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七十五章吊人树血蒙妩媚
    “祁家堡”的风浪已成往事,而连串下来的日子却是平淡又悠闲的,好像江湖上的变幻烟霞,诡异风雨,全在这一阶段里安静隐寂了,辰光是那样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详。
    甚至燕铁衣亲赴杭州去主持当地“青龙社”堂的一次例会,也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轻松愉快。
    他独个儿办完了正事,又坚辞了“青龙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脑”“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无拘无束的在杭城游历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是不错的,但无论当地的风光如何明媚秀丽,幽迷撩人,燕铁衣也认为差不多看够了!观赏景色,他认为有如品尝美点佳肴,浅试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腻了,也就伤了脾胃,再难寻思怀忆。
    于是,和来时一样,他又单人匹马离开了杭州,转向“楚角岭”。
    天气有些燠热,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时,却是越走越觉得炎燥,阳光当头,火辣辣的,像在烤着大地,他的内衫已被汗水湿透了。
    这是一条蜿蜓于田野丘峦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远处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户人家也都错落掩隐于岭脚山腰之间,稀稀疏疏,间距很远,要找处歇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阳光下的大地是起伏辽阔的,闪幻着青与黄为主的色调,迢遥的景色中浮动着淡淡的气氲,将景物非常轻微的扭曲,带一点凛凛的,热浪却散发得更炙热了。
    燕铁衣抹着汗水,一面策骑前奔,一边游目四顾,想找个合适的所在停下来休息一会,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马匹,也湿漉漉的毛汗黏贴了。
    他自己带得有乾粮、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时却不愿面对这些--一顿新鲜可口的现煮食物,一壶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凉的饮水,不比他自己携带的冷硬乾粮,同晒热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并非特殊情势,又不是身处险地绝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赶下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解决他饮食的地方。
    天气真热,对这条路与周围的地理环境他又不熟,就这么一路朝下赶,走了二十余里地,犹不见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连一户适合打尖的住家也没有。
    大道上静荡荡的,冷清清的,南来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骑;阳光底下的寂静是很奇异的,白昼喧哗,这里竟这样的幽静,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铁衣十分明白这种情景的发生--烈日照晒下,什么人愿意受着曝脱一层皮的折磨赶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会挑拣凉快的辰光上道!
    叹了口气,他终于放弃了好好享受一顿午膳的希望,目光寻视,他勉强选中了路左边一座山岗上的几株大树下,作为他打尖的场地;那是离他最近的荫凉处,并不太合理想,却也只好将就凑合。
    掉转马头,他奔离了大道,经过一条荒草蔓生的窄径后,他抛镫牵马上岗--从树下到岗顶那一株树荫处,居然连条窄径也没有了。
    燕铁衣有些后悔,也有些懊丧,他一面吃力的扯着马往岗顶攀,一边回想着这几天在杭城时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肴,精美的细点,各色各类香醇的名酒,还有各般各式风味绝佳的清凉汤羹,而如今,只不过短短的半日功夫,几十里路之隔,他就必须啃着乾硬的粗食,饮带着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际遇,真是变幻无定啊!
    来到那几棵枝叶蓊郁,互为纠缠的树荫底下,他丢掉马,取了乾粮同水囊,无精打彩的走到树根盘结的阴凉深处,坐下,先拔开囊塞,喝了几口水,然后,他长长嘘了口气,抹掉唇角的水渍;大热天,水总是好东西,虽说比不上清凉沁脾的果冻冷露,至少要比乾着喉咙要强上许多。
    朝树干上一靠,他的视线随着往四周流览,正当他乏味的要将目光收回之际,却蓦地被远处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岗子后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势中,生满了又密又长的马尾草,再过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个人影在晃动!
    那地方,距离燕铁衣现在的位置,约有四五十丈之遥。
    大热天,毒日头之下,杳无人迹的荒野山林中,这七、八个人冒着酷暑在干啥?
    习惯上的本能反应,使燕铁衣警惕注意起来,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这眼前的情况有些特异!必有些不寻常的事要发生,或是已经开始发生了!
    那七、八个人在移走,在晃动,唔!有两个人分别站开,站到较高又较隐密的地势上,模样显然是在把风,接着,林手里人影又闪,也不知道从那里又钻出两个人来,不!三个人,这两个人尚挟持着一个人,被挟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绑,虽在用力挣扎扭动,但却无济于事,左右挟持他的两个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将他!将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树下。
    另一个人手臂挥动,老天,一根绳索抛过那棵大树横伸的枝桠搭垂下来,这搭垂下来的一头业已打好了一个套结--刚能缠绕人脖子的套结,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绑在树干上。
    不消说,一幕惨剧就要发生了,他们是要活活吊死那个人!
    悬挂吊绳的那株大树,本来并无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这么一根绳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棵树似在陡然间变得阴森,变得玄异,变得邪恶可怖起来,树干粗糙,瘰沥斑结,枝桠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诞,彷佛一个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腾,暗里狞笑的巫魔!
    这是桩大麻烦--人命总是大麻烦。
    燕铁衣咽了口唾液,心里十分犹豫,却有更多的懊恼--他不希望自己管闲事,惹麻烦,同时,他恨自己的运气,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这种地方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他已经有够多的烦恼,够多的事情,够多的忧虑了,扰他心神的俗务冗杂之事不少,他不愿意又淌进一湾不相干的混水中。
    可是--
    他叹了口气,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遗憾”的个性;那个人是谁?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谁?他犯了什么过失必须以生命偿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该死?
    如果那人是十恶不赦,罪无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该死,他是个好人,甚至他是一个在恶势力胁迫之下的无辜牺牲者,那么!这“见死不放”的罪过可就大了,大得会令他终生不安!
    要弄清这个疑团,要免除他的“遗憾”,就只有一个法子--上前问个明白,不过,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际为人窥破或阻扰,这“上事”的内容不管是寻仇、械斗、劫夺、私刑、或谈斤两,甚至只是印证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扰,否则,那是一场莫须有的梁子要结!
    设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结梁子也就结吧,但是,如果那家伙罪大恶极,真个该死呢?这梁子却未免结得有些笑话,有些荒谬了。
    燕铁衣苦恼得很,他一时决定不下要不要去冒这个险?
    问题是--无论那人该死与否,只要他一旦现身,便即是一场麻烦,若是救了一个无辜者,这场麻烦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余辜,这场麻烦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了。
    值与不值的机会是各占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其他变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没有。
    燕铁衣不禁又诅咒起自己的运道来,为什么非要今天启程?为什么不早点打尖?迟点打尖?为什么偏又挑上了这个地方?种种因素,只有稍有一项变异,便碰不上眼前这桩麻烦!
    突然,他怔忡了--不错,事事全这样凑巧,全配合得如此严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数该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总不会去叫他救一个不应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气,他聚集目力,全神贯注的向那边注视--就在这时,有一阵疾劲山风卷拂,那被强力挟持到吊人树下的仁兄头发立被散飘扬,乖乖,怎的却这么长法?而且,在阳光下闪泛的发色,居然是那种淡淡的棕红色?
