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八十四章伤心人别有怀抱
    燕铁衣发觉,冷凝绮的心机实在相当深沉,而且思维细密,行事也颇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块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隐”“狠”“准”的三字诀,她甚得个中神髓;表面上,这位容颜出众的娇娃是一半的冶艳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妩媚掺杂着一半的放浪,但骨子里,她却果断坚毅,敢做敢为,是那种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须臾前的柔婉缠绵,须臾后就能染血夺命,她那颗心,说软就软其柔如蜜,说硬便硬其刚如铁,一会才是鲜红的,马上就可以变得乌黑!
    从“鹰翼岩”的事件来看,冷凝绮的行动乃是布置得恰到好处,有条不紊的,她计划过每一个小节,研判过通盘的形势,而且深入了解对方的内情,甚至连护镖者的可能反应也几乎全在料中,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饰于平素的嬉笑浪荡里,令人很难估量出她居然是这么一个极有心机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与倔强,都被她那花容月貌与万般风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们眼中看见的,往往便只是一个美艳绝伦,又蚀骨锁魂的红粉佳丽,却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后的蛇心肠!
    自“鹰翼岩”离开,现在,他们正指向百里外的一个小镇甸--“马家集”,当然,这也是冷凝绮所选择的地方。
    鞍上,燕铁衣有些不解的问:“那马家集只是一个小地方,纵有一条官道相通,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却少有在当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个尖而已,冷凝绮,你劫财劫到那里,只怕找错目标了!”
    冷凝绮吃吃一笑,道:“是吗?我的大当家。”
    燕铁衣道:“‘马家集’我曾经过几次,好像并不太热闹,一般殷实商旅或骡马驮队借道的也不多,他们都直经大驿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马家集’以南有买卖的行商才朝那边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冷凝绮道:“你早就给我点破了,劫财,就是这么个主意,没什么新鲜的。”
    舐舐唇,燕铁衣道:“冷凝绮,你实在太过小家子气。”
    冷凝绮道:“怎么说?”
    燕铁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干过多大的买卖来着?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两黄金的生意,的确是嫌少了点,如果是我,丝毫也引不起兴趣来,你费了偌大力气,吃下这么一撮金渣子,却似乎沾沾自喜,颇为得意?现下又兴致勃勃的朝‘马家集’那个穷乡僻壤赶,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吊钱还是半包碎银?唉,大热天,你满脑子想着的那些黄白玩意,只怕还顶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价!”
    冷凝绮恼火的道:“你说完了没有!”
    燕铁衣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这一行道中捞,手脚便不妨放大点,区区数目的千儿八百两金银,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况更得费力担风险?冷凝绮,假使你这趟去的目的地所获不多,我看算了,别拖着我一道吃土吸沙,还顶着火毒的太阳挨烤。”
    悻悻的,冷凝绮道:“谁拖着你啦?别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旋,一步也不肯放松!”
    虽然说的话是断章取义,可也不能说不对,燕铁衣哈哈笑道:“好家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内情的人听到你的话,准以为燕铁衣怎么会变成一条色狼啦?居然还色到了这步田地!”
    冷凝绮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这么付德性?一点也不肯放松人家!”
    燕铁衣道:“我是怕纵虎归山,贻患无穷,为了给异日的武林保一点安宁,说不得也只好受点误会,遭点闲言闲语了。”
    冷凝绮怒道:“我并不似你说得那么坏,姓燕的,你少他娘摆出这么一副悲天悯人又仁义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还不是沽名钓誉,半文不值!”
    燕铁衣坦然道:“尽其在我,不求谅解,冷凝绮,你心里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种人!”
    哼了哼,冷凝绮道:“鬼才明白!”
    摇摇头,燕铁衣道:“先别争执这些个,姑奶奶,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前去‘马家集’,又想对付人家几多文?如果数目不大,就罢了,这种天气燥热难当,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凑!”
    冷凝绮在马上移动了一下姿势,挑起一双新月似的眉儿道:“大当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财万贯的富家翁,而我却只似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穷措大,你眼中见钱不是钱,是因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们这寒门小户的穷人,捞着一文便有天大,我们没那种气势,更没那种根底,休说千儿八百两黄白玩意看着害馋,便几吊制钱也一样叫人悬着心盼望。”
    笑笑,燕铁衣道:“你说得多么可怜人!”
    冷凝绮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点也不,大当家,因为事实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龙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绿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论你个人的本领、威望、地位,先说你率领的堂堂‘青龙社’吧,有那样多的人才,文武兼备,粗细任选,那样多的买卖,正邪俱属,广布四方,更有那样多的财产窖存,盈库满仓,区区一点钱财,你当然不放在眼里,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笔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马,翘着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会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点能同你比?我单枪匹马,孤苦伶仃,独个儿混,独个儿吃,也独个儿当,什么事也得从头到尾一个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诺,威风八面的景况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笔惯了,有那个本钱,我小本经营没那等气派,只有战战兢兢,凑合着弄几文小钱就是了。”
    燕铁衣道:“对方,冷凝绮,你先别发牢骚,我问你,为何像赶命似的,一地赶一地急着强取豪夺,饥不择食般搜括钱财?这不是太也恶形恶状了么?”
    冷凝绮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迷糊?”
    燕铁衣摇头道:“我故意装什么迷糊?”
    冷凝绮大声道:“再不趁这几天的机会多弄点钱财,往后我还有个屁的指望?如今我凭这身本事赖求硬抢,好歹尚能搞几文以渡残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废掉我的功夫,我却用什么方法去找碗饭吃?”
    燕铁衣“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这么急切的四处作案,只是为了存点钱维持日后的生活?”
    冷凝绮重重的道:“否则怎的?”
    燕铁衣道:“那么,你说要在这段日子里完成一个心愿,也就是这件事了?”
    脸色似是阴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韵掠过冷凝绮的双瞳,她乾涩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强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关连……”
    觉得对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铁衣追问道:“你说得详细点。”
    冷凝绮烦躁的道:“我已讲得够详细了,你还要我怎么说?!”
    微微一哂,燕铁衣道:“若是只为了日后的生活着想,冷凝绮,我劝你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再结这么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献两个好方法解决此项问题,任凭你挑一个,都强过目前的做法!”
