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七十二章落花有意
    洪三垂手道:“是,小的这就去——”
    人影闪晃,江权从一边钻了过来,笑道:“大哥,我也已来听候差遣了。”
    江权开始为关孤治理左肋的骨伤,他是那样小心,那样谨慎,轻轻的接触,缓缓的接合,一时搓揉,一时推挤,聚集了他全部精神,献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佳手艺……
    连背上的创伤全给关孤敷扎好了,江权已是满头大汗,乏倦不堪,直到关孤吞下了几颗药九,江权方才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啦,关大哥,只要按时服药,暂戒提劲运功,多做休息调养,七天之后便可照旧行动,不出十日,即能痊愈如常……”
    关孤颔首道:“感激不尽;但愿这十天之内能够平安渡过。”
    夏摩伽道:“关老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在这段日子里,我们尽量设法避免与对方接触也就是了……”
    江权道:“大哥说得不错,关大哥,以你现在的情况而言,禹伟行他们是最欢迎不过的,他们梦寐以求,都希望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来对付你!”
    关孤道:“我明白。”
    夏摩伽悻悻的道:“这次绝如不了他们的愿——禹伟行捡了大半辈子便宜,却休想也把同样的手段施到我们头上来!”
    十分和悦的,关孤道:“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老夏,恶人总是难得天佑的。”
    舐舐嘴唇,夏摩伽道:“关老大,这一出戏,你唱主角的,我们充其量跟着陪衬陪衬,所以你万万不能唱豁了边,要不,我们就是秤铭掉在鸡窝里——砸蛋啦;大伙的性命犹在其次,这口气却咽不下哪!”
    关孤道:“我很清楚,老夏。”
    江权也道:“关大哥,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人有胆量或有能力和‘悟生院’那股黑势力相抗衡,我们全跟着你,生死不计,求的只是个正邪的分判,善恶的决断,好叫世间人知晓,暴力与仁义到底是哪一样存得长久!”
    关孤深沉的道:“我会叫他们知晓的,江权,我一定会。”
    默然半晌,他问夏摩伽:“老夏,你的那只脚。”
    打了个哈哈,夏摩伽道:“脚骨被刀口子切裂入一半,大概不会好得太快……”
    江权沉沉的道:“夏大哥的足伤,最少也得两三个月方才长合得起来……”
    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没关系,老子就算客串几次‘独脚大仙’,也照样要给‘悟生院’的狗头们颜色看,老子脚跛了不错,两只手却仍然是要人命的!”
    关孤道:“如果没必要,你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夏摩伽冒火道:“怎么着?我一只脚受了伤,莫非一身本事也全完了?关老大,我那对‘断玉环’可是一样锋利得紧呢!”
    关孤道:“当然,我原未说你的本事不济,嗯?”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这才像话。”
    关孤吃力的站了起来,道:“你歇会吧,老夏,我到那边看看去。”
    夏摩伽眨眨眼,道:“早该过去看看了——关老大,这遭风险如果过去之后我们都能留得命在,容我为你做个大媒,怎么样?”
    怔了怔,关孤苦笑道:“你指的是谁?”
    夏摩伽压低嗓门:“还会有准?‘清漳河’的那位江家姑娘呀,人长得标致,家世又好,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足堪与你搭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关老大,这可是一桩大好姻缘呢!”
    江权轻声道:“夏大哥,你别越俎代庖,还不知道人家江家小姐的意思如何,你怎能如此一厢情愿的为关大哥大包大揽?”
    夏摩伽正待回话,一边的洪三已脱口道:“没有问题,我听江姑娘亲口说过,我也看得出来,她对关大哥可是有情有意,爱慕得紧哩……”
    一拍手,夏摩伽十分欢喜的道:“好极了,这个大媒我可做定啦!”
    关孤无动于衷的道:“老夏,你这叫花子唱山歌——穷快活,眼下是什么辰光了?你居然还这等闲情逸致?我十分奇怪你怎会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的?”
    意外的呆了呆,夏摩伽道:“关老大,你年轻英发,尚未成家,江姑娘美貌娴淑,犹待字闺中,双方相识于患难,同处于坎坷,正是休戚相关,合衷共济,这难道不是天赐良缘,佳话一段?有这份情感与渊源,配为一对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又怎么说我是穷快活?而这个念头之兴起也很合情理,更非无由突生……”
    挥挥手,关孤道:“别再提了,老夏,你知道我的处境,也明自我对于家室的观念。”
    夏摩伽试探道:“难道说——你不喜欢那妞儿?”
    关孤漠然道:“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实际上,我根本没往这上面去想。”
    搓搓手夏摩伽道:“那么,那位舒——”
    关孤迅速的截口道:“都一样;老夏别忘了我们正在和一个极其强大的恶势力对抗中,能否保命犹在未知之数,哪有功夫再分散精力于儿女之情上?”
    笑笑,夏摩伽道:“何妨兼容并进?”
    关孤萧索的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老夏。”
    舐舐嘴唇,夏摩伽笑道:“很多人都说你有点古怪,关老大,如今我发觉你可是的确有点古怪!”
    关孤用他的“渡心指”权充拐杖拄地,没什么表情的道:“女人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老夏。”
    夏摩伽不服的道:“但至少也占有极其重要的一环吧?”
    唇角勾动了一下,关孤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观点了。”
    夏摩伽呐呐的道:“你真孤癖!”
    微微一笑,关孤道:“所以,我的名字上有一个单字——孤。”
    说着,他步履略现蹒跚的穿过野草,来到地边一丛纠结的杂树下,两位姑娘——舒婉仪和江尔宁——都坐在那里,正不知喁喁低语些什么。
    看见他来了,舒婉仪局促的站了起来,扯着自己的衣角,面庞无来由的透着红晕,不敢看却又瑟缩的向他窥视着。
    微抚鬓发,舒婉仪柔声的道:“你身上的伤——关大哥,痛吗?”
    关孤但然道:“当然痛。”
    舒婉仪眉心纠结了一下,又十分不安的道:“很严重?”