    猛的一楞,燕铁衣已经意识到那个不幸者是个女子,而难怪在左右两名挟持者的体魄比照下,身躯竟是如此窈窕纤细。
    女人,天爷,是一个女人!
    这一个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汉,却为何要对一个女人下此毒手?更这般慎重其事,如临大敌!
    距离太远,燕铁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体会到施暴者的决心同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与不甘。
    现在,他们已将那个女人硬推上一截显然是临时锯下来做为刑台的树桩上,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在尖声叫喊,不,是咒骂;有四个人紧按着她,另外一人已将横枝上垂挂的绳扣套进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极度的悲愤,极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头颅也在奋力摇晃,棕红色的长发在阳光的反映下,闪闪泛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围在她身体左右的四个大男人死死抓按着她,而那个将绳扣套入她脖颈的人,更恶狠狠的把她的一头长发揪紧,一圈又一圈的缠上了绳索。
    在吊人树几步之外,正对着将要受吊的那个女人,是默默站立着的另三个人,他们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们都没有动作,只是目注这一场惨剧的发展,当然,他们十分明白,发展的结果将与他们预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细微的,风声带过来尖厉的诅咒声与凶恶的叱骂声。
    燕铁衣知道,他必须马上决定是否干预此事了,一切的过程演变与后果责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不要阻止他们?要不要问个明白?要不要留下遗憾?
    情势已经紧迫得到了最后关头。
    救,或是不救?只有这唯一的机会。
    男人,总有几分英雄色彩的自负,而一个女子在遭到危难之际,似乎更容易引起异性的同情,现在,燕铁衣不禁自嘲的耸耸双肩。
    那边,那些人的动作要比燕铁衣预料中的快得多,就当他刚刚下定决心要前往干预此事的一刹那,只见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桩突的被人踢飞,那女子的身体往下一坠,又猛的被套在脖颈上的绳索吊紧,微微一弹,就开始晃摆起来。
    燕铁衣在震惊之下,身形立腾--他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有耗过这么大的力气奔掠了,以至看起来他的飞越之势便有如一抹流光,连闪连翻,足不沾地,瞬息间便到了吊人树的侧方!
    几声惊呼尚未发出,燕铁衣已凌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断人落,他翻身接住了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人体,匆匆一瞥,果然正是个女人。
    迅速将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铁衣猛力扯断套在她脖颈上的绳索,然后,以熟练的手法与技巧,连连为对方搓揉推拿起来。
    这时,四周那些仁兄们,好像方才定下心神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子事,几声叱吼起处,两条大漠手抡朴刀,又凶又狠的扑上来猛劈燕铁衣。
    燕铁衣一面在为那女子活血提气,上身不动,两腿猝然飞起倒弹,“铿锵”两声,两柄朴刀已随着两声怪叫滴溜溜抛上了半空!
    那两个进袭者齐齐痛抚着手腕,却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冲上!
    燕铁衣仍然是原来的姿势,直待那两条大汉从左右侧饿虎扑羊似的袭到,他的右脚才“刷”声竖弹,人们只是看见他的一脚扬起,冲来两条大汉已闷哼连声,打着跟头翻滚倒地!
    当然,燕铁衣那飞扬的一脚,其过程业已经过了两次的横击,由于快得离奇,传摄入人们瞳孔中的影像,便仅是两击之后归复于静态中的动作而已。
    紧接着,叱喝连声,其余的五、六个汉子全已手抄像伙,打算一拥而上,但是,当他们正在群情愤激,待要围攻燕铁衣的瞬息,一个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响起:“慢着。”
    听到这两个字,那些待要扑袭上来的汉子们方才停止了动作,而燕铁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胆的低下头去,嘴对嘴的替地下晕绝过去的那个女子度起气来。
    脸对着脸,鼻子贴着鼻子,燕铁衣一边以自己的丹田之气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边双手在对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协助这受难者的心脏机能尽快恢复。
    四周,静悄悄的。
    唯一的声音,便是燕铁衣在深深吸气后又深深度气的音响,那种音响有点古怪,好像是一个人在耗力之后的嘘嘘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发时的呻吟。
    良久--
    轻微的,压在燕铁衣身子下的那个女人,睫毛开始颤动了,而直到现在,燕铁衣方始发觉这女人的睫毛又弯又密又长,轻轻眨目,有如两排垂。
    于是,那女子艰辛又沉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虽然迷茫、怔忡、痛苦,却依然妩媚莹澈的丹凤眼。
    就这样,她与燕铁衣眼朝着眼,鼻子贴着鼻子,脸颊黏着脸颊的彼此注视着,燕铁衣不能说话,也无法打手式,只有用眼神向她解释示意。
    那女子先是一阵愤怒,又是一阵惊异,接着,她逐渐变得颖悟与了解,她的双瞳中的意韵非常明显易懂;后来,她的目光透露着温柔、友善,更一再向燕铁衣传示了她的感激--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又过了一阵,她主动的转开脸去,脱离了燕铁衣的嘴唇,声音是微弱又嘶哑的,她道:“够了吧?”
    站起身来,燕铁衣搓搓手,道:“这要问你,是不是觉得顺畅些了?”
    那女人又缓缓将面庞转了过来,深深凝视着燕铁衣,而燕铁衣也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将她看得这般真切--天,这是一个多么美艳妖娆,荡人心魄的女人!她的双眉弯弯挑起,形成如两抹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鼻子下,是一张丰润的、小巧的、能在勾动中令人魂迷的嘴唇--虽然现在失去血色,也一样的诱惑甜蜜;最令人不能忘怀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凤眼,是一声晶莹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双眼,而那双眼的深处,却透着炽烈的、火焰般闪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狂野、那么大胆、又那么倔强、流露着一股熊熊的、残暴的炙热,她的左边唇角上有一颗黑痣,大小如豆,这一颗黑痣衬托得好,使她更美、更艳,也更悍野了。
    这不只是个女人而已,这还是一个可以害死许多人,迷狂多少人的女人。
    她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对她来说,正是成熟得恰好,魅力到达颠峰的年纪,似一团火。
    纵然是刚自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纵然她刚遭受到如此残酷的心身打击与折磨,但是!她憔悴的气色,孱弱的形容,却丝毫掩隐不了她的美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楚楚怜人的韵致。
    燕铁衣在看她,她也注视着燕铁衣。
    像是微微叹息,她挣扎着蠕动了一下,轻幽幽的道:“谢谢你,朋友。”
    燕铁衣笑笑,道:“不客气,哦,容我替你解绑!”
    然而,燕铁衣尚不及动手,背后,那个冷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怕没这么方便吧?”
    燕铁衣眨眨眼,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背后,那三个人一字并排,说话的,是当中那个面色铁青,形态严峻冷削的人物,这人右边的一位,却是玉面朱唇,生像俊逸,而且神韵之间,与中间的说话人颇有相似之处,看样子,他们似是同胞兄弟;左边的一个,身材短小,却是环眼狮鼻,充满了一副骠悍之气,三个人卓立如山,气度沉稳,一看即知乃是这帮人的首领头脑。
    另外七条大汉,早已环伺四周,形成了包围阵势,那七个人,嗯!竟是一式的兵刃--朴刀。
    微微颔首,燕铁衣和气的道:“阻扰了各位的清兴,实在抱歉,这里,我先向各位赔罪。”
    面色铁青的那人冷冷一哼,道:“看情形,阁下亦是江湖同道?”