    冷凝绮冷冷的道:“讲吧,你又有什么骚主意?”
    将马缠在手指上,燕铁衣闲闲的道:“其一将来你大可择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聪慧而言,十分轻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时,还怕缺少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怕你终生享用不尽了。”
    冷凝绮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铁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岭’我那里,如果想做事,我会给你一份轻松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门称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贴满意。”
    冷凝绮平静的道:“多谢你的美意,同样的,盛情我也心领了!”
    燕铁衣皱眉道:“不要固执,冷凝绮,我看不出我提供给你的两个法子有那一点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这两个法子的内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绮深深叹了口气,她一反惯常的嬉笑怒骂形态,模样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郁,低哑的说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个性处境与自尊使我无法接受;大当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归宿,天经地义应该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荡惯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声名狼藉,败柳残花之身,好人家的儿郎谁敢要我!而那些横眉竖眼的三山五岳之徒,我又不愿嫁,给人做小我忍不住这口气,嫁个正配又难找主见,再说,我不适宜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种材料……不错,我有过嫁人的念头,和贺尧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这念头还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兴起这个念头,便又破灭得如此之悲惨丑恶……‘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谈不上,至少,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谈嫁人,别说我不够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儿住,不可能,因为我不是寄人篱下的个性,你那儿堂口大,规矩严,上下人多,我这些毛病怎么住得下去?也住不出个‘好’来,要说等你为我撮合婚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旗盘’里虽然尽多俊彦之才我还看不上眼呢!”
    燕铁衣感喟一声,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并经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绮道:“‘青龙社’的人要我挑一个合意的嫁,却也不是没有。”
    精神一振,燕铁衣忙问:“那一个?说出来听听,只要可能,我会设法!”
    冷凝绮娇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铁衣颇为有劲的道:“先说是那一个?别忘了‘青龙社’的龙头就在你面前,别的事不敢夸口,‘青龙社’范围之内的大小事体,我还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绮道:“难了,这事……”
    燕铁衣着急的道:“还没有把那个人是谁讲出来,怎么知道‘难了’?难不难我会比你更清楚;快点告诉我你中意的人是谁?我来替你拿主意。”
    冷凝绮的脸儿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轻轻的问:“真的?”
    燕铁衣诚心诚意的道:“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大当家,你一定不会答应。”
    燕铁衣忙道:“你还没说出那人是谁来,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纤纤玉指往燕铁衣鼻尖一点,冷凝绮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铁衣道:“我?”
    冷凝绮双颊飞红,娇羞欲滴:“不错,是你。”
    燕铁衣也不禁大大的尴尬起来,他连连摇头:“荒唐,真是荒唐,简直是在开我的玩笑!”
    冷凝绮垂下头,低低的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明明知道这事不可能,但你逼着问我,我也只好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你,‘青龙社’中叫我挑一个人嫁,我就想嫁你,当然,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痴人说梦,但,至少我已告诉你我的想法。”
    叹了口气,燕铁衣窘迫的道:“别逗了,泠凝绮,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冷凝绮仰起脸来,深沉的道:“我说的并没有不正经呀。”
    燕铁衣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点点头,冷凝绮道:“是的,我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我从来也没认为可能过,所以,在未说出是谁之前,我已经再三声明这只是一种妄想。”
    燕铁衣咧咧嘴,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好呢?
    冷凝绮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我是个不洁的,污秽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却是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尽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丽,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闺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别说这样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们两人的名姓连在一起,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沾辱,大当家,我只是说说罢了,其实,我根本没当它是一回事,也不敢当它是一回事。”
    燕铁衣静静的道:“冷凝绮,男女之间的婚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这需要缘份,而且,还需要有时间彼此了解,产生情感,并非口头上说说就能决定的。”
    冷凝绮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我是说说算了,别记在心上,否则,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为,到底你是拒绝的一方,比较能够容忍的!”
    燕铁衣歉然道:“你也别多心了!”
    冷凝绮道:“是我自找难看。”
    目光注视着缓缓向后退去的地面,耳中听着清脆又单调的马蹄声,燕铁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绮突如其来的施出这一手,是否也关系着期限届临的那天,对她武功被废的惩罚有所挽救?
    燕铁衣真没想到冷凝绮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而看当时的情形,这个女煞星却又似乎是顶认真的,并不像在调侃或操揄。
    但是,这件事却是匪夷所思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过了好一会,冷凝绮爽朗的问:“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笑笑,道:“没想什么?”
    冷凝绮安详的道:“别想了,就当没那回事,好吗?”
    燕铁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开点。”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我当然看得开,大当家,坎坷的人生,悲惨的命运,痛苦的岁月,这些,从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开,我那能活到现在!”
    燕铁衣忙道:“是这样就最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冷凝绮,我有点感想,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关于我的?”
    点点头,燕铁衣道:“关于你的。”
    冷凝绮道:“请说。”
    又舐舐嘴唇,燕铁衣沉稳的道:“在我浪迹江湖这一段漫长的岁月来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还确是少见,女人的本领、心性、智慧、作风、反应、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几年便能除去恶习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况与际遇,必然大大不同于目前;黑白道上有你这样资质的并不多,明确的说,少之又少。设若各方面都能容于常规之内,一切绝对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及遗憾!”
    冷凝绮默然片刻,怅怅的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事实上已经迟了!”
    燕铁衣坦白的道:“老实讲,冷凝绮,在这些天里,我们两人可以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谨慎的注意,希望能够再了解你深些。”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你观察到些什么,又注意到些什么吗?”
    摇摇头,燕铁衣道:“很抱歉,没有,迄今你的一贯作风及心性仍旧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妩媚’;我竟没有另外找出一点属于你的什么!我是说,属于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谅你的藉口来,只要一样就行,但是,我找不出来,至少,到现在还找不出来。”
    冷凝绮凄恻的一笑,道:“犯不着这样,大当家,我早已认了命,诚如你说过的话,我也该满足了,这总比死了强,尤其比被‘八环聚义’那一批恶毒畜生吊死要强!”
    燕铁衣低缓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宽容你了!”
