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八十七章雌雄会轮剑争辉
    那位“小蚤儿”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眉深眼细的笑了笑,生怕惊吓着对方一样,轻声轻气的道:“这位姑娘贵姓芳名呀?”
    冷凝绮也嗲着声道:“敢情想拉近亲,盘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儿’魏角,姑娘约莫已经知道了,这间场子呢,我凑合着挂个总管之名,帮着我们三爷在这里照应,杂木树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盘,在这里混碗饭吃,没什么本事,只靠南来北往的同道多捧场,多栽培……”
    冷凝绮一笑道:“说得好听,不晓得是不是只在应付场面,打过门儿?”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实话,姑娘。”
    冷凝绮俏生生的道:“那么,我就谢啦,我蠃的钱,这就带走,你们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紧不慢的道:“别急,姑娘,总会让你去的,却不是这么个走法。”
    大框儿套着小框儿,画“话”里有画“话”,冷凝绮何尝听不出来?她吃吃笑了,道:“怎么个走法呢?小蚤儿,你抗着我们出去,或是驼着我们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着一抹说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却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种笑,半点笑味也不带,叫人心紧得厉害;他道:“眼前这么说,姑娘,稍稍言重了点,我们虽是在江湖中打滚的混混儿,但却开着场子作买卖,这个做买卖么,首先讲求的便是顾客至上,和气生财,不到迫不得已,还是文静些好,动刀动枪的玩意,不适宜,唔,不适宜。”
    说的话是软中泛硬,一松一紧,口气温和,但却带着锥刺,他是慢慢的,不着痕迹的把圈子缩小,套向主题了。
    冷凝绮早就没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儿,你可真客气,我想问问,眼前,你们的境况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节骨眼啦?”
    这位“血蒙妩媚”,言谈之间,更是老练而且辣,一针就见了血。
    魏角轻轻一拂衣袖,他一定认为这个动作很潇洒,因为他的模样便露出了那种“飘逸自赏”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绮装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么呀?”
    魏角道:“看你怎么向我们做个交代。”
    摇摇头,冷凝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小蚤儿,我向你们交代什么呢?”
    魏角平心静气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们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装迷糊?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说吧。”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原来你是指的这个,我说小蚤儿,这还不容易?咱们两下请便,我带我蠃的赌资走路──当然也带着我老公一起──你们清扫清扫场子,该埋的埋,该葬的葬,备几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这几个钱,在你们这样的大老倌来说,想也不会心疼到耍赖使横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烦,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顾解释今晚这场‘误会’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说善道,会吹会拍更会骗,料亦无甚难处,这不关我的事,就此道声后会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圆满了?”
    那憋在一边的大脑袋,蓦地大吼:“妈的,你是在做梦,把我们看成些什么瘟生,就这么容易打发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摆摆手压制住他的伙计,阴阳怪气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诚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决问题,像你这样指东打西,云山雾掩的胡来一气,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绮微笑着道:“如果不是我说的这个样子,小蚤儿,你告诉我,该怎么来解决这个所谓的‘问题’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该明白道上的规榘,同行不吃同行,这是一戒,捞偏门不能捞过地盘,又是一戒,光棍不挡财路,亦是一戒,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场合,踢人台盘,一非,恣意杀人,罔顾仁义,一非,而诬蔑毁谤,损人名声,又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消?天下,只怕没这么好说话的道理吧?”
    冷凝绮尖锐的道:“小蚤儿,你不怕脸红,个头不大是不大,你却也是个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讲出这样幼稚荒唐的孩儿话来,简直令我惊异;谁和你们是同行?我脑门子上刻着靠赌吃饭或许场开盘的字样么?姑奶奶一不使诈,二不做假,凭的真本事,好运气,以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做赌本,这算是‘捞偏门’么?难道说你们开赌场不是招徕似我这样的主顾?而只准人输,不准人蠃?蠃了钱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顶‘捞偏门’的帽子不可?这样一来,你们怕不是在开赌场,仍是开金山了;娘的,输打蠃要,棒老二也没得你们这么狠,还得替肥羊留下一张皮哩,你们就连肉带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点?姑奶奶用钱财赌钱财,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输了倾净,如果说这叫‘挡财路’,你们刮尽人家油水,又算是什么?这三戒出自你口,就会成放屁了!”
    不待对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谓‘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里;其一,你们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诈,我怎么会砸你们场子,踢你们台盘?其二,你们那些爪牙喽罗若不向我动手逞强,我又怎会加以宰杀?其三,你们既然蛮不讲理,逞强道霸,我不骂你们山门却还客气个卵?”
    魏角一时语窒,他冷笑一声,萧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惜,今天这场合,却不是光卖嘴皮子就能交待过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绮道:“小蚤儿,打开天窗,把那亮话明说了吧;你们见姑奶奶手气好,蠃多了,心里不甘,口里不服,先想动手脚捞本,不成之后又待用强胁迫,再栽了筋斗便打算来个硬吃狠夺,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什么戒,什么非,什么道理,什么规榘,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浑屁!”
    魏角阴阳怪气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绮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们输了钱不说,连人也要输罗。”
    魏角不温不火的道:“会是这样么?姑娘。”
    双手叉腰,冷凝绮狠辣的道:“很好,打一进门开始,我就没安着心闲闲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儿,你不是说明下面的场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过去么?你们有什么法宝,不妨尽可祭起来,看姑奶奶能否过关斩将,砸你们一个人仰马翻!”
    点点头,魏角道:“你这就算要划出道了?”
    冷凝绮哼了哼,道:“不错。”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着头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绮刻薄的道:“有──看着你们一个个软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边的燕铁衣笑着接口道:“还有我,我总不能不帮着我老婆,是不是?”
    轻蔑的看了燕铁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动的道:“小老弟,只怕你这艳福享不长了;一个男子汉,却跟着老婆屁股后面转,给老婆提鞋吃灰,委实不见出息!”
    燕铁衣笑道:“夫妻嘛,分什么大小主从?恩恩爱爱就是好,你替刘大麻子当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见得比我强到那里去,对不对呀?”
    第一次脸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这么损,否则,你会后悔不及?”
    燕铁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开始胡说八道刺弄我的,难道说,只准你刻薄,不准我还嘴?小蚤儿,你生得可没我浑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结你?”
    魏角注视着燕铁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后,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两口子可是一个比一个来得尖酸,一个比一个要阴损,好,既然是讲开了,彼此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保留什么了!”
