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七十五章柔情似水
    关孤感慨的道:“武林势利,江湖脆诈,人间情薄,古道热肠,仁义在心的角色实在不多,但我们够幸运,竟是遇上了不少!
    譬如洪家帮的朋友,这位李二瘸子,当然胡起禄就更不消说了……”
    夏摩伽道:“由此可见,公道仍在人心!”
    关孤道:“我们就是靠了这一信仰,方才苦苦支撑,奋斗迄今,要不然,早也泄了劲,灰了心……”
    夏摩伽轻声问道:“对了,关老大!你心中可有个打算?”
    关孤道:“你是说我们今后的行止?”
    夏摩伽道:“不错!”
    关孤剑眉聚皱,阴沉的道:“目前最重要的是让胡起禄、舒老夫人、南宫、子俊二兄等知道我们脱险的消息,其次,我们得把这一身创伤调养好,然后便临到我们与禹伟行做个总了断的辰光了。”
    夏摩伽沉重的道:“这是免不掉——问题是,我们要多久才养得好这一身伤?”
    关孤道:“我的伤势比你要轻,痊愈必然较快,老夏!这湾混水,你不趟也罢!”
    怔了怔,夏摩伽随即体会过来关孤言中之意,他不禁勃然变色,气得两眼发红地大声道:“这是什么驴话?关老大,你把我姓夏的看成了哪一类的角色?这忠义二字只能由你承担,我夏某人就沾不得边?你可以为仁效命,我就不能慷慨赴难?你趁早打消这个熊念头,你往哪边去,我朝哪里跟,活,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做一堆!阴阳两界我是跟定了,你他娘休想抛开我!”
    觉得鼻端一阵泛酸,关孤强笑道:“你真有个狗熊脾气……”
    夏摩伽怒冲冲的道:“随你怎么说,你也甭想放单飞!”
    关孤拿起杯子来啜了一口也已微凉的茶水,平心静气的道:“或者,等不及你的伤好,就有情况了……”
    夏摩伽倔强的道:“我还含糊个乌?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任什么场面,豁开来于就是了,那些龟孙子王八操的包管也得陪衬上一大把!”
    关孤缓缓的道:“不到最后关头,莫要轻言牺牲,老夏!”
    夏摩伽恶狠狠的道:“总先把心横了,到了时辰便也没有什么放不下、抛不开的啦!”
    又啜了口茶,关孤深刻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老夏!”
    “呸”了一声,夏摩伽怪叫:“娘的皮,你到现在才知道?”
    不由笑了,关孤道:“别生气,我只是重复一遍而已!”
    夏摩伽悻悻的道:“这还像句人说的话!”
    双眼凝视着杯面上浮漾的一片茉莉花瓣,关孤安详的道:“再一次的血战到来,老夏,‘悟生院,方面所占的优势就比以前小多了。”
    夏摩伽咧开嘴道:“想想看吧,‘火珠门’冰消瓦解,‘三人妖’一败涂地,‘绿影帮’也元气大丧,甚至连‘悟生院’本身的实力也折损了一半有多,我们这边却加上了李二瘸子这一股力量,禹伟行那老家伙有乐子啦!”
    关孤道:“别忘了‘白衣教’。”
    咬咬牙夏摩伽道:“是了,‘白衣教’,本来他们来不及赶上的,经过一阵耽误,就难说了,看情形,这干王八羔子极可能凑上热闹……”
    关孤静静的道:“还是把他们算进去的好。”
    夏摩伽凶悍的道:“娘的臭皮——‘白衣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多了几个使环的废物而已,他们尚能上得了天?我操他个大舅的!”
    关孤摇头道:“别把‘白衣教’看得这么稀松,他们之中,也不乏真正的能手,没那么多吃定稳捞的,老夏!我们自己仍须加意小心!”
    夏摩伽气势如虹的道:“你尽管宽怀,关老大,‘白衣教’的斤两我清楚,他们去唬唬一干江湖未流尚可,想来称量我们,正是四两棉花——谈(弹)也甭谈(弹)了,不信,节骨眼上就见真章!”
    吁了口气,关孤道:“‘白衣教’赶来截击我们,亦定然是抱了‘见真章’的主意!”
    夏摩伽大声道:“那好,正可碰上一碰,看看谁会碰个一地哗啦啦!”
    那边,李二瘸子又拐了回来,隔着几步远就笑道:“我说夏老兄,你在说谁碰个一地‘哗啦啦’呀?”
    夏摩伽道:“当然是‘悟生院’与他那干残余的爪牙!”
    拉开椅子坐下,李二瘸子道:“这还用说?他们这辈子也别想再捡便宜了!”
    关老大,我已派出两名心眼灵活的手下赶到关外报信去啦,约莫不久就有回音,你且先放宽心,莫朝这上头想,稍停等他们把酒菜整治妥当,咱们干上几盅再说!”
    关孤笑道:“太打扰了,李兄。”
    李二瘸子诚心诚意的道:“这是我的荣幸,关老大!你千万别再客气,否则就见外了。”
    夏摩伽斜睨着眼道:“娘的!我们关老大越在这等辰光里越是彬彬有礼了,平常日子,倒是冰冷得不见一星半点的热活味!”
    关孤淡淡的道:“要看对象,老夏!”
    搓搓手,李二瘸子直在呵呵笑,他在想——看样子,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果报神”,果真叫自家高攀了呢……
    李发是在傍晚时分赶来“白头岗”秘洞的。
    关孤与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在此时此地相见,两人都有恍同隔世的感觉,而确然在这短短一别中,几乎是幽明异途了。
    唏嘘相对欲哭无泪,两条铁挣挣的江湖汉子,竟都兴起一阵抑止不住的哽塞,互望着,李发第一次在他崇拜的关大哥双眸中,察视了那样多的晦涩与凄茫……
    夏摩伽强笑着在一旁调和气氛:“得啦得啦,你两个是怎么一码子事?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这份幸运还不够你二人乐上一阵子的?见了面就先扮出一副丧气德性来,你们不觉扫兴,我却满肚皮窝囊……”
    李二瘸子亦忙道:“夏兄说得正是,关老大!李老弟!这可是桩喜事呀!不作尖愁眉苦脸,应该彼此欢欢喜喜的互为庆贺才对……”
    关孤的声音在低沉中微显沙哑的道:“原先真以为古北口外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发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内心情绪的激动,道:“更令我惊怵不安的,大哥!是你临行之前,语气竟似永诀!”