    关孤一笑道:“不算严重,你放心。”
    扭扯着粗布头巾的下角,舒婉仪赧然道:“我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村姑的模样,好土气,好伧俗,我本来极不愿叫你看见我这副窘像的,却又偏偏被你看着了……”
    关孤平静的道:“胡起禄的改装易容之术,果然不同凡响,十分高明,他能把你原来那种明艳娇贵的形态,经过装扮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姿色平庸的村姑,其手法灵异奥妙,当不在话下,只是——!”
    舒婉仪忙问:“只是什么?”
    关孤道:“只是他却改变不了你的那股气质,那股高华典雅的气质。”
    舒婉仪羞怯却喜悦的道:“关大哥过奖了……”
    关孤道:“这是实话,所以你不必为了你现在容貌上的改变而生有任何腼腆之情;舒姑娘,姿容的美好,只是短促的,绿鬓朱颜,迟早亦将转为自发苍苍,明眸皓齿,亦有幻化为骷髅尘土的一天,人的外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着本身所具有的意义……”
    舒婉仪真挚的道:“和你共患难的这段辰光里,关大哥,你教了我不少以前我所想不到的一些东西……”
    关孤声音低沉的道:“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那个令你去想的环境。”
    舒婉仪轻轻的道:“关大哥,我看你绝不像是个生活于血腥暴力中的人,你有着更高的意境,更丰美的内涵……”
    微喟着,关孤道:“冷酷与残暴中的一丁点人性罢了,我尚不只是个嗜血的凶手。”
    舒婉仪道:“越和你处久了,关大哥,越觉得你深不可测,也越觉得你是那样的完美,似你这类型的人,本不应该叫江湖埋没了你,你无论容身在任何一个行道中,都会有更甚于今天的前途及发展……”
    关孤摇头道:“这是你的谬誉了,舒姑娘,我除了用剑,别无一技,武林之外,恐怕我不会有什么更好的远景!”
    舒婉仪道:“不,你有才华,有智慧,有内涵,更有一颗不混的良心,恁这些,你就一定会出类拔萃,终生受用不尽了!”
    笑笑,关孤道:“可惜我已没有大多机会去证实你的推断。”
    舒婉仪脱口道:“将来,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力襄助……”
    关孤缓缓的道:“将来是太遥远了,尤其在我们如今的境况里来看将来。”
    坐在地下的江尔宁,忍不住插口道:“泄什么气?关大哥,在事情没有交待了结之前,你想死还死不了呢!”
    关孤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江尔宁似笑非笑的道:“别装蒜,舒家姐姐和我,你总该有个结论!”
    耳朵有些发烧,关孤无可奈何的道:“江姑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江尔宁双眉竖皱:“开玩笑?姓关的,你居然把我们两个人的一片真情当开玩笑?你这样说话,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闪了舌头?好个没良心的薄幸郎!”
    关孤急道:“小声点,江姑娘,小声点,切莫贻笑大方——”
    哼了哼,江尔宁又道:“你要面子,莫非我们不要?舒家姐姐乃大家闺秀,我也是名门之女,我们两个皆是多少年轻小伙子,俊彦儿郎所梦寐以求犹不可得的对象!但我们却都钟情于你,那知你竟一再推三阻四,惺惺作态,害得我姐妹俩用热脸孔来贴你的冷屁股,我们姐妹早就无颜见人了,还哪有这份闲心顾到你的面子?是好是歹,你若没个交待,行,大家全玩儿完,通通打算别混了!”
    关孤苦笑道:“江姑娘,你真横透了,算我怕了你,行不行?”
    江尔宁气咻咻的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要不要我姐妹俩做人的问题,你若硬是要扮你的柳下惠,我们就拿命来拼你的‘坐怀不乱’!”
    舒婉仪十分窘迫的道:“江家姐姐——”
    江尔宁恼怒的道:“大家乾脆把话说明白了,老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拖下去,何时方是个了局?舒家姐姐,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迁就他了,对姓关的,根本不能客气,否则,还不知要被他坑到哪步田地,这不是可以勉强的事。”
    舒婉仪不由着急的道:“不!不要这样说江家姐姐……”
    重重一哼,江尔宁道:“你怕得罪他,我不怕,是好是歹,我全豁上了!”
    江尔宁是红脸,舒婉仪就是白脸,两个人一红一自,一硬一软,把个关孤夹在中间,弄得啼笑皆非尴尬异常,甚至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
    舒婉仪凑前一点,怯怯的道:“关大哥,你——你不会生气吧?”
    关孤无奈的笑笑,道:“江姑娘是直肠人!”
    江尔宁悻然道:“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含糊你,姑娘我可不含糊,给你抬举你不受,天下还有似你这种不知香臭的男人?”
    关孤尴尬一笑道:“江姑娘,我们先不谈这件事,好不?”
    江尔宁道:“那么,什么时候再谈?你总要给我们一个期限,莫非要等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你才能大发慈悲,施舍给我们一个机会?”
    摇摇头关孤道:“不要说得那么艰难,江姑娘,你说呢!”
    江尔宁坚决的道:“非勉强你不可,姓关的,肯不肯由不得你!”
    舒婉仪十分不安的道:“别这样逼迫他好不,江家姐姐……”
    江尔宁恶狠狠的道:“他要有本事一剑宰掉我,就算一了百了!”
    关孤眉心郁结着,有若笼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道:“前途艰险,凶吉莫卜,江姑娘,这不是适宜于托情儿女之私的时节,你的一番盛意我十分感激,能否且待不死以后,再做计议?眼下,我委实提不起精神来讨论或斟酌……”
    舒婉仪忽然忧虑的道:“关大哥,我母亲他们,现在不只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关孤道:“我想不要紧,在‘断肠坡’令堂及银心等尚有南宫、子俊二兄护卫,更有胡起禄和他的弟子二愣子协同为力,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舒婉仪幽幽的道:“我们至今未抵‘断肠坡,去与他们会合,还不知我娘急成什么模样,她老人家一定认为我们已遭那群虎狼的毒吻了!”