    燕铁衣道:“你原也没准备顾虑什么,保留什么,打一起头,你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办,而你的决定一直便没更改过,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或许是想摆出姿态不落人口实,或者,压根就是你一向的罗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头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这小兔患子!”
    燕铁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较适口!”
    魏角冷冷的道:“别急,大头,别急,这两位贤伉俪,今天是一个也别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丽的棕红色秀发,冷凝绮悠闲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们有什么把戏,尽可冲着我耍,欺负他,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魏角目光一闪,道:“平和人?姑娘,别客气了,二位是好搭挡,一个似狼,一个如虎,只怕令当家的那股子刁钻,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绮挑着眉道:“我们如果是‘刁钻’,小蚤儿,你们就得背上‘龌龊’那两个字了。”
    瘦瘦窄窄的脸膛上毫无表情,魏角十分平缓的道:“我们不要谩骂,这无助于目前形势的转变,它该会是怎么个结果,仍会是怎么个结果,我们不是比嘴皮子来的!”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道:“当然,小蚤儿,随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你拿得出,我们接得下,赤脚的还会怕你们穿鞋的,笑话!”
    魏角阴沉的笑,道:“我给你们两条路走。”
    一扬头,冷凝绮道:“说吧。”
    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条路,你们两口子一个斩断左手右足,一个斩断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赌金──你们的和我们的──然后走路,另一条路,你们两个便全死在这里!”
    冷凝绮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乱颤:“你是晕头了抑是吃错了药?我的小蚤儿,亏你怎么讲得出这样的混话来,你们家三爷调教你这么多年头,就把你调教成了这么块料?你好呆呀,小蚤儿,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着脸道:“是么?我倒并不认为如此。”
    冷凝绮仍然掩着小嘴笑:“是个人样的人,就该四肢齐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个正常的人,就不该糊涂到让别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样做便不疯也叫疯了;再则,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着也没劲头了,而别说我们蠃的钱,就连我们夫妻这点底细你们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产,活也不如其死,所以,这第一条路,很抱歉我们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这样说,你两口子是全想在这里挺尸了?”
    冷凝绮无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条路去走,小蚤儿,还不如在这里挺尸的好,乾脆俐落的死,总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强。”
    燕铁衣舐舐嘴唇,道:“问问他,就算我们选那第二条路,他们用什么法子叫我夫妻挺尸呀?”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小蚤儿,我们走第二条路,问题是,列位却怎生叫我们死在这里?我想,诸君该不会希望我两口子自杀或对杀吧?”
    魏角的脸色极其阴鸷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慑气息,他语调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选的这第二条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劳费神思量,这就是我们的事了,总不会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绮平静的道:“我们等着了。”
    燕铁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后一步,语声半点平仄不带:“好吧,哥儿们,有谁上来侍候我们这一对好朋友呀?”
    “呀”字还在他舌尖上跳跃,这位“小蚤儿”的动作却快得像一抹闪电,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样惊人的速度飞刺冷凝绮。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锋利无匹的缅刀!
    同一时间,那大脑袋也扑向了燕铁衣,手上一对“流星锤”近距离突出狠砸!
    冷凝绮早防着了,她素来是阴着伤人,怎么不防着人家也阴着伤她?“小蚤儿”身形才动,她的左臂业已猝挥,黑网卷翻,“扑嗤”一声已绞住了对方射戳而来的缅刀,她右手伸缩,“鱼肠短剑”连连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绮更快,燕铁衣身形都没挪动半分,大脑袋的一对“流星锤”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剑”暴闪,“当当”两响串成一响,两枚“流星锤”已撞缠在一起,而大脑袋的意念尚未转动过来,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业已洒起一溜鲜血还鞘──削掉了这大脑袋的左手五只指头!
    燕铁衣坐在原位,好像没事人似的看着魏角狼狈倒翻,而此刻,那大脑袋方才石破天惊的号叫出声!
    围侍四周,欲动未动的其他那些黑衣汉子,一刹那间全目瞪口呆的惊慑住了这算什么场面?这又算那一种格斗?刘三爷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挡不下来就败了阵?
    更惊恐的还是“小蚤儿”魏角,他自来少逢敌手,更少栽过筋斗,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高强到这等地步,高强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个灰头土脸!
    等他发觉了大脑袋的情状,那股子震骇惶悚的反应就更剧烈了,老天爷,这一位的本事更厉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里“啧”了两声,冷凝绮轻蔑的道:“好家伙,魏‘总管’,就凭你们这两手,就想要我夫妻两在这里‘挺尸’呀?你们这几下子用来抓阴沟里的老鼠都不成,却也似模似样的要摆弄‘人’?真是贻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铁衣双手支颔,叹了口气:“‘小蚤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没吃过这种瘪,今天品尝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点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在这种荒乡僻野,不见天光的角隅里,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出现?小蚤儿仁兄乃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本是滥竽充数,但时日一长,他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其实,在这阴沟似的一条窄道上,吓唬‘庄猢狲’、‘楞二子’,他那几手还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盘,棉花店失火弹(谈)也甭弹(谈)?”
    魏角僵立在丈许之外,细小的面孔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而大脑袋却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张人脸业已扭曲得不像张人脸了,每一跳动,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声。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点多记着点,我们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击之术,杀人的玩意。如果将来要在外面现世,千万要学这一种功夫,却不似你现在的那几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绣腿,哄孩子玩,或是卖狗皮膏药,差堪能以陪衬。”
    大脑袋凸瞪着一双牛珠眼,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他咬着一嘴牙,声音是从喉咙管里逼出来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龟孙……你不要得意……老子这五只手指头,要你一颗脑袋来顶……老……老子‘一声雷’耿桂……不会白栽这个筋斗!”
    燕铁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这颗尊头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这些年下来,它却仍然好端端的顶在我脖子上,朋友,这就代表了一个事实──我这颗尊头,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来的!”
    痛得吸了几口气,“一声雷”耿桂大吼一声:“等着瞧!……你等着……瞧!”
    温柔的看着燕铁衣,冷凝绮无限情意的叫:“郎君,我们别耗精神和这些二流子生闲气了,你说,我们是要这就离开呢,还是等刘大麻子来了之后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绮这一声“郎君”,也叫得燕铁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庞上火辣辣的泛起红热,他用力挤出一抹笑颜,道:“我看,我们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铁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着他自己检点,……”
    话没说完,“小蚤儿”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厉的道:“走,朝那里走?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岂是这般来去自如的?”