    关孤直率的道:“老实说,李发,我当时自忖生还之望不大……”
    重重一哼,夏摩伽道:“这是什么话?关老大!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轻,把对方估高了!”
    摇摇头,关孤道:“我不是给自己泄气,从不!但我却不能不面对现实,在先前的那种情况下,敌人气势之盛,的确是我们所难以拮抗的!”
    夏摩伽道:“我们还不是占了上风!”
    关孤缓缓的道:“这上风,占得多么艰辛!”
    夏摩伽信心十足的道:“往后的发展,关老大,对我们会越来越顺当,对他们可就越来越局促了,这连串晕大黑地的恶斗厮杀下来,最终的胜利,必是属于我们的!”
    目光低垂,关孤道:“但愿如此了,老夏。”
    李二瘸子满脸诚敬之色的道:“这是一定的,关老大!否则,何止没有常规,简直连天理也没有了!”
    李发在旁边谨慎的问:“大哥!不知‘悟生院,方面在经此挫折之后,又会有什么异动及阴谋?”
    关孤深思的道:“禹伟行是一个心思极为细密,举止十分审慎的人,他也必会检讨全盘形势,策划应对之道,但万变不离其宗——他的一切布署,亦脱不开如何才能消灭我们的原则!”
    夏摩伽冷峭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再从头开始,禹老鬼的运道就不会那么好了,大家也得把角儿调换调换,以前是他追我们,现在该我们追他了!”
    关孤面无表情的道:“不管角儿如何调换法,老夏!结局都免不了是血淋淋的一场!”
    夏摩伽大声道:“血淋淋就血淋淋,娘的,莫非‘悟生院’的人不是肉做的?他们若不怕流血,我们还含糊个卵?”
    李二瘸子插嘴道:“夏兄,你的脚伤与胸口上的伤势……”
    一昂头,夏摩伽凛烈的道:“碍不了事,哪怕我不能动弹了,光用嘴咬,也能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半斤人肉来!”
    伸出大拇指,李二瘸子赞道:“夏兄真好气魄!”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我他娘生平一样不占,只是骨头硬,说什么都可以,一口气却不能输,是谓脑袋悼得,志屈不得!”
    李二瘸子再接再历的道:“这才叫英雄好汉,我说夏兄!”
    关孤有些疲倦的道:“李兄若是有事打点,尽请自便,这里就不劳相伴了;我这位伙计夏摩伽只要有人捧,兴致便好,我却感到精神不济……”
    李二瘸子呵呵笑道:“关老大既要休息,我便告辞啦,今晚我须赶回‘三灯洼’交待些零碎事,明朝再来向关老大及夏兄等各位请安。”
    夏摩伽道:“你别听他的,李老哥!我们多亲近,今日一见,才叫相见恨晚哪!”
    连连拱手,李二瘸子道:“高抬高抬,夏兄!征战竟日,劳神耗力,也该早早歇着了,且先留点精力,还怕以后没有你我长相盘桓的辰光么?”
    夏摩伽笑道:“好吧!我也不留你了,反正有关老大在场地方,我一概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关孤向站起身来的李二瘸子道:“李兄!若是老狐狸回转,或有他们那边的任何消息,皆须即速相告,以便有所因应。”
    李二瘸子躬身应是道:“关老大放心,包管误不了事!”
    接着,他又向大家招呼过后,再坚拒了关孤的出送,领着十几名手下,匆匆往洞外行去。
    打了个哈欠,夏摩伽喃喃的道:“奇怪——李二瘸子一走,倒突然觉得乏了,这是怎么回事?”
    关孤平静的道:“没人高抬你了,自就无趣了,老夏!”
    眯上眼,夏摩伽道:“你别吃我的豆腐,关老大!我也有机会给只‘小鞋’你穿!”
    笑笑,关孤道:“去睡吧,别逗啦!”
    “铁牌”江权从那边走了过来,小心的挽扶着夏摩伽到木榻上躺下,然后,偕同李发一起至石殿门侧席地而卧;现在,只有关孤一个人独自据桌沉思,他的神色在灯光的映衬下,便更有一股化不开的悒郁了……
    他在想着未来。
    未来几乎是一团迷潆,一团血雾般的迷潆,此际,他除了隐隐嗅到那种可怖可憎的血腥气息外,竞看不透那团迷朦的之后还会有什么远景。
    他用心神来熟思运数的变异,而只得回一阵烦躁、一阵怔忡、一阵空茫,活在暴戾与残酷的日子中太久,莫非心神也钝木了?
    低低的,也是怯怯的,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自他的身侧!
    “关大哥……”
    是舒婉仪。
    叹了口气,关孤没有扭头,他淡淡的道:“坐吧舒姑娘!”
    有些伥促的弄抚着衣角,舒婉仪坐在方才夏摩伽所坐的木椅上,目光关怀又瑟缩的瞧着关孤,她忐忑的道:“我发觉你还没睡……”
    关孤头,关孤道:“本来有点累,一时却又睡不着了。”
    舒婉仪不安的道:“心里烦?”
    关孤道:“是的!心里烦。”
    咬咬下唇,舒婉仪道:“伤口痛吗?”
    关孤略略活动了一下四肢,道:“还好!”
    舒婉仪低下头,轻轻的道:“我已算不清你救过我多少次了,关大哥!每一次都是用你的鲜血付出代价……一个人的生命被同一对象挽救过这么多次,实在无法再以任何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激与钦仰……”
    关孤静静的道:“不必这样说,这是我该做的。”
    舒婉仪有点激动的道:“关大哥——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注视着这个美丽端庄又饱经忧患煎熬的少女,关孤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没有拒你于千里之外,舒姑娘!不要太敏感。”
    似是好受了一点,舒婉仪幽幽的道:“我知道,关大哥!我并不强求你爱我,更不强求你要我,但是你却无法不让我来爱你,我自知不配与你谈论感情上的问题,然而,至少我还有单方面倾慕你的权利……”
    关孤苦笑着道:“别这么看不开,舒姑娘!”
