大雪满弓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父子有情娘无义
    离“铜泽县”往东约莫十多里地,有一座“老窝庄”,庄头庄尾合起来只得二十来户人家,这二十来户人家,全是属于农舍茅屋、土厝竹篱型的简陋建筑格局,却另有一幢特别显眼的大宅第,十分气派的矗立在庄子中央,这处宅第占地宽广,四合院,青砖围墙,红瓦白壁,外带镶嵌黄铜兽环的桃木大门,门前石阶高有九级,两旁各蹲着一只虎虎生威的石狮子,场面之豪侈,便通洁衢大邑亦不多见,把这座宅子摆在如此穷乡僻壤,就更加与众不同了。
    宅于的主人姓朱,朱乃贤,当然是大财主,整片村庄的二十来户人家,全是他的佃户,种的是他的田,吃的是他的饭,在这里,他就算太上皇。
    雍狷站在村头的一棵大椿树下,一手牵着马缰,一边细细打量那幢气势不凡、又免不了略带伦俗味道的宅居,现在刚过午时,宅于大门仍然紧闭,黄铜兽环映着午间的阳光闪闪发亮,透一股豪门巨第的骄矜与落寞,一条土狗慵懒的走过,拿鼻端触嗅石阶,又摇着尾巴走开。
    村子里也很安静,不见什么人影,大概家家户户正在歇晌……
    雍狷打定了主意要先礼后兵……明着拜访朱乃贤索讨孩子,姓朱的交还便罢,否则跟着来的第二步就是强夺,骨肉连心,这可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牵着“乘黄”,他十分从容的来到巨宅门前,就便把缰绳绕拴在有边的石狮耳朵上,然后,他开始叩击门上兽环,只得三下,大门已启开了缝,露在门后的,是半张横肉累累、不怎么和善的面孔。
    那人头顶还戴着青布小帽,看光景,身份像是司阁门房一类的仆役之属,但口吻态度之霸道粗横,却似是朱员外爷本人:“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这扇门岂容一干闲人随意敲得?”
    雍狷笑笑,和和气气的道:“劳驾传报一声,就说一个姓雍的求见贵府主人朱员外爷。”
    对方眼珠子一翻,冷着声道:“你和我们老爷有约?”
    雍狷摇头道:“我来自‘南浦屯’,也是刚到,是以不及与贵府主人事先约定,还请你通报进去,务请朱员外爷拨冗一见。”
    这位仁兄大不耐烦的道:“我们老爷如今正在歇晌,你不曾事前求见,老爷又没有任何交待,我怎能贸然向上传报?我们老爷休息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搅,何况似你一个不明来历的人,你有名帖就留一张,等老爷睡醒了我再递时去,老爷见你不见,过两个时辰之后你来就知道了……”
    雍狷笑容不改的道:“对不住,我一个浪荡天涯的江湖过客,自来就不作兴存帖留刺的一套,所以身上没有这种玩意,至于叫我再等两个时辰,那就更对不住了,因为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虚耗,老兄,麻烦尊驾辛苦一趟,方是上策。”
    那人脸色一沉,嗓门也大了:“你这是干什么?你又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以我们老爷的身份地位,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若要不识好歹,当心自找难堪!”
    雍狷不带丝毫火气的道:“老兄,要是你不赶紧进去通报,只怕自找难堪的人就是你了!”
    一声怪叫,门里的仁兄不但未尝稍作妥协,反而猛然将门启开,一个虎跳蹦了出来,呢,却是好一付牯牛似的块头。
    他双手叉腰,两只眼珠子凸瞪如铃,张牙舞爪的冲着雍狷哮叫:“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人王,你想在我们朱门府第面前装疯卖傻,耍横使赖,气候还差得远,娘的皮,你这叫瞎了狗眼,吃猪油蒙了心窍,也不打听打听,‘老窝庄’里朱员外府是何等所在,居然便敢上门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雍狷淡淡的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不过是一户寻常民宅,充其量宅子的主人多几吊臭钱罢了,你却当成皇宫大内,巨司衙门来摆弄,岂不是太过幼稚无知了?”
    对方顿时脸红脖子粗,就像刨了他家祖坟似的暴跳如雷。
    “你敢小看我们家老爷、轻视我们员外府?好,好,这分明是意图不良,借故找碴,今天包管要你吃不了兜着走,非把你捆吊起来痛揍一顿不可,打过之后再送你进官究办2”雍狷转过头去,连正眼也不愿再看那人:“老实说,我虽不愿和你这奴才一般见识,可是你已经引起我的火气了……”
    那人猛然挺胸,口沫横飞:“怎么样?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雍狷唇角轻撇:“我想打你这个奴才。”
    怪笑一声,这位仁兄仰首向天,拿右手拇指不停的点戳自家胸口:“这话说给准听谁都会笑掉大牙,你要打我?到朱员外府门上来打我贵宝?操的,老子还不曾吊起你来,你倒先想发熊啦?而就凭你这块上不得台盘的料?行,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待怎么个打法……”
    “法”字犹中他口间成形,满口的鲜血已随着上下两排门牙斜标横溅,牛高马大的一个身子也倒撞门板,又反弹回来,脚步歪扭之余,人更沿着石阶骨碌碌翻滚下去……
    这些,只是雍狷挥掌一掴后的反应流程。
    大约滚了三四阶,那贵宝终于自行抑止住翻跌的势子,挣扎着跪爬起来。
    他挺直脖颈,努力撑持住一颗半边乌紫瘀肿的脑袋,就像嚎丧似的拉开嗓门嗥叫:“不得了啦……打死人哇……府里快来人哪,有那不开眼的土匪强盗要上门放火烧屋,掳劫行抢啦,还待绑架我们老爷啊……”
    冷眼观望贵宝表演过这一连串“王八翻斤斗”,雍狷又好整以暇的端详着他现下“血口喷人”式的呼号,预期不用多久,里头就有人出来“捉强盗”了。
    歇一口气,贵宝伸手摸向嘴巴,自然是沾得满掌血迹,他面孔歪扭,顺便把手上的鲜血往脸上边涂抹,嘶叫起来更越发带劲了:“老天啊,你们还不赶紧来帮我一把,为了拦阻这强徒,我业已受了重伤啦……快来人呀,唉呦,我挨了刀犹在挺着,我是抵死也不能让他进门,我豁上一命亦得护着老爷,保着老爷啊……”
    雍狷忍不住哧哧笑道:“贵宝老兄,你实不该在此充当一名下人,真正是大材小用了,你合着上台去演戏,我包你红遍大江南北,啧啧,七情上面,唱做俱佳,果然扮什么像什么……”
    门内这时已传出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不片刻,七八个劲装汉子簇拥着一个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人物奔出门来,这些位仁兄尚不曾看清眼前的情势,已纷纷出声叱喝:“什么人胆敢上门撒野?不要命了么?”
    “何方来的毛贼先抓起来再说!”
    “贵宝,贵宝呢?把人给我们点出来……”
    靠中门框边,雍狷指了指半趴在石阶上的贵宝,懒洋洋的出声:“喏,贵宝在那里,我人在这里。”
    奔出门来的这群汉子先是一愣,一愣之后不禁哗然,其中有两个急忙跳过去搀扶贵宝,余下的人立时就将雍狷围在中间。
    贵宝混身抽搐,却故意挺直腰杆,仰起那张血糊糊的面孔,用一种悲愤壮烈的语调,拉长着尾韵以示怆怀激昂:“哥儿们,我,我是不行了,你们莫要为我伤心……只求老爷平安,我惩情拼上一……死也叫值得……你们千万护着老爷,别让这土匪冲进去对老爷不利……”
    面色青白的那一个重重跺脚,口中大吼:“还不快把贵宝扶去躺着,赵老三,你懂得跌打损伤,马上给他诊治施药,外面的事有我顶着,谁也别想讨半分便宜!”
    一阵忙乱之后,贵宝被英雄式的架进门去,他将两腿撑得又僵又直,犹不忘频频回头怒视雍狷,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真叫做功十足,叹为观止。
    雍狷咽了口唾沫,不免暗自磋吁……”人”这玩意,委实是干奇百怪,讳莫难测,只一个小小的仆役之属,竟然心机狡变,趋炎附势至此,一般世事之诡诈、人情之虚饰,亦就不言可喻了……
    面色青白的仁兄又一声暴喝,手指头几乎点上了雍狷的鼻尖:“说,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企图?哪一个指使你来算计我们老爷?贵宝被你伤得这等凄惨,你又拿什么交待?”
    雍狷笑笑,道:“我什么也不是,老兄,我只是一个浪荡江湖的半调子,我来到贵宝地登门求见贵居停,除了有件事要和他商量,并无其它意图,而方才那一位既未挨刀亦未挨枪,单吃了一巴掌就演出了这场三贞九烈的好戏,应该说不上凄惨,你要形容,仅能解释为滑稽……”
    这人有些不相信的道:“贵宝只挨了一巴掌,竟会伤成那样?”