    关孤冷静的道:“令堂一时的焦虑,只怕是兔不了的,我们逾时未克前往会合,当然是遭到了阻碍或艰险,但令堂不会忧虑太久,我们的情形,‘鬼狐子’胡起禄很快就会查探明白,我们平安脱险的这个事实,令堂也随即便可获悉……”
    舒婉仪道:“那位胡先生,他能否找得着我们?”
    关孤道:“放心,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这头老狐狸,点子多、反应快,思维细密,很少有什么事能超出他的推断,何况,在这附近一带的地面上,他又是相当熟悉的……”
    江尔宁插嘴道:“你也别把那老家伙估得太高了,他只要不任我们在这荒寒野地里穷转穷磨,就感激不尽啦!”
    关孤道:“他会找到我们的,江姑娘。”
    舒婉仪点头,赞同的道:“我也相信,胡先生真是个鬼才。”
    一撇唇,江尔宁道:“亦是个老好巨猾!”
    关孤不以为怜的笑了:“因为你还不甚了解他,江姑娘,难怪有此评论,胡起禄不错是老好巨猾,但为人却重义尚信,远比一干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要高明得多!”
    江尔宁不服的道:“凡你的朋友都是好的!”
    关孤道:“不然,坏的也不少,譬如‘悟生院’,我不是正在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窒了窒江尔宁嗔道:“喂,你怎么一点也不让让我?非把我逼得反不上话来你才高兴,就满足你自尊上的虚荣感了?”
    关孤道:“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话而已,江姑娘!”
    江尔宁瞪着眼道:“你不该练剑,更该去磨尖舌头,因为你的舌头比剑更具有禀赋!”
    淡淡一笑,关孤道:“这不是赞美人的适当词句,江姑娘。”
    小嘴一嗝,江尔宁道:“若是在‘清漳河’,姓关的,我会把你丢下水里喂王八!”
    关孤有趣的道:“以前可曾试过?”
    苍白的脸颊上浮着朱霞一抹,江尔宁笑骂道:“死鬼!”
    关孤的手拈在黑犀骨的剑柄上轻抚着,他和悦的道:“别闹了,江姑娘,我看你还是安安静静的歇上一会吧!”
    江尔宁像小女孩在向大人撒娇:“不行,我要你陪着我……”
    关孤道:“我并没有走。”
    拍拍身边的草地,江尔宁嗲声道:“来,坐到这儿来……”
    关孤道:“有伤在身,不便坐卧,江姑娘还请海涵则个。”
    脸色一板,江尔宁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说看,你还是个上得了台盘的人物?”
    关孤笑道:“在你眼里,我真不知道是谁还算是个‘人物’?”
    闭上眼,江尔宁赌气不吭了,密长的双睫眨呀眨的,活像两排半弧形的小窗。
    低细的,舒婉仪道:“关大哥,江家姐姐受伤未愈,你可别老逗她生气……”
    关孤道:“当然,她是个好女孩。”
    闭着眼的江尔宁又哼了哼,但唇角上却漾起一抹难察的笑意。
    舒婉仪又道:“依你看,关大哥,南宫叔叔和丰二叔他们,会不会跟胡先生一起转回来寻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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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整补养息
    关孤道:“我想不会,他们要保护令堂,而且他二位即使偕同老狐狸转回来,在寻找我们的这桩事上,也发生不了多大作用……”
    想了想,舒婉仪道:“在我们闯关之前,不是说好了每一拔人的后面都由‘三灯洼’李壮士那边派遣一位大哥随后暗中跟缀,以为连络传信之用吗?我们闯关的情形,是不是也会有人早就将消息传到‘断肠坡’胡先生那里了?”
    关孤沉声道:“不——你想想看,我们每一拔闯关的人后面都暗中缀吊着李二瘸子的一名手下,专司报信之责,胡起禄与今堂是一拨,他们同跟踪者一齐过了关,南宫、子俊、二愣子、银心等是第二拨,也与尾随于后的跟踪者过了关,你和江姑娘是第三批,却未能过去,余下的洪三本人便是你们的随护者,他和你们一同被堵回来了,而另一位与洪三互为呼应的伙伴又在拼斗开始之际折返‘三灯洼’求援去了,因此我们遭遇的情况就不可能马上传到‘断肠坡’老狐狸那里,倒是‘三灯洼’的李二瘸子将会更快得到我们的消息的……”
    舒婉仪忐忑的道:“那……胡先生又如何找得到我们呢?”
    关孤道:“推断和研判;舒姑娘,胡起禄自有他寻找我们的法子!”
    睁开眼,江尔宁道:“对了,关大哥,李二瘸子的人马会不会赶来接应我们?”
    关孤道:“会的。”
    江尔宁忙道:“但我们却隐藏在这里,岂不是错过了?”
    关孤颔首道:“有此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三灯洼’去和他会合。”
    江尔宁道:“万一他们已经出发了呢?”
    关孤道:“大队人马的奔行,在此处应该能够听到动静。”
    咬咬唇,江尔宁道:“我怕李二瘸子的大队正巧碰上禹伟行的追兵,那,不就害惨他们了吗?”
    关孤深沉的道:“天亮前后,若是李二瘸子的人马尚未赶到,我们即派人顺着大路迎过去,以便适时通知他们转头;如果在此之前他们来了,则正好就近会合,假设他们不幸和禹伟行的追兵遇上,我们就只好陪着上刀山了!”
    江尔宁沉吟着道:“按说,李二瘸子他们要来也该来了,迄今未见,可能尚未展开行动或正在半途上……关大哥,我们还是早点派人去知会一声比较合宜!”
    吁了口气,关孤道:“这一层我不是没有想到,但眼前可用之人只有洪三一个,其他的弟兄同你我一样对此地形地势不熟,而洪三有引导大队前往‘三灯洼’之责,无法分身,派别的人出去传信又太危险,所以只有在此暂时等待了。”
    江尔宁深思的道:“李二瘸子的援兵设若不在这附近与禹伟行碰头,我们要想助他也无从助起,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
    关孤安详的道:“不必忧虑;李二瘸子的人马经过前面大路,定有声息传来,而禹伟行的大队往那边追过去,也一样会有些声息,我们不管是哪方的人马,一闻到声响,即往堵截也就是了!”