    冷凝绮伤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从没忘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铁衣道:“这倒不值一提。”
    冷凝绮道:“这是事实。”
    目光是柔和的,燕铁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冷凝绮直率的道:“我会记恨你,因为你坚持废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赖;而我也会感念你,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们手里,就是这样,对你,我会又痛恨又感激,又诅咒又祈祷。”
    燕铁衣道:“你倒相当坦率。”
    摔摔头,冷凝绮道:“我不喜欢故件姿态,更不喜欢言不由衷,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
    燕铁衣道:“这也算你唯一的长处,可惜的是短处太多,这一点点长处实在弥补不过来,无法以此作为可以原谅你的藉口。”
    冷凝绮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当家,我不是三岁孩子,我晓得什么事可以挽救,什么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诸于我的惩罚,已经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着再来叫我后悔什么!”
    燕铁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绮,我的确有这个心意。”
    冷凝绮索然道:“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燕铁衣眺望着远景,低沉的道:“到‘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么?”
    冷凝绮道:“目的和在‘鹰翼岩’相同,真的。”
    看了对方一眼,燕铁衣道:“但是,我不认为那里有适合你下手的对象,若是代价太小,实在不值。”
    冷凝绮道:“代价不会太少,我判断比得自‘刀勾会’的还要多,而且,我不只一个目标。”
    皱皱眉,燕铁衣道:“不只一个目标?”
    冷凝绮失笑,道:“是的,那儿有两个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铁衣道:“那两个?”
    冷凝绮咬咬下唇,道:“‘马家集’确如你所说的,并不是一个有大油水的所在,那里欠缺真正殷实的富户,也极少怀有巨金的过路客商。但是,有两件事显然你还不晓得,‘马家集’有一处赌场,很大的赌场,在‘马家集’四周的邻近城镇,一般好赌的豪客富绅,大多喜欢到那里去赌,当然,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间人给拉线安排,没有路子还进不去。”
    燕铁衣诧异的问:“奇怪,这些人为什么喜欢到‘马家集’这个偏僻小镇去开赌呢?难道他们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没有同样的玩处?”
    冷凝绮道:“有,可是不比‘马家集’好--地方僻静些,是好赌者心理上较为容易接受的,但马家集的赌场不只这一项优点,他们除了以绝不掺假的真赌博作招牌之外,还供给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饮食,精美的茶点,舒适的憩息处所,以及温柔的女人,这一切全部免费,任何一个能够进入赌场的客人都可以尽情享受他们的招待,此外,他们包接包送,并对客人的安全负责……大当家,像这样的赌场,你如是赌客,愿不愿意去照顾?吃喝嫖赌,让你一次就能完全享尽!”
    笑笑,燕铁衣道:“我也有几处赌档开设着,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些花样以广招徕?难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脑筋比起我们来到底要灵光多了,回去之后,真要交代他们改善,现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掺假的真赌做号召是不够的呀!”
    冷凝绮不屑的道:“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没啥新鲜处,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进去赌的人经过这一阵昏陶陶的乐子之后,不把底衫底裤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铁衣道:“你准备怎么动手法呀?”
    冷凝绮莫测高深的道:“我不是抢,我也去赌。”
    燕铁衣不解的道:“也去赌,莫非你懂得这一行中的诈术?”
    摇摇头,冷凝绮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铁衣惊讶的道:“你会赌?”
    冷凝绮道:“没什么稀奇的,在这上面我也下过功夫,杀人的本事我都学得这么精到,那点赌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专心一意的去琢磨,还用不了练功夫一半的时间,就是可称为祖师辈的高手了。”
    嘘了口气,燕铁衣道:“倒看不出,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冷凝绮平淡的道:“雕虫小技,不值一笑。”
    燕铁衣道:“我对什么新鲜事都有兴趣,‘独’对赌这一项是敬谢不敏,因为我生平崇尚真才实学,苦干硬干,我喜欢努力耕耘,以求收获,我不愿凭诸运气,赌这玩意,带的运气成份太多,它的机会同代价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讨厌它,我开设的那几家赌场,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开赌场的主儿,总是只蠃不输的,那有个大致的比数,就算一点不掺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赚头,除非特殊意外,赌来赌去,最后蠃的必是开赌场的人。”
    冷凝绮笑道:“你说得不错,今晚上,马家集那家大赌场,便将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我会用真功夫抖漏得他们三年也翻不回本来——”
    有些怀疑,燕铁衣道:“你真有那么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我平时是小赌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捞他一票,以后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铁衣只当不觉,他道:“可别偷鸡不着蚀把米,那可不作兴耍赖的——”
    扬扬眉儿,冷凝绮道:“耍赖?姓冷的这半辈子什么歹事都干过,就没耍过赖,大当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时他们不耍赖,我已烧了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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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马家集财不腥手
    燕铁衣笑道:“如果确是正正经经上台盘,对方要强横霸道的话,我也尽力帮你——”
    冷凝绮欣慰的道:“大当家,虽然我并不需要你真的帮我,但有你这句话,我也心满意足了,这证明你对我好是不好,却也不太坏。”
    燕铁衣道:“这样一处大规模的赌场,只怕设场子的主儿不是简单角色,而且,‘把台脚’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场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绮道:“大当家,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呀?”
    燕铁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会有感情的,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好些天,就算再怎么不投机法,也要比那个赌场里的人来得接近,你说对不对?”
    冷凝绮颔首道:“当然,其实你放心,我栽不了筋斗的,开赌场的主儿姓刘,因为长了满脸麻子,人家都称他‘刘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刘三爷’,我这样说,你大概还不会晓得这人是谁,但是,只要我提起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号,大当家你便约莫有个谱了,‘断肠无影’,知道此人么?”
    燕铁衣微“噫”一声,道:“听说过,莫非就是这位刘三爷?”
    点点头,冷凝绮道:“正是他,刘大川。”
    燕铁衣有些担心的道:“据我所知,刘大川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那一双腿,神出鬼没,闪飞如电,上好的角色都敌不过他,你自信能对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脸来的话?”
    冷凝绮笑道:“大当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长处,其实,他另有一宗厉害花招你还不晓得:这人除了腿上练就了独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里藏刀’的阴狠作风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时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无动于衷,歹毒得很呢。”
    燕铁衣道:“这也算是‘断肠无影’吧?”
