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惊、释、英雄胆
    关孤素来不肯接受人家的慰贴与爱护,他认为那是一种虚伪的怜悯表现,可是,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滋味……
    关孤沉默了好半晌,道:“这不关你的事。”
    站到掩着的门儿前,舒婉仪的举动似乎含着些不要关孤在这时离去的意味,她沉重的道:“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不会放过你?”
    向门前走了两步,关孤静静的道:“你问这些事做什么呢?后果如何,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去应付,你何苦来操这份闲心?”
    固执的守着门,舒婉仪道:“关孤,