    燕铁衣笑道:“只在道上跑跑龙套,凑合着混碗饭吃!”
    那人双目光芒萧煞,严酷的道:“既是一路中人,阁下当知道如此插手,拦事便与故意挑衅启端无异!”
    燕铁衣忙道:“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这中间只怕是点误会!”
    俊俏的青年人厉声接口道:“还在强词狡辩?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且无可言,我们在此解决我们的一桩怨隙,和你毫无相干,你却突如其来坏了我们的事,更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我们两个友人,这不是挑衅是什么?还会有什么误会?”
    燕铁衣心平气和的道:“这位兄台请暂息雷霆之怒,我与各位,确是毫无,现在之前,也并不相识,但是,我偶尔经过此处,眼见各位正以酷厉之刑吊杀那位姑娘,一时心有不忍、方才冒昧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不论那位姑娘犯了何等过失,好歹也是人命一条,大家有甚过节,何妨另以他法解决?动辄残命,未免有干天和,我身处局外,却不能见死不救!”
    俊俏的年青人上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以一种轻蔑的态度道:“你不能见死不放?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笑笑,燕铁衣道:“就算是一个心怀恻隐的善意之人吧,我想替各位做个鲁仲连!”
    那人勃然色变,怒叱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你又知道此事的什么前因后果?懵懂糊涂,一派无知,居然也大言不惭要来这里做鲁仲连?你今天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搅乱了我们的行动,就是找碴,既要找碴,拿出本事来!”
    燕铁衣陪笑道:“兄台何苦如此气恼?大家有话好说,一动不如一静,我的确并无架梁之意,充其量,只是有心化解这场纷争,问一个事由内情。”
    年青人愤怒的道:“你配?”
    摆摆手,那面色铁青的人踏前一步,目注燕铁衣,缓缓的道:“阁下年纪甚轻,但身手不凡,想亦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彦,后起之秀,初生之犊,素来不畏虎狼,敢问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燕铁衣拱手道:“谬奖了,谬奖了,倒要先请教各位的贵姓大名?”
    铁青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冷笑,那人道:“我是‘石虎’贺修,右边的一位乃是舍弟‘玉虎’贺弘,左边的这位,是我的拜兄‘红绸飞云’花川,那七位,号称‘七刀拢月’皆是金兰之交。”
    恍然大悟,燕铁衣道:“原来各位都是‘八环聚义’的兄弟伙,难怪声势如此不凡了!”
    所谓“八环聚义”乃是由八组相交深厚的挚友结义金兰,拜成兄弟,这八组人或是单一,或是数人,每一组表示一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他们不是帮会,也非派别,却是另外结成的坚强势力,这“八环聚义”在武林中颇具声威,也有实际的份量,不是容易招惹的对象。
    “石虎”贺修深沉的道:“你既知我‘八环聚义’,可见江湖情势亦极熟悉,此番你拦下此事,当也明白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燕铁衣拱手道:“我尽可能向各位讨个颜面,希望能以化解此事!”
    “玉虎”贺弘道:“这算什么话?你就用这个方式来还我们所要的‘公道’么?”
    燕铁衣苦笑道:“贺兄,你先别生气,大家心平气和,慢慢商酌不好么?我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尤其不愿与各位结怨!”
    贺弘傲气凌人的道:“谅你也招惹不起‘八环聚义’!”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老实说,惹不惹得起是另一回事,我不愿与各位结怨的主要原因,是‘八环聚义’在江湖上侠名久着,平时急公好义,方正不苟,算得上是一批白道好汉,这样的人物,我一向钦佩,又那里希望得罪呢?”
    贺弘冷笑道:“说得好,但你实则却已得罪了!”
    燕铁衣忙道:“贺兄请莫误会,我的本心却出自善意,乃是要替各位消弥纷争,化解戾气,试图救下一条生命……”
    “石虎”贺修冷森的道:“但是,你可知道这条生命值不值得救?”
    燕铁衣一派诚挚之状,道:“值与不值,正想请教,尚祈点明一二,以开茅塞,以解疑惑!”
    贺弘大喝:“你连一丝半点的内情也不知道,就莽里莽气的胡乱插手搅合,你简直糊涂透顶,糊涂人,糊涂心,糊涂脑筋,闯下的糊涂祸!”
    这似乎像在骂儿子一样,非但毫无忌惮,更且张狂之极,燕铁衣不禁大大起了反感,可是,他不到逼不得已,委实不愿结仇,况且此事的争端始之于己,他也就只好强行压制着自己的火气,硬硬忍了下来。
    贺修向他力弟抛去一个眼色,较为缓和的道:“你突如其来的破坏了我们的行动,实是一桩天大的错误,姑不论你是否会与我们‘八环聚义’生怨,就只这个女人,你也救错了!”
    燕铁衣皱着眉道:“各位与那位姑娘骨子里有什么怨隙,我是的确不明白,所以才一再向各位请教,希望能以垂告此事详情;各位和我,同是江湖中人,各位固然行侠尚义,英名远播,而我呢?虽然谈不上‘侠义’二字,但至少也有颗悲天悯人的心,因此,见到这场血糊淋漓的凄惨局面,便不由自主横插进来,冀图替各位调停调停,更想弄弄清楚其中原由,并明白一下此举的是非得失!”
    贺弘忍不住又吼了起来:“你是闲着没事,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啦?”
    燕铁衣低喟一声,摇头道:“贺家二爷,你这股子肝火,也未免太旺了点吧?”
    嗔目扬眉,贺弘厉声道:“不错,你又待如何?对待你这种冒失鲁莽的后生晚辈,不识自身为何物的无知小子,你还想得到什么颜色?”
    燕铁衣道:“叫嚣谩骂,就不是解决事体的道理了!”
    “石虎”贺修轻轻摆手道:“这位朋友,你的耐性不错,就凭这一点,我便将此事发生的来能去脉,同你做个说明,同时,只怕你也会因为你的贸然之举而后悔不已!”
    燕铁衣平静的道:“希望尚不至于这般令人懊恼;贺兄,我这厢洗耳恭听了。”
    贺修缓慢又沉稳的道:“首先,你认为我们‘八环聚义’在道上的声誉如何?作风如何?”
    燕铁衣道:“自然是堂皇刚正,节义可风的。”
    点点头,贺修道:“我们也不是自我标榜,‘八环聚义’如何的替天行道,大义凛然虽说尚不敢言,至少,锄恶扶弱,惩奸恤贫的零星义举,我们却自来不后于人,就凭我们一贯的宗旨,一贯的行为,你想想,我们岂会无缘无故的以如此酷刑吊死一个女子?”
    燕铁衣忙道:“照说,当然是不会的!”
    贺弘寒着脸道:“既知不会,你横插一腿又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容忍着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吊人的是你们各位,何况彼此间又素不相识!”