    舒婉仪凄迷的道:“你已重复告诉我很多次同意义的话,我也很多次重复回答你我心中所想,关大哥这是个死结,永远怕也解不开了。”
    无声的叹息,关孤道:“你真傻!”
    舒婉仪笑得令人心痛的道:“是的,我很傻——如果你认为这叫‘傻’的话。”
    深深呼吸了一次,关孤低声道:“舒姑娘,你曾否考虑过,这将不是个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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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第七十六章郎心如铁
    舒婉仪道:“怎么样才会是个了局?”
    关孤但然道:“去爱一个该爱的人,嫁一应嫁的人!”
    舒婉仪平静但却坚定的道:“那就是你,天下也只有你!”
    眉峰间聚起一抹浓浓的阴影,关孤的嗓门发沙:“我是一个生死未卜,半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舒姑娘,你可知?”
    羞涩地点点头,舒婉仪道:“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关大哥!”
    关孤道:“大好的青春白白虚耗,美丽的远景空自抛弃,人生的幸福轻易闲置,舒婉仪,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舒婉仪柔柔的道:“若没有你,这些将荡然无存;关大哥!我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的思想是否和我一样——心里认定,也就铸牢了,直到人也死,心也死,否则,不会改易。”
    舐舐枯乾的嘴唇,关孤觉得背脊上有点寒冷:“一天一天的,你使我精神上的负累逐渐加重……”
    舒婉仪歉然道:“我不是有意的,关大哥!我不知道如此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竟会使那被爱的人觉得这样痛苦!”
    关孤苦涩的道:“当那个被爱的人感到被爱是一种加诸对方的折磨时,这爱,便重逾千钩了……”
    舒婉仪安详的道:“我不认为是折磨,关大哥!如果是,在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为所悦的人承受一切苦难,才是情感的高度升华。”
    窒迫了一下,关孤道:“你,你叫我怎么说?”
    舒婉仪深挚的笑了:“什么都别说,关大哥!你或许可以改变我其他的很多,但你决改变不了我已经投注在你身上的,那有如五岳不移!”
    关孤回头探视,木榻上的夏摩伽正酣声如雷,睡得好沉好香。
    舒婉仪明白关孤的顾虑,她轻轻的道:“这不是什么耻辱,我不怕人家知道我情感的寄托与情之所钟,关大哥!你是个男人,该更不怕,尤其,当我还是单方面的形势下。”
    关孤忙道:“我不是怕,舒姑娘!只是我不愿被别人听到……”
    舒婉仪的唇角微微抽搐:“为了维护我的自尊?”
    搓搓手,关孤道:“这不是一件适宜公开的事,对么?”
    忽然,舒婉仪神往的道:“假设我们能够永远住在这个洞里,那该多好,哪怕再也不见天日,我也心甘情愿。”
    关孤怔了怔,摇头道:“这是逃避现实的想法,舒姑娘。
    舒婉仪的声音立时低落了:“现实只是一场可怖可憎可恨的梦魔,一个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冷酷、残暴、生硬凉薄……我宁肯死去,也不愿面对它!”
    默然良久,关孤徐缓的道:“你累了,舒姑娘!”
    甩甩头,舒婉仪吸着气道:“生命真是一种负担,莫大的负担,为什么我偏要这世上走一遭?”
    关孤沉重的道:“生命也是一种责任,舒姑娘!”
    舒婉仪苦涩的道:“责任?哪一方面的责任?”
    关孤祥和的道:“你必须要尽你的本份,用这短短数十年的光阴去做该做的事;生命是一种燃烧,一种消耗,重点只在燃烧与消耗的价值上面,舒姑娘兰质慧心,相信比我更能体会。”
    舒婉仪痴痴的道:“对我来说,生命中只要有你就够了,至少,在我二十岁以后的生命中,有了你即是拥有了全部。”
    脸色不是赤红,却是微微的苍白,关孤笑得有些牵强:“我们先不谈这些,好不好?”
    舒婉仪柔顺却带着几分哀伤的道:“随你吧,我也知道你不愿谈这些……”
    关孤轻轻的问:“江尔宁睡着了?”
    舒婉仪颔首道:“她身上创伤未愈,加以沿途劳顿,睡得很沉,这些天来,她也真算受尽了折磨,而这样的折磨,她原是不该受的……”
    关孤道:“说起来,江尔宁不失是个性情中的少女,有胆识、讲道义、重情份,就是太过任性了点,是她家大人把她娇纵惯了……”
    提起江尔宁,舒婉仪心中便有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感受,这股感受,是由多种情感组合的,有点酸,也有点苦,更有点怜惜,也融了点亲切,她不否认自己是喜欢江尔宁的,喜欢也的坦率、豪爽,喜欢她的精刁、古怪,更欣赏她独有的娇蛮劲儿,然则,她又不能不承认,如果江尔宁没有和她同样爱上了一个人,她就会益加分润出自己的好感了在男女相悦的一般情形来说,舒婉仪已经算得上是十分豁达与大度的,但是,如果认为她对这种微妙的三角关系毫不介意,那也是不切实际的,问题是,在目前这种景况之下,你又叫她怎么办呢?
    发现了舒婉仪的恍惚,关孤低声道:“你在想什么?舒姑娘!”
    努力勾动着唇角,舒婉仪扮出一抹掩饰性的笑容:“我在想,江家姐姐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关孤淡淡的道:“还算不错——除了她的脾气以外。”
    舒婉仪忽然问道:“关大哥!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多久?”
    关孤道:“等我们的伤养得差不多的时候,或者十天半月,也或者二三十天不等,假如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舒婉仪不安的道:“意外发生?”
    关孤沉着的道:“也许对方不容我们有这么一段喘息的机会,他们抢先摸了上来也极有可能;舒姑娘,‘悟生院’及其党羽,每在我们多活一天之后,他们的焦急愤恨便越甚一日,这是一种十分难忍的煎熬,因此,他们会倾一切力量及方法寻找我们,在做一场彻底了断之前,他们是决不会甘休的……”
    舒婉仪惊悸的道:“但……这个山洞如此隐秘,大概不会太容易被他们找到吧?”