    舒婉仪倾耳聆听,边道:“好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马队经过的动静……”
    关孤笑道:“你宽怀吧,以听觉来说,我比二位的反应都更要灵敏得多,错不了的!”
    时光静悄悄的溜去,就在这种寂静与落寞交融的不安气氛中溜去,当人们还怔忡于夜来的惊悚时,拂晓的晨曦也已透露出那一抹灰惨的白光。
    “铁牌”江权偕同洪三一起来到这边,江权那张清瘦刚毅的面孔上,浮现着无可掩隐的倦色,连眼眶也陷凹下去许多,他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沙哑:“关大哥,我们可以上道了吧?”
    关孤缓缓的道:“方才我还与江、舒二位姑娘谈到一个问题——如果‘三灯洼’李二瘸子领手下前来接应我们,我担心会和禹伟行的追兵碰上头,那就大大不妙了,我们似乎应该在此多待一会,看看能否和李二瘸子会合……”
    江权想了想,颔首道:“有关那位李兄仗义相助的情形,洪三也向我说过了,难得李兄古道热肠,雪中送炭,冒大险施援于陌路,在这世情浇薄的今天,委实难能可贵,关大哥,我们当然也要顾虑到他的处境……”
    忽然打了个哈哈,洪三插进来道:“小的看二位大哥全不必为了此事担忧,这乃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怔了怔,关孤道:“怎么说?”
    洪三笑道:“小的瓢把子明白这个道理,如此一来,就不怕和姓禹的那一干牛鬼蛇神碰头啦!”
    江权连连点头道:“不错,说得也有道理。”
    关孤道:“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无须在此枯候下去了?”
    洪三道:“小的也认为不用等啦,反不如赶紧拔队,说不定尚能在半途上堵着他们,也未可知!”
    关孤道:“好,我们就走,洪三兄弟,烦你仍充前导了!”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声令下,全在静肃中立即收拾妥当,在洪三的引导下,六七十骑鱼贯沿着坡后的一条小径指向“三灯洼”。
    由于这是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且婉蜒于复杂的地方当中,所以队伍的移动无法快得起来,可是,却总算一步一步的接近目的地了。
    前导的洪三,确实对这附近的形势路径十分熟捻,看他左弯右绕,穿林涉水,就好像是在领着朋友们游赏他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就在队伍经过一道乾涧的时候,乾涧对面的浓郁林丛里,也有着奇怪的音响传来——只是极其自然的传来,不突兀,也不诡异,似乎那种声音一直就在这么移动着。
    声响的内涵是由物体擦过枝叶的悉翻嗖嗖声,有意放轻却难以掩护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金铁的碰撞声等所组合,显然,那也是一支骑队往这边来了!
    洪三倏忽抛镫下马,一边挥手示意,一面矫健的窜伏向涧嵌窥探,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关孤与他的手下们早已分散开去。
    骑在马上的夏摩伽不禁火毒毒的道:“要是来人属于‘悟生院’的狗腿子爪牙,看我不兜头宰他个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一侧的关孤目光冷清,说话也冷清:“若是‘悟生院’的人,我们彼此就都认了命吧!”
    夏摩伽咬着牙道:“这条乾涧,正是处好风水地,埋骨干此,对他们来说,也已是额外的优渥了!”
    关孤笑了笑,没有吭声。
    郁林之内,第一乘马匹现露出来了,马上坐着一个双肩宽阔,黑脸膛,满生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
    关孤正在猜疑对方是何路神圣,隐伏在涧边暗处的洪三已猛的跳起,兴奋的大声喊叫:“黑哥,黑哥,我们在这里!”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骤出意外,不由立带缰绳,他的那一匹坐骑顿时长嘶着前蹄上扬,这位仁兄背后的三环刀也“哗哪!”拔上了手!
    洪三双手急挥,嚷嚷着道:“别动粗,黑哥,是我呀,我洪三你都认不出啦?”
    定下神来,那大胡子重重“呸”了一声,咆哮道:“洪三,你他娘的连怎生打招呼都不会么?猛古丁从暗影里朝外跳,惊得老子差点一头栽下马来!下一遭你再这么毛里毛躁,准他娘先吃上暗青子!”
    洪三迎上前去,咧嘴笑道:“我是欢喜得忘形了,黑哥,好歹你也包涵着;后头是不是当家的也一道来了?”被称做“黑哥”的大汉没好气的道:“不止当家的,咱们‘三灯洼’上上下下的弟兄,只要能从炕上扯得起身子的,全都来了,怕没有三百来人!”
    又猛的瞪大了眼,他这才像想起了洪三乃是干什么去的一样,急吼吼的问:“咦?你你你——你怎了,你怎的跑到这里来啦?孙挎子奔回来告警,说关大哥他们全都身陷重围,被‘悟生院’的一群邪魔歪崇围牢了,你不是替那位姑娘推车去的么?孙侉子说也一起被人家围住了,你却怎的能来到此处?关大哥呢?那两位姑娘呢?”
    洪三笑嘻嘻的往后一指,道:“喏!不是都在那边么?”
    清晨的雾气朦胧里,大胡子急忙朝乾涧中望过去,他这时方才发觉,那边尚有影影绰绰的数十团身影;也没看清关孤人在哪里,他已匆匆翻身下马,往后狂奔而去,林木深幽处,赫然边通迄伸出好长一条骑队!
    片刻后,在十多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一个又矮又胖,福福泰泰的中年人物,已一瘸一拐的赶了过来,圆团团的面孔上满是汗水,两双细眯眼努力睁大,四处张望,气喘吁吁的喊:“人呢?关老大他们人在哪里?洪三,洪三,你他奶奶的倒是过来给我指引一下呀!”
    赶紧抢向前去,洪三呵着腰道:“洪三给当家的见礼那胖敦敦的中年人——李二瘸子,双眼乱转,一面不住挥手:“得了得了,关老大他们呢?”
    挺起腰杆,洪三忙道:“就在后头,当家的……”
    李二瘸子叱道:“还不快快领我前去叩见!”
    迷檬的晨雾中,人影闪现,关孤已到了近前,他踏上一步,双手抱拳道:“在下关孤,尊驾必是‘三灯洼’李兄了?”