    冷凝绮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为我也一向喜欢这种调调,大家都可以阴起来干,他会‘笑里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剑’,他声色不露,我也一样反覆无常,彼此全别想琢磨出什么来。”
    燕铁衣道:“刘大川手下可有什么好手护场子?”
    冷凝绮道:“我打听过,大约有八十名汉子在场中‘把台脚’,其中功夫扎实的也有十来个,最行的两个叫什么‘小蚤儿’魏角与‘疯癫李’李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铁衣道:“这两位仁兄的大名大号,我也从没听说过。但是,江湖之中,卧虎藏龙,深山野岭,尽多异士,不一定无名之辈便是无才之辈,有真功夫而不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数,千万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绮道:“多谢大当家的调教,我自会留意,再说,万一我真的‘罩’不住了,还有大当家的你替我撑腰呀,怕什么?”
    燕铁衣莞尔道:“若非必要,还是别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绮道:“怎么?含糊啦?”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想,我会含糊?”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我知道,大当家的是怕说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门小户的场合里抖威风,传出去不光彩,唔——”
    燕铁衣道:“有这么点意思,但亦不尽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过且过,不到万不得已,砸人招牌总是犯忌的事。”
    冷凝绮正色道:“放心,大当家的,除非他们惹我,否则,我不会主动去逗弄他们。”
    燕铁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领蠃了他们,也应该适可而止,人家靠这一行吃饭,好歹,总得留条路让人家活下去。”
    叹了口气,冷凝绮道:“乖乖,我想不到大当家的居然是这么个悲天悯人法,替别人设想得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么就对我没有这么好?”
    平静的,燕铁衣道:“说话可得摸着良心,冷凝绮,我对你还不够宽大么?换了别人,只怕早将你连皮带骨全吞咽了——”
    媚眼如丝,冷凝绮道:“换了别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这个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鲁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铁衣道:“得了,你宝像庄严点,我受益不浅。”
    冷凝绮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当家的,别记挂着,我也是大风大浪经过,见多了世面的人了,什么场合该怎么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会叫他们承担不起就是,一到了‘适可’的节骨眼,我自就会‘而止’了。”
    燕铁衣道:“这样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绮道:“赶快一点,说不定正好到‘马家集’吃晚饭,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就该上场子了,大当家,到时你开开眼界——”
    燕铁衣轻声问:“你说到‘马家集’去的目标有两个,另一个是什么主儿,也是开赌场的?抑是设私窑子或开烟馆的?”
    狠狠白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道:“那是一批走镖的朋友,他们每个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盐银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马家集’,老字号的买卖独家生意,我已经缀吊着好些日了,本来想下一次再动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拣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铁衣道:“大束大箱的银子,重得压死人,就算你抢到手,又怎么运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赶着车在官道上走?”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我说大当家的,有时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么有时候脑筋却又转不过弯来?我刚才讲那批人押的是盐银,银票不行吗?难道非得成锭的银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铁衣道:“原来如此,可知道这是由那家镖局子押送?”
    略一犹豫,冷凝绮还是老实的道:“‘同兆县城’的‘致远镖局’。”
    燕铁衣突然一怔,一抹惊愕的神色掠过他的双眸──但是,这样的反应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极快的恢复了冷寞的表情,缓缓的道:“那是北边来的镖局子了。”
    侧脸注视着燕铁衣的形态,冷凝绮道,“不错,‘致远镖局’是北边来的镖局子,同兆县是河南的一个大码头,大当家,那地方你熟吗?”
    燕铁衣安详的道:“不算熟,去过几次,我们在那里有派驻的弟兄,但只是个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绮笑道:“‘致远镖局’的仁兄们,跑了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捞也捞饱了,该叫他们触一次霉头蚀点老本啦;他们一共是五个人,押的是晚镖,大概总计有五六千两银子的票额,可能更多些,我不贪财,凑合着干他这一票算了。”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或许,这一票已够叫‘致远镖局’焦头烂额的了。”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怎么说?”
    乾咳一声,燕铁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说了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镖局买卖的只要稍有名堂,字号叫得响的人家,我全知道,但这‘致远镖局’,我好像没听说过,显见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举凡这样没没无闻的小镖局,也就是几个苦哈哈,穷凑合卖命,吃的是辛苦饭,淌的却是刀头险,有点可怜,五六千两银子数目虽不太大,但放在这种镖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样,万一半途上走水失镖,便够他们倾家荡产的去张罗了。”
    哼了一声,冷凝绮道:“话不是这样说,大当家,既然挂起招牌,摆起门面开镖局替人走镖,就理该有这一份本事,担这一份风险,是行的吃这碗饭,窝里的乾脆关上大门回家去抱孩子里充架势吓唬人的主儿就活该要倒霉,拿人钱财,不能替人消灾,还算是那一号的达官老爷?”
    苦笑着,燕铁衣道:“其实你不是不晓得,做镖局这行营生,不在于用暴力强势与人硬碰,主要还是求的人面广,眼皮子活,八方烧香,上下打点,讲的是情分,论的是交谊,再掺点江湖上的渊源,武林中的关连,将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杀闯天下,岂有一天的安宁日子好过?”
    “咦”了一声,冷凝绮不悦的道:“大当家,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起话来了?莫非开镖局子的这一行还给了你一份长期供奉?抑是你在这些镖局里也押了本钱?”
    燕铁衣道:“不要瞎说,我和他们这一行道自来是风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谁也没犯着谁,勾着谁,彼此不相干连。”
    冷凝绮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帮着他们说好听的——”
    燕铁衣道:“我不是帮他们说话,因为我了解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实说出来让你知道;当然,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声明不干涉你的行动,是而只做建议而已。”
    冷凝绮重重的道:“大当家,果然你还没有忘记你所说过的话──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图遁脱,我的一切行动你便不能干预,更不能阻止——”
    燕铁衣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过不算是不是?”