    笑笑,关孤道:“很难说。”
    舒婉仪惴惴的道:“为什么?”
    关孤道:“如何在形迹冥渺,甚至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搜索敌人,‘悟生院’在这一门中是行家,他们可用的手段多得不可胜数,千奇百怪,无所不至,无所不包,往往在一般人认为漫无头绪或束手无策的形势里,他们却有别出心裁的一套法门,这是极难防范的;此地虽然够得上隐秘,但对‘悟生院’而言,尚不算最完美,也不算无懈可击,你不要把他们低估了!”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舒婉仪恐布的道:“对于那种血腥残酷的杀伐,关大哥!我真是从心底怕了,甚至连晚上做梦,都时时梦见令人悸怖的情景,一抹鲜血的溅洒,一颗人头的狰狞,一段肢体的抛飞……天!多少次,声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就仿佛响在耳边,自虚无幽渺中传来,似远若近,真幻不定,醒转之后,骇得全身肌肉起栗,冷汗涔涔……”
    关孤同情的道:“我知道你的感受,舒姑娘!苦了你就这儿句话,舒婉仪便己获得了少有的温暖与体贴,刹那问,她竟觉得恁般满足,恁般的欣慰,方才所诉的痛苦感受,如此迅速便消逝无踪了,她凝视着关孤,悄细的道:“我怕,关大哥!但还不太怕……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关孤表情严肃的道:“这是我所允诺的责任,我一定会贯彻到底——除非我失去了生命或能力,否则,你们的安危便该由我一肩承担!”
    舒婉仪感动的道:“在此生当中,关大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忠义无双的挚诚君子,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人……”
    关孤淡淡的道:“我是么?”
    用力点头,舒婉仪肯定的道:“我可以用我生命中所能表达的一切来证实!”
    望了望石壁上悬挂着的那盏风灯,幽冷青白的光茫映幻得关孤瘦癯的面庞带有几分落寞的憔悴,他轻轻的道:“你去睡吧!舒姑娘,夜深了!”
    舒婉仪似乎舍不得让这两人单独相处的宝贵辰光就此成为过去,她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双手扣着桌沿,有点急切的道:“时间还早一关大哥!还是你不愿和我多谈?”
    关孤平静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你该去歇着了,如此而已。”
    咬咬下唇,舒婉仪的音调变得凄迷了:“今晚我们在此叙说相对,很快这一刻便将成为回忆,以后,不知道是否尚能有似今晚你我单独聚首的机会……有些事,过去了,就永无过去了……”
    关孤的眼波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低沉的道:“不要想那么多,舒姑娘!人的际遇是难以揣测的,我们不要空托期盼,只需往我们所企望的去做,或者,有些形势上的逆境会有变异亦未可知。”
    舒婉仪略现迷惘的道:“你是说……”
    关孤缓缓的道:“去睡吧,舒姑娘!”
    三分无奈,七分不舍的依依站起,舒婉仪目光垂视:“关大哥!你也早些安歇吧。”
    等这位痴心的少女走进了她的临时“香闺”之后,关孤仍然空茫的坐着未动,他深切体会到恁般窒迫的压力——被爱的确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尤其是在难以接受又难以推卸的时候!
    在“白头岗”秘洞中的第三天,李二瘸子近午时便匆匆赶来了,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令人由衷欢迎并且思盼的人——“鬼狐子”胡起禄。
    关孤几乎想要拥抱这位诙谐刁钻,却又义薄云大的鬼才奇士,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方始克制住自己这种少有的冲动。
    大伙围了上来,出自心底的以欢笑和热诚迎近着胡起禄,关孤、李发、舒婉仪,甚至连行动不便的江尔宁也参加了。
    胡起禄只这几天不见,倒像衰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益发深密,一张又瘦又黑的枯乾面孔,也益加乾瘪了,不过,精神还蛮好,两撇八字胡仍然挺有趣的辅衬着他的表情。
    关孤开朗的笑着道:“老狐狸!你果是千年成精,滑溜得见形不见影,来去这一段遍布虎狼的地面如入无人之境,我们还在惦着你,你已经到了。”
    胡起禄打了个哈哈连连拱手:“托福托福,这全是关老大鸿福高照,我是沾了你的光啦!”
    关孤笑道:“你是怎么找了来的?”
    胡起禄未开口前,先长长叹了口气:“关老大啊!你可差一点把我姓胡的坑死了哇!这大半辈子来,我还没有遭遇过这种活罪,心惊肉跳,神魂不安犹且不说,那种焦切巴已、又咬牙切齿的感受更熬得人眼里出火,天爷,自己也已是把持不定,尚得一面安慰老的,劝说小的,求爹告娘般拦着‘绝斧绝刀,哥儿俩来拼命;愁云惨雾加上哭声震天,那边厢还有人非闹着转头闯关不可,想想吧,这是个什么的光景?时辰过了,你们后面跟的一个不来,等在‘断肠坡’的我们,可就要了命啦!”
    一边,舒婉仪急忙问:“胡爷!我娘她老人家不要紧吧?”
    胡起禄道:“还好,当时总算叫我说好说歹给劝住了,唉!舒姑娘,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令堂为了牵挂着你的安危,几手就哭得闭了气,那等肝肠痛断法……”
    舒婉仪的一双丹风眼中立时热泪盈眶,泫然欲啼,她咽着声道:“都是我不好……胡爷,我娘真的没有事吗?”
    胡起禄坦率的道:“精神上自是免不了多少受点刺激,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稍差,忧虑过度,身子就显得虚弱,但好在没多大要紧,倒是为了要安抚下南宫豪、丰子俊二位老兄,费了我吃奶的工夫,这两位仁兄非拗着转回头来接应你们不可,那等激昂冲动法,叫人捺都捺不住,只为求他们暂且稍安,我就差点向他们下跪叩头,我的皇天,这两位活祖宗在那一刻里,就像是发了疯!”
    关孤道:“事情真象未明,南宫兄与子俊兄又何苦如此激动愤慨?‘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拼着一死以维义固是不错,但‘悟生院’及他们那批爪牙却尚不一定有这个能耐要我的命!”