    李二瘸子兴奋的喘息着,两条淡淡的眉毛一上一下的在扯动,多肉的鼻头冒出汗珠,他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手忙脚乱,无限荣幸的道:“不敢不敢,我正是李二瘸子,夕仰关老大威名盖世,忠义无双,今番得以拜识,真是三生有幸,九世修来,关老大尚容李二瘸子大礼拜见!”
    双手轻扶对方两时,关孤真挚的道:“李兄仗义相助,不惜冒万险援我于艰危,恩德如海,情义至深,我关孤意图补报于十一犹无机缘,李兄再要客气,就是拒我关某于千里之外了!”
    李二瘸子赶忙道:“关老大可别这样说,我李二瘸子只是个地头上的土混混,黑道里的无名小卒,领着一帮小兄弟混碗饭吃罢了,能为关老大尽点心力,乃是我最觉光彩露脸之事,关老大不嫌,让我高攀交个朋友,我已是三生有幸,荣宠有加,若说什么恩德,谈什么补报,关老大,你可是要羞煞折煞我了!”
    关孤道:“李兄,我们彼死都无须客套,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激动加上过度的喜悦,李二瘸子满面通红,咧开大嘴:“好,好,就恁你关老大说一句话,便摘去我这脑袋瓜子,我李二瘸子也心甘情愿!”
    关孤由衷的道:“你是条磊落汉子,直率又豪迈,李兄,可惜今天的江湖道上,似以你这样的人物太少!”
    李二瘸子被赞得手足无措,却光彩至极的道:“关老大,我哪比得上你,呵呵,哪比得上你……”
    目光一转,关孤道:“李兄身边这几位是——”
    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李二瘸子笑道:“看我这豆腐渣脑筋……”
    说着,他一回头,瞪起双眼:“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快叩见关老大请安?”
    十几条大汉——包括那位“黑哥”——立时纷纷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各自报名请安。
    等关孤将他们一一扶起,夏摩伽、江权等亦已策骑而至,双方又免不了引见一番,待忙乱过了,关孤才有功夫问:“李兄,你们大队人马往这边来,可是为了支援我们?”
    李二瘸子道:“一点不错,本来我们还可早点赶到,只因孙倍子奔回‘三灯洼’报信的辰光,我不巧正领着一批弟兄到‘大兴口’接应一票私货去了,待堂口的人又追到‘大兴口’找到我,我再急忙回来召集人手,时间就耽搁不少,路上我还直在嘀咕,生怕因为这一耽搁,失去救援的时效,果是如此,我可悔恨死了;天幸关老大及各位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这一劫乃是有惊无险,否则,我这延误之罪,可承担不起啊!”
    关孤道:“屡使李兄如此奔劳,我们已觉愧疚不安;与‘悟生院’之拮抗行动,成乃我幸,不成我命,又怎能强使李兄自承负担?”
    李二瘸子直率的道:“不然,关老大,休说关老大你义薄云天,为大仁大勇之人,久为我李二瘸子衷心景仰,便是你对抗‘悟生院’的这桩事,也不纯是你个人的恩怨问题,乃是公理对邪恶,正义对横暴的争斗,举凡是个有良心,有人性的江湖人,就该挺身而出,与你并肩而战,共襄盛举;我李二瘸子不才,啥都没有,啥都不算,但是,自认还有良心,有人性,既属江湖上的一份子,就该有责任为关老大你一尽棉薄,多少出几分力!”
    关孤感动的道:“李兄,想不到我关孤在强敌环伺,危机四伏的艰险境地里,犹能结识你这么一位天涯知已,血性之士!”
    李二瘸子诚挚的道:“关老大不以为我李二瘸子愚昧平庸,折节下交,这已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这时,马上的夏摩伽插进嘴来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也别客气得没个完啦,我说关老大,时辰不早,还是打点着准备上道吧!”
    李二瘸子忙道:“关老大,‘三灯洼’我那里地方宽敞,足够安置各位而有余,务请莫要嫌弃,暂去盘桓一时——”
    夏摩伽接着话道:“好说,李老兄,我们原本就是要去你那里打拢几日的!”
    搓着一双胖手,李二瘸子笑道:“欢迎欢迎,我真是欢迎之至!”
    他又望向关孤,道:“关老大,可以启行了么?”
    关孤道:“请,李兄!”
    李二瘸子立即回身传命,大队转折回家,他手下的三百余骑,再加上关孤这边的六七十人,这支队伍可是真够雄壮的呢!
    天,已经大亮了。
    在起伏荒僻的山野窄径上,迎着初升的旭日,长长的骑队婉蜒指向‘三灯洼’,仿佛也正朝着光明的远景进发……
    “三灯洼”是一个不很大的集镇,却带着几分邪味儿。
    这里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却更多的黑弄暗巷,街面上开设着各形各色的店铺,巷弄里却多的是赌档、娼户、烟馆,以及狭窄污秽的茶肆、食摊……
    在此地,有一个土皇上,李二瘸子!
    这是个有些畸形的地方,因为靠近关口,出关入关的行旅客商们便把此处当做了打尖休歇的中途,站既然要打尖休歇,就免不了吃喝玩乐的一套,所以,“三灯洼”的畸形繁荣便应运而生,久而久之,连附近乡镇的玩家们也趋之若骛,竞相捧场了……
    当然,李二瘸子不会把关孤他们带到镇上,他很明白,以“三灯洼”这种五方杂处,龙蛇混淆的所在,是难保没有对方耳目的,若把这支人马领到那里,只怕用不了多久,风声就会传扬到“悟生院”的人那边了……
    李二瘸子头脑精明,行事老练,他不但领着关孤他们远离他的地盘“三灯洼”,甚至也不回到他自己那片偌大的庄院里,在到达“三灯洼”之前,他已解散了他的手下们,只留下十来个心腹弟兄,偕他一齐伴同关孤等人来到一处所在——一座不算雄伟高耸,但却险峻秃奇的石山之下。
    仰望着这座怪石嶙峋,叠岩嗟峨的灰白色石山,夏摩伽先就不由吸了一大口气呐呐的道:“我的天爷,莫非还要攀上这座山去?”