    凤眼冷锐,冷凝绮道:“大当家,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燕铁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过甚——”
    冷凝绮一扬头,道:“不是我猜疑过甚,大当家,是怕你忘了什么。”
    望着前面蜿蜓的路,燕铁衣平静的道:“人生,就像这条路一样,曲折得很,能够把握住为人处世的原则,方才可以履途无险,直达康庄。”
    冷凝绮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相信你会明白。”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了,于是,马儿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马家集”。
    ※※※
    一圈浓密深郁的苦树林子围住了这幢古怪的屋宇,说它古怪,一点儿也不错,铺着“鱼鳞瓦”的屋顶上竖张着两人高的刺丝网,二层楼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块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着铁栅栏,这幢楼房非常宽阔,占地极广,它的四周,倘筑着几有半楼高的虎皮石围墙,墙端、窗口排着倒勾铁刺,那两扇大门,更是生铁铸成,关闭得严紧合缝,这地方,看上去像监牢又不似监牢,像库房也不似库房,说是什么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这么个戒备森严法的?若是什么衙门公堂,却又缺少了那种官家的味道,岂不是怪?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刘三爷开设的赌场而已。
    这家赌场,在四周几百里的地面来说,都是颇负盛名的,确然做到了“宾主如归”,尽兴而返的服务原则,他们供给客人高级的享受、招待和玩乐,当然花费也是高级的。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赶来这里倾囊奉献,不弄个口袋精光不肯离去,照例,输净了口袋的客人,由赌场派专用车轿送回来处,客人中,“马家集”本地的主儿很少,大部份都是从外地赶来的,他们一进了赌场大门,便开始连续不断的享乐、酒、色、财、气,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鸣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复了元气,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门来,重新开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环,这里,就有这么个诱惑法,邪门不是?刘三爷便具有此等手段。
    现在,才起更呢,赌场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哔,汗臭、脂粉香,莺声燕语加杂着呼卢喝雉的夸张音浪,一片乌烟瘴气、地狱景像,正是才开始热闹的辰光楼下进门之后,是左右两排各四间密室,中间是一条甬道,丈多长的甬道尽头,又是一道门,推开门便是大厅──赌场的中心,这里分开摆列着各式各样的赌具,牌九、单双、骰子、押宝、铁博,只要是赌的玩意,几乎齐全齐备了,而每一种赌具之前,都围满了人,有的在赌,有的在看,但不论是赌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兴奋和紧张。
    赌台的形状不一,设备亦迥异,每张台子后面,都有一个主事的“师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几个“把台脚”的汉子,客人中有满脑肥肠的大腹贾,有油头粉面的纨衿子弟、公子哥儿,有衣履光鲜却举止粗鲁的暴发户,也有三山五岳、横眉竖眼的江湖朋友,在他们身边,有的依偎着一些花枝招展、形态轻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态的“相公”“童鲜”穿梭其间,打情骂俏,越发令大厅里的气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呕,这里,俱有赌档与窑子的合并特色。
    从大厅入口左侧的楼梯上去,楼上有特辟的静室,定制的精致赌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里,是专供一般豪赌又不喜喧嚣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楼上也备有更舒适奢侈的“消魂窟”,到楼上的客人,身分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楼上楼下,最常见的是那些身着黑色劲装,扎黑色头巾,黑绑腿黑皮软靴的巡场子大汉,他们个个腰间鼓起,凶神恶煞般,但是,却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谦恭谄媚的假笑来,看上去就有如戴着面具似的不调和。
    先前,燕铁衣跟着冷凝绮进入了这家规模不凡的大赌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绮是用什么方式找着那个蹲在吃食摊前正喝着老酒的中间牵线人的,只见冷凝绮走上去拍了那家伙一下,那家伙立即站起身来,点点头招招手,便领着他们一直来到这里,又似暗号叫开了门,不过,燕铁衣倒是发觉了在那褴褛汉子离开的时候,冷凝绮暗中塞了点什么东西给他。
    他们两人进入此地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燕铁衣漫无目的的东转转、西看看,十分无聊的消磨着时间,而冷凝绮则早就坐到那边“押单双”的赌台前去了。
    在这种怪诞荒唐的场合,倒是容易打发光阴,所见所闻,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听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样、表情、打扮举动,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换到另一个世界上了……
    最叫燕铁衣伤脑筋的是那些突如其来或是投怀送抱,或是毛手毛脚的花俏女人,他几乎有些防不胜防迎接不暇了,这光景,活脱他自己变成了女人,进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窝一样。
    他没有发现刘大麻子,甚至没看出来谁是“小蚤儿”魏角,“疯癫李”李顺,他看见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状、妖里妖气的人脸在打转,热腾腾的雾氲亮晃晃的灯光,各色各样的赌具,闻着的尽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气、脂粉气,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吼喝、狂笑、咒骂、悲叹,以及嗲得要命的娇嗔及俏喊,总之,这些全是兴奋与失望的七情六欲的组合,像是人们要下十八层地狱之前最后的狂欢写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诞,彷佛今夜一过,明天便不会再来了……
    燕铁衣脑袋都像要涨裂了一样在隐隐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飞出这个地方,或是挥起撑天之杵砸碎这个赌窟,但事实上他又不能这么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尽力忍耐、苦着脸,人家在做乐,他却如同受罪。
    显然,冷凝绮一直都在蠃,因为她面前的金元宝、小黄鱼、银锁子、银锭、银票已经越堆越高了,相对的,跟着她下注的赌客也越来越多,惊喜的尖叫叹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现在,庄家脸色逐渐的难看,“把台脚”的伙计们汗下如雨,“巡场”的朋友也慢慢的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冷凝绮稳如泰山,表情冷肃,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于摇宝师傅的手法执“宝盒”的姿势,掌指的按压,运力的轻重,方向的移转,上下的翻动,她更仔细聆听,聆听“宝盒”里骰子的摇滚、碰撞、弹回、叠散……她是那样的专心一意,心无旁鹜,令人觉得,她的整个精神形体,似已完全融进那只“宝盒”之中,与盒里滚动的骰子合为一体了……
    “单、一点,、通赔……”
    庄家又在叫,嗓门有些不正常的沙哑。
    一阵欢呼,接着是一阵赞叹,又是金子银子唏哩哔啦滑动的美妙声音。
    “咳”“咳”“咳”时而像有节奏,时而又没有节奏的摇宝声音,是骰子在“宝盒”里滚动的音响,于是庄家又在喊:“双……双哇,六点……全六点,通通赔啦——”
    庄家的“喊点”原本是粗宏悠长又清亮的,神气十足,充满那种自信,骄傲、冷寞又满不在乎的意韵,但是,现在的这种叫法,却居然颤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胆,沮丧骇惧,最后的尾音,竟已带着哭腔了
    于是,重复相同的音响。
    于是,又是那种单调的摇宝声。
    “双双双……有鬼啦,又是双,全四点,皇天老爷,通赔,通赔,我的妈妈哇——”
    庄家叫妈,不输也该输了,喊点喊出了杂词儿,那还有蠃的希望?