    雍狷道:“是他装得像;老兄,你想想,我如果企图不良,岂会循正规从大门央传求见?我与那贵宝并无怨无仇,要不是他态度恶劣嚣张,我还懒得摔他一耳光呢,一耳光也够了,我犯得上再刀剑相加?他故意大呼小叫,扩大事实,不过待表那掬诚为主的虚情假义罢了,你们是同僚,理该比我更了解这个人的诈性。”
    对方寻思片歇,仍冷着脸道:“不管你怎么说,总不能让你上门打了人就算,设若这档子事未能妥善解决,今后我们员外府的招牌还怎么挂?岂不谁都可以来骚扰啦?”
    雍狷平静的道:“我看,这桩事最好由你们家主人来做决定,万一你老兄处置不当,很可能弄得里外不是人,那就大大不划算。”
    这人瞪着雍狷,有些狐疑的问:“你要见我家老爷,到底为什么事?”
    雍狷眨眨眼,道:“很抱歉,这暂且还不能说,非要见到令主人当面陈述才行。”
    这位仁兄又沉吟了一会,才扭过头去交待:“郑强,你去票告老爷一声,就说门外有这么一号人物求见,看老爷是个什么意思,再马上出来知会我,还有,别忘了给郎五爷打个招呼!”
    叫郑强的是个满脸精悍之色的年轻人,他答应着转身径自去了,脸色青白的这一位又双臂环抱胸前,神态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干咳一声,雍狷笑道:“老兄,你像是有心事?”
    人家“昭”着没有回话,只拿一双招子细细打量雍狷,毫无“化敌为友”的表示。
    雍狷搭汕着道:“呢,尚未请教老兄高姓大名、尊号又是怎么个称呼?”
    那人语气生硬的道:“我叫俞广安,‘拐子手’俞广安,你呢?你又性什名谁?”
    雍狷稍做犹豫,只简单的道:“我姓雍。”
    那俞广安紧接着问:“雍字下面,总该有个名吧?”
    雍狷陪笑道:“这个名,俞老兄你早晚会知道,何须争在一时?”
    摇摇头,俞广安道:“坦白说,我对你的来意十分怀疑,一直觉得你很不地道,骨子里好象有什么阴谋,我可要警告你,我们员外府虽非龙潭虎穴,却也决不好惹,你若是存有什么歪心眼,还是早早打消的好,否则,倒霉的就是你自己:“雍狷容颜不变的道:“承教承教,我只有一事要与令主人相商,并无其它目的,老兄你是过虑了……”
    俞广安阴沉的道:“话先讲在前面,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乃是你自我,可别怨我没点拨你!”
    雍狷连声道:“当然当然,俞老兄,我当然不会怨你……”
    双方接下去是一阵沉默,门里一条人影闪出,正是方才进去传话的郑强,这小伙子出门之后,抢上几步来到俞广安身边,凑嘴附耳不知低声咕哝些什么,俞广安微微颔首,面对雍狷道:“雍朋友,我们老爷有请。”
    吁一口气,雍狷笑道:“乖乖,不是侯门,却彷若侯门深似海,要见你们居停一面,还真难啊。”
    俞广安没有吭声,只管领着雍狷往里走,经过宽敞的磨石天井,随后一于人已纷纷止步,只有性俞的导引雍狷行过一座吊花棚,进入大厅之内,他先按排雍狷落坐,然后,自己垂手肃立于侧,屏息垂目,似有所待。
    半晌,大厅通往内间的暗门后传出一声痰咳,接着锦帘掀起,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前面的一位,着紫红夹绸洒花长袍,身材短胖,又圆又肥的面孔上泛着─层油光,朝天鼻子小眼睛却顶着一副厚嘴唇,有几分福像,似乎是肖猪的;他后头的那位,个儿偏生瘦小,黄苍苍的脸盘上长着一双白果眼,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总习惯性的不停翻动,看上去就和个瞎子差不多,他还在上唇间蓄有两撇疏疏落落的鼠须,因而那副尊范便越形猴琐,叫人一见,打心底就引不起好感来。
    别看这两个人相貌不怎么出众,甚至说得上讨厌,可是垂手肃立着的俞广安却活脱看到了亲爹老祖宗一样,他迎上几步,深深躬身并右腿半屈:“老爷、五老爷……”
    面团团的胖子一拂袖,管自朝厅中那张酸枝炕床上歪身下去,叫五爷的仁兄则一屁股坐落靠近雍狷的这张太师椅上,他同时一翻眼睛,腔调混浊的间:“要求见老爷的人,就是这一个?”
    俞广安恭谨的道:“回五爷,就是他。”
    那五爷先是从头到脚端详了雍狷好一会,然后才阴阳怪气的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见我们老爷又有啥事?你可知道,你用这种法子求见,可不怎么允当,头一个就犯了我的忌!”
    雍狷人在椅上,略略欠身:“五爷,我姓雍,叫雍狷,打‘南浦屯’专程来到贵宝地,因为沿途耗日费时,且事情紧迫,所以便难兼顾礼数,贸然造访,或有冒犯不当之处,尚望五爷包涵……”
    哼了哼,那五爷道:“你只顾你有急事,就不管我们府里的规矩了?再说,你所谓的急事,我们看来急不急还未可定,我看你也过于造次了!”
    雍狷干笑道:“务请五爷宽谅则个。”
    炕床上,胖子清了清嗓门,拉长音调道:“呢,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
    雍狷望了眼这个睡过自己老婆的东西,忍住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清清楚楚的道:“雍狷。”
    胖子猛然把歪斜的身体坐起来,睁大那双浮肿的猪泡眼直视过来:“雍狷?你说你叫雍狷?家住在‘南浦屯’?”
    点点头,雍狷道:“不错,我就是住在‘南浦屯’的那个雍狷。”
    吸一口气,胖子迟疑的道:.“那么,三姨……不,杜湄的前夫便是你了?”
    雍狷正色道:“不能说‘前夫’,贱人虽然无耻,我还不曾正式休了她!”
    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位五爷,这时才算明白雍狷的身份,形态间却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三分鄙夷,两分好奇,另带五分戒备,他在想,借机讹诈的主儿上门了。
    胖子显然对于雍狷的话顿生不满,他大声道:“喂,你口词间可别这么刻薄,杜狷如今是我的三姨太,自跟了我以来,总然规规矩矩,遵行妇德,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这怎么能叫无耻?”
    雍狷僵冷的道:“这是你的立场、你的说法,如果站在我的立场,观点就完全不同了,我想,你一定便是那位朱大员外、朱乃贤?”
    胖子果然正是朱乃贤。
    他气冲冲的道:“我是朱乃贤,姓雍的,我们话要先讲明白,我不管杜湄以前和你有什么牵扯,她乃是我朱某人正经八百,按照礼俗迎娶进门的,她同你这一段,与我毫无干系,在我娶她之前,也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雍狷道:“后来你总算知道了?”
    朱乃贤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找上门来有何企图?”
    另一边,那五爷阴侧侧的道:“雍朋友,我叫郎五,‘瞎胚’郎五,是员外府的总护院,可能你听说过,也可能不曾听说,但这都没有关系,我只要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上门,打的是敲诈勒索的主意,你就犯下大错了!”
    雍狷缓缓的道:“敲诈勒索?我凭什么来敲诈勒索?为了杜湄?不,你们完全想豁边了,我姓雍的虽乃一介武夫,还不至如此下流无格!”
    朱乃贤不禁一怔。
    他迷惑的道:“你既然不想找几个邪钱花花,今番来此,却又有什么目的?”
    雍狷毫无表情的道:“很简单,我只要索回我的儿子雍寻:“朱乃贤愣了片歇,双手不停搓揉,神色间显得颇为矛盾:“这个……呢,照说你的要求并不悖理,坦白讲,这孩子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平日对我也欠缺热活,反而生份得紧,你待领他回去,我没有话说,问题是,孩子他娘,只怕不肯答应……”
    雍狷冷冷道:“孩子他娘并没有置曝的余地,她以什么资格来阻止我雍家的骨血归宗?”
    朱乃贤忙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孩子跟着她,好歹也有十年了,总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雍狷强硬的道:“我是孩子的生身之父,我就有绝对的权力要回我的孩子,杜湄淫荡败德,早年私结面首,背夫卷逃,我如今找到她的下落,不加严惩,已然天高地厚,她尚有何理何由氨留我姓雍的根苗?”
    朱乃贤大不高兴的道:“姓雍的,你要儿子就要儿子,犯不着一再口出恶言,不管怎么着,杜湄总是我的三姨太,你多少也得替我留几分颜面……”
    雍狷双目直视,沉声道:“只要交出寻儿,我调头就走,今生今世,包不踏上你朱家大门一步!”