    望着对方,冷凝绮似是十分讶异的道:“奇怪,小蚤儿,你火气还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缩着狗头别哼声,免得再一次丢人现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赞美你好,还是可怜你好?”
    魏角紧绷着面孔,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动,他语声僵硬的道:“胜败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你们如果认为占了点上风之后就可以慑伏我们,那就是一桩天大的错误了,我们可能技逊一筹,但是,我们的骨气却不输于任何人!”
    燕铁衣道:“有志气,有胆识!”
    一撇唇角,冷凝绮鄙夷的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们试试看!”
    冷凝绮尖声笑道:“可吓坏我了,小蚤儿!”
    面孔铁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着来这一套,至少,你也吓不了我!”
    就在这时,大厅紧闭的铁门,忽然启开,七八个神形骠悍的大汉,簇拥着一个衣履都丽,却模样奇丑极怪的人物走了进来。
    这人身材高大,肥壮如牛,一张四方脸黑得透亮,满脸的麻坑又深又宽,层叠累累,宛如是一脸的癞疤;他头上戴了一顶文士巾,紧压着黑浓的倒八眉,一双猪眼泡,宽扁的鼻子几乎占了脸膛的大半位置,把两腮的肥肉都挤紧了,嘴巴又大又阔,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来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么,或色迷迷的想亲吻什么一样,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顶宝蓝文士巾,穿着寿字图的宝蓝绸袍,真是奇形怪状,伧俗不堪,又加上土气十足,活脱是山大王戴乌纱帽穿朝服,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人指点,这位仁兄,便不是刘大麻子刘大川,也必定不会是第二个人了!
    一进门,黑麻子往中间一站,跟随他的七八名大汉立时左右散开,一个个挺胸突肚,双臂环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态!
    打他们这行人出现开始,大厅四周的黑衣汉子们立时纷纷躬身为礼,状极尊敬,而这些黑衣朋友们虽然未曾三呼万岁,却一个个喜形于色,神气振奋──他们认为,救星业已来了!
    此刻,那乱发蛇眼的高大块头赶紧抢前几步,呵腰垂手,诚惶诚恐的道:“三爷,你老可来了,弟子们无能,被这一双狗男女……”
    黑麻子──刘大川倒八眉一耸,顺手一个大嘴巴子,将那大块头掴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声如牛喘似的咆哮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丢净我的脸面,还到我面前咕噜什么?我刘老三纵横江湖数十年,连个踉跄都未颠过,却叫你们这群不中用的混帐将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乱发蛇眼的大汉抹着满嘴的血,半声不敢哼,挣扎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全泛了灰。
    “一声雷”耿桂也蹩到侧边垂头站住,噤若寒蝉,故意将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摆在显明的位置,一则是丑表功表示委屈,二则也希望主子看在这只伤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刘大川眼珠子一转,重重一哼,没有说话。
    于是,魏角亦轻轻来到刘大川跟前,躬身肃立,却一言不发。
    又重重一哼,刘大川的巴掌却未再用──他对魏角似乎特别优渥,特别宠爱,但是,一开口,声音仍是粗浊有气:“栽啦?”
    魏角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弟子无能。”
    刘大川怒道:“连你也罩不住?”
    面颊抽搐了一下,魏角语声沙哑:“今晚走了眼,遇着了扎手货!”
    刘大川的视线邪恶的投向燕铁衣身上,又转到冷凝绮脸上,他的视线甫一触及冷凝绮,聊猛的颤动了几次,然后,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这样的情景,与男人在这种情景下的思想念头,冷凝绮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们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绮跟着抛了个媚眼给刘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开大嘴,露出来两排三差不齐又黄秽的牙齿,刘大川正想报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闭上嘴巴,赶紧扮出那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却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刘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当家的这个“寡人之疾”,有查觉方才情况的,却也只敢放在肚子里啼笑──现在,他们光是笑都已笑不动了。
    乾咳一声,刘大川一指燕铁衣:“小蚤儿,可是这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
    点点头,魏角道:“是的,还有那个女子!”
    刘大川的目光又移了过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绮那销魂蚀骨的如花媚笑,顿时,这位三爷心神晃荡,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见状之下,心里有数,他急忙凑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爷谨慎,这女人艳如桃李,心如蛇蝎,先前一出手就干掉我们五个人!”
    悚然一惊,刘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杀了我们五名孩儿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一个?”
    魏角道:“就是她!”
    刘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么个歹毒法?看她柳腰纤细,不满一握,风都能吹得乱摇摆,那么白嫩的细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来,那张小脸,和画的有什么两样?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美娇娇,竟会动手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五员?”
    魏角低声道:“不错,三爷,看情形她就算再杀五十员,也不会皱皱眉头!”
    透了口气,刘大川道:“有这话?”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瞒三爷?”
    鼻孔像拉风箱一般粗浊的呼吸着,刘大川自言自语的道:“妈的,这事有点透着玄……”
    魏角细声道:“弟子想从头再向三爷详禀一番,这个女人和那个小子。”
    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刘大川不耐烦的道:“事情经过我已都知道了,他们先前去传警的时候已说得够详细;小蚤儿,这一男一女的身份来历你搞清楚了没有?”
    神色有些尴尬,魏角道:“他们不肯‘露底’,如今只晓得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惊,刘大川愕然道:“什么?他们是夫妻?这女人嫁了?嫁给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颔首道:“正是,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刘大川恨声道:“真是他妈的混球,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糟蹋了!”
    魏角没有哼声,眼珠子却在碌碌不停的打转。
    刘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绮,冷凝绮也依然报以甜蜜的微笑盈盈,这位三爷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赶紧移转视线瞪向燕铁衣,而当他的目光对着燕铁衣的时候,却已变得那样的凶狠贱忍了──有如一头攫取猎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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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黑虎心断肠无影
    燕铁衣手指玩弄着两块骨质的牌九,在清脆的碰击声里,他迎着刘大川凶恶的注视,十分尔雅的颔首致意。
    刘大川突然暴叱:“站起来,见到我来了你还敢坐着?”
    出乎众人意外的是,燕铁衣居然果真应声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三爷。”
    刘大川得意洋洋的环视了他的手下们一眼,又向冷凝绮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后,他粗厉又蛮横的道:“你是什么人?那个码头出身?姓甚名谁,受谁指使来此滋事生非?立即给我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言,必定剥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尸!”
    燕铁衣似是有点迷惘的道:“三爷,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说实话,就可保全尸?”