    又叹了口气,胡起禄道:“我的关老大,你现在说得很简单,只因你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同遭遇,但我们当时可就全不是这码子事啦,大伙在那丧气的劳什子‘断肠坡’下穷等,乖乖!这一次,才叫我体会到‘望眼欲穿’这四个字竟是这样个贴切的含意;约定的时间一过,谁也沉不住气,而越等你们越是一个也不见来,在那种形势气氛里,委实无法令人朝好处去想,若非舒夫人、银心、南宫兄同丰兄比我更控制不住,恐怕连我自家也要发起狂来……”
    关孤平静的道:“其实,你们该首先把事情搞清楚,才……”
    胡起禄忙道:“我就是这样说呀,可是自己心里又直犯嘀咕,不知你们是被‘悟生院’截住了,还是遭到了不幸?
    抑或受到其他什么意外的耽搁?但任怎么推测,都难以有个乐观的假定,没有法子,我只好硬着头皮拍胸脯向他们保证,务必会把你们的下落查探出来,而且还逼着南宫豪、丰子俊二人答应我,在我未得正确消息前,他两个断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乱了章法,自陷绝地……”
    关孤颔首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又道:“我们在‘断肠坡’下等了一夜,第二天,我他娘便摸到‘古北口’去探底了,喝,‘古北口’外头简直就成了片修罗场啦,草席卷着的、白布蒙着的、东一排、西一列,净是横竖摆着些死透了的人!还有的就露天陈置在那里,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肚腹开膛,也有光身子不见脑袋的,处处是半乾的血迹,甚至有些五脏六腑尚赤污点缠的抛挂着未及清理,那些尸首,不是黑衣,就是绿衫,再就是‘火珠门’那一窝子的穿着打扮,行了,不必多问,我已明白这是怎么回子事……像这等火辣惨厉得有如千军万马对过阵后的场面,只有一个人独力可以形成,关老大!除了你,到哪儿去找第二位?”
    关孤道:“不只有我,夏摩伽、江权与他们的手下也投过来了。”
    胡起禄犹有余悸的道:“我见过死亡,也闻过血腥,但是,似这样残酷的大屠杀却是罕见,真叫人间浩劫啊,看那些肢体不全,形容狰狞的尸体……关老大,人杀人,实在不知乐趣在哪里……儿关孤深沉的道:“不错,根本没有乐趣,因为这原不是一种有乐趣的事,人杀人,却有着乐趣之外的许多目的,而我,老狐狸,我杀人是为了要阻止更多的人被杀!”
    胡起禄正色道:“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关老大!
    所以我才敬你服你,你是黑煞星,活报应,但你更是个堂堂正正的忠义之士!”
    关孤笑笑道:“别捧我了,说正经的吧。”
    咽了口唾液,胡起禄道:“后来,我暗里找着我在‘古北口’的路子查探,才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始未,也得悉了你们突出重围的大好消息,详情虽然仍有不尽之处,但至少我已知道你们总是活出去了……”
    关孤问道:“‘古北口’附近的情形如何?”
    胡起禄道:“也已翻了天啦,鸡飞狗跳的乱得一塌糊涂,有官府的公差、验尸的许作、镇关的守军、地方上的里正、想看又不敢挨近的人群,更多的是‘悟生院’如临大敌般聚集的人马,形形色色混杂穿插在一起,闹哄哄的叫人分不清正邪善恶,公私黑白,看上去除,了惨怖之外,更有一股子滑稽的感觉,杀人的、被杀的、缉凶的,欲待行凶的、官家的江湖道的、当地的老民,全混成了一团!”
    李发哼了哼,道:“恐怕还得再混成一团才能了结哩!”
    舒婉仪急着接口道:“胡爷!在你把事情打听清楚以后,可曾立时回去向我娘及南宫大叔、丰二叔知会一声?”
    胡起禄道:“这还用说?我赶紧朝回奔,到了地头,却见你娘同你南宫大叔、丰二叔他们神色悦和,谈谈笑笑,竟似通通吃了‘回心散’‘顺气丹’一般,情态迥然不同于我临行之前,等我走近问明,方才晓得二瘸子这边也已派人兼程赶来传递你们平安的消息了……这遭危难,总算有惊无险,把人吓得虚软,却幸好及时补过一口气来,就只这一阵回想,还觉得冷嗖嗖的脊梁骨泛寒……”
    舒婉仪如释重负的道:“这样说,胡爷,我娘是真的不要紧了?”
    胡起禄笑道:“打一开头,我不是就告诉你不要紧么?”
    关孤道:“如今舒老夫人和南宫、子俊二兄在哪里歇即?”
    眯起眼胡起禄道:“当然仍在‘断肠坡’,还能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领着他们再转回来闯这道‘鬼门关’么?”
    舒婉仪又有些不安的道:“他们在那边……安全吗?”
    胡起禄笑道:“放心吧,我的小姑奶奶,那地方至少比这个‘贼窝’要可靠些!”
    李二瘸子抗议道:“我说起禄,你这话就多少有欠斟酌了,我们是江湖人,吃的是江湖饭,一不偷、二不抢,恁本事混生活,又怎么能将我们的老窑比同‘贼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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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策划战术
    嘿嘿一笑,胡起禄道:“你免了,二瘸子!真人面前不用说假话,我们走黑道,捞偏门这一行当,委实裱不上什么光彩,大家不外,提起来就甭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不算‘贼窝’,莫不成还是衙门里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公堂?”
    李二瘸子脸红脖子粗的嚷嚷,“瞎扯!你这舌头带钩的臭骚老狐狸……”
    坐在石殿当中木椅上的夏摩伽,这时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喂!关老大!我也已在这边厢屁股都坐痛了,你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微微一怔!关孤回头诧问道:“‘反应’?什么‘反应’?”
    夏摩伽没好气的道:“‘搭桥’呀;直到如今,你们那里只顾着热闹,我却独个儿冷清清的坐在这里闷得慌,你就不会替我引见我们的胡老兄?也好让我亲近亲近……”
    “哦”了一声,关孤笑道:“原来是这件事,你这么一吆喝,我还以为你吃撑了在消泄郁气……”
    夏摩伽笑骂道:“去你娘的!你少在那里出我的洋相!”