    朱乃贤试探的道:“也保证不再找杜猖的麻烦?”
    用力点头,雍狷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便如同自来不识这个贱人!”
    眉头皱了皱,朱乃贤回头侧望向郎五,道:“你看呢,郎五?”
    捻捻唇上的鼠须,郎五沉吟着道:“这事不简单,老爷,寻少爷固不是你的亲生骨血,可是湄夫人的心肝宝贝,她平时如何疼惜,老爷你比谁都清楚,若愣要叫孩子随父归宗,则不啻刺了湄夫人的心头肉,这样一来,老爷你往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又开始搓搓那双肥手,朱乃贤犹豫不定的道:“你的顾虑不错,但是孩子的生父已经找上门了呀,人家要认子归宗,亦是天经地义,我们总不能硬留着不放……
    麻烦就在孩子他娘,唉,该怎么办呢?”
    郎五慢条斯理的道:“老爷,这桩事,我看你还得先和循夫人商量商量,不宜邃做决定,否则,循夫人要是一闹开来,府里上下,恐怕就鸡犬不宁了!”
    朱乃贤无奈的道:“好吧,我这就去和她谈谈……”雍狷接口道:“我在这里立候消息。”
    朱乃贤瞪了雍狷一眼,伸腿下炕,急匆匆的走向里间门内。
    郎五斜睨着过来,皮笑肉不动的道:“雍朋友,你来要儿子,口气态度倒强硬的很,不但举止蛮横,且还动手打伤了我们的人,约莫你把我们员外府上下,全看成你的儿子了?”
    这样的口吻,带有严重的挑畔意味,雍狷如何听不出来?他却容忍的道:“郎五爷,我是念子心切,有时候未免情急。五爷明人,还请周全。”
    郎五嘿嘿笑道:“无论这事是个什么结果;雍朋友,少不得过后请你指教指教。”
    雍狷平静的道:“有这个必要么,五爷?”
    翘起二郎腿,郎五又轻捻须尖:“不能就我么拉倒,雍朋友,员外府有员外府的威严,再说,我这个总护院也有我的招牌,若让你这般来去自如,姓郎的招牌还挂得住么?”
    雍狷忽然笑吟吟的道:“其实,五爷,我也是为了你好。”
    郎五的白果眼一翻,道:“什么意思?”
    雍狷和悦的道:“假如你免了这一道手续,外人还不知道五爷你的深浅,郎记大招牌仍然能以高悬不坠,五爷若愣要多此一举,包不准闹个马失前蹄,岂非更糟?”
    郎五黄苍苍的脸孔上涌现一片火赤,他怒瞪着雍狷,语气暴烈:“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姓郎的是何许人?好,你越是这么说,我越得称量称量你,雍朋友,我倒要看看,届时是哪一个马前失蹄!”
    雍狷神色安详的道:“五爷,你我之间,素无仇怨可言,何必苦苦诉诸于意气,不论你赢我赢,对事实皆无补益,只是徒增遗憾而已,你说,犯得上么?”
    重重一哼,郎五道:“雍朋友,单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张狂言行,就该受到教训!”
    叹了口气,雍狷摇头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五爷,我并非‘目中无人’,而是为了‘息事宁人’啊……”
    郎五从太师椅上站起,容颜一片肃煞:“现在这样解释,已经迟了,雍朋友,等一歇,会有人引你去一个所在,那里不但静僻,而且宽敞,我郎五将专程候教,咱们不见不散。”
    雍狷道:“大爷,事情就不能转圜转圜?”
    郎五决断的道:“不能!”
    未待雍娟再讲什么,大厅门外,一名劲装汉子已快步奔至,他人在门口,向郎五躬身说话:“禀五爷,老爷传渝,请五爷即往后东厢见面,老爷说是急事!”
    郎五“呢”了一声,也没与雍狷招呼,仅丢了个眼色给俞广安,便头也不回的出厅自去,只见他昂首耸肩,脚步放的极重,显然有满肚皮的火气。
    那俞广安悄然站在门边,两条手臂依旧环抱胸前,─副虎视眈眈的监守架势。
    朝椅背上一靠,雍狷轻轻松松的道:“俞老兄,我好象已经被软禁了?”
    俞广安冷漠的道:“我不知道,但在老爷或五爷有进─步的指示之前,你不可以离开大厅。”
    雍狷笑道:“假如我要离开,俞老兄,你自信拦得住我么?”
    俞广安略略提高了声音:“我会尽力一试。”
    雍狷伸了个懒腰,将肩上斜背的弓囊调整到比较舒适的位置,接着把别在板带上的双环大砍刀连鞘取下,支靠椅边,他这几个动作,做得顺畅自然,却无可讳言的有着极大的威胁性……
    守在门边的俞广安眼角偷睨,不觉神情立时紧张起来,环抱的双臂急忙放下,右手已反抄放入衣袍之内,戒惧戒慎之状,真正如临大敌!

举报

第十章再试镐锋邀寒月
    就在俞广安暗怀鬼胎、且捏着一把汗的监视下,雍狷居然靠在椅子上消消停停的闭目打吨,模样里不带一丝半点的忧惶。
    他的形态和俞广安互为对比,姓俞的那股小家子气便暴露无遗了。
    大厅内的气氛显得十分沉闷,沉闷中隐隐漾布着不安的幽潮。
    时间逐渐过去,屋外的阳光,业已稍微偏西了……
    于是,郎五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厅门外,表情诡异,如同妖魅。
    俞广安一见头儿来到,好象救星甫临,得了大解脱也似。
    他正要向郎五说话,郎五已轻轻摆手,眉梢唇角间,不经意的显现出一抹幸灾乐祸之色。
    闭着两眼的雍狷,仿佛生有第三只隐匿着的眼睛。
    郎五始才跨过门槛,他已一晒启目,笑容可掬的道:“五爷,你回来啦?事情约莫办完了?”
    郎五板着面孔,故作平淡的道:“喂,办完了。”
    雍狷观颜察色,陪笑问道:“想已有了结论?”
    郎五额首道:“不错,已经有了结论。”
    雍狷忙道:“请问结论如何?”
    脑袋一扬。
    郎五大声道:“对你而言,可是个坏消息,雍朋友,孩子不能给你!”
    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雍狷仍然露齿而笑:“五爷,根据什么理由,我不能领回我自己亲生的儿子?”
    两眼猛翻。
    郎五火辣的道:“不须要什么理由,老爷和湄夫人决定不把孩子给你,就可以不给你,怎么着,你对这个回答不服气,不满意?!”
    雍狷摇头道:“何止是不服气、不满意,五爷,我根本就拒绝接受!”
    郎五狞笑一声:“你想怎么样?”
    雍狷缓缓起立。
    毫不激动的道:“我有我的打算,五爷,寻儿我一定要带走,任何人都阻挠不了,你们的决定是你们的事,对我而言,并无牵制作用,我自有我的原则。”
    郎五凶狠的道:“姓雍的,我们早预料到你会有什么反应,是以治你的法子已经搁在那里了,对付你这种人,除开暴力,没有其它选择!”
    雍狷道:“这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
    郎五盛气凌人的道:“原先要教训你,只是我个人的念头,今番又不同了,老爷授权给我,让我放手去做,任何能够阻止你带走孩子的方法,皆可尝试!”
    雍狷道:“朱乃贤并不是你的护身符,郎五爷,他的话狗屁不如!”
    一指门外。
    郎五厉声道:“出去,姓雍的,我等不及要收拾你!”
    伸手拎起支在椅旁的兵刃,雍狷大步跨厅门之外。
    郎五领着俞广安随后紧趋,在经过花棚来到天井的当口,郎五振吭大喝:“站住,就是这个地方!”
    雍狷转过身来。
    闲闲的道:“不另姚个僻静所在啦?”
    郎五粗着声道:“姓雍的,这里风水也不差,你就凑合着吧。”
    天井四周,已有二十来条汉子现身出来,二十多个个手执凶器,杀气腾腾,将雍狷团团包围,大有一拥而上、群殴群打之势:郎五往前─站,脚下不丁不八,松肩塌腰,颇带几分功架,他右手微张,大马金刀的道:“枪来!”