    轻咳一声,贺修又道:“此事暂且不谈,朋友,你应该知晓,除非是一个罪无可逭,死有余辜的人,我们才会以此手法加以惩治,只要还有半点婉转的余地,我们也不愿,也不忍做得这般决绝!”
    燕铁衣颔首道:“相信是这样!”
    往燕铁衣身后的那个女子一指,贺修道:“你晓得那贱人是谁?”
    回头端详了一下,燕铁衣又接触到地下那个女人的眼睛--那双墨王般莹亮,古潭般深邃,但却宛似在瞳仁中燃烧着赤红火焰般的眼睛,那是一双狂热的,几可融化一切的眼睛,彷佛魔鬼的咒语!
    转过脸来,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不认识她是谁,方才之前,我也从未见过她,但是,她长得非常美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突然狂笑如啸,贺修激烈的道:“美?不错,她是美,非常美,出乎人们想像中的美,但,这副美丽的外表,却是她蛇般狠毒心肠的掩饰,是她无比丑恶灵魂的糖衣,她有如鹤顶之冠,色彩鲜艳,却可蚀骨糜心,有如罂粟之花,娇丽婀娜,却可蚀人志节,腐人神智,她在美丽的姿容包含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女巫,是一副蛊神的害人工具,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赤练蛇!”
    觉得喉咙里有些泛乾泛苦,燕铁衣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他没有回头望,却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感到心往下沉。
    贺修脸色又转为严肃,他一字一字的道:“现在,你对这个女巫已经有了些印象么?”
    燕铁衣涩涩的道:“她是谁?”
    贺修的唇角微微抽搐,声音并自齿缝:“‘血蒙妩媚’冷凝绮!”
    ---------
   

举报

第七十六章虎星沉八环索命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燕铁衣怔怔的道:“她?她就是冷凝绮?就是‘血蒙妩媚’?”
    贺修刚烈的道:“一点不错,不折不扣,千真万确的就是这个女人!”
    燕铁衣在这须臾中,兴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触,他当然也晓得这“血蒙妩媚”的事迹与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传闻,而这些事迹与传闻,几乎没有一件一桩是好的,全都充满了邪恶的意味,暴戾的本质,淫异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与泼辣的内涵……总之,这个女人在黑白两道上是一个少有的比拟,难出其右的骠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为人放浪,行事违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蛮,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铁衣觉得遗憾的是--她偏偏长得这么美;世上配称为美的事物实在不多,那样完整,无懈可击,衬托得巧夺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这么美的女人,却又偏有一个与她外表背道而驰,南辕北辙的灵魂!
    这时--
    贺修又神色凛烈的继续说下去:“有关这贱人的素行,不用我多叙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晓不少,她的逆恶罪孽,真是不胜枚举,擢发难数,光是为了要擒拿于她,我‘八环聚义’的弟兄们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时光,到最后,更付出血与生命的惨烈代价;我们以最大的努力将她擒获,而‘八环聚义’却已损失了两环五个兄弟,更伤了两环四个兄弟,这些血债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铁衣沉重的道:“听说冷凝绮的武力很高,看来此言不假了?”
    贺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恶本领,甚至比你所预料的更要精湛,但是,这却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为非作歹的本钱!”
    燕铁衣低声道:“不过,各位下了这么深的功夫,费了如许力气,就为了这冷凝绮的恶声远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么其他原因?”
    贺修大声道:“有,本来冷凝绮贻害江湖,声名狼藉,只要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横行,我们尚可勉强容忍,可是,她却偏偏找到我们头上,做下了一桩叫我们无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铁衣谨慎的道:“愿闻其详。”
    双目火红,额起青筋,贺修愤怒悲切的道:“‘八环聚义’的兄弟伙中,有一环是‘贺家三虎’,这‘贺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贺修,二弟‘玉虎’贺弘,三弟‘星虎’贺尧;却不知我三弟贺尧是前生作了什么冤孽,欠了什么隔世债,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远赴川西办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绮这个女巫,他们不知怎的竟便发生了情感上的──,夹缠了将近四个月,后来,是我三弟得悉了这贱人的底蕴,当自疏然反省,悬崖勒马,与她立断牵连,兼程赶回,可恨这贱人却纠缠不放,恬不知耻的随后追来,一心要将我三弟蚀骨糜志,拖入万劫不复之境,想我三弟虽说年纪轻轻,入世未深,终究也是出身世家门第,置身侠义行中,他猛醒回头,清灵自兴,已痛下决心与那贱人断此孽缘,永不再续,因此任那贱人初则哀求,继则恫吓,我三弟始终不为所动,甚至坚不与她见面;我三弟为了表示他的坚决意念,更选定日期,准备迎娶一位青梅竹马的大家闺秀,克日成亲,藉此让那纠缠不已的贱人知难而退!”
    燕铁衣喃喃的道:“这不很好?”
    贺修激动的道:“但是,谁知这黑心黑肝,无仁无义的贱妇,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恶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亲行礼的当夜,只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杀害了我的三弟,更重伤了我那可怜的新婚弟媳……这女巫,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肠来做出此等丧天害理的罪行……”
    燕铁衣默然不响,心里却在不断叹息。
    吸了口气,贺修目光宛似浓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惨,赤身露体的斜挂在榻下,肚肠外溢纠缠着,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帐幔,更将他整个身子染得鲜红,我三弟死时两眼突出,咬牙切齿,面孔五官全已变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带剑伤七处,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们施求及时,只怕也就完了。”
    一边向贺弘悲愤逾恒的道:“其实,救治了她,却只是给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凄怆,新婚初夜,即夫遭横死,己受重伤,她年方及笄,如花芳华,往后这冷清孤单的日子却怎生指望过得?还有多少年漫长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贺修尖厉的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们‘八环聚义’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当堂拈香致祭,沥血起誓,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无论要费多少时光,多少力量,须付出若干牺牲代价,我们也将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为我三弟夫妻报仇。”
    燕铁衣阴晦的道:“你们已经做到了。”
    贺修神色惨厉的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们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溅洒了若干鲜血方才达成愿望的?为了追擒于她,我们整整以两个月的时光明查暗访,四处奔走,除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请了所有的朋友,运用了一切的关系,甚至还使用钜额的金银收买眼线--我们追踪她两个多月,有五、六次机会几乎圈住了她,却又被她狡狯兔脱……但是,到了最后,我们的努力终有了代价,我们的辛苦也获得了补偿,就在前天深夜,我们在距此六十里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残庙中将她包围……星月无光,夜色如晦,‘八环聚义’的兄弟开始以生命与血肉索讨血债;在一个多时辰的激斗里,我们损失了‘盘龙双杖’谢静波、谢静涛、‘出云三鹰’饶桂堂、杜若愚、吴贯等共五位兄弟,伤了‘沧江二奇’常舫、常帆两昆仲,‘左右飞雪’宗光柔、黄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价之后,我们终于生擒了她!”