    胡起禄赶紧走上几步,向夏摩伽拱手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关老大的生死挚交,换命兄弟,大名鼎鼎的‘双环首’夏摩伽夏兄了?”
    夏摩伽抱拳还礼,笑眯眯的道:“高抬啦,胡老兄!我对你可是久仰得很哪!”
    胡起禄忙道:“惭愧惭愧,见笑见笑,我是杂木树下的叶子,上不了大台盘,比起你夏兄老来,呵!差得多喽……”
    憋了好一阵子的江尔宁,斜脱着胡起禄开了口:“老狐狸!你前比诸葛亮,后较刘伯温,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正叫做奇才异士,居然也自谦为上不了台盘的杂果子,可确实虚怀若谷,真人不露,几天不见,你又多了一套!”
    胡起禄有点不敢招惹江尔宁,他乾笑着道:“小姑奶奶!
    数日之别,不异轮回一转,大家等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阴阳界边打了个弯,总算再世相逢,正该套套热乎,你就别再冲着我老胡放冷箭啦!”
    嫣然笑了,江尔宁笑道:“你别当真,老狐狸,我是故意逗着你玩的,其实,这些天来,我想念你得紧!”
    觉得头皮在发麻,胡起禄受用不起的道:“心领心领,江姑娘,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江尔宁嘻嘻笑道:“你不相信?”
    忙不迭点的头,胡起禄急道:“信,信,这是我老胡的殊荣,岂有不信之理?美人思念美人恩,正是我这老朽几生修来的福份……”
    关孤插进来道:“说点正经的吧,老狐狸!别净扯些闲篇了。”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道:“正经的当然要谈,但江姑奶奶,可也不能得罪。”
    江尔宁笑道:“倒是长进不少,老狐狸!”
    看了江尔宁一眼,关孤缓缓的道:“老胡,外面情形如何?”
    胡起禄的神色立时转变为凝重了,再也找不出刹时之前那种诙谐玩世的戏谚之态,他低咳两声,摇摇头道:“关老大!情形不大好。”
    关孤冷静的道:“怎么个‘不好’法?”
    胡起禄若笑着道:“在你与夏摩伽夏兄等人突出重围之后没有多久,守在关口,‘绝春谷’的禹伟行便得着了急报,他立时率领‘玉魔女’程如姬、‘两面人’窦启元、‘黑郎君’庄彪,以及‘绿影帮’帮主‘黑魅’冯孝三等大批人马加紧驰援,当然,他们只是扑了个空,那辰光,各位早已经鸿飞冥冥了;听说禹伟行一见到现场的凄惨情形,气得怒吼狂啸,双眼泛赤,就差点没有吐血,除了程如姬还敢上前相劝之外,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子说一句话,当时,禹伟行并曾再次立下毒誓,要把你关老大凌迟碎剐,悬头曝尸三千里……”
    江尔宁“呸”了一声,尖锐的道:“姓禹的是在白日做梦,净放些狂屁,叫他试试看!”
    这一刹里,舒婉仪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
    重重一哼,夏摩伽凛烈的道:“让他禹伟行立誓赌咒吧,到头来,我们终会知道谁能剐了谁?哪一个要被悬头曝尸三千里!”
    关孤淡漠的道:“不必动气,生死存亡之分,徒托空言是无济于事的;老狐狸,你继续往下说。”
    舐舐嘴唇,胡起禄接着道:“禹伟行在抵达地头以后,很快便和溃不成军的谷南那一拨人马接上了头,据传谷南与金重祥两个都被禹伟行骂翻了祖宗十八代,落了个好大的没脸没盘;禹伟行跟着把他的人手又重新做了分配布署,除了大批眼线暗桩密伏在‘古北口’内外四周,他全部力量集中到‘绝春谷’那里,准备在那条死路上和你来一场最后了断……”
    皱着双眉,关孤喃喃的道:“奇怪……”
    胡起禄道:“什么事奇怪?”
    关孤严肃的道:“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胡起禄道:“古北口附近黑白两道上,我的朋友也不少,我曾仔细向他们打听探询过,综合起来便是这么个形势。”
    李二瘸子也点头道:“不错!据我的消息来源传报,大致也是如此……”
    关孤摇头道:“恐怕有问题,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夏摩伽接口道:“我同意你的看法,禹伟行必有好计。”
    李二瘸子不解的道:“会有什么好计呢?在这周围几百里的地面上,我混得比他们要熟,人面也比他们广,关系路子相当多,如果说他们在掉花枪、耍阴险,我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无论蛛丝马迹,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
    摇摇头,关孤道:“不一定,李兄!”
    李二瘸子不大服气的道:“关老大!不是我自吹自擂,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古北口’至‘三灯洼’这一亩三分地里,天老爷是老大,我就是老二,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举凡要在这条路上混的,就好歹得捧着我点,我叫他们吹自己的脑袋是办不到,问他们点事情,令他们跑腿探探风色,绝对是假不了的……”
    关孤深沉的道:“李兄!我不是指你在这一带的潜力不够,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太了解‘悟生院’的诡异作风,以及,你可能疏忽了对人性弱点的探讨。”
    胡起禄捻着胡梢,若有所思的道:“二瘸子!关老大说得对,‘悟生院’的行动,只怕内中另有蹊跷,不会似表面上这么简单。”
    李二瘤子迷惘的道:“我不明白……”
    关孤低徐的道:“‘绝春谷’固个是出关必经之路,但‘悟生院’他们如果只是死死的守在‘绝春谷’一个点上枯候我们前去自投罗网,这样做法岂非太过愚蠢?设若我们掉转头不出关了呢?中土地域辽阔广大,尽多隐藏之处,我们何须要拼命闯关不可?我们不会这么笨,相同的,对方也不会这么傻;‘悟生院’表面上这样行动,乃是一种掩护,一种诡计,故意施放烟幕,以炫惑李兄的眼线耳目,令我们得到错误的结论,如此,才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李二瘸子呐呐的道:“关老大!你是说……”
    关孤神色阴沉的道:“我是说,在‘悟生院’有意做作的姿态背面,极可能另有某一项实际的行动正在进行——我怀疑他们表面上的举动是为了缓和及移动我们的注意力,迟滞我们的积极策划,他们因此可以争取时效,进而达成搜寻我们确实下落的目的!”