    一名汉子急步上前,双手棒上一对灿亮炫目的红缨短枪,郎五接过,分向左右下指。
    气派十足的道:“亮家伙吧,姓雍的。”
    雍狷左手握紧刀鞘,露齿微笑:“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爷,你请便。”
    郎五倏然一跃丈高,身形骤翻,两只红缨短枪缨展丝蓬,宛如两朵盛开的大红花,而寒芒晃掠,随着他滚跃的动作飞刺雍狷。
    平心而论,郎五的功力相当精湛老辣,出手也利落快速,决不是等闲之辈。
    好在雍狷自始便未存轻敌之念,看他表面闲散,实则早就戒备,全神贯注。
    郎五的攻势甫起,他已暴退五步,左手猛抖刀鞘,双环大砍刀脱鞘起。
    他却并不用手去接,右掌反挥撞击刀柄,双环震响的一,镝锋翻回,映现出一道硕大品莹的刀轮,“霍”声斜斩,去势如电。
    这一招,实在大出郎五的意外。
    他双枪连连戳空之下,刀轮猝而罩顶,急切中,只好挫腰运动,双枪交叉,奋力上迎……
    “呛啷”震荡声里,火星四溅,郎五身子一晃,倒退两尺,大砍刀弹起回转,正好被雍狷一手接住,时间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
    头一个回合下来,明着看是谁也不会占到便宜,实际上,郎五已经吃了暗亏。
    由于他的双枪类属轻兵器,力架雍狷沉重的大砍刀,先天就已不利,且砍刀从上往下斩劈,劲道更猛,郎五不但十指骨节震的发麻,虎口部分尤其疼痛欲裂,他却只能哑子吃黄莲,还必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雍狷的大砍刀斜扛在肩,表情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的对手,无形中,便透现几分汕嘲的意味。
    郎五看在眼里,不由恨得牙根紧挫,巴不能啃下雍狷一块肉!那“拐子手”俞广安悄悄朝前凑近,选的是雍狷背后的角度,他─对镔铁拐倒贴手肘,光景是想抽冷子打突袭,举止相当鬼祟。
    雍狷面对郎五,似乎没有察觉俞广安的行动。
    他仍然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象在明着告诉姓郎的……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果眼候翻,郎五大喝一声,双枪居中齐出,斗大的婴络扬飞。
    他整个人贴地蹿进,枪尖闪掣,瞬息间又指向敌人小腹。
    雍狷左手的厚重刀鞘突兀向下挥起一个半圆,疾风起处,“嗖”声磕开了刺来的双枪,他的大砍刀同时流电般挥斩,冷焰一抹,激罩郎五。
    以单足拄地,郎五身形急旋外转,双枪猛撑,跃掠六步,而俞广安便在此刻自侧面掩入,长身扬臂,两拐狠力砸向雍狷的后脑!
    环声彷若丧钟敲响,砍刀的走势碎而在往下斩杀中倒弹回来,比双拐的速度更快,锋刃的光波涌激于空间,俞广安双拐硬生生拉回截拦,却已慢了半步,但闻“呱”的一声闷响,漫空血雾凄迷,两条手臂旋而起,又带着滴沥的串串赤红跌落在天并坚硬的磨石地上:俞广安那一‘声惨号,简直就能撕破人们的耳膜,他整个躯体猛然朝后翻仰,偏偏头颅先行落地,更发生清脆的骨路碎裂声,这个声音显示出不祥的讯号,光景八成是出人命了:郎五的一双白果眼立即泛成血色,他形似疯狂,悬虚三次斤斗飞滚向前,两只红缨枪急似密雨晶芒,点点穿织交掠,锐啸骤传,冷电盈目,他这全力施为之下,声势果见凌厉惊人:雍狷峙立不动,只待郎五的攻势一到,他的双环大刀“霍”声绕体流灿,一个浑厚明亮的大圆,便将他紧紧里住,’叮当‘的金铁撞击声急切串响,郎五的身形也跟着蹦弹不停,情景有些像猴子随着锣鼓点跳动,很可笑,亦未免可悲。
    猝然间,雍狷的大砍刀于大圆中破光倏出,刀走之快,无可言喻,郎五努力扭身躲避,仓促里顾得了上面,却顾不到下面,寒辉过处,他大腿部位连着屁股上的一块皮肉,已血淋淋的随着刀锋扬空。
    闷啤声虽被郎五硬卡在喉管之内,他一张苍黄的面孔已顿时透青泛绿,人落地下,踉跄抢出几步,才算勉强站稳,两条腿竟似弹琵琶般抖个不歇。
    四周的二十余名汉子,这时纷纷鼓嗓叫嚣,并作势挥动兵器,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往上迎战;郎五人瘦肉少,经过这么操刀一片,业已元气大丧,后继无力,他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只剩摆架势的份了。
    对于周遭哗叫的人群,雍狷根本视同不见,他知道这种小角色的心态,无非是装腔起哄,衬托场面罢了,真要拼命,还差得远!
    双枪交叉胸前,郎五死瞪着雍狷,一面吁吁喘气,一面满头的冷汗。
    缓缓收刀入鞘。
    雍狷微笑道:“不必再打了吧,五爷?”
    艰涩的咽了口唾沫。
    郎五憋着嗓音道:“姓雍的,这只算是开始,隔着结束还早得很,你的批漏可捅大了,大到用你的性命相抵都抵不足……”
    雍狷不以为然的道:“郎五爷,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么?你的毛病在于爱说大话,且净说些不着边际、于事无益的大话,如今你已然自身难保,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取你脑袋,你则何以相胁?”
    郎五嘶哑道:“要杀我,没这么简单,姓雍的,不信你就试试!”
    雍狷兴味索落的道:“我不想杀你,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我来此的目的,仅是想领回我的孩子,郎五爷,现在你该把寻儿交出来了吧?”
    惨怖的一笑。
    郎五大声道:“雍狷,你在做梦,孩子早已不在这里,我们已经把他迁移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但孩子迁走,连我们老爷、湄夫人亦不一遭走啦!”
    雍狷的眼神忽然转为僵硬,语调也变得冷森了:“五爷,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领回我的孩子?你错了,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分离我们父子,如果你要试着做,你便会尝到我的手段!”
    郎五恶狠狠的道:“你吓不住我,姓雍的,你有什么门道,尽管使出来,看看你是否得逐所愿?!”
    刀鞘拄地。
    雍狷颔首道:“很好,我们就标一标,五爷,我要带你走,拿你交换我的孩子!”
    往后退了一步。
    郎五咆哮起来:“老子是个活人,你当能够随意摆弄?想带我走?你门都没有2”雍狷道:“你又犯毛病了,五爷。”
    双枪在郎五手上挥舞。
    他亢昂激动的吼叫:“好个张狂东西,大胆泼皮,你要明白我郎五爷乃是条铁打的汉子,一点小挫折、一点小伤还拖不倒我,老子今天与你豁上了!”
    雍狷开始慢步往前逼近,边沉沉的道:“你就认命吧,五爷……”
    任是鲜血顺着大腿流淌,把裤管带外衫下摆都浸透了,郎五也只有拼命一途,他狂嗥半声,双枪暴刺雍狷脸盘,没有受伤的左脚同时赋飞,踢向对方腹裆,一招两式,倒亦配合得颇为紧凑:雍狷双臂齐翻,人已一个斤斗倒掠过郎五头顶,刀鞘反砸,打的是姓郎的脊梁,郎五攻击落空,就势前扑,厚重的刀鞘擦着他的后领挥出,他猛然咬牙,短枪逆转,穿自两腋之下回戮,应变之快,果称不凡。
    晶亮的枪尖,有若毒蛇的双瞳,划空而来的那,雍狷也滴溜溜滑出半个弧度,大砍刀便在此际突兀出鞘三分之一,坚硬的刀柄,堪堪撞上郎五的额头,力道便运用得恰到好处,这一撞,刚巧是撞晕郎五的份量!郎五双枪坠地,整个躯体彷若一滩烂泥般萎顿下来,雍狷伸手一拦。,顺理成章的扛上肩膀,周围的二十来条汉子又是一声哄叫,却潮水似的向后涌退。
    雍狷洒开大步、头也不回的撂下几句话来:“你们五爷我带走了,想他活命,就拿我儿子来换!”
    二十余员牛高马大的汉子,便好象二十来个呆乌,全都僵立当地不敢做任何阻挡,眼睁睁的看着雍狷扬长而去,还多捞了他们一位“五爷”。
    一片枯木,满地黄草,几块山岩竖立的夹缝里,即为郎五不可突破的囚室。
    天上有月光,冷清惨白,幽森的光华映在郎五身上,景况越见凄惶……他两手两脚,都被那种细韧的油麻麻绳捆绑,麻绳韧缠的部位,皆在骨路关节,且绳端打的是“伸缩结”,你动得凶,它便韧的更紧,这还不说,他的双手乃往后绑,脚踩并齐向前捆,连站起来都不容易,想要自行解捂,则提都甭提了。
    当然,这种捆的的方法,纯系行家的杰作,雍狷已经很久不曾表演过了,但今番重温旧技,却仍十分熟练利落。
    郎五的伤口,雍狷已代他敷上金创药,敷的过程自是不算仔细,主要为了先行止血,雍狷可不希望姓郎的因失血太多而翘了辫子。
    气温很低,寒风阵阵,这秋夜,实在不是露宿荒郊的好时令。
    现在,雍狷正盘坐于地,啃着干粮……不是什么好东西,硬面火烧夹卤牛肉而已,他配着小锡壶里的高梁酒送食,细嚼慢咽,倒也另具风味,酒香肉香漾溢着,于此冷夜寂林之间,亦算是一种享受了。
    呻吟了一声,郎五干涩的吞了口唾沫,又不住伸舌头舔着嘴唇:“我说……姓雍的,两国交兵,都不杀来使,何况我还是你的俘虏?你这么虐待我,不但罔顾江湖理义,尤其不合人道,就连囚犯押在大牢里,尚有三餐可食,清水可饮,你如此对我,又算是哪桩?”