    刘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燕铁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尸也不是活人了,三爷,说实话是死,不说实话也是死,这岂非有欠公平!横竖一命不保,我还犯得上泄什么底?”
    勃然大怒,刘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托延容下去,我告诉你,死有时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艰难,这痛快与艰难,差别可大,你要放弃这个机会,便后悔莫及了!”
    燕铁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样子,他悻悻的道:“三爷,你这个条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没这一门规榘,我认为……”
    大吼一声,刘大川圆睁双眼,狰狞已极:“你认为!你什么也不能认为,这里还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个同你谈条件来着?江湖上的规榘,呸,什么江湖上的规榘,我说的话就是江湖上的规榘!”
    燕铁衣扭着手,苦着脸,好像犹豫不决,又是愤怒,又是畏怯的样子,这时,冷凝绮悄移莲步,款摆生姿的走近,她冲着刘大川嫣然一笑,珠圆王润,轻启檀口:“我说三爷!”
    刘大川形态立变,赶紧打了个哈哈,忙应道:“呃,小娘子,有什么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绮百媚横生:“三爷,我这郎君年纪轻,世故浅,不会说话,尤其见到像三爷这样名震遐迩,声威盖世的大人物,就更惊慌失态,不知所措了,还要请三爷多担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刘大川咧着嘴巴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魏角一看苗头不对,他立即凑上去压低嗓门向刘大川提出警告:“三爷,三爷,千万要小心这只狐狸,她表面风骚冶艳,烟视媚行,骨子里却狠毒阴损得紧,杀人残命于言笑之间,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刘大川横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这时多说话。
    魏角心里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还口出恶言,一再诋毁三爷,蔑视弟子,而这女人手段厉害,艺业精湛,态度举止随时变化,令人莫测虚实,不知高深,防不胜防,我们的五个兄弟全是丧在她的手里,一名‘师傅’至今还被‘定’在当堂,总之,从头到尾就是这女人在搞鬼,使坏,耍奸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梁的也是她,蛇极其心,芙蓉其面,刁泼凶悍无以复加,三爷,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发出重重的一哼,刘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儿,你咕噜的还没有个完?我是干什么吃的!凭我的经验阅历,莫非还不能认人辨事,倒要你来指点我了?妈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开裆裤呢!”
    眼皮跳动了几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摆摆手,刘大川气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罗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耸听,简直是扫我的兴头,小蚤儿,你招子放亮点,就凭她这么一个一把可以捏出水来的小蜜桃,还能霸道到什么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岂能同我比?再说,我也没有怎么样呀,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你穷紧张个啥劲?”
    苦笑一声,魏角不敢再多说什么,唯唯喏喏的退后两步──当然他明白刘大川的想法,现在刘大川果是未曾“怎么样”,但刘大川的魂儿已准备飘向巫山云里,心中也早就打着软玉温香抱满怀的主意了,只是,时辰尚未到罢了。
    冷凝绮察言观色,暗中冷笑,她却故意继续卖俏:“三爷呀,今晚上我夫妻开罪三爷手下这些位‘人王’其实却也不是我们的错,主要全在他们首先挑衅启端,仗恃着你三爷的名头,仗恃着他们人多,想欺压我夫妻孤单,三爷,你可得明镜高悬,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们夫妻啊!”
    老牛喘气似的呵呵笑了,刘大川眯起那双猪泡眼道:“当然当然,呵呵呵,我这个人从来不恃强欺人,最是讲理不过,何况,对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娇娘,你会发觉,我就更是讲理了,呵呵呵……”
    冷凝绮妩媚的道:“那么,三爷,多谢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吗?”
    窒了窒,刘大川有些尴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当然可以走,不过,稍微慢一点,得稍微慢一点,你知道,我这人虽然讲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总有小纰漏出在这里,多少要有点交待,如果就这么让你走了,我对我的孩儿们就说不过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谅解我的苦衷才是。”
    这位“三爷”的话里,业已非常明显的透露了他的企图,他只对着冷凝绮说话,而且称谓上只用“你”,不用“你们”,这个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对冷凝绮另有打算,却压根儿就没想将冷凝绮的“夫君”一起放走!
    脸色微现凄怨,冷凝绮幽幽的道:“三爷,我夫妻两人到你的场子来赌钱,运气好,蠃了几文,但你手下护场子的人就红了眼,先是暗里搞鬼弄手脚,被我查觉予以阻止,他们跟着就一拥而上,想打烂仗,我夫妻要自卫,只有反抗,在这种情形下,刀枪无眼,便有了伤亡,可是,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伸长脖子挨刀,对不?再说,动手之前我们讲尽了好话,你手下的伙计们就是半步不让,硬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一边,魏角愤怒的道:“胡说八道,这全是一面之词,三爷!”
    刘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么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还能瞒得过我?这里由我作主,你们乖乖的给我站着听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气得脸孔泛青,但在这种光景下,他也只好闷不哼声,强忍着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紧。
    故作沉吟之状,刘大川像是十分为难的道:“小娘子,按说呢,你闯下的祸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确实难以下手,不能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后还得带人……这,唉,难了……”
    冷凝绮急切的道:“三爷,你可得主持公道,帮帮我夫妻的忙呀!”
    叹了口气,刘大川以一付悲天悯人的表情环顾四周,似乎极端勉强的道:“这样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们出去一下,这么呢,由你独自同我谈谈斤两,把是非说清楚,我尽量在其中找出理由来化解此事,说不定,仍有转圜的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乃是非常为难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换了别人,我决没有这么好说话,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绮什么面子上?冷凝绮明白得很,说穿了,“色”字一个而已!
    刘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总是一桩不快意的事,他当然要首先拨除这眼中之钉,他要先把冷凝绮的“夫君”弄到外面解决掉,然后,只剩下冷凝绮孤伶伶的一个女人,他还在乎什么?管它是非曲直,届时色也要,财也要,一股怨气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却并不明白眼前的这对“夫妻”的功力高强到什么程度,他得到场子中的手下前往传报警讯之际,是在冷凝绮揭破骗局,出手对付那几名子角色的时候,而燕铁衣,冷凝绮击败魏角与耿桂的那一场格斗实情他却不晓得──前去传报的人也没看见,自亦形容不出,在刘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余名爪牙,怎么说也可以把燕铁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绮再是难缠,在他认为,凭了他这几下子,收拾她也不会有什么困难,他盘算半天,对自己的策略颇为满意,他确定这是条“一石两鸟”的上上之计!