    半张着嘴巴,李二瘸子愣了好一阵才道:“关老大!你的意思是,对方所谓聚集兵力于‘绝春谷’之举只是一种欺人的障眼法儿,实际上他们正在向这附近地面展开搜查,意图把我们的根底翻刨出来?”
    关孤道:“不错!我的判断便是如此。”
    李二瘸子咽了口气道:“但是,我的线索来源却竟丝毫不见端倪……”
    关孤语调森寒的道:“李兄!这就又谈到人性的问题了。
    你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头上,称得上是位霸字号的大人物,江湖上的同道,有的敬你,有的怕你,但这却要在另一股更大的势力未曾造成胁迫之前才会如此。
    “更明白的说,一旦有了另一股新锐之势突入你的范围之内,而这股新锐之势又是你所难以抗衡的,那么,有许多江湖同道便会见风转舵,不一定仍像以前般的对你俯首听命了,纵然在大局尚未分明之际,他们还不敢开罪于你,至少,某些人已不会似过去一样倾向你这边了。”
    李二瘸子愤怒的道:“这些王八羔子——”
    关孤摆摆手,又道:“你不必生气,李兄!人情冷暖,世道素来炎凉,而我方才所说的,也只是就事论事的推测,并不能绝对肯定什么,我目的乃是奉劝你,对某些情况与环境的形态,不要太过信赖,它们是会发生变化的,会随着局面对你的优劣而转换,或是好、也或者是坏……”
    一侧,夏摩伽点头道:“李老哥!有关你豁命求义,一力维护我们这干伤兵残卒的事,固然你做得十分隐秘,但却不敢保证风声不会泄漏,这样一来,消息暗传,壁垒立分,你也等于在和‘悟生院,为敌了,有些不愿与不敢反抗‘悟生院’的朋友,自然退缩唯恐不及,这些人所说所言,其可靠性就大有疑问啦!”
    关孤沉声道:“我们在这一带原也不熟,但进退转移之间,却驾轻就熟,来去自如,‘悟生院’方面当然会判断可能是有本地同道暗中相助的结果,他们也会查访刺探,全力找出帮助我们的友人来。
    “同时,更会向附近的江湖朋友施压力、用胁迫,就算有人不肯泄露内情,这些人亦当畏于形势,不甘趟浑水,受牵悻了……”
    李二瘸子脸色泛白,显得极为不安的道:“如此说来,关老大,情形已是大大的不妙了?”
    关孤平静的道:“也没有什么不妙,只是该来的,终必会来而已,我唯一祈求者,只是不要因为我们的恩怨纠葛,而累使李兄蒙受太大损失才好……”
    李二瘸子立时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道:“关老大!你这样说,可就把我李某人看低看扁了!
    “不错,与关老大相比较,我李某人是的的确确差了一大截,从哪里论也论不上边,但我也总算吃了大半辈子的江湖饭,这几十年下来,别的未能学上,至少还学得‘义气’两个字,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小把戏,为朋友豁命才见真情!
    “关老大!我敬你服你,打心底崇拜你,只要是你的事,莫说赔上我这小小局面毫无怨言,即便把我及一干儿孙的性命全垫进去,也在所不惜,你若再提什么连累,什么损失,就是你看不起我,那,我可以一刀割下自己的脑袋来向你明心迹!”
    关孤十分慎重的双手抱拳,严肃的道:“李兄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真是一条血性汉子,关孤只是就本身立场对事实做考虑,并无其他含意或影响,尚祈李兄多包涵!”
    重重一哼,胡起禄大声呵叱他的老伙计道:“二瘸子!
    你他娘的是吃多了火药沫啦?净放这等的辛辣屁?关老大自有他的算计,也是对你出自一片好心善意的关怀,你就个舅子没不住气了?看你那副熊样,还有脸自称在道上混了半辈子?好歹香臭全不分?”
    李二瘸子又是窘迫,又是羞惭的只有咧嘴乾笑的份,他直搓着一双肥手,口中却期期艾艾的接不上一句话来……
    关孤和悦的道:“老狐狸!你也别再说了,李兄是直性子人,想到什么讲什么,他心里所含蕴的热诚及情义,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只浓不淡,交朋友,往往终生也难交到像这么一位磊落汉子!”
    夏摩伽大笑道:“得啦!越说居然越他娘的斯文客气起来了,我这厢听着觉得肉麻;我们别再穷表心迹了,大伙如今是在一条船上,谁也脱身不了事外,为了救自己、救朋友,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正该和衷共济,协同一直才对,闲篇扯多了,就是自己在耽误自己的辰光了!”
    嘿嘿一笑,胡起禄道:“夏兄说得乾脆爽快,正是我的想法。”
    江尔宁似笑非笑的道:“老狐狸!你有六十二变之能呀!
    不但又是人形又是狐形,竟然还能变成人家肚里的蛔虫!”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胡起禄才胀得老脸赤红的道:“小姑奶奶!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且还同甘共苦的患难之交,一般过渡尚有五百年的缘份哩,你又何必老拿着我逗乐子?”
    江尔宁格格笑道:“我这是喜欢你,老狐狸,你不受抬举?”
    胡起禄忙道:“受,受,我哪敢不受?但你如能嘴下积德,多放我一马,我就更受得刻骨铭心了!”
    夏摩伽十分有越的道:“胡老兄!看来天下事生生相克,物物有制,这个话是不错的了。”
    打着哈哈,胡起禄道:“我老胡是天不怕、地不怕,三千玄机乾坤大,唯独含糊一个她——江家小姑奶奶是也。”
    江尔宁笑了个掩口葫芦,连关孤同舒婉仪等人也忍不住莞尔了。
    胡起禄整整脸色,乾咳一声道:“行了,大家别光看我的笑话,还是谈正经的要紧;关老大,‘白衣教’的人已经赶到‘古北口’了,你知道?”
    石殿中的空气,有刹那间的沉寂;关孤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预料他们该赶来了。”
    夏摩伽恨恨的道:“原来起先他们是来不及趁场热闹的!”