    气色灰败,满头大汗,精神几乎崩溃的这位庄家,被两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换上了另一个,这一个“师傅”迅速开始摇宝,举止形态,似乎比他那败下阵去的伙计要沉着老到得多。
    “咳”“咳”“咳”。
    “两点,双……”
    窒了一下,是咬着牙的吼声:“通赔——”
    惊喜的呼叫像要冲破了屋顶,又似浪潮般翻卷开去,人都挤拥向这边,他们全想一沾这位幸运姑奶奶的福泽,分点羹渍,只是,这位新换上来的庄家却一下子又灰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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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大千界赌血赌命
    冷凝绮神色不变,只妖艳的抛了个媚眼给庄家,然后,等庄家把赔出来的金元宝及她自己的本钱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齐;那生了个葫芦脑袋的庄家紧绷着一张“孝子脸”,双臂环胸,一点也不领受冷凝绮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着,他的几名手下,正在台底的两口木箱中检数金块银匣,照数赔给其余跟着冷凝绮押中的客人,手忙脚乱的,像在散财都来不及了!
    十多个腰粗膀阔的黑衣大汉,早已围绕在台子的四周。
    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形色不善,他们都还没有任何动作,只偶而用那种带有威胁性的眼光狠狠盯视着冷凝绮。
    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这等阵仗,冷凝绮多少年前就看腻了,那还会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能吓唬一干村夫乡佬,拿来摆给她看,休说不值一笑,想都懒得朝这上面去想。
    等这一阵忙乱过后,那位摇宝的“师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两只大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像要冲锋陷阵似的,紧紧举起那只细瓷雕花,十分精致的六形“宝盒”,他向冷凝绮投去挑衅的一瞥,拉开嗓门,声调怪异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绮没有动静,她轻抚鬓角,柔柔的一笑。
    围拥在她身边的赌客也没有动静,大家都等待着跟随冷凝绮押注。
    这种情形,是开赌的主儿最忌惮的,他们不怕一人独蠃,因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个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赌客跟进,大家都随着这位蠃家下注,如果这位蠃家真是手气好或是技巧高,莫说十押十中,就算有个六七成把握,庄家赔起来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样,没个边没个头,赌场就有金山银山,不用多久也会赔个尽净。
    单双的规榘,可以在庄家摇盒的时候先押注,那是纯靠运气,也可以在庄家摇完了置定“宝盒”的时候才押,举凡这种主顾,就是有些门道了,赌场的人对这种角色也特别注意,而冷凝绮,当然是属于后者,她每次都等庄家置定“宝盒”以后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无一落空。
    咬咬牙,庄家高举“宝盒”瞪着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绮没动,悠闲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纯系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形态轻松极了,她没有动静,其余的赌客们就更没有动静了。
    庄家嘴巴里不知咕噜了些什么话,终于开始摇动“宝盒”,他先是轻轻的上下摇,然后又重重的左右晃动,接着,他像疯狂似的乱抖乱颤,一下高举过头,一下放落至腰,一下两边抖动,一下前后摇动,到末了,他单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顶着盒底,滴溜溜打了几个旋转,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声四平八稳端正搁在台面!
    庄家一开始摇宝,冷凝绮便立即恢复了她原先的模样,全神贯注,心无傍,她仔细看,静静听,一刹那之间,彷佛已入无我之境。
    等到“师傅”表演了这手“花招”,将“宝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声,宛如将冷凝绮自梦中惊醒,她眨眨眼,毫不犹豫的将她面前的大堆金银,推向台面上分划成六格,每格以鲜红的颜色涂抹成一至六点子骰子点数的五点上──她押的是单。
    很快的,像万流入海,四周那些赌客纷纷争先恐后的,跟着将自己的赌注也押了上去,当然,都押在“五点”上,单。
    葫芦脑袋用手指在脑门上刮了一溜汗水抛下,老牛大憋气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点啦,揭宝啦!”
    人们的动作告一段落之后,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样,凸着两只眼珠子怪声怪气的尖叫:“离手──开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却非常灵巧的以拇指食指拈着盒盖顶端的细润圆球,往上便提,快得无可言喻,他的小指点向盒沿……
    冷凝绮目光一寒,猝然弹指,只见那位庄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动了——他就像一刹那间变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样,面孔古怪的扭曲着,凸突双眼,青筋浮额,鼻孔掀张,嘴巴歪咧,摆成了一副极其可笑可怖的姿势,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盖揭起的一刹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起了惊恐的喊叫声与沸腾的喧嚣声,这张赌台四周的客人们全都被激动了──他们有的是惧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讶异,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门道的老赌家发觉了其中的奥妙与内情了,庄家是想捣鬼!
    押单双的行家全晓得这个规榘,也全清楚这个窍门,“宝盒”搁定,落地生根,谁也不能再去稍微触动“宝盒”,甚至连台盘都不准摇晃一下,为的就是求一个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丢的瓷盒里,摇成什么点数便摆成什么点数,随一便碰或者轻轻一触,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劲即可使整个已定的结果变化,所以,一待“宝盒”搁落,谁也不能再去触动,否则,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这位庄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赌客在须臾的惊愕之后,立即愤怒起来,叱叫吼骂乱成一片,于是,那些原是迷里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们也马上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跟着起哄,吵闹叫嚣同尖喊厉喝的浪潮便变得汹涌险恶了。
    可不是?活灵活现的证据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脚的庄家不正定在那里?小手指头还点拨在盒沿边上哩,就若似尊特制的泥像专门塑成这付形态来作证一样!