    一个人不能犯了主观太强的毛病,更不能有着自以为是的心理,尤其不该受了某种欲念的作祟而影响对事物的偏颇判断,这些,刘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错误,却在于不知道他要拨除的“眼中钉”到底是谁!
    燕铁衣曾经过多大的风浪,见过多大的阵仗?又在生死线上打了多少年的滚?他会尽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阅历过无数千奇百怪的事,这些,便累积成经验,凝练成世故,形成了敏锐的观察力与渗透力,他反应快捷,思维灵敏深入,而且,有独到的见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刘大川的企图怎能瞒得过他,又怎能将他眩惑?
    同样的,冷凝绮也是历尽沧桑,饱经世故,对人心人性有着深刻剖析的过来人,像这样的事,这样的情景,她经得大多了,她几乎和燕铁衣在同时便明了了对方的用意,这样的心思在她来说,已是太不新鲜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显示着忐忑不安:“三爷,这,不大好吧?”
    刘大川睁大了眼,道:“有什么不好的?”
    冷凝绮似是颇为忧虑:“我们夫妻连心连体,无事不可相共,三爷,一起在这儿把话谈明白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问题,我也总要和他商议商议……”
    一句“连心连体”,说得刘大川没来由的醋气冲天,恶生胆边,于是,也越发加强了他除去燕铁衣的决心!他语气变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个乳臭未乾的浑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再说,我看他不顺眼,同你颇为投缘,看情形,你们两个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当然和你商议,他若在一边,万一楞头楞脑的冲出什么馊主意来砸了锅,就像先前那样,这个后果,可就难说了!”
    冷凝绮迟疑着,呐呐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边,我……我……”
    神色一寒,刘大川狞厉的道:“小娘子,这样做可是我给你机会,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阶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愿意,行,大家便抡开来看!”
    燕铁衣忙道:“那……我就先离开一会吧,浑家,你同他谈……”
    冷凝绮望着燕铁衣,眼波闪动:“郎君,你愿意出去?”
    点点头,燕铁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样:“为了我们两人的性命,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暂时走开了,我相信三爷会网开一面,恕宥我们的,浑家,你得多求着点……”
    桀桀怪笑,刘大川狂态毕露的道:“浑小子,这么半天,你才算讲了一句人讲的话,放下你那颗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总会多少设法开脱你们,成全你们的。”
    冷凝绮双手捧在胸口,状似祈求:“三爷,三爷啊,你可不能……不能让他们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过刘大川的双眼,他却豁然笑道:“笑话,我刘三爷一言九鼎,岂会说话不算,耍这种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们好好谈个清楚,皆大欢喜,我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绮似是难舍难分的颤着声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铁衣也戚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着三爷点。”
    冷凝绮心中有火,她听得出燕铁衣话中隐带调侃之意,但是,尽管心里火,戏却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来,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厅外,可别走远了!”
    燕铁衣颔首道:“我明白。”
    这时,刘大川移目环视,一边使眼色,一边开始叱喝起来:“李顺,耿桂,锺名坤,你们三个与赵家兄弟,‘河西三友’陪着这小子到外面去,一干孩儿也全部撤出,这里只要小蚤儿陪我就行。”
    “小蚤儿”魏角的形色有些犹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凑到主子身边,声音里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三爷,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刘大川冒火了:“什么意思?”
    脑门子上渗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爷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们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转向燕铁衣的面庞,刘大川不禁冷笑,这时的燕铁衣,表情异常逼真──完全是一副无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缩又茫然的神气。
    拉着魏角走向一边,刘大川恶狠狠的道:“小蚤儿,你不要和我捣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点不对头,老是扯我的后腿,与我唱反调,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罗嗦,她那小老公,出门之后就会被做掉,你少在这里自己吓唬自己,涣散众心,就凭他那免崽子模样!还能飞上天去?一只指头戳不穿他,一只手也能活活将他捏死,你却是担的那门子心事?”
    魏角沙哑的道:“三爷,你没见那小子动手的情形,耿大头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们‘旗盘’里的好手,但只一过招,五只指头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连那小子使的是什么兵刃都没看清楚……”
    刘大川紧绷着一张黑麻脸,火辣的道:“耿桂算什么‘好手’!他那几下子是你们这拨人中最差的一个,而且,他受伤的原因定是轻敌,小蚤儿,双方交手有时不全靠本领,运气,环境,胆识也都有关系,说不定那小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撞对了,你却疑神疑鬼,认为他是个大罗金仙!你也不仔细端详端详他,他像个角色么?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显得急促了:“话是这样说,但,三爷,内情只怕不这么简单;那小子动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闪电,出手,招式,凌厉飞速,无可比拟,我看他不见得是碰巧了,因为他一直举止从容,神气安详,而且动作俐落,毫无牵强僵硬之处,甚至隐隐然有一种特异的慑人气质……”
    刘大川双目怒瞪,逼视着自己这个得意手下,咬着牙道:“小蚤儿,我把你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帐砸扁了──他妈的,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众’?那小子一付心惊胆颤的窝囊相,脸泛黄,眼带泪,模样惊吓恐惶,只差没跪下来求饶,就如同个没娘的孩子一般,他会似你说的这样霸道?简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没生这两只招子!”
    咽了口唾液,魏角黯然无语,表情绝望又懊丧,就宛如看见了死亡的阴影业已覆头盖脸的罩下来一样,神态凄惶得紧……
    刘大川愤恨的又接着道:“就算他有你说的这种本事吧,他能败了耿桂,也能同样败了李顺、锺名坤、赵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儿郎!耿桂是饭桶,莫不成这些人联合起来都是饭桶?”
    魏角艰辛的道:“三爷,弟子对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爷你在打算,生怕三爷你着了道吃了亏;这一对夫妇,必有隐情,他们举止诡异,言谈老辣,而且沉着镇定,临危不乱,在在全流露着一股久经风波,惯见场面的雍容气势,三爷,弟子判断,他们必有极大来头,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颇负盛名的人物,他们突然如此神秘出现于此,真正企图如何,实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声,刘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儿,你自家看看,就似这一对男女,会有‘极大来头’,或者‘颇负盛名’?先别说样子不像,我们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么三头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货不认得,不知道?便不见人也听说过呀,内中可有这么两号人物?三爷我眼皮子底下没有欺瞒得住的邪门道,我们吃这碗赌饭,四方杂处,牛鬼蛇神,那一类人又掩隐得住形藏,逃得过我们的眼睛?妈的,我见到的只是这一对男女畏惧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样,却未曾查觉他们举止有什么诡异,言谈有何处老辣;沉着镇定,临危不乱的气势就更连影子也不见!”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这种会装扮的人,越是难缠……三爷,以他们的武功造诣来说,他们实不须如此故作惊慌怯悸之态,但他们却是这种样子,其中必然有诈,三爷,或是他们有心捉弄我们,轻视我们,或者,他们有意将我们力量分散,以便各个击破,逐一歼灭!”