    燕铁衣感叹的道:“冷凝绮只是一个年轻女子而已,却具有如此功力,居然这般骠悍泼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难以置信……”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修嗓音微带沙哑的道:“她是一头雌虎,一条毒蛇,是邪恶的化身,魔神的诅咒……你没经历过那晚的场面,也就难以体会当时的情景的惨烈……她简直疯狂了,披头散发,笑声如泣,红着眼,咬着牙,悍不畏死,豁命拚搏,就像是叫什么邪咒附上身子一样,不带一点人的味道。”
    燕铁衣无精打彩的道:“照你这么一说,拿获她可还真吃力呢!贺兄,眼下你们‘八环聚义’只有三环在此,除了业已折损的两环,应该还有三环兄弟才对,他们又到那里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绮的吊颈之刑?”
    贺修哼了哼,道:“‘沧江二奇’常氏昆仲与‘左右飞雪’两位兄弟全已负伤,他们已由八环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护送回去疗养,实则,谁又不想亲眼目睹这个妖妇的受死伏诛?”
    点点头,燕铁衣道:“也真是难为了你们……”
    此刻,贺弘冷冷的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个内情,也该明白了是非皂白,请问,你以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呢,抑是错了?”
    燕铁衣有些尴尬的道:“若是实情确如二位所言,呃,当然是没有错,这样做并不过份!”
    贺修不悦的道:“过份?这已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最轻惩罚--只是将这妖妇吊死曝而已,换了别人,恐怕早已将她凌迟碎剐,挫骨扬灰了!”
    贺弘突然厉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我们所说的事实抱着疑问?”
    燕铁衣强笑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二爷,这是一个做人的公正与道德问题,我想,二位总该也给我一个求证的机会,给冷凝绮一个申辩的余地吧?”
    神色大变,贺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来意不善,心在偏袒,说不定就是那贱人的同党,否则,便是你觊觎于她的美色,妄想挟恩以胁!”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越说越离谱了,二爷,我根本不认识她,远不沾亲,近不带故,三竿子捞不着,五鞭子打不着,那里会与她论成‘同党’?再说,她不错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却是一条毒蛇,一朵带刺的花儿,我是什么样的角色?岂敢打这种吊颈的短命骚主意?”
    贺弘狠厉的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认为你言词偏颇,态度暧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铁衣急道:“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处置。”
    一声粗沉的冷笑响起,沉默至今的“红绸飞云”花川开了腔:“泼皮小子,你是武大郎当知县--不晓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问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凭什么要来‘处置’我们的这档子事?我看你不必费心管这一段了,倒是你横里插手找碴的纰漏,我看你是怎么个补法?”
    燕铁衣苦涩的道:“唉,各位何须如此咄咄相逼?”
    贺弘大喝:“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的道:“我们与冷凝绮之间的这段过节,始末原由全已告诉了你,这已是我们对你最大的容让及优渥,以后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夹缠,现在,我们先解决你这挑衅启端的梁子。”
    燕铁衣为难的道:“各位,我看这大可不必吧!动手流血,并非我的本意……”
    贺弘怒叱:“亮家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将你轻恕!”
    眉心微蹙的贺修忽然低喟一声,开口道:“朋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自认能以与我们周旋,你便放胆动手,否则,我们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这两个方式,任你挑拣一个,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铁衣满脸阴翳的道:“贺兄,这未免……太过严苛了一点吧?”
    摇摇头,贺修道:“不,这非但不为严苛,已是最为仁厚的优待,你应该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搅扰人家隐私之事,是一桩何等样的重大侵辱行为,若非你今日的对象是我们,恐怕早已血溅三步,命丧当场;我们已给了你自卫的权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余地。”
    咽了口唾液,燕铁衣慢慢的道:“贺兄,俗语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我们远无仇,近无怨,何苦非要弄得兵刀相见不可?我的意思是……”
    断叱一声,贺弘强悍的道:“你什么意思也不行,混帐小子,既然有种伸手管闲事,就该有勇气面对管闲事的后果,装蒜耍赖,不算是条男子汉。”
    燕铁衣十分不情愿的道:“各位兄台,希望你们再三思而行。”
    贺修阴冷的道:“摆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两条路--动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无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实际上你也推搪不过去。”
    花川狠酷的道:“从你先前凌空而落,斩断冷凝绮颈上绳索的那种身手看来,你的本事也相当不弱,既负如许功力,又何须畏缩惧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却无自保之术。”
    燕铁衣无奈的道:“若是我与各位周旋,请问各位是以一对一呢,抑是并肩子一拥而上?”
    几句话一出口,后面地下躺着的冷凝绮已尖锐的笑出了声:“对,问问他们这群披着侠义外衣,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们,是要以一对一呢?抑是一拥而上?”
    “玉虎”贺弘嗔目切齿的叱骂:“冷凝绮,你已经缓过气,歇过神来了不是!你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在这奴才手中返魂回窍,就以为再不会去啦?不要高兴,我们这就将你两个结伴送上黄泉道!”
    冷凝绮的声音仍然带着孱弱的嘶哑尾音,但她却亢昂的道:“小伙子,你听到啦?他们的口气已经明摆明显着要打群架了,你以为这些人真个是什么‘高风亮节’‘行侠仗义’的方正人物?呸,丢死了方正人物的颜面,他们纯系一批挂羊头,卖狗肉,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下三滥!”
    花川气涌如山的咆哮:“闭上你的那张臭嘴,烟视媚行,水性扬花的烂婊子!”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反唇相讥:“花川,你又算什么?拆穿了半个铜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个假仁义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无赖而已!”
    花川目突如铃,青筋暴额,他厉烈的大吼:“臭婊子,我要活剥了你!”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别净站着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松开我的绑,我们单挑单的玩两趟,我倒要瞧瞧是,谁能活剥了谁?”
    花川几乎气炸了肺,他面孔涨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婊子,我让你嘴硬,当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时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会一颗一颗敲碎你的牙齿,割掉你的舌头,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粪。”
    冷凝绮不屑的道:“只要你办得到,我就担得住。”
    花川大吼:“贺老大,我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斩死这一对狗男女!”
    贺弘也愤恨至极的道:“大哥,动手吧,事不宜迟。”
    不待贺修回答,冷凝绮已尖声道:“小伙子,你看明白点,他们压根便没有公平搏战的念头,你别傻,和他们谈道上规矩等于与虎谋皮,过来替我解绑,我护着你突围!”
    燕铁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这个本事!”
    冷凝绮双眉挑起,萧然的道:“我有这个本事!问得真新鲜,小伙子,要瞧瞧么?只要你松开我的绑,你就会发现我将如何收拾这些大言不惭的九流匹夫!”
    燕铁衣摇摇头,沉缓的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事是否真确。”
    微微一怔,冷凝绮的双瞳彷佛放射着冷焰:“你这是什么意思?”