    咂了咂嘴。
    雍狷笑嘻嘻的道:“五爷,你要我怎么待你,才称允当?”
    郎五哑着嗓门道:“可怜我打早晨喝下一碗稀饭直到如今,连滴水都不曾沾过,人受了伤,又被你捆绑得四体僵麻,现下口干腹饥,全身虚脱,我得要吃要喝啊,再耗下去,我─条命眼瞅着就叫你糟蹋啦……”
    雍狷慢条斯理的道:“五爷,你不是一向硬气的很么,更自诩是铁打的汉子,我操,铁订的汉子就这么不堪折腾?凌迟碎剐都不怕,怎生在在乎缺少几顿?”
    郎五怒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怎样的英雄好汉也挺不住,姓雍的,你他娘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却不该拿这种手段对付我!”
    吃吃一笑。
    雍狷道:“这么说来,五爷,你一定是饿了、渴了?”
    郎五没好气的道:“只你知道饥渴,莫非我就不知?”
    雍狷点头道:“五爷,要吃要喝,行,不过得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白果眼连连上翻。
    郎五警惕的道:“吃点喝点还要条件?”
    雍狷─本正经的道:“本来呢,吃点喝点算不了什么,平日里哪个人不吃不喝?然而这却指的是平日;现下情况特殊,决非寻常之时可比,五爷,在眼前的环境里,你想吃想喝,就没那么方便啦……”
    郎五发狠道:“好,你说,你得要什么条件?”
    雍狷不慌不忙的先啜丁口洒,又哈出一口气,才笑吟吟的道:“很简单,我的儿子。”
    郎五沉下脸来。
    硬梆梆的道:“你儿子不在我手上,我如何交得出你的儿子?再说,这档事我也作不了主,全由我们老爷和湄夫人来决定,你把帽子扣在我头上,实在没有道理!”
    撕下一小片卤牛肉放进嘴里咀嚼着,雍狷仍然和颜悦色:“或许你说的是真话,我也可以再让一步,五爷,你不能亲手交出我的儿子,至少能告诉我他被隐藏在什么地方吧?”
    郎五悻悻的道:“我,我怎么晓得他被藏在什么地方?”
    雍狷颇为遗憾的道:“你要这么不合作,事情就难办了,我便有心给你吃喝,却怕对不起我的儿子,五爷,如此一来,对我固然不利,对你,又何尝有利?”
    郎五扭动了下身躯。
    僵着声道:“儿子是你的亲生骨血。找不到你儿子,难过的只是你,与我有什么于系?”
    雍狷侵吞吞的道:“怎会与你没有干系?五爷,你不说出藏匿我儿子的所在,我就不给你充饥解渴,是你说的话,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再好的英雄豪杰也熬不住,你看你,单从早晨到现在,不过一天的辰光,业已挺不下去,假如这种情形持续数日,你还有命在么?”
    郎五深深吸一口气,憋着不出声,但月光下的那张瘦脸,已越发蜡黄难看。
    又撕下小片卤牛肉塞入嘴里,雍狷双唇作响,吃得喷香:“五爷,你要知道,在一般状况下若不吃东西,大概能挺上七八日,不喝水呢?三天左右就虚脱了,可是你如今的处境,又比不得平素,你受伤未愈,还被捆绑得难以动弹,再遇上冷的天气,喷喷,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我看用不了多久,五爷你就要向阎罗王报到啦!”
    郎五脸孔上的肌肉连续痉挛,鼻孔急速翁合,却仍咬着牙道:“我若死了,姓雍的,你就好象风筝断线,更找不着你那宝贝儿子了!”
    摇摇头。
    雍狷不以为然的道:“不如果你挺了尸,我自然还有其它的追索方法,我可以长住在此,楔而不舍的四处查询朱乃贤的下落,姓朱的家大业大,一时半刻决挪不动,只要多下功夫,迟早能叫他现形,那辰光,姓朱的但求保命,还敢不吐实言?”
    郎五大声道:“你想得容易……”
    雍狷极有信心的道:“这本来也不算一桩难事,我说得对,包准做得到,而可怜的只有你,当人家大财主的狗腿于,流血卖命、低三下四了好些年,未了只得落个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五爷,人是十分健忘的动物,再往后去,谁还记得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恐怕连你家主子朱乃贤都忘却你的模样喽……”
    郎五色厉内茬的叱喝:“你少他娘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可不是叫人吓唬着长大的!”
    雍狷以略带感慨的语气道:“五爷,美梦可以成真,但要我狠下心来,你的恶运就临头了,我甚至不必动手杀你,仅须调头一走,你便完了,当然,你会说你不怕死,其实死不一定可伯,可怕的却是由生至死的历程,有人死得爽快,有人偏死得痛苦,譬如说,一刀砍掉脑袋,咬咬牙就算过去,设若受尽饥寒、辗转哀号而死,你想想,那种惨法,又岂堪形容?”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郎五面上变色的道:“我……我楞是不含糊!”
    雍狷微微一笑:“人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五爷,你这一死,又为了什么?朱乃贤不会替你披麻戴孝、杜泥更不可能供你的牌位,连他娘。口薄棺都捞不着,如此窝囊的,贴上一命,你大老远跑一趟人间世,也未免太冤了吧?”
    郎五忽然沉默了下来,身子极不舒服的左右扭动,白果眼里,是一片阴暗。
    喝了口酒。
    雍狷接着道:“荒林僻野里,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不过火烧夹酱卤牛肉,外加极醇烈的白干而已,清水自是不缺,有了这几样吃食,虽称不上享受,填饥解渴、暖和身子却足足有余,五爷,想来上一口么?”
    “咕”声吞了口唾沫,郎五十分犹豫,又颇为矛盾的道:“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引诱我,我可不是三岁孩子……
    姓雍的,你先让我吃点喝点,再好好思量思量,现下我头晕眼花,周身乏力,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兹事体大,总不能叫我贸然答应允……”雍狷笑道:“这是缓兵之计,五爷,我可不上这个当,等你吃饱喝足,身心获得舒解,便又不是原样了,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明显,我要我的儿子,你保住一命,对彼此来说,都很公平,你硬要把内容弄复杂了,岂不是自己找难过?”
    郎五的神色阴暗不定,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转,他迟疑了好半晌,始心不甘情不愿的道:“雍狷,我要是说出隐藏你儿子的地方,你马上就放人?”
    雍狷耸耸肩。
    道:“不行,万一你打诳语,我就吃亏大了,你说出我儿子的下落,我去救他出来,如果你所言不虚,我自然回到此地放人,反之,五爷你就准备挺尸吧。”
    郎五咬咬牙道:“好,我便允了你,可是姓雍的,你断断不能说了不算雍狷道:“放心,我雍某人向来是一言九鼎,遵诺守信,只要我得回儿子,你便必定得命!”
    郎五这回的答复倒相当之快,光景像是答慢了他自己就会后悔似的:“‘老窝庄’你知道吧?对,就是我们员外府所在的那片庄子,顺着‘老窝庄’的道路一直往后走,约莫十二三里地,你便能看见横卧着的‘仙霞岭’,岭下靠东,在一片黑松林里,有座正正方方的石砌房屋,外表挺像仓库,你那宝贝儿子就被窝在里头……”雍狷仔细听着,双眉微皱:“石头砌造的房子、外表又挺像仓库?我说五爷,这地方原先是用来做什么的?为啥又起在那么僻静的黑松林里?”
    似是早料到有此一问,郎五侃侃而言:“那座石砌房屋,本来便是仓库,我们老爷生意做得大,从客栈到酱园。
    由酒坊至布庄,买卖可多着啦,光是每年收租的粮谷就够瞧,平日里,多出来的生财杂物及部份米麦便堆放在仓屋内,地是自己的地嘛,盖库房即可少一笔支出,不过近几年不大用了,因为究竟隔着城区太远,有欠方便,我们老爷又在城里另起了一座库房,是而‘仙霞岭’下的旧库大半都只空着……””哦“了一声。
    雍狷犹有疑问:“一般说来,老旧的库房大多脏乱,杜湄那女人会把寻儿藏在这种地方?”