    勃然大怒,刘大川狞厉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两人加以各个击破正是老子的计策,他们却怎生用得上?小蚤儿,你有双人眼,不会看个明白这一对男女可有一丝半点捉弄我们的样子?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魏角透了口气,沉痛的道:“三爷,弟子我全是为你老设想……”
    刘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雏儿,刚入门的生嫩娃娃!还用得着你来‘耳提面命’‘指点夹磨’?妈的,我在走三江、过五湖当口,你犹在你妈的怀里吃奶呢,充什么熊能?”
    魏角连连躬身,艰涩的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刘大川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愿太给魏角难堪,于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儿,你是我的得力孩儿,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对你怎么样?那一点不好,又那一点不厚?我不要你怎么报答我,只要脚踏实地的替我干事,顺着我的心,我就十分满意了;你知道,三爷我就好眼前这个调调,你就该怎生出主意帮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还怕我不重重赏你!别再唠叨了,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点完事大伙也早点宽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脸额上的汗水,嘶哑的道:“是,三爷!”
    又一次得到了刘大川的暗示与魏角的交待,一个圆脸肥胖,模样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两步,向燕铁衣伸伸手:“我说老弟,走啦!”
    燕铁衣艰辛的点点头,拖着脚步,似是有些踉跄不稳的走出厅门之外,于是,除了刘大川与魏角,厅中所有的人们完全迅速撤离;“吱──匡”,生铁铸成的大门业已关紧,并“客拉”一声从外面下了插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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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刃凝煞诛丑慑魔
    沿着大厅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铁衣夹在人群中间的,直叫“前呼后拥”,贸然一看,倒颇有他在“青龙社”堂堂里的魁首威风呢。
    其实,他正处在一群刽子手的当中,正面临一场血雨腥风的阴翳之前,这些人个个心怀鬼胎,磨拳擦掌,都准备将他活剥了。
    当然,燕铁衣非常清楚,肚里雪亮。
    而他也并不是个善人,他早已盘算好,如何收拾这些“不开眼”的跳梁小丑了──他之所以同他们出来,目的便是这个,如同对方的心思一样。
    燕铁衣不准备多事杀戮,却也不准备轻饶了他们,他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一个可以反悔反省,却终生不能忘怀的教训。
    他希望很快解决眼前的问题,越快越好,因为,他尚须要转回头去接应冷凝绮──大厅内的刘大川与“小蚤儿”魏角,才是正主儿,才是比较难缠的对手。
    现在,一行人夹挤着燕铁衣,匆匆来到甬道尽头的前堂,这些人的脸孔上,个个全展露出那样戏谑、残暴,又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以为要杀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将这个孤单、幼嫩、孩儿脸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剐了:他们要看这一幕野蛮却刺激的好戏上演,他们希望在血与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兽性的满足,因此,他们期待又迫切,脚步也就更快了。
    刚刚来到前堂上,前行的数十名黑衣大汉已突然四散分开,后面的人们也一样四散分开,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在包围圈的中间,孤立着燕铁衣,那李顺、耿桂、锺名坤、赵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个人,则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应又有利攻守的适当位置──这种情形,表示他们并不太过轻敌。
    燕铁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着,他轻声惊窒的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圆脸肥胖的那人,突然极其怪诞的“啧”“啧”高声发笑,他这一笑,整张面容立时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状,变得有些疯狂,有点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样,那种模样,和个疯子相似!
    不用问,燕铁衣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疯癫李”李顺无异,这种形状,正常人那一个扮得出来,装得出来呐呐的,燕铁衣又道:“各位……各位,你们不可以侵害我,你们当家的说过了——”
    “疯癫李”李顺尖叫道:“完了,小龟孙,你完蛋了,我们要宰你,要剥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么都完了——”
    “一声雷”耿桂也大吼:“浑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头,如今正是要你用脑袋来抵偿的时候——”
    锺名坤──那乱发蛇眼的大个子,也嗔目切齿的咆哮:“老子看你还有几多威风好使?
    害我挨了当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尸体”
    燕铁衣声音发抖──他不知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也配合着变得苍白了:“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这是不公平,欠缺道义的……我的妻子还在里面与你们当家的谈判,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分皂白,下此毒手?”
    “一声雷”耿桂大叫着警告:“兄弟们,不要上这小子的当,他故意摆出这付可怜兮兮的姿态来争取同情,其实他的功夫厉害,心性更歹毒得紧,只要稍一疏忽轻敌,即将为他所乘,妈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戏……”
    “疯癫李”李顺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么大不了,看他那熊样,活脱吓得尿了一裤裆,呵呵呵,就像只受惊的兔子,那种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赵家兄弟”中个子修长,扁宽脸膛的一个,也以不屑的口气道:“耿大头吃了这小子的亏,约莫是吓破胆了,这小子碰巧占了耿大头的便宜,却未必占得了我们哥儿几个的便宜,不信,马上叫他见彩!”
    乃弟是个粗横块头,也跟着嚷嚷:“阿哥说得不错,这猴崽子会有什么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气急败坏的吼:“赵定,赵亭,你兄弟两个不要瞎乱哄,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样乃是有心装幸,想打我们个不措手,他可凶得叫你们想不到……”
    燕铁衣赶忙仓惶叫喊:“不要动手呀,我老婆还在里面——”
    “疯癫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们三爷骑上去了……”
    接着李顺凄怖的笑声里,在燕铁衣背后,一杆中空套连,伸缩如意的“环结枪”来得好快,枪尖倏闪,暴刺燕铁衣脊梁而燕铁衣的动作便像是同那”环结枪”的出手有着连锁反应一样,他的整个身体随着枪尖飞起──宛若是被枪尖的锐风带起来的──紧跟着冷虹耀眼,“环结枪”“当”的一声扬荡而起,光华斜卷,使枪的那名魁梧大汉狂号一声,血喷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内筋吊着那颗脑袋了。
    偷袭的这一个,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刹那的震撼与惊窒里,燕铁衣身形暴旋,长短两道芒刺交叉飞掠,“河西三友”剩下的两个,刚刚才伸手拨取兵器,两个人的两条手臂已“呼”“呼”抛上了半空;折断的手臂在空中滴着血水,形状是极其怪异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弯张,却是那样不自然。
    这时,“疯癫李”李顺方才来得及扑上,他的一对大板斧狂挥猛砍,又急又虑,一边口中还发出那种似哭似笑的怪异啸号声,燕铁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连翻十二个筋斗,剑芒流灿如电,彷佛冷雨交织,丝丝飘罩,于是,李顺踉跄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掺合着斑斑血肉溅酒四扬。
    霹雳似的咆哮着,耿桂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锤”,伸缩飞射,眨眼间便十七锤分成十七个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铁衣!