    散立周遭的那些护场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们看出情况不妙之后,业已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或压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较近的赌客们已经比他们更先揭露了这个弊端!
    十数名黑衣大汉不禁慌了手脚,他们有的往人堆里硬挤,企图对付冷凝绮,有的扮着笑脸在尽量疏导解释,有的却绕过去打算抢救庄家,湮灭证据!
    身形轻弹,冷凝绮站到椅上,她声音尖锐的道:“通通不准动,那一个胆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厉的音浪传布开来,有如一串冰珠子沁进了人耳,冻慑着人心,立时将喧哔离嚣的躁声暂时压制下去,有了片刻间的僵寂。
    突然,两名黑衣人齐一动作,其中一人猛挥手臂,三柄柳叶刀暴射冷凝绮,另一个却悍野的一头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儿的庄家!
    冷凝绮的反应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闪翻“百刃轮”回旋,三声撞击串成一响,而三柄飞刀却是分为两个方向反弹回去,寒芒流灿中,那抛刀的原主儿怪嚎一声,被他自己的两柄飞刀插入胸膛,将他撞跌出五六步远,另一柄飞刀,却透穿了扑向庄家的黑衣人颈项,更把那黑衣人带了几个踉跄,一头栽跌!
    呆立在庄家身边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来的熊胆,竟像吃了齐心丸似的,三个人三双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冷凝绮的“鱼肠短剑”,晶莹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气迷漫,三双人手便血淋淋的抛上了半空,剑刃吞吐,三个失去双手的朋友并成一排,咽喉喷血往后齐倒,也似吃了齐心丸一样!
    冷凝绮说过,谁要擅动,她便会“心狠手辣”的加以对付,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她确是“心狠手辣”的在对付了!
    现在,她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嚣嘈杂,乌烟瘴气的大厅此刻是一片鸦雀无声,一片翳闷死寂,没有人再敬稍有动作,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来,都怕那剑刃与轮锋会突然飞到自己头上!
    凤眼带煞,柳眉斜竖如刀,冷凝绮用手中短剑,一点比较靠近庄家的三个赌客,阴沉沉的道:“就是你们三个,不要触动盒盖,不要摇晃台面,更不准碰到这狗娘养的庄家,你们从他掀起的盒盖间隙中往里面看仔细,到底点数是单是双?”
    被剑尖指点着的三个赌客,赶紧拚命点头,三个人战战兢兢,却是心甘情愿的凑上前去进行此一工作,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非常谨慎,三位仁兄伸长脑袋,一一依序往盒子里检视过了,异口同声的道:“这位姑娘,盒里出的正是单数,六粒骰子,五粒是五点,一粒是两点。”
    冷凝绮加重语气道:“你们看仔细了?不会错吧?”
    三个人坚决的齐声道:“决不会错,有不信的,可以自己来看。”
    冷凝绮单手叉腰,泼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脚做到姑奶奶我头上来了?我在台面上打滚翻腾,吃香喝辣的辰光,这个做庄的熊驴和这间场子的主儿,还不知道在那里捏屎团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经,规规榘榘的上场,他们居然耍起手法来啦?赌蠃赌输不赌赖,开场子就得讲求光明磊落,踏实不虚,净晓得朝里刮,一旦输了几文就急眼捣鬼,算是那门子人物?开赌场的是金子银子作本钱,莫非我们来赌的就是用冥纸扎的假货?”
    一番话虽是又粗又泼,但却句句着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赌客的共鸣,听吧,怒吼厉喝就像一锅沸粥似的翻腾起来:“姓熊的,这是什么赌场,玩假的骗人!”
    “还他妈挂的真赌实蠃的金字招牌呢?原来骨子里仍有花样!”
    “这间赌场开了两年,老子就来了一年半,想想看,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被他们用诈术骗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妈的!”
    “好,转了再说。”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妈的,把老本弄回来再说!”
    群情愤激,哔叫鼓噪,就在将发欲发的当口,一声霹雳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尘的掩盖了全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那一个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鱼,那一个就先倒霉,大家先稳住了,我们会对付领头的人!”
    另一个沙哑哑的嗓门带着一股僵硬的腔调跟着响起:“各位老主顾,老朋友们,都别傻,那娘们定是受人指使,存心来此找碴生非的,你们别跟着起哄,否则一旦闹翻了堂,刀枪无眼,镖矢横飞,试问那娘们还护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转,赫然发现在大厅的四周及门前梯口,已布满了刀枪出鞘,张弓搭箭的黑衣大汉们,这些黑衣煞手一个个目露凶先,杀气腾腾,明摆明显是一副将要大开杀戒的架势!
    于是,这些赌客们刚刚才被激起的一股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浇得烟烬全无了,非但再也心惊胆颤的闹不起来,每个人连骨缝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气萎缩,噤若寒蝉,莫说再要砸场子揍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本来嘛!他们全是来此寻欢作乐的,其中没有几个挺得起脊梁的硬角色,又缺少视死如归的真英雄,只不过都是些找刺激,爱享受的伧俗商贾,青皮无赖,叫他们为了这点事情去拚命,别说压根办不到,办得到他们也不肯去办,赌钱赖出生死来,上算么?
    那声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厅门旁边,他是个五短身材,头大如斗的长相,一脸的横肉,凶相毕露,这时,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还心里有数,看得分明,各位同我们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本场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殷勤侍候,无微不至,这点小小的误会本场子自会圆满解决,与各位无干,并且也决不会牵连各位,今晚的意外,实在非常遗憾,我们谨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后一一踵府请罪。”
    那嗓口沙哑,音调僵硬的人物,却有一副牛高马大的骨架,这人满头乱发,于思两颊,生就一双蛇眼,模样阴鸷得很,他靠在厅门的这一边,阴沉沉的道:“今晚的节目到此为止,不论输蠃,我们过时再与各位贵客结算,现在请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银钱,鱼贯出门,外头已经备妥车轿马匹,有代步的请即自便,其他客人我们负责直送回府,扫各位的兴,情非得已;这个女人如何来踢场子我碴的内幕阴谋,待我们查明之后,必连其主使人一并公告各位,好让各位判个是非曲直。”
    这种场面,当然是继续不下去了,一干赌客们怀着满心的惊疑,惴惴不安的开始离去,他们有的在窃窃私议,有的尚向冷凝绮投去悲悯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却连头都不敢转动一下,就这样,一窝子人夹杂着那些娼妇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个空!