    郎五忙道:“以前是有些壅塞杂乱,不过在空置之后,业经清理出来;现在可净爽得很,有时候,府里的人去仙霞岭郊游踏青、或练马狩猎,往往就便住在旧库房里,那地方尤其偏僻,亦正适宜暂避风头……”
    雍狷道:“杜湄也会在么?”
    郎五干笑道:“这我就不敢说了,可是照常情判断,她应该守在寻少爷身边才对。”
    不再多说,雍狷站起身来,骤然拔刀,雪亮的锋芒映着月光,闪起一溜冷焰,郎五倏觉双腕松脱,血脉顿畅,那种陷骨符肌的梏梗一旦消失,说不出有多么的痛快,只是捆久了,尚有些僵僵麻麻的感觉……
    这时,雍狷已递过一皮囊清水,一小锡壶烈酒,外带两套油纸包着的夹肉火烧,他先帮郎五把吃食摆好,一边犹还叮咛:“五爷,不要急,记得细嚼慢咽,可别噎着了,你有的是时间……”
    郎五举起羊皮囊,对着囊嘴狠狠灌了一顿清水,然后手取火烧,大口啃食,模样真是狼吞虎咽,仿佛饿鬼投胎。
    一手技着刀柄,雍狷一手模着下巴,他日注对方,不免有个想法……似郎五这样瘦小的个子,吃相却来得凶猛,光看架势,足有生吞活牛之概,一个人只饿了一天,竞也会如此馋像毕露?三口两口,郎五已吞下一套火烧,跟着第二套,吃得一半,方才面带疑惑之色的瞧向雍狷,边嚼边咽,含混不清的道:“噫?你怎么还不走?”
    雍狷笑笑,道:“等你吃饱喝足了我再走。”
    摆摆手,郎五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吃会喝,你不必等了,先去办你的事吧。”
    雍狷道:“我只怕你没有法子和我绑得一样好,五爷。”
    差一点便把满口的食物从鼻腔里喷出来,郎五睁大两眼,怪声道:“姓雍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雍狷心平气和的道:“等你吃完了,我要再以原来的方式将五爷捆回去,就是这个意思。”
    郎五又急又怒的道:“你的条件我已履行过了,雍狷,你为什么还要捆我?怎么着,你打算过河拆桥?”
    雍狷道:“我们有言在先,五爷,你说出我儿子被藏匿的地方,我马上供应你吃喝,不过若要放人,则须等到救回我儿子之后才行,现在我儿子尚未救回,所以便不能放人,而为了防止你私下脱逃,只有重加束缚一途;五爷,我答允你的,完全照做无余,过河拆桥之说,又从何谈起?”
    郎五软了下来,状近央求:“雍狷,我向你起誓,我决不会逃走,你可别再绑我了,直到如今,我两臂两腕还在木钝钝的发僵发麻,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雍狷露齿而笑:“五爷,江湖诡诈,人心多变,相信你我都曾得过教训,在眼前的情势下,如果你换成我,也会接受这种要求么?赌咒起誓,大都经不住现实考验,五爷,我们还是如法炮制的好!”
    郎五忍不住嚣叫起来:“姓雍的,你若是食言背信,得了儿子,却不回来放我,我又到哪里喊冤去?”
    雍狷道:“这可能是你的作风,我决不会如此,五爷,你要对我有信心。”
    就同一枚泄了气的猪泡胆,郎五苦着脸孔,形色沮丧的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说都算白搭,只求你手下留情,捆轻一点,绑松一点,对我便是皇恩浩荡了……”
    雍狷从腰带中掏出一卷油亮亮的细麻绳,打着哈哈道:“你宽怀,五爷,我自有分寸,倒是趁着现下的辰光,你多吃多喝些,再弄几口老酒暖暖身子才叫正经,人要是乏了,不妨歪下来困他一觉,等你好梦初醒,说不定我已经回头啦!”
    郎五─口气灌下半壶白干,呛得他连连咳喘不止,满嘴酒味熏人:“你得要凭良心,雍狷,天寒地冻的,这可是个要命的节令,到时候,你不能光顾着儿子,独独撇开了我不管雍狷道:“当然,五爷,你填补够了么?”
    再将锡壶内剩下的存酒饮尽,郎五嘘着气,边匆匆吃完另半套夹肉火烧,双手往前一伸,模样竟显得十分悲壮:“来,捆吧!”
    雍狷笑道:“请把两手朝后反剪,五爷,我们老规矩,绑后面,不绑前面。”
    郎五嗒然无语,只顺从的把手伸向背后……─他想玩花样,雍狷却不容他打马虎眼,这捆前捆后,自有奥妙,差别查大着了!

举报

第十一章岂知小泽有潜龙
    “仙霞岭”地方很好找,岭下那片黑松林亦一察即着,林中的石砌房屋便四平八稳、方方正正的矗立在那里,有如蹲伏着一头灰白色的巨兽。
    隔着石屋还有半里路光景,雍狷便下了马,先将坐骑掩妥当,这才小心翼翼的朝目标逼近,如今约莫二更时分,冷月仍然高悬天际,幽幽寒光,映衬周遭一片寂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对郎五的说词,雍狷并不完全相信,唯其并不完全相信,所以才这般谨慎戒惕,他固然极度思念儿子,但要自己活得健朗,始有发挥天舐犊之情的机会,如果在找回儿子之前先栽了斤斗,这天伦相叙,岂不又成画饼!俏无声息的摸近至石屋左侧,雍狷半蹲在一丛野松后面,默默打量眼前的形势。
    乖乖,这座石屋不仅是像仓库,更有若堡垒般的坚牢……整幢库房,俱由尺许长的灰白石块堆砌,夹缝间糊着厚重的泥灰,石块的表层未经琢磨,任其呈现着凸凹不平粗糙面相,石屋占地极广,且高阔恢宏,人站在屋角仰视,恍然间有一种置身于巨大殿堂前的感觉,只不过比传统殿堂显得简陋些罢了。
    这座巨大的石屋前后两侧,都设有窗户,但却开得很高,现在所有窗口通通紧掩密闭,没有一扇启开,屋里是个什么情形,外头根本就难以查探。
    雍狷考虑了一下,决定试用直接突破的方法入内,最好亦能速战速决,领回孩子,姓朱的玩过一次“金蝉脱壳”的手段,他可不愿再上这种老当。
    迅速接近大门,昭,门是松木制就,虽厚重,结实性却差。
    他在贯力破门之前,要先试试门扉的构造及容易受力的位置何在,伸出手,刚刚按上门面惩宽惩大的一扇门,居然已“呀”的一声滑开,同时,明明晃晃的灯光也自门内泄出,正好照得他丝毫毕现!我操,这扇大门竟是虚掩的……雍狷心里喃咕,立时全神贯注,干脆迈步推门而入。
    门内,迎面正像一座库房,有高耸宽大的空间,并隐隐散发着一股微带腐霉的怪味。
    青砖铺设的地面相当干净,四周平敞,了无一物,库房的中段,又用石块砌封,留着一扇窄门,窄门后是个什么情景,则因门扉合拢,又不得而知了。
    明亮的灯火,光源来自那二十六只插在墙壁铁座上的巨号火把、以及一张方桌上的两对银烛,桌后坐着一个人,桌子右边坐着一个人,另外桌子左侧站着一位,整整半片库房里,总共就是这三位仁兄,有点像,呢,三堂会审的味道。
    雍狷仔细端详这三个人,坐在桌后的那一员,生了张细致红润的娃娃脸,偏偏满头银发、满额白髯,身穿─袭黑袍,越见黑白分明,神情气爽;坐在桌子右边的这位,竞是位半老徐娘,套一身织锦衣裙,银盆似的一张大脸,涂着厚厚的粉底、描以猩赤的服脂,唇上更染一抹婿红,加以臃肿的身材,粗短的四肢,在在只给人一种想法……─真正是他娘的丑人多作怪啊:站在桌子右边的一位,长相肥头大耳,眉宇间颇有几分朱乃贤的神韵,不消说,他必然就是荣福所言朱乃贤那个武功高强的胞弟朱乃魁了!拍了拍插在腰板上的厚革刀鞘,雍狷先回手把大门掩上,又向里走近几步,这才笑容可掬的向面前三位拱手为礼:“我姓雍,叫雍狷,看情形,三位早就在等着我啦?”
    站着的仁兄嗓音粗重的的首先答腔:“姓雍的,你大概还不知道,朱乃贤下面还有一个老弟朱乃魁吧?”
    雍狷陪笑道:“听说过,看老兄你的这副尊范,想就是朱乃贤的今弟朱乃魁了?”
    那人胸膛一挺。
    大刺刺的道:“不错,我就是朱乃魁,‘飞熊’朱乃魁!”
    雍狷十分友善的道:“幸会、幸会,贤昆仲长得可真相像,看到了哥哥,便如同看到了弟弟,想是同父同母同胞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哩……”
    朱乃魁火辣的道:“你少在这里耍贫嘴,姓雍的,我们在此候你多时了,这一次,你的漏子捅大啦!”