    在旁的李二瘸子呵呵一笑,道:“这座石山,叫做‘白头岗’,多的是各形奇古,却少生树木,看着既单调,又荒凉,平素里少有人到这里来……”
    咽了口唾液,夏摩伽苦笑道:“可是我们不就来了?李老兄,看样子这座石山倾危峭拨,崎岖无路,马匹绝对走不上去。恐怕得要劳动我们自己的这双尊足朝上攀了?”
    李二瘸子睁大了眼道:“谁说我们要上山?”
    呆了一下,夏摩伽道:“我们不上山么?”
    李二瘸子道:“当然不上山,这座‘白头岗’一片荒瘠,毫无景色之胜,莫非夏兄还想上去观赏观赏?”
    大大放宽心了,夏摩伽暗付——谢天谢地,如今身心俱乏,恨不能早早找个地方躺下来,孙子才想攀上这鸟山观赏!他开怀的道:“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不上山,李老兄领我们来此做什么?”
    神秘兮兮的笑了,李二瘸子低声:“对面山脚下有个秘洞,乃是我们堆集货色的所在,地方分隐密,而且宽敞得紧,正可提供各位在里面休歇养息,不虞形迹外露……”
    立马在前的关孤,回首笑道:“我也判断李兄在此处会有这么一个所在。”
    李二瘸子策骑前行,道:“请各位随后跟着,我便僭越引路了。”
    一行绕过了石山的正面,就在一处微微凹的山脚处,李二瘸子停马于那片巨大倾斜的峭壁之前,他眼皮子微撩,沉声道:“泼皮,叫门吧!”
    答应一声,那被称做“泼皮”的精瘦汉子跃下马来,顺手在地下拾了几颗拳大石块,略略朝峭壁端详了一下,双手猛扬,三块石头便箭疾的碰撞在峭壁上面——每颗石块着力的位置相差一尺!
    于是,峭壁有了回应,但却不是石头撞着石头的沉闷音响,竟是金属的碰响声,而且,三声回响,却有三种不同音调——由浊重而清脆,宛若弹口了一串短促的音符!
    缓缓的,峭壁的下面有一块丈许宽丈许长的方形面积往内收缩,赫然现露出一个门户似的黝黑洞口来,有如一头怪兽的巨吻张开!
    舐舐唇,夏摩伽由衷的道:“果然隐密,是个好地方!
    李二瘸子笑道:“我们进去吧。”
    由外面进入洞口,不必下马,而洞内别有天地,前面这一段,是笔直的,约有三丈多长,洞里相当宽阔,足供四骑并行有余,地面更是平坦光滑,所以这一段路虽然光影晕暗,李二瘸子一马当先,却毫不迟疑,直等他领着大家转个弯,洞内的曲折便开始了,可是,悬挂在石壁间的一盏盏风灯,却又把周遭的景物映照得清清楚楚,一明二白。
    七八十骑在洞中移动,虽说运行缓慢,那种回音也是够响亮的,在行进的过程里,关孤已注意到沿洞的各个凹陷处,无不一堆堆的叠集着粗木、竹篓、麻包等物,数目还真不少。
    洞顶及四壁,有的是苍剥的天然岩石,有的印上了锤打斧鉴的人工痕迹,由此看来,这座秘洞乃是天然与人工的共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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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自荐月老
    经过了弯弯曲曲的一段转折后,前面豁然开朗!
    竟是一个偌大的地下殿堂,又像一一间宽阔高耸的石厅!
    奇形怪状的灰白色岩石参差凸凹于上下周围,只是空出这么宽阔的一个中心来,怕没有五六丈高,十多丈方圆之广!
    殿堂的中间,居然还摆置着桌椅、床铺等物,更有数十只铁皮嵌角的坚固木箱堆集在一隅!
    十名彪形大汉,便一排肃立在殿堂之前,齐齐向为首而至的李二瘸子躬身行礼,此是恭敬。
    含着笑挥挥手,李二瘸子下马问道:“没事嘛?娘的,清福都不会享!”
    转回身来,他迎向跟着进来的关孤道:“怎么样?关老大,我这地方还不错吧?”
    点点头,关孤道:“好极了,比我想像中更好,隐密、乾爽、洁净,太好了。”
    习惯性的搓着手,李二瘸子笑道:“这边的大厅,便专供关老大、夏兄及两位姑娘宿住,其他弟兄们可以睡在洞道两侧。”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光头子忙道:“马匹朝外赶一赶吧?一点事也没有,当家的,可憋得人发慌。”
    瞪着眼李二瘸子没好气的道:“你是吃饱了撑得慌,找几个较深的凹洼处圈起来,我再叫他们准备清水喂料,好让这些畜牲养养膘!”
    仍坐在鞍上的夏摩伽眯着眼道:“先别顾着畜牲,李老兄,倒是人吃的够不够?一下子增加了我们这酒囊饭袋哩!”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爽朗的道:“放心吧,我的夏老兄,这里经常备有三个月十人份的存粮,如今加上六七十位贵客,也够吃个十大半个月的,而且,我回去后就着人赶紧补送些吃食用具来,包管叫各位住在这里舒舒服服……
    关孤叫过江权来,低声吩咐道:“江权,我们的人通通下马歇息,你把休歇的地方给大家分配好,再派人把马匹赶到洞外找几处合宜所在圈拢,记住交待弟兄们,洞中堆集的所有物件,不准任何人靠近!”
    江权答应着赶紧回身传令去了。
    关孤又亲自扶着夏摩伽下了马,此刻,舒婉仪也挽着江尔宁走了过来。
    石殿中,李二瘸子正一叠声吆喝着他的手下们清理地方……
    有的打扫,有的端整桌椅,有的在铺床叠褥,甚至还临时用那些铁皮嵌角的木箱围砌出一个小天地来。
    咯咯一笑,江尔宁道:“李大哥,那些木箱子围隔着的中间,可是我同舒家姐姐的住处?”