    关孤淡淡的道:“这不知是我们的不幸,抑或是他们的不幸,对‘白衣教’而言,只怕他们急着来淌着湾浑水,并不会是一桩愉快的事。”
    不屑的一撇唇角,江尔宁道:“‘白衣教’那干牛鬼蛇神有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莫非还强得过‘火珠门’‘三人妖’那些死鬼去?连这几拨角色都被我们摆平了,‘白衣教’尚充得什么人士?至多也只是让我们耗费一番手脚罢了!”
    摇摇头,关孤道:“此时此势,江姑娘,‘白衣教’所可发挥的牵扯力量便要比诸往常为大,你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
    江尔宁不服的道:“此时此势,他们都服了仙丹灵药不成?个个恁空增长了一申子功力?否则为什么这些人的牵扯力会突然加强?”
    关孤毫不动气的道:“因为我们的力量削弱了——,南宫兄子俊兄都不在,我、摩伽、李发全受了不轻的伤,甚至连你也行动不便,江姑娘!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方的援兵,是否力量上就等于变相的增强了?”
    江尔宁呐呐的道:“这个……”
    胡起禄暗暗高兴——江尔宁总算被逼窒住了一次——他紧接着搭腔:“关老大说得不错,我们固不能自挫锐气,可更不能轻估敌人;关老大!‘白衣教’这趟来了二百余骑,自教主以下五名‘大金顶’全跟来了,可谓倾巢而出,声势不小,我们可不能不预为防范……”
    关孤冷沉的道:“‘白衣教’教主‘双旗’宫九如,为人阴鸷多疑,城府极深,尤其他在两个以钢丝编装而成的三角旗上有其独到的诡异造诣,颇不易与;他手下有五名硬把子,就是方才老狐狸所说的‘大金顶’,此五人白袍金冠,扮像怪诞奇突,但却是‘白衣教’的五名重要人物,这五个人是‘小罗汉’尚皓、‘银铃子’汪修道、‘黑刀手’洪长贵。‘角牛’杨烈、‘黄竿’马海全,他们的功夫,亦各有所长,皆非泛泛,再加上二百名骁骑,这股力量,对我们也是能形成相当的威胁……”
    李二瘸子义形于色的道:“关老大,莫忘了我也有一批派得上用场的弟兄供驱使!”
    胡起禄道:“这个当然,二瘸子!你的人到时候少不了有借重之处,但这一仗,我认为智取较力敌来得适宜,关老大以为然否?”
    关孤道:“你可已有了什么应对之策?”
    胡起禄笑笑,道:“还得再斟酌斟酌,不过,要比出点子、耍花招,恐怕‘悟生院’那一边就多少差了一点。”
    关孤道:“但也不能小觑了他们,老狐狸,那些人也全是专门出歪主意的行家!”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自傲的道:“别的不敢说,若提到动脑筋么,我老胡可是‘祖’字辈的人物了,在我靠这一门吃喝的辰光,‘悟生院’的伙计们还只懂得抡拳头、扎马步的卖硬功呢!”
    江尔宁插嘴道:“说说看你的高见能否派上用场,老狐狸!这是件拼命的大事,光用嘴呛喝可令人放心不下。”
    胡起禄忙陪笑道:“我省得,我省得!老胡几曾出过差错来?”
    江尔宁道:“那么,我们都在洗耳恭听你老人家的却敌妙计了。”
    胡起禄又黑又皱的一张瘦脸上浮起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他慢条斯理的道:“细节么,尚待再加琢磨,不过原则却已决定了。”
    关孤也相当重视的道:“什么原则?”
    胡起禄清清嗓门,沉声道:“主动,关老大!”
    想了想,关孤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应在此坐候对方找上门来,反该主动去向‘悟生院’挑战?”
    胡起禄颔首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一声冷笑出自江尔宁的鼻腔,她讥消的道:“我说胡老仙,我看你八成是吃错药了,居然想出这么一条嗖主意来,我们虽然并不畏惧‘悟生院’残存的这股恶势力,但伤兽反啄,凶性仍大,我们如今情况不佳,事若临头,自得豁命拼抗,可是,人家找不着我们反倒抢着去招惹人家,这个‘妙策’,岂非硬是猪八戒照镜子——自寻难看?你出的点子,却叫人怎生恭维法?”
    胡起禄皮笑肉不笑的道:“江姑娘!我们出去找机会对付敌人,总比坐在这里等敌人来堵上我们一窝子要强;人一旦动开了,便有游移回转、进退自如之妙,局处一隅,则呆板缓滞,失之灵便,大大不是兵家制胜的道理!”
    哼了哼,江尔宁道:“眼前我们将伤兵弱,力量大减,此时此地,闷着头去喝风吃沙,四处奔命,和一拨最狠辣的对手捉迷藏,老狐狸!真叫合宜吗?”
    胡起禄不温不怒的道:“没什么不合宜的,两军拼战,其胜负之分,并不在于表面上力量的强弱,亦非为形势上优劣之判,千变万化,法则不一,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唯不可缺者有二:自信勇气。我认为,我们目前至少这两样是足了。”
    江尔宁大声问关孤道:“关大哥!你同意老狐狸的做法?”
    关孤平静的道:“我很赞成,江姑娘!”
    气得小嘴噘起,江尔宁悻悻的道:“你,你就是和我唱反调,什么事都故意与我作对!”
    摇摇头,关孤道:“江姑娘,你错了,在我们自己人当中,我不会唱任何人的反调,更不可能与任何人作对小谁的主张合乎道理,我便支持谁,谁的看法适应情势,我就赞同谁。
    在这种需要以生命为赌注的争斗上,我个人的喜恶爱憎并不存在,只有就事论事,为大家活下去或尽量增加活下去的机会而尽心力。”
    夏摩伽接口道:“事实上,关老大,胡老兄的高见确有道理;‘悟生院’从来行事的传统都是凶悍强烈的,他们阴诡狡诈、手段狠毒,惯于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他们是活跃的、飘移的,有如旋飘的卷风,充满了机动性!因此,我们也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坐以待毙,远不如奋而挑战的成功希望大,当然,就是技巧与方法上,还得再做妥善的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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