    燕铁衣旋闪腾回,“照日短剑”蓦然定竖如峰指天,就有那么准法,当“流星锤”的十七团光彩还未消失的一刹那,剑刃已经“仓当当”的绕缠住了“流星锤”的细铁炼,不知是剑缠锤抑是锤缠剑,总之,缠住了。
    “赵家兄弟”赵定、赵亭,各执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杀过来。
    耿桂大吼一声,奋力扯锤。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铁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锤”猝然飞弹,但见黑影如球,“赵家兄弟”中的老大赵定已骤而惨嚎,抛刀抚胸,连连打着旋滚了出去──斜弹出去的铁锤,正好击中赵定的右胸下侧,肋骨折断之外,这一家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锤幻映的同时,燕铁衣翻腾七次,“太阿剑”剑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只右眼眼核业已挑起了好高!
    “赵家兄弟”的老二赵亭,也是眼前唯一幸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一面拼命挥舞着大砍刀,一边哭似的尖叫:“上啊,并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连声,十几个高头大马的黑衣汉子往前便冲,单刀劈斩,声势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燕铁衣单膝沾地,“太阿剑”“削”声倒划一圈光弧归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过程中,十几只携着单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汉悍不畏死的挥刀扑上。
    “照日短剑”贴地飞卷──彷佛一张晶莹的光毯舒展扩张,又似水银曳地,于是,又十几只脚也滴溜溜抛窜滚动。
    哀号声与悲嗥声响成了一片,凄厉而惨烈,人体在翻腾、扑跌、推撞,鲜血成浆,流洒溅染,这付情景,不仅残酷,更是破人心胆!
    像一窝老鼠打翻了一锅沸汤,剩下的那些黑衣汉子们狂呼骇叫,纷纷夺路奔逃,丢盔曳甲,掷刀抛枪,刹那时跑了个人影不见──兵败如山倒,可不是?
    那赵亭,居然没有开溜,却大吼一声刀若匹练般卷了过来燕铁衣懒洋洋的注视着对方的动作招式,蓦而足尖一跳,单刀一把抛起,他的短剑横挥,“仓”一声火星四溅中单刀直飞敌人!
    身形猛偏,赵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仓当当”那柄飞射而来的单刀便直钉入梁,但是,燕铁衣的短剑也就在此时六次透入了他的双腿,剑剑对穿,一条腿上六个血窟窿。
    挣扎着,爬抓着,“疯癫李”混身浴血的往这边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几十处剑伤,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伤骨,但却要不了命,现在,他真像疯了一样,居然仍图再做一击。
    微笑着等待李顺爬近,燕铁衣淡淡的道:“朋友,你还想做什么?”
    脸孔歪曲,血污满布,李顺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装……得……真像!”
    燕铁衣安详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戏一个样子,换个角色扮演,也是一种情趣──不过,我不认为你如此辛苦的爬过来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骤然跃身而起,李顺手上紧握着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铁衣天灵,同时尖吼:“对了——”
    李顺的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挡车。
    燕铁衣连剑也懒得用了,他身形不动,右脚尖暴飞而起,“澎”的一声闷响,踢中李顺下颔,把这位“疯癫李”胖大的身子整个踢得倒抛起来,连人带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短剑归鞘,燕铁衣搓搓手,悲悯的道:“何苦?”
    他一转身,发觉“一声雷”耿桂正倚在一间密室的门框边坐着,一手抚着血糊糊的左眼,一边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着自己,身子还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点点头,燕铁衣温和的笑道:“老耿,我这一脚,比起你们当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声,耿桂又痛苦异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着一口气,孱弱的道:“你……
    你是谁?到……到底……是谁?”
    笑笑,燕铁衣回身大步出门,抛下的三个字却有如金铁铿锵:“燕铁衣。”
    大大的一震之后,耿桂蓦然几乎捶地、嚎啕痛哭:“都是你们不信我的话……不听我的劝啊……老天……”
    ※※※
    燕铁衣是从前面院落中飞越刺网,飘至屋顶上的,对他来说,屋顶面的“鱼鳞瓦”并不难揭,穿过瓦面下的“承尘”更容易,现在,他已经轻轻割裂了一块“承尘”的木质嵌板,移开一缝,下面大厅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确。
    大厅里的情形,令燕铁衣觉得既好笑又轻松──并不比他想像中那样的险恶尖锐,反之,居然柔和得带着那么一种绮丽风光。
    冷凝绮正在和刘大川谈笑风生,一个是低颦细语,嗔嘻作态;一个是眉飞色舞,指手画脚;两人距离很近,冷凝绮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赋的本钱,她微仰着那张美艳妖冶的面庞,轻比着纤纤玉骨似的兰花指,更不时扭动着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摆动丰满的臀部,吹气清芳,檀口传香,刘大川的模样业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与的辰光了。
    两人根本没有谈论正题,全是在扯些闲篇,风花雪月,鸳鸯蝴蝶,女的是眉目传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绮有意像这样拖延时间,以待燕铁衣回援联手,刘大川则不提正事正中下怀,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们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后回来报捷,他便可以或软或硬,人财两得了。
    就像这样,双方各怀鬼胎,在持续着打情骂俏的局面,刘大川似乎已经认定可以达到目的了,他以为,冷凝绮这类的女人,压根就是不安于室,水性杨花的荡妇一型,手到擒来不敢说,至少,也不会耗费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绮人尽可夫,生张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刘大川没有想到的是──这却也要人家心甘情愿,自家乐意奉献才行,似他的这等情态,只怕是过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来回走动,一下贴到门边倾听动静,一下焦灼惶恐的四处投视,有时抓耳搔腮,有时围厅绕转,总之,模样忐忑忧虑之极。
    在冷凝绮同刘大川突然扬起的一阵笑声里,冷凝绮不知向刘大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刘大川回过头来,竖着一双倒八眉叱喝:“小蚤儿,你转来转去,发的是那门子失心疯?好好的人,也叫你这等浮躁猴急的样子给弄烦了,真是他妈的!”