    李二瘸子笑道:“正是,太过简陋,只怕委屈二位姑娘了……”
    江尔宁眨眨眼,道:“别客气;李大哥,看那些木箱子十分坚牢,里头装的是啥玩意呀?”
    李二瘸子道:“只是些银两而已……”
    伸伸粉红色的小舌尖,江尔宁道:“乖乖,这么多箱银子,我和舒家姐姐住在中间,岂非‘价值连城’了么?”
    李二瘸子早由李发及胡起禄的口中知悉这位“清漳河”江家的小姑奶奶难惹难缠,他十分谨慎的笑着道:“小数目,小数目,江姑娘出自名门,见多识多,我们这点小小家当,实是贻笑大方了……”
    江尔宁哧哧笑道:“我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李大哥,你不怕我暗中偷下两把?”
    打了个哈哈,李二瘸子尴尬的道:“说笑了,江姑娘说笑了……”
    关孤走了过去,横了江尔宁一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笑笑,江尔宁道:“又不顺你的心啦?哥!”
    脸上一热,关孤忙道:“等会里头收拾好了,你和舒姑娘先进去歇着!”
    江尔宁懒慵的道:“我走不动啦叩……”
    关孤道:“舒姑娘会扶你。”
    摇摇头,江尔宁道:“舒家姐姐也累了!”
    关孤忍耐的道:“那你想怎么样?”
    狡黠的朝关孤虚措了指,江尔宁腻着声道:“要你抱我进去。”
    站在一旁的李二瘸子,几曾见过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有这等阵仗?他不禁大大一愣,顿时张口结舌的傻住了!
    关孤面红耳赤,着急的道:“不要瞎说,舒姑娘,烦你偏劳,挽扶她一下。”
    舒婉仪柔顺的道:“我会的,关大哥。”
    夏摩伽坐在地下,大声插嘴:“你也真是,关老大,人家江姑娘受伤在身,行动不便,请你帮个忙挽扶挽扶,你又何苦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苦笑着摇摇头,道:“老夏!你不要在那里推波助澜,行不行?”
    夏摩伽瞪着眼道:“也没见过似你这样古怪脾气的人。给你抬举你还不受,换了别个,只怕连边都沾不上哩!”
    哧哧一笑,江尔宁道:“夏大哥!你可真说对了,姓关的人是铁,心如石,连身上的血都是冷嗖嗖的,哪还带着一星半点的人味儿?他这尚算客气啦,以往,他那副嘴脸,比“拒人于千里之外’更要叫人难受!”
    不服气地哼了哼,夏摩伽道:“你可别在意,江姑娘,我和关老大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我的名气不及他,武功更不及他,但好歹痴长几岁,多多少少,他也得听我几句!”
    听了夏摩伽的话,江尔宁喜悦的笑了:“夏大哥!你的意思是……”
    夏摩伽大刺刺的道:“很简单,我总要为江姑娘你尽点力也就是了!”
    媚眼如丝,巧笑情兮,江尔宁一派祈求之色:“多谢你,夏大哥,我的事,就全恁夏大哥作主了!”
    不由一挺胸,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放心吧,关老大不给别人面子,不给我成么?”
    接下来,江尔宁似乎就要谢“媒”了……
    关孤一看越往下说越当真,忍不住赶忙插进来道:“此时此景,二位这算什么‘兴致’?”
    侧顾舒婉仪道:“舒姑娘,尚请伴扶江姑娘前去歇着,这里有些事情,我们还得商议商议!”
    点点头,舒婉仪强颜一笑:“是的,关大哥!”
    江尔宁悻悻的道:“不止一次了,每遭都是如此,一待接近问题的核心,你总是推三阻四,找尽理由把正题岔开!”
    关孤平静的道:“眼前是什么关头?江姑娘。”
    双眉一挑,江尔宁道:“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是我一辈子的希望之所寄!”
    叹了口气,关孤没有说话。
    向江尔宁使了个眼色,夏摩伽道:“江姑娘,你便暂且先去歇着吧,别忘了,这里有我。”
    又横了关孤一眼,江尔宁终于十分不情愿的在舒婉仪陪同下走进了石殿里那座以银箱叠围起来的“香闺”内。
    伸伸舌头,李二瘸子低声道:“天爷!江家大小姐果然犀利!”
    关孤尴尬的道:“李兄也知道?”
    李二瘸子压着嗓门道:“小弟闻名久矣,不料更胜传言!”
    夏摩伽不以为然的道:“很好的一位姑娘家嘛,李老兄,不能因为她主动喜欢上一个男人就认为她有所缺憾!只要是一个未婚的女子,她便有权对她所爱慕的对象表达心意,面主动并非是罪恶!”
    李二瘸子忙道:“当然,这个当然,夏兄切莫误会,我绝对没有其他含意……”
    关孤笑道:“老夏!就因为江尔宁在阵上帮过你一记,你就这么实心塌地的替她撑腰?”
    夏摩伽但然道:“这是大原因,但我对她印象极佳亦是理由之一!”
    关孤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可越俎代庖。”
    夏摩伽大声道:“恁我哥俩的交情,至少我还有说话的余地吧?”
    拱拱手关孤道:“且待我们留得命在以后再说话,如何?”
    夏摩伽道:“好,到时候你便想躲也躲不掉!”
    石殿之内,这时已经摆置妥当,李二瘸子陪笑道:“二位!便是要抬杠,也得找个舒但点的所在,到里头坐在椅子上慢慢磨牙,不比在这里乾耗着强?”
    豁然笑了,夏摩伽道:“你老小子!”
    石殿靠壁,早已分别摆好了两张铺设着新换厚棉被褥的木榻,另外桌椅俱全,方木桌上,更有几杯香茗在冒着袅袅热气……
    坐在以藤条编就的大圈椅之上,关孤先举杯啜了口茶,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感慨的道:“多少天来,现算是最安适的一刻了,这段日子里,似乎连坐都没好好坐过一次……”
    夏摩伽也道:“尤其是心里的这份安详平静更叫人受用,不似前些天,老叫那股沉重的窒迫感压着,喘口气都吃力费劲,精神上的负担,更甭提了!”