    搓搓手,燕铁衣道:“我是说--如果他们所言是实,就请你恕我不能替你担待下去,因为你罪有应得,我歉难同流合污,反之,设若他们所说有不尽不实之处,也请你当场提出申辩,届时,我会决定到底站向那一边。”
    冷凝绮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刹那间变为酷厉阴森,绝美之中,含着一股血腥的暴戾,慑人之极;她狠毒的道:“小伙子,你给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会亏待你,有你的好处,但现在,你照我的话做,过来替我解绑,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铁衣的笑是多么纯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别吓唬我,你眼前就算真个恼我,又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呢?况且,我好歹总算帮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报德!我只要求你说真话,或是承认他们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辩,然后,我再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模样是又急又气又好笑,但却美极了,俏媚极了,冷凝绮恨得牙痒痒的道:“在江湖上,纵使你混过几天,小伙子,却也太嫩了,你看看这些人,这几块料,他们说的话会是真的?完全是断章取义,颠倒皂白,满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话里就只有三句还照原样,其余七句全是他们自己编造,添油添酱又喧染夸大,相信他们所言,还不如到大荒冢里去听鬼唱诗!”
    “玉虎”贺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喷人的妖妇,我看你这张臭嘴还能挑唆瞎扯到几时--任你再向这小子胡说,也一样挽回不了你的厄运!”
    冷凝绮尖刻却昂然的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喷人么?我是挑唆,是胡说么?你们有这个胆量,有这个气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们的谰言,驳论你们的谎诈?”
    花川大喝道:“贱人,你不要妄想来这一手拖刀计,我们决不会上你的当,眼前不是上衙门打官司,亦非两造申辩官前的场合,铁案如山,早已落定,我们说的就是真话,即乃实情,你与这不自量的混小子,都认了命吧!”
    冷凝绮急切的道:“小伙子,你全听到了?他们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皂白含混,有理无理揉合着一遭往地下埋;小伙子,你不能指望他们讲公平,论道理,他们早就打算屈直罔顾,以一面之词掩饰是非的,他们不会给我申辩的机会,小伙子,你不要天真,我答应你事后向你详叙其中实情。”
    燕铁衣固执的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对面,你最好现在就说个明白,他们若要阻扰,就正显示出他们的情虚,我以为他们不会这么愚蠢,况且这里有我……”
    冷凝绮激愤的道:“你?你有多大个份量?你又是那一长三头六臂的人物!他们只怕连你也要一起杀了灭口,小伙子你可别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要,等歇叫他们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点解我的绑,我俩唯一生出的法子只这一桩。”
    燕铁衣摇头道:“不,这样越搅越乱,你有罪无罪我无法证实,将来我背的黑锅可就大了。”
    咬着牙,冷凝绮双瞳似在喷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难保,你不放我,还那来的‘以后’?”
    转过头,燕铁衣道:“待我和他们说个明白,这件事可得……”
    就在这一刹那间,斜剌里,一条栗木镶包铜头的组长三节棍“哗啦啦”的飞扫而到,凌空人影闪晃,一条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时笔直贯射眼前!
    ---------
   

举报

第七十七章情仇泪剑分黑白
    燕铁衣的反应快得就好像他早已洞悉对方的动作,而预作了准备一样,他的整个身体随着那挥扫肩头部位的三节棍猝然翻滚--宛似是被棍端的劲力带飘空中似的,轻如柳絮,而一长一短两股冷芒便暴闪飞流,两声惊吼串成一响,两条人影往后急退,一段尺许长的红绸带子便飘落在地。
    围在四周的“七刀拢月”这时各自奋进,七柄朴刀雪光生寒的朝着地下的冷凝绮猛砍狠劈,冷凝绮正在迅速滚避……
    燕铁衣倏闪三步,单膝点地,一长一短的两道光虹在他往上猛起中,幻映成一轮以无数冷芒紫电所凝聚的灿烂光圈,七柄刀就在突起的破空锐啸声里撞击一片,有的甚至抛上了半空!
    光人现,燕铁衣双手空空,兵刃早已还鞘,他闲散的站在冷凝绮身边,模样之轻松,就好像他一直没有动过手,一直便站在那里似的,方才的光、刃、影,倒反如幻觉了。
    手执三节棍的是“玉虎”贺弘,这位“玉虎”的一条右臂上血痕殷然,挂上了彩,他的左手抚着右臂的伤口,满脸是惊愕愤怒交加的表情。
    花川手上的红绸带长逾丈许,如今却只剩下九尺拖在地下,他和贺弘也是一样的神气--似见了鬼般震骇又恐怖的瞪着燕铁衣发呆。
    “七刀拢月”的七位仁兄,现在正畏畏缩缩,蹭蹭蹬蹬的分别拾回他们的兵器。
    没有动手的贺修,那张原本颜色铁青的面孔,如今变得更是铁青泛黑了,他死盯着燕铁衣,眼睛下的肌肉在不住跳动!
    燕铁衣微笑着--多么淳厚朴实的微笑,彷佛小姑娘的羞赧一抹。
    地下,冷凝绮直楞榜的打量着燕铁衣,好像,她到这时方才发觉到燕铁衣的存在价值似的。
    缓缓吐气,贺修的声音有些堵塞似的闷哑:“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燕铁衣一派童稚的语气:“我不要同你们打架,这是我再三向你们表示过的,所以你们也不能怪我,是你们逼得我如此做的。是不是?”
    贺修咬着牙,一个字一个迸自齿缝:“你到底是谁?”
    燕铁衣温柔的道:“等我弄明白这桩事情之后,贺兄,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我向你保证,不会令你的每一位兄弟们失望。”
    贺修阴沉的道:“如果我们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表情是纯真得十分可爱的,燕铁衣道:“你们会么?”
    贺弘尖厉的吼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藏头露尾,隐姓埋名就不算是英雄好汉!”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从来也没承认过自己是英雄好汉;我现在暂且对我身份保密的原因,只是我认为这样做比较更适宜处置现下的场面。”
    贺修恨恨的道:“怎么个‘更适宜’法?”
    燕铁衣道:“你们双方都不知道我是谁,便可无所顾虑,无所惮忌,有啥说啥,但是,当你们知悉了我的底蕴之后,恐怕有些话,有些内情,你们就不肯说,不方便说,也说不出口了。”
    冷凝绮出声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小伙子,你可真有一手呀!”
    燕铁衣笑道:“我那有什么‘一手’?只是碰得巧,碰得运道好罢了。”
    吃吃笑了,冷凝绮道:“看你年纪轻轻,面貌鲜嫩,活脱一个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我先还道你只是个初出茅芦的雏儿,现在才晓得看走眼了;小伙子,你表面夹生,实则城府深沉,老辣精练得紧哪!”
    燕铁衣道:“比起姑娘你,却难以望其项背。”
    眉儿轻挑,冷凝绮道:“好,你不但本事好,灌迷汤的功夫竟也有独到之处。”
    此时,贺修忽道:“朋友,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偏袒这个贱人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我谁也不偏袒,只是要分判一个清白,断定一个水落石出;对于一条生命的延续或殒灭,庶几无憾。”
    贺修嗔目道:“你这就是徇私,就是偏袒。”
    燕铁衣清晰的道:“贺兄,你错了,我与你们双方皆不相识,俱无瓜葛,在观念上便不可能有着差异,而你们已历述冷姑娘的罪行,但是,在情、理、法三者来说,都应该让她也有个申辩反驳的机会,如果只凭你们一面之辞,我便骤而深信,袖手离去,这样,非但违背了我干预此事的原意,也失去做一个武林人的基本道义精神;我既插足此事,便有责任做一个明确的交待,也好使我的良心平安,不愧对自己,不愧对同道。”
    花川厉声道:“你凭什么非要插足此中不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笑了,燕铁衣道:“凭的么?是良智,是人性,是道义戚,至于我是什么‘东西’?我想不必赘述,方才,列位业已见过我是什么‘东西’了,就是倚恃的这么一点点,便斗胆来分断一桩疑事,够与不够,倘请列位自行裁决。”
    贺弘狠酷的道:“我们不会叫你称心如意,不会叫你得逞!”