    雍狷笑道:“约莫各位知道我会来?”
    朱乃魁阴着脸道:“姓雍的,你好比孙猴子,任是如何狡诈善变,也逃不过我们如来佛的手掌心,你意念一动,我们就晓得你在打什么算盘,我们早断定你会模来此地,是以天罗地网全经布妥,只等你一头撞进来受绑成擒!”
    雍狷十分容忍的道:“朱二兄,如果能够不动手,我还是希望不动手,和气生财嘛,兵戈相见,总归不祥,大家何不都退让─步,我的日的,只是要领回我的儿子,并无与贤昆仲为敌之意,还盼朱二兄你惠于体谅,化暴戾为祥和,岂不皆大欢喜?”
    朱乃魁声声冷笑:“讲得好听,化暴戾为祥和?那么俞广安一条命你怎生交待?郎五哥被你挟持而去又怎么个说法?雍狷,事情是你挑起来的,杀戒亦由你开端,弄到现在的场面,你反到振振有词,扮起他娘的好人来了?”
    雍狷耐着性子道:“俞广安和郎五的事,你可不该怪我,原是他们咄咄相逼,再三胁迫,我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勉力应战,朱二兄,他们排好阵势,指名挑斗,除非我引颈就戮,他们绝对不会罢休,那辰光,你说我能不求个自保么?”
    朱乃魁愤怒的道:“真他娘人的嘴两片皮,翻云覆雨,道理全叫你─个人说净了,你可以上门抖威风、耍蛮横,强索人子,莫非就不准人家拦阻你?而试招较技,论的不过高下强弱,却没想到你竞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愣朝绝处于,姓雍的,纰漏你捅得出,就当担得下,强辩狡赖,不算是条汉子,我们也决计不受!”
    雍狷摇头道:“朱二兄,你这全属一面之词,我看,耍蛮的不是我,应该是你才对!”
    双眼骤瞪。
    朱乃魁咆哮:“他们说得不错,果然是个张狂匹夫,大胆枭匪之流,姓雍的,今天不论为了哪一桩,全都饶你不得!”
    这时,坐在桌后,那位童颜白发的人物清清朗朗雍容自如的开了口:“乃魁,不须动气,你先问问他,郎五如今的下落何在、是死是活?”
    朱乃魁垂手躬身:“是,师叔。”
    一听那人竟是朱乃魁的师叔,雍狷立刻提高了警觉,同时心腔子也不免发紧;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今晚上的局面,只怕不易应付了:满溢着煞气的一张脸孔朝向雍狷,朱乃魁形容狰狞的Rt喝:“你听到我师叔的话了?郎五哥现下人在何处?你又把他怎么消磨了?”
    雍狷静静的道:“郎五很平安,我也没有过份折腾他,到于他的下落,目前还不便奉告,朱二兄,只要你交出寻儿给我,我就会告诉你郎五的容身之处:“朱乃魁吊着眼珠子道:“你的意思,是要以郎大哥为人质,交换你的儿子?”
    雍狷道:“正是此意。”
    突兀里,朱乃魁仰首大笑,更以充满讥嘲的语气道:“雍狷,你可是做得好梦,居然想拿郎五哥来交换你的儿子?真正一厢情愿,自说白话,荒唐幼稚之极,你把我们全看成─群废物啦?就这么任你编排拨弄?姓雍的,你早早歇着吧!”
    雍狷毫不愠怒的道:“朱二兄。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好笑,更不觉得其中有任何荒唐幼稚之处,除非是,你们根本就不在乎郎五的死活!”
    朱乃魁恶狠狠的道:“明白给你说吧,姓雍的,既然郎五哥现在还没有死,他就不会死了,我们不拿郎五哥来交换你的儿子,我们有方法做到两全其美的结果又可救回郎五哥,又不必交出孩子!”
    雍狷“哦”了一声。
    淡淡笑道:“你们自信有这样的能耐?”
    朱乃魁张牙舞爪的道:“不错,我还可以进─步告诉你,我们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把你撂倒摆平,逼你说出郎五哥被拘押的所在就成!”
    雍狷道:“这法子的确很简单,问题只在于一─你们撂不撂得倒我,以及,我会不会说。”
    嘿嘿一笑。
    朱乃魁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雍狷,在这人间世上,会有许多出乎预料的机变,而你又不是金刚罗汉,没有那等扭转乾坤的法力,妄想一夫称尊,你还不够格!”
    雍狷沉着的道:“我并不否认你的说法,不过,朱二兄,单凭你,恐怕力、不到:“朱乃魁悖然大怒:“娘的皮你敢轻视了我?”
    桌后童颜白发的那一位又缓缓启口:“何必跟他争吵,乃魁,这类人我看多了,他们都是一个类型,只认实力,不轻信谏劝,不到黄河,他们是不死心的……”
    朱乃魁忍着气道:“师叔之言甚是。”
    转向雍狷。
    那人微笑道:“雍狷,其实你的看法也不算错,当然,光凭乃魁一己之力,大概是不足以制胜,不过,假如再加上我及七娘,情形可能就不大一样了……”
    雍狷审慎的道:“恕我眼拙,不知尊驾与七娘又是何人?”
    红润光泽的娃娃脸上绽露出─抹古怪的微笑,那人带几分矜持的道:“我姓贾,叫贾如谋,我的名字你可能陌生,但提到‘不老金刚’,我想你或者有个耳闻。”
    雍狷咽了口唾沫,忽然间感觉喉咙里好干涩,面颊的肌肉也似是变得僵硬了:“不老金刚?你就是不老金刚?”
    贾如谋目光慈祥面柔和,这样的眼神,衬托他童稚的外貌,看上去颇不调配:“我只是个武林末学,江湖莽夫,并非什么身价不凡的人物,所以尚不会被顶名假冒;是的,‘不老金刚’就是我贾如谋!”
    雍狷努力牵动唇角。
    算是在笑:“贾前辈,呢,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有点吃惊,我万万不曾想到,你和朱家这一伙人会有渊源,而且,看样子还很亲近……”
    贾如谋闲闲的道:“方才乃魁已经点拨过你了,雍狷,这人间世上,会有许多出乎意表的机变,而众生芸芸,绵延纠结,谁又敢说和谁没有牵连?乃魁是我的师侄,他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兄,已于数年前仙逝,所以乃魁亦同我的徒弟没有二致,这孩子为了克尽孝道,半个月前,才接我在此安养,事情倒巧,正好遇上这段瓜葛,我代他出面处置,大概还算顺理成章吧?”
    雍狷苦笑道:“当然应该,贾前辈,当然应该……”
    指了指坐在桌子右边的那位半老徐娘,贾如谋的神态就像在为两个老友互相引介:“她是我的好友阴七娘,‘邪狐’阴七娘,雍狷,所谓‘好友’,有很多种解释,我们乃是最亲密的那─种,露骨点说,也可称做我的‘红粉知已’吧。”
    阴七娘面带娇羞,向贾如谋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瞥,她这副模样看在雍狷眼里,真叫哭笑不得,只是目前状况下,连哭笑的滋味都来不及去咀嚼了。
    贾如谋泰山不动的接着道:“因此,七娘自则凡事助我─臂,这个亦属人情之常吧?”
    雍狷搓着手道:“前辈怎么说怎么对,我还有什么争论的余地?”
    于是,阴七娘插嘴了:“姓雍的,我看你也不必受些无谓的罪了,索性俯首就缚,乖乖认输,把郎五的下落供出来,我可以代你说情。央求如谋从轻惩处……”
    雍狷叹着气道:“我知道遇上两位,是凶多吉少,但要我不战而降,实在没有这样的习惯,虽然明知此乃不可为而为之。亦只有认命了。”
    猩红肥厚的大嘴一撇。
    阴七娘提高了嗓调:“给你抬举你不受,雍狷,这可是你自找苦吃、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贾如谋语声温和的道:“雍狷、你不再考量考量?你要清楚,你的希望并不很大。”
    雍狷摇头道:“怕是要得罪各位了。”
    阴七娘冷凄凄的道:“如谋说得不错,姓雍的,你还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雍狷伸手取下刀鞘,右掌轻抚刀柄,人也往后缓步退下:“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阴七娘,就算栽跟头,也要栽得磊落豪壮,若是连这点傲骨都没人,尚出来混什么江湖?”
    大喝一声,朱乃魁道:“大胆狂夫,阴七娘亦是你叫得的?”
    雍狷愕然道:“不叫阴七娘,却叫什么?”
    朱乃魁嗓门宏亮的道:“我称呼七姨,你至少也该尊一声前辈!”