    方才尚热闹非凡的大厅,这时却显得异样的空洞冷清,灯光耀眼,映照着厅里一片零乱,一片单调,也一片森寒。
    冷凝绮站在椅子上,唇角带着一抹冷冷的笑,双眸如波,盈盈闪动,她的表情镇定自然,丝毫惶恐不安的样子也没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脑袋正待示意关上厅门,目光瞥处,却赫然发觉尚有一个人没有离去,那人侧身坐在一张牌九台子边,双手支颐,像是极有兴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发飘带,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衬着的却是一张童稚淳厚的面庞──燕铁衣。
    燕铁衣很专心在揣摩着面前的这付牌,他看上去模样纯真又有趣,彷佛一个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从来也没玩过的玩具一样,充满了一种迷惑,好奇,又迟疑的形态……
    怔了怔,那大脑袋猛的大喝:“喂,小家伙,你还不赶紧离开,却在这里发的那门子楞?”
    燕铁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样,恍若未闻,连视线都没移一下。
    大脑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聋了?老子和你说话你没听见?”
    表情有些愕然的转过脸来,燕铁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脑袋凶狠的吼道:“妈的,你装什么迷糊?快给我滚,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铁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滚?”
    神色一沉,大脑袋暴烈的道:“怎么着?不想走么?打算在这里检什么便宜?”
    燕铁衣模样有些腼腆,他呐呐的道:“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脑袋厉声道:“什么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铁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绮:“那是我媳妇,她还没走,我又怎么走法?”
    楞了一下,大脑袋突然狰狞的笑了起来:“好小子,假痴假呆,原来却是一路的货色!
    我就叫你这两个狗男女做一对同命鸳鸯,一起上阎王老爷面前应卯!”
    满头乱发的大个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这小子不对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挡,不错,一个明着上线开扒,一个暗里打接应,可是配合得够严紧!”
    大脑袋一挥手,叱道:“关门!”
    “吱──碰”厅门关上了,敢情也是生铁铸的!这家赌场不似赌场,倒像是座铜墙铁壁的城堡了!
    燕铁衣坐在那里,看上去似是有点不安:“你们呃,你们想干什么?”
    大脑袋邪笑道:“干什么?别他妈装佯了,小王八蛋,你这一对狗男女胆大包天,居然到我们这里来惹事生非,踹我们场子,伤我们兄弟,存心是想砸我们买卖,刷我们脸面,现在就叫你们试试看,刘三爷的场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汉阴沉的道:“过界捞也有过界捞的规榘,凑合着能罢手就罢手,你们显然也是这一行中的同道,理该知道忌惮,那有搬石头砸自己脚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块肉上来,讲得过去么?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饭,你们这样胡搅就是不让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难道是你们这样混法的?”
    燕铁衣还没回答,冷凝绮已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扬着眉儿,冷削的道:“论到要教训人,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什么东西?人形尚未长得周全,就摆起行家姿态来了?你懂你娘个狗屁!”
    蛇眼大汉双目怒张,粗暴的道:“我再叫你这婊子嘴巴不乾净!”
    “呸”了一声,冷凝绮不屑的道:“得了,你这一套能吓唬谁?想叱呼给谁看?就凭你这种角色,替姑奶奶洗脚都嫌手粗,还似个人样的在这里充人熊呢?别丢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刘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脑袋怒喝:“住口!你敢辱骂我们三爷。”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刘大麻子和你们是一样的货,女人裤裆底下踏钻进钻出的绿头龟孙活王八!”
    满脸涨红,大脑袋愤怒至极的厉吼:“臭婆娘,你是活腻了!”
    冷凝绮一摔头,道:“省着点吧,你们差得远,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们还在师娘怀里撒娇耍赖呢!那见过江湖边上的三点来了?”
    大脑袋气得暴跳如雷:“好婊子,好贱人,你和这龟公,今天不叫你们横着出门,我就不姓耿!”
    皱皱眉,冷凝绮道:“原来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脸上没有雨打沙坑的麻点子,自然也不会姓刘了,那么,你们的正主儿呢?缩到那个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齿,大脑袋的样子像要吃人:“用不着巴结我们三爷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凭你们这两块料还不配和他们照面,老子们就一样送你们两个的终!”
    媚眼如丝,冷凝绮道:“来,乖儿,你只要上来一掂份量,就会知道你娘有多大个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来,也包管叫你满地找牙!”
    狂吼一声,大脑袋怪叫:“污言秽语,大言不惭的臭婊子,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脑袋要往上冲扑的一刹那,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嗓音:“耿大头,慢着。”
    大脑袋的势子马上收回,他半转身,气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约莫你也都听见,都看见了,这个骚浪货简直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满口的胡说八道加上满口的荤腥,竟然连三爷同你全不放在眼里,到我们场子来动手脚搅冤枉不说,更坏了我们生意,砸了我们台盘又伤了我们的人,这一阵子,业已是折了五员啦。”
    冷凝绮“扑嗤”一笑,挪揄的道:“怎么着?告御状么?倒是那‘儿皇上’露露脸,让我们夫妻瞻仰瞻仰呀!”
    这一声出自她口里的“夫妻”,特别的带着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腻真挚,倒像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燕铁衣起先这样说的原因,只是为了等歇动手有个立场,找得着藉口,不想冷凝绮却过起“乾瘾”来了!
    这时,楼梯上端发出几声似是元气不足的冷笑,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便走下一个人来,不像是“飘”下一个人来;那个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当整齐,就是个头太小,肤色太过苍白,连那张细窄脸孔也只及寻常人的一大半,总之这位朋友的一切都显得细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里了。
    冷凝绮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阵,她抿抿唇儿,似笑非笑的道:“乖乖,这是那儿来的‘人王’?说是个孩儿吧,偏生得老气,说是个侏儒吧,却又高了几分,嗯,是了,倒有点像只‘小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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