    李二瘸子道:“既是如此,何妨多住些时?”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李老兄,这到底还不是我们的终老之处,现实必须面对,恩怨也必须了结,长久窝在此地、岂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搓着手,李二瘸子道:“总要把伤养好,调和调和元气,犯不上太急着出去同他们对阵呀?”
    关孤接口道:“李兄说得也对,就怕太打扰了。”
    李二瘸子正色道:“关老大!我只担心各位嫌弃此处太过局促简陋,若是各位认为尚可凑合,别说这段日子,便是住上个十年八年,我也供得起,而且极为乐意效力!”
    关孤笑道:“我相信,李兄!”
    顿了顿,他又道:“有一事请教。”
    李二瘸子坐正了身子:“不敢。”
    关孤道:“我的手下李发,原计议易装夹在李兄儿郎当中,以单帮客商的身份混过古北口出关,未知已经走了没有?”
    李二瘸子道:“正要禀告关老大,李老弟尚未走;在来‘白头岗’秘洞之前,我已着人前去接他来此,与关老大相见了,约莫就快到啦!”
    关孤颔首道:“偏劳李兄,我也正想见他。”
    夏摩伽问道:“李老兄!你这座秘洞所在,有多少人知道呀?”
    明白夏摩伽的意思,李二瘸子爽然笑道:“夏兄放心,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不过就是我的二十来个心腹手下,他们俱极忠耿可靠,包管泄漏不出去,这些人全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功夫没什么奇处,倒不是骨头还算硬朗!”
    夏摩伽道:“李老兄!是我过虑了。”
    李二瘸子道:“当然夏兄的顾虑也是正确的。”
    关孤道:“对了,‘鬼狐子’胡起禄也知道这个所在么?”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道:“他不但知道,当初布置这座秘洞的时候,他还着实帮着耗过一番心血呢,对这里,他可以说比我还要熟悉!”
    关孤与李二瘸子这位“三灯洼”的地头蛇搭上交情,全是他的老友“鬼狐子”胡起禄居中引介之功,以胡起禄和李二瘸子的渊源来说,他参予李二瘸子的机密乃是极其正常的事,看来,胡李二人,的确已是融为一体的老伴档了。
    又嚼了口茶,关孤道:“希望老狐狸能找来此处和我们会合才好。”
    李二瘸子道:“我已留下话在‘三灯洼’了,只要起禄一到,马上就会得着信息,关老大!你宽怀,他一定寻得来的。”
    关孤微笑道:“你是否觉得,老狐狸是个鬼才?”
    得意的笑了,像自己也被夸赞了一样高兴,李二瘸子道:“胡起禄呀!他的鬼点子之多、计谋之绝、手段之奇、脑筋之细密,简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关老大,我常常在想,这家伙的头颅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玩意?怎的就有那许多名堂花巧?”
    关孤颔首道:“他确实算得上一个奇人,不逊于宗师之尊,在这‘诡’的一行里,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夏摩伽钦慕的道:“这位狐狸老兄,倒是要拜识拜识!”
    李二瘸子欣然道:“用不了多久啦,夏兄,起禄一定会找上这里来的,届时你们得多亲近,起禄什么好处都没有,就是够朋友,讲道义……”
    关孤略微有些悒郁的道:“已经过了与他们会合的时间,不知老狐狸将急成个什么样子!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舒老夫人,希望她能放得开些才好!”
    李二瘸子忙接道:“关老大尽管宽怀,事情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起禄在这一带地头上,人面广、耳风灵,‘古北口’外的变异,他很快即会知晓,各位安然脱险的消息,料将同时传到他那边……”
    关孤沉沉的道:“但愿能使过了关的人不再牵肠挂肚为咱们忧虑,便也算功德无量了……”
    夏摩伽叹了口气道:“那等滋味我尝试过,确乃一种痛苦的煎熬,甭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连人都变傻变痴了……”
    低咳一声,李二瘸子摇头道:“二位别净朝坏处想,老实说,关老大这身能耐,也已是介于人神之间的奇艺,而关老大走南闯北,更是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阵仗!”水里火里,刀山剑林,进进出出这半辈子,又几曾栽过跟头来着?关老大是福大命大,艺高胆大,就算这一场风火险了点,知道关老大的人也必然信得过关老大闯得出,荡得开!”
    涩涩的一笑,关孤道:“你太高抬我了,李兄!”
    李二瘸子一派虔诚的道:“句句言自肺腑,关老大,高帽子我会给人戴,但却不能乱向关老大这样的好汉子戴!”
    夏摩伽点头道:“不错!我们关老大确是一座不颓的山,铁打的金刚!”
    关孤道:“老夏!你大概‘裱’着我来壮你自己的胆吧?”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你可千万死不得,关老大!我个人倒无所谓,别忘了还有这么些靠你才能活命的朋友兄弟哪!”
    这是实话,关孤不由默然了!
    的确,越到这等险恶困窘的关头,他益发感到肩负的沉重与心情的窒迫!
    半生来,他就没有过个一天好日子,血腥串连着杀伐,冰冷夹杂着严酷,把七情六欲全掺进那抹浓稠得化不开的赤红中了!
    而如此的痛楚尚不仅是有形的,甚至连心灵和精神上也仿佛套上了侄桔!
    多少年来,深夜梦口,或独坐倾思,他都会想——自己生来到底是于什么的?莫非就全为了和矛盾及苦难结缘么?
    这时,李二瘸子谨慎的道:“关老大!你别犯愁,有起禄在,那边不会有事的!如你还不放心,我这就先派出几个得力儿郎,前往‘断肠坡’传递信息……”
    一拍手,夏摩伽道:“敢情好!”
    关孤低声道:“会不会太麻烦李兄?”
    李二瘸子热诚的道:“不麻烦,不麻烦,半点也不麻烦,二位且请宽坐,我马上就去交待,另外叫他们把午膳给弄扎实点,等会再陪着二位好好喝上几杯!”
    拱拱手,关孤道:“那么,我们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二瘸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外头嘱咐去了。
    夏摩伽眨眨眼,低声道:“幸亏遇上这么一位主儿,关老大!否则我们的景况可就真叫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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