    雍狷不想笑。
    却忍不住笑了:“各般各论,一马归一马,朱二兄,我们彼此间的渊承不一样,称谓便难统一了,贾前辈年高德邵,我没有话说,至于阴七娘,在我面前,无论岁数资历各方面,她要充我前辈,约莫还差上一截吧?”
    朱乃魁厉声道:“雍狷,你嚣张至此,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摆摆手。
    贾如谋─笑道:“不气不气,这乃表示七娘年纪尚不够老,正是花样的年华,还留着一大段青春哩……”
    阴七娘只手掩唇,又嗔又喜:“你就是爱调侃人家……”
    两个人公然调情于对阵之前,虽说举止略显轻佻,但又何尝不是把握十足、泰山驾定的表示?他们看雍狷,似乎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了。
    轻挥袍袖。
    贾如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尽快办完了事,郎五也可少吃些苦头,这就开始吧。”
    踏上一步。
    朱乃魁哈腰道:“不劳师叔费神,且容弟子与姓雍的先过几招─”贸如谋稍做沉吟。
    道:“你要小心,我们虽说不曾亲见雍狷身手如何,可是据府里人传述,技艺应是不弱,郎五的失算,就是一个例子……”
    朱乃魁凝重的道:“弟子省得,郎五哥恃技轻敌,弟子不会。”
    贾如谋向阴七娘使厂个眼色。
    微微点头道:“好,记得谨慎将事。”
    霍然转身,朱乃魁只在这─转之间,已亮出了他的兵器……两枚拳头大小的“流星锤”,正银光闪闪的悬挂腕底,锤头上的尖锥灿亮生寒,细刃的银链连着杆柄,仿佛随时都能够弹飞袭敌。
    雍狷左手紧握皮鞘,右手五指平贴刀柄,大砍刀高举齐眉,纹丝不动。
    慢慢往前接近,朱乃魁目注雍狷双眼,肩胛微拱闭息如寂。
    忽然,雍狷垂下头来,模样似倦乏了,要先盹歇片刻,但是,他的起手式毫未变动,依旧横率齐眉,执刀的手稳如盘石。
    朱乃魁贯注全神,不敢稍有大意,他当然明白雍狷不是在盹歇,进一步说,越有这种反应,形势便越加凶险,宛若遥迢谷底,雾起烟生,茫茫然讳莫如深!
    火把的光辉泛映着青红,而银烛灿亮,那抹刀芒像是由这两种隔合的光亮中淬分而出,锐利的劲道四溢回旋,影摇焰晃,空荡的库房里流波交叠,幻魅如真,朱乃魁怪叫半声,人已蹦出老远!
    雍狷大滑步,刀锋斜挺,“铮”声颤吟,十九刀化为一刀劈出,朱乃魁的流星锤急速反扬飞击,仓促中却只封住九刀,他忙乱之下,只好竭力贴地窜避,更差一点就当堂见彩挂红。
    刀贴有肘,雍狷闪向对角位置,骤而挥臂朝后,去势快比惊鸿,朱乃魁的流星锤倏弹暴砸,竞双双截空,姓朱的猛然缩颈挫腰,抖锤再起,大砍刀声震盈耳,镐锋炫竖,就那么准确的将一对流星锤“当”“当”磕开!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上阵对招,往往不用簏战多时便能看出高下,经常只须三两回合,即可明辨强弱,眼前的场面,哪怕外行人也瞧得出来,朱乃魁的这出戏,只怕唱不长久了。
    此刻,阴七娘已自圆橙上起身,不着痕迹的往外慢慢移动─被逼出几步之外的朱乃魁不止是一头的汗水,尤其目瞪如铃,咬牙切齿,模样是既愤怒、又狼狈,他手上的流星锤摇荡转晃,却楞是不敢轻易出击,生恐再次落空,就又不知会演就成个什么光景了。
    雍狷的刀鞘不知何时已插回腰带之中,现在,他双手并握刀柄,刀尖稳定的指向一点不动,然而,怪异的是刀尖所指,并非朱乃魁身上的任何部位,谨乃稍偏左方的虚空角度。
    这样的蓄势,实则包涵着至极的信心与无比的艺业肯定,因为用刀的人已经能够确知自己的刀法足以回环自如、随意挥洒,刀锋的走向只是一种形式,方圆之内,俱为可达之处,指往哪里,效果全部一样。
    朱乃魁渐渐呼吸粗浊,豆粒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流到眉梢,汗从眉梢滴淌面颊,他不停的眨着眼,终于忍不住用衣袖去拭抹一双环震动是刀出以后的事,朱乃魁擦汗的手肘还不及放下,盈目的紫电精芒已卷罩全身,他觉得好象蓦地里被一波连一波的怒涛骇浪所淹没,放眼看去,上下四周皆是流灿的刀花、掣掠的光焰,想要还击招架,都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了。
    一条长蛇似的黝黑皮索,便在这时“嗖”的一声卷入,缠绕如电般拦腰扯起朱乃魁,眨眼里已将他兜空摔出寻丈之外!
    救了朱乃魁一命的人是阴七娘,她仍然站立原来的位置,只是手中多出那条浑圆的、粗细约拇指般的黑色皮索……说真话,这婆娘的动作确实是快!
    朱乃魁这一跤跌得十分沉重,似滚地元宝,又若黄狗抢食,反正怎么难看他就怎么演弄,可谓洋相出足,但他却毫无怨恚,到底摔上一记却挽回了老命,这笔帐横坚算都绝对划得来。并没有跟着再行追杀,雍狷以刀拄地,静静的等待着另一个状况接续。
    当然,另一个状况是一定会接续的。
    桌后的贾如谋,一张童稚的面孔上并没有什么奇特的表情,然而这并不是说他内心里也一样无动于衷,正好相反,眼见形势的逆转,大出他的意料,失算之余的震愕,已带给他不小的冲激,不过他见多了世面,经多了阵仗,自恃的功夫尚能使他不将个人感受形诸于色罢了。
    阴七娘的修养就比不上贾如谋了,她的银盆大脸涨得紫赤,两眼圆睁,握着皮索的十指紧捏成拳,张开大嘴,活脱要一口吞下雍狷!
    从地上鼻青脸肿的爬起来,朱乃魁灰头土脸的向阴七娘谢恩:“多谢七姨娘搭救,只差一步,我这条命就卖给姓雍的啦……”
    冷冷一哼,阴七娘没有回答朱乃魁,却冲着雍狷道:“姓雍的,你可叫真人不露相,看你外面,不怎么的,没想到一手刀法竞练达这等化境,更厉害的是你那股狠劲,方始接招,你就待赶尽杀绝呀?”
    雍狷有些无奈的道:“不是我狠,这动手过招,原本就带着三分凶险,即使我想刀下留情,却不知人家是个什么打算,稍有不慎,一片好心立将变做自己的催命符,你说,我岂能不紧着点?”
    阴七娘怒道:“好个毒辣东西,你血刀杀人,连眼都不眨,偏还有……
    套说词狡辩?姓雍的,不要以为你有两下子,就认定横行无阻,朱乃魁吃不住你,我来!”
    雍狷道:“阴七娘,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要领回我的亲生骨肉双瞳中的神色转为凌厉。
    阴七娘重重的道:“你可以领回你的亲生骨肉,但不是你想象中的方式,雍狷,只要你能把我和贾如谋双双摆平,孩子自然交你带走!”
    雍狷生涩的道:“阴七娘,这不是在逼人上梁山么?”
    阴七娘幽冲的道:“在我们两个眼皮子下,你如此挫辱朱乃魁,又将我们置于何处?姓雍的,不是我们逼你上梁山,而是你也太不给人留余地!”
    吸─口气。
    雍狷沉缓的道:“我的心意已经向你表明,阴七娘,假若你坚持动手,我也没话说,不过刀枪无眼,当场不让,谁栽了都得自己认命!”
    阴七娘扁平的鼻孔翕合。
    声音进自齿缝:“不要自视太高,雍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几手把式,我瞻仰过厂,挺不错,但还不到举世无敌的地步!”
    转向贾如谋。
    雍狷道:“贾前辈,你也同意阴七娘的说法?”
    贾如谋轻轻额首:“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的说法。亦即我的说法。”
    雍狷舔舔嘴唇。
    道:“那么我就只好舍命奉陪了。”
    阴七娘脚步一动,贾如谋又跟着叮吁:“七娘,争的是胜负,不是意气,你要稳着点,你那条‘九尾索’到时候只怕还不够应付,。得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才行!”
    白了贾如谋一眼,阴七娘低阵道:“我知道,用得着你罗嗦?到时候,到时候还有你呀!”
    贾如谋闭口不言,形态间却洋溢着深挚的关注之情,把阴七娘比起朱乃魁来,这位还“不老金刚”显然是要体恤多了……
    雍狷双手执刀,刀身斜肩举起,流芒闪焙中,垂挂的双环丝毫不动。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5:10 , Processed in 0.2187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