    燕铁衣道:“在这里,我站着,各位若认为我无能包揽此事,便请群起而攻,反之,尚请你们让出点时间来给冷姑娘一个说话的机会。”
    脸形扭曲,愤怒至极的花川,这时气冲牛耳的嘶哑呼喊:“不要做梦,便是豁上这条命,我们也要彻底教训教训你!”
    微仰起头,燕铁衣冷寞的道:“你们曾要我拿出本事来和你们周旋,我做了,你们又迫我自割一耳,我拒绝,因为我不认为各位有如此相迫的权力及份量;然后,我坚持要公平的处置这件事,即让冷凝绮从容申辩,你们如同意,足见各位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雅量,且是有理性的,也证实各位的杀人动机俱有被挑战而不怕的根本,有被驳斥而不惧的自信,否则,各位就未免情虚内荏,各位杀人的理由也颇值怀疑了。”
    燕铁衣的态度是渐进的--越来越坚持,越来越强硬,由最初的容忍、谦让、温和,慢慢转为尖锐、稳定、沉着,他的举止言语,已在在明白表示出他是断不会在其本原则方面有所改易或退让的了。
    这个情形,“八环聚义”的人们全都看得出来,也深深感受得到。
    他们对燕铁衣是存有极大惮忌的,虽然他们尚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底细,但是,由人家的神态,气质,谈吐反应,以及武功的显示方面,他们业已明白算是碰到狠角色了,什么样的人物具有什么样的架势,这是装不像、扮不来的,他们不明白对方确实是谁,但他们却明白对方绝非易与者。
    打燕铁衣在先前出现,那突闪的一剑割断吊绳开始,贺修心里便蒙上阴影,所以才阻止他的弟兄们往前凑拢,贺修知道遇上了麻烦,因为燕铁衣的那一剑他竟然没有看清,没有看清出手的角度、招式、甚至收发的动作,他唯一摄视到的,也仅是剑光的一抹尾芒而已……
    是燕铁衣态度的忍让谦和及辞令的婉约柔顺,一时蒙蔽了贺修的判断,方始有了刚才动手的一幕,但事实证明,贺修的忧虑是对了,他清醒得非常快,快到在深深陷入泥沼之前,仍来得及再有一次斟酌的机会。
    看样子,他不能不冒险依从燕铁衣的要求了。
    人家既然敢伸手拦事,便有这伸手拦事的本钱,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注视着燕铁衣--这孩儿面,这年纪轻轻,充满了一种明朗纯真又童稚气息的人,到底会是谁?也到底能是谁?
    凑近了过来的人是贺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们并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贱人胡说八道,而且,我们也不能让那小子的气压倒,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八环聚义’的名头也就叫我们哥儿几个一手糟蹋净了。”
    贺修深深吸气,十分艰辛的道:“老二,稳着……”
    贺弘瞪大了眼,气急败坏:“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头?真要任由姓冷的贱人歪曲事实,胡扯滥言?”
    面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贺修沉重的道:“方才,那人的武功深浅你们业已度量过了,老二,你认为我们是他的对手么?”
    窒了窒,贺弘蛮横的道:“大哥,是不是对手,我们都要一拚,休说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环聚义’的威名也不能在我们手里弄砸!”
    贺修低哑的道:“就是因为老二的血债未清,我才不轻言拚命,老二,我们如果一死,还有谁去向大哥他们通风报信?还有谁盯着为老二雪冤?而且,‘八环聚义’的名声在目前来说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继续闹下去,方会一败涂地,毁得更惨!”
    呆呆的僵立着,贺弘神情悲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
    花川观言察色,衡量情势,也不禁长叹一声,沙沙的道:“贺老大,便全凭你的意思吧!”
    贺修痛苦的闭了闭眼,然后,他向着燕铁衣道:“好,你问她去!”
    点点头,燕铁衣赞许的道:“贺兄,这是聪明的选择,仁义的决定,白道侠士们,原也该具有此等容人申辩的器量与面对现实的勇气。”
    “八环聚义”的人们没有哼声,个个面色阴寒,表情怨恨。
    燕铁衣温柔的朝着冷凝绮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诉辩解的辰光了--如果你还有所辩解的话。”
    冷凝绮那样安详的一笑,也非常平静的道:“我不是‘辩解’,小伙子,我是澄清事实,洗冤剖白!”
    燕铁衣颔首道:“只要你说真话,经得起对质,有所证据。”
    冷凝绮道:“我尽量使你满意就是,同时,你既也知道我这个人,你便当闻及我冷凝绮不是个好人,做惯了坏事,但却不作诳言!”
    燕铁衣道:“你说吧,往往,传闻不尽可靠。”
    笑着叹了口气,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可真叫‘铁面无私’啊!”
    燕铁衣道:“求个心安而已,对你,对‘八环聚义’的朋友们,对我,全是一样。”
    冷凝绮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颜展现出一片湛湛光彩,严肃而又庄重,这一瞬里,她的妖媚与本质中的纯良似乎混合在一起,变得那样的复杂与陌生了;过了一会,她幽幽的开始了叙述:“贺修讲的话,开头都不错,我与贺尧,确系在他自川西办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贺尧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时,嘴也会讲话,骨子里,更是一个风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纨衿少爷,对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认我也轻佻冶荡,把男女关系看得十分随便,我喜欢风趣的、漂亮的男人,而显然,贺尧对于美丽又解风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爱,因此,一点也不突兀,也不勉强的,我们俩便在一家酒楼里认识了,谁也不别扭,不装佯,一拍即合;于是,我们开始在一起,先由纯外表的探索进入对内涵的深一步了解,由简单的肉欲渴求进为情感上的交流,逐渐的,我们发觉已经爱上了对方,这是真正的爱,真正的有目地的产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这样的坏女人也居然还会有真正的爱?有若不掺其他因素的情感?