    魏角讪讪站向一边,涩涩的道:“是,三爷,弟子只是心里有点急躁,不知怎的老是忧忧惶惶,不落实……”
    刘大川哼了一声,道:“那是你闲得没事做的缘故,急什么,躁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三爷我抗着,还犯得上你来害愁?说你庸人自扰,一点也不错!”
    冷凝绮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儿瞧着我不顺心呀?”
    刘大川忙道:“笑话,他敢?我看着都这么顺心,他还敢不顺心!他有几个胆子?”
    眼波如火,冷凝绮腻着声道:“三爷,我看,找点事叫他干干吧?”
    哈哈大笑,刘大川目光一转,指了指那个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赌台后面的”师傅”,道:“小蚤儿,我看你闲得发慌不是!台子后面的‘大葫芦’还定在那里,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这老小子手艺不错,别血气封久了弄瘫了他——”
    魏角一言不发,走到台盘后头,仔细检视着那叫做“大葫芦”的“师傅”,只见他忽然伸手一拈,两指上拈起根细长的棕红色发丝,吸了口气,他喃喃的道:“头发?用头发制穴?”
    刘大川也听到了,也望着冷凝绮,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娇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冷凝绮笑着谦虚:“那儿话呀?三爷,比起你来,我这点玩意可是腐木萤光,不堪与皓月争辉了……。”
    于是,在刘大川得意张狂的笑声里,“小蚤儿”魏角却好似在和谁赌气一样,猛的一拍“大葫芦”背心,又飞快拍打他的胸胁等处,“大葫芦”蓦然呻吟出声,魏角已将他整个人抬起,“哔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声,冷凝绮似是遭了惊吓,掩着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该不是要整死那个人吧?”
    脸皮一紧,黑麻坑泛闪着油光,刘大川吼道:“小蚤儿,你干什么?轻一点不行?你是在和赌气,还是想吓着人家这位娘子?妈的!我看你又皮痒了?”
    魏角没有哼声,他弯腰把“大葫芦”仰瘫过来,准备开始推拿活血,一边却抬起脸来,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绮──他明白这是冷凝绮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却在投向冷凝绮面庞上的一刹那,蓦地骇然颤抖,瞳孔扩张,就像白日见鬼一样发了直——
    刘大川也察觉了这种情形,他连忙咽回冲到口边的叱骂,抬头回视──我的天,就在厅顶的“承尘”一角破口上,燕铁衣的面庞那样清楚的展现着,以一种柔和的微笑迎接他们的注视。
    猛的跳了起来,刘大川手指着厅顶,气急败坏的大吼:“妈的,他妈的,这小子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饭桶都是干什么吃的,人呢?他们那些人呢!都死净了么?”
    一股寒气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嗦,心往下沉,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连面孔也变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断业已不幸而中,完了,这一下完了刘大川犹在暴跳如雷:“蠢材,饭桶,一帮子不中用的废物;几十上百条汉子,居然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了?只要伸个小指头就可以点倒点穿的一个免崽子,却竟让他跑掉?李顺、耿桂、锺名坤、赵定、赵亭,还有‘河西三友’,你们都在那里?还不快快给我滚进来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气,脸色阴晦绝望,一开口,先打了两个冷颤:“三……三爷,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他们只怕全已经躺下啦——”
    刘大川形容凄怖狞恶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头,就这么容易叫人放倒一地?这小子也没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许多人?”
    表情沮丧,魏角沉沉的道:“到了这等节骨眼下,三爷,你还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爷,今晚我们业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败涂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刘大川口沫四溅:“满口胡柴,小蚤儿,你全是在满口胡柴,你他妈的吓破胆了,莫非连头也吓昏了?简直是危言耸听,混帐透顶!”
    突然银铃似的笑了,冷凝绮道:“三爷呀,说真格的,小蚤儿讲得一点也不错,你那些徒子徒孙,现在只怕全躺下啦,谁叫你存心不良,妄图害人亲夫,又想谋人妻子,夺人财物来着?这就叫现眼报,活该你时运不佳,霉字当头——”
    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刘大川脸孔扭曲,形色猝厉有如恶鬼,他目露凶光,脸上的麻点颗颗,阴阴泛红,颤巍巍的指着冷凝绮,他嘶哑的吼叫:“你你你……你这臭婊子,你他妈的果真说变就变?好毒的心肠……”
    冷凄凄的一笑,冷凝绮阴沉的道:“别他娘在那里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还当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会看上你;我心肠狠毒?大麻子,你却犹要狠上十分;人财两得,还想杀人亲夫,说说看,你还是个人种不是?你还算有颗人心没有?姑奶奶如果是婊子,你这孙头就是婊子养的——”
    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刘大川的一张面孔涨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这浪蹄子,骚淫货,竟敢耍弄你家三爷……”
    冷凝绮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镜──自找难看!”
    刘大川猛一挫身,声如霹雳:“小贱妇,你死定了……”
    于是,厅顶上,燕铁衣飘然而落,就落在刘大川的右侧五六步处。
    “呼”声半转,刘大川狂暴的叱喝:“报名受死,免崽子!”
    燕铁衣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道:“别紧张,三爷,咱们谈谈再说。”
    刘大川嗔目切齿的大吼:“谈个狗屁,老子同你这对奸夫淫妇拼了……”
    轻喟一声,燕铁衣道:“这样做,你会后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样。”
    刘大川双掌当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权当宰只鸡,后悔个熊?我问你,你又把他们怎么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机会,你自己看看,前堂里外净躺着些人,还有满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动,刘大川愤恨至极的叫骂:“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杀了他们!”
    摇摇头,燕铁衣道:“有的死了,有的还剩一口气,我是个慈悲人,所以,留着他们剩一口气的较多;这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或者重了点,但却可使他们终生难忘——”
    呆窒了一下,刘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没那个本事!”
    一边,冷凝绮冰寒的道:“让这麻皮试试。”
    笑笑,燕铁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试之后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刘大川激动又厉烈的道:“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个一个拎下你们的脑袋来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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