    就如同一个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铁衣深沉的道:“一点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质,这些,往往便由情感来表达,天下无论是如何邪恶寡毒的人,一生中,总也有一次或几次真情流露,而在这样的机缘里,如果被接受容纳,便极可能改易此人的赋性,反之,就会变本加厉,每况愈下了。”
    笑笑,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铁衣淡淡的道:“因为我也经历过不少了;现在,请接续下去。”
    冷凝绮的双眸中,那深处的火焰变得温柔了,蒙蒙胧胧的彷佛是漾浮着一片幻梦,一片雾氲,她似乎沉迷在过往的甜美回忆里:“当然,就如同任何一对年轻的,充满幻想与希望的恋人一样,我们朝夕相偎,如胶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拥相抚的时候,我们彼此间不断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给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论是美好的、丑恶的、善良的、邪异的……我将我的过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观与对未来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他也相对的对我有过一样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赌咒要娶我,发誓爱我永生……那几个月的时光里,我快乐得就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里,浸在梦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涌集在我一身了,而这些我从未有过的欢欣喜悦,只为了他,只为了他说要娶我。”
    燕铁衣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明白--这又是一个典型的男女爱情悲剧。
    神色突然凛寒,冷凝绮的两眼中那种蒙胧与温柔刹那时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样的冷芒,是两股毒蛇的蛇信般闪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的狠厉,又这样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梦,却又醒得恁般的快:“现在回想,我当时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可悲,又多么的愚蠢,我叫什么冲昏了头,叫什么迷疯了心啊?我竟然会幼稚至此,无知至此,荒诞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发生了--我们在一起共有四个多月,但是,在第四个月开始,他已逐渐变了态度,先是勉强应付我,继而敷衍,再则冷淡,后来乾脆摆出了脸色给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么事得罪了他,那一点惹烦了他?我于是更温柔,更体贴,更尽心尽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又低声下气,像个受尽委屈,生怕丈夫出休书的可怜小媳妇一样,处处迁就,处处容忍,处处巴结,可是,我这些努力却毫无效果,非但毫无效果,他甚至更形变本加厉了,他除了喝骂我,讥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动手打起我来,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铁衣明白,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绮咬着牙,激动的道:“他经常打得我披头散发,皮开肉绽,经常用污水泼我,使蜡烛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却放声狂笑,越为得意,其实,他那点能耐,我可以只用一只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舍……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凭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无怨言,只要他不抛弃我,不踢开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愿。”
    燕铁衣没有作声,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绮继续叙述,而他的目光却是冷寞的,不带丝毫情感与内心反应的。
    吸了口气,冷凝绮接着道:“后来,那一天终于来了,那可怖的,冷血的,万念俱灰又绝情绝义的一天;就在我们自相识起算来的第四个月零七天的早晨,冒着北风我到外面替他去买了他爱吃的早点回来,他却已经不在了,带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仅剩下的一些财物,将我的衣饰丢弃得满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无心无肝,连一张纸片,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就这就像踢掉一只破鞋似的踢开了我,连一瞥回顾都没有。”
    燕铁衣无声的嘘了一口气,不错,典型的男女爱情悲剧……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往往就是这样的发展了,男的或女的,总要走开一个。
    冷凝绮的模样转为冰寒,木无表情--没有愤怒与悲怆,激动或忧郁,没有怨意,没有懊丧,甚至没有七情六欲的活人气息,她突然间就宛如成为一个冷硬的石像,只是,石像的眼睛中光芒凛烈,会开口说话:“贺尧离开之后,整整三日三夜,我呆坐房中不食不动,我不住的想,思潮却汹涌杂乱,而想着想着,一切又突然变成空白,变成一片迷茫;三天三夜,我是在这样的僵麻同痴迷,这样的痛苦及煎熬中渡过,最后,我想开了,看透了,豁然贯通了--贺尧何尝爱过我?何尝对我有过情感?又几曾有一个点意思要娶我?他只是换个口味,挑个新鲜,玩玩罢了,但我不在乎他玩我的身体,玩我有形的一切,他却不该玩我的自尊,玩我的希望,玩我的心,玩我生平第一次付出的真感情……二十三年岁月中的痛苦,全挤迫在那三天三夜里叫我受尽了,这样也好,却叫我体悟了再过了二十三年也体悟不到的一些东西,于是,我全部的感受,只剩下了一个恨,恨这个字,没有深切经验过的人是难以言传它的滋味的,它不只是一个字的表面,也不只是头上的一个音韵,它像毒蛇的啃啮,烈火的烤炙,沸油的煎熬……它能将人折磨得发疯发狂,我一天也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我非要报复不可,而报复的最佳手段,也是唯一手段,我认为只有毁灭那个恨的起始,那个恨的来源!”
    到正题了,燕铁衣静听着。
    冷凝绮异常平静的道:“我找到了‘贺家三虎’的住处,并且经过了仔细的勘查与周密的计划,择定了一个不平的日子,就是贺尧与另一个女人成婚的那天--在我和他分手之后的第一面,即乃最后一面,在此之间,我根本没有同他见过,当然更没有贺修口里所形容的那些哀求、恫吓、和纠缠;任性、刁蛮、甚至毒辣,可是,我决非无耻,对于贺尧,我早已心如死灰,不但再也没有情感的积存,更充满了火样的恨;不错,我杀了他,在他洞房花烛的晚上与另一个女人上床的时候;我的兵器是‘血肠短剑’、‘白刃轮’及‘罗刹网’,那晚上,我全都用上了……贺尧的女人我并不想伤害她,只是她扑上来卫护贺尧,我不得已才波及了她;那个女人是个富豪的独生女,听说贺尧娶她的代价乃是获得继承他岳家的全部财产,我为那女人可怜,也为我自己可怜,至少,我明白贺尧为什么抛弃我,又为什么娶她。”
    叙述完了,冷凝绮默然不再开口,她晓得,现在已到了最后审判的辰光,命运是注定的,该她死,她活不了,她该活,也死不了。
    在目前的环境下,她只有任冯命运的摆布,她无能为力替自己做些什么。
    当然,命运是操纵在一个人的良知、道义、同对事物的正确观感手里,那个人,就是燕铁衣。
    现在,燕铁衣在沉思,静静的。
    “八环聚义”的人们则惶悚紧张,个个都是一脸焦灼不安的神色,他们等待燕铁衣对结果的宣判,更殷切过冷凝绮。
    良久,时空都似停顿了。
    燕铁衣终于极其沉缓的开了口:“贺兄,冷姑娘所讲的话,你可有反驳之处?”
    贺修大声迸出几个字来:“一面之词!”
    燕铁衣慢慢的道:“你驳吧。”
    吞着唾液,贺修吃力的道:“她纯系含血喷人,歪曲事实!”
    燕铁衣平静的道:“指出来--她那些地方是含血喷人,那些话在歪曲事实?”
    似是在挣扎,贺修强迫自己挤出话来:“譬如说,我三弟根本就不会和她山盟海誓,不会答应娶她!”
    平淡的,冷凝绮答了腔:“那么,是你三弟付了银子像包窑姐一样包了我四个多月,还是我硬缠住他四个多月之久他尚逃不出我的掌握?”
    窒了窒,贺修怒道:“是你自愿,是你烂污!”
    冷凝绮道:“不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情愿,我又如何烂污法?”
    贺修吼叫起来:“他也没拿走你的什么财物!”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川西之行,你‘贺家三虎’并非什么富贵人豕,只给了贺尧七百两银子,他来回一趟,俭省点刚够,但他半途盘桓四个月,却是吃谁的用谁的?回来的路费又是从那里变出来的?”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1 19:18 , Processed in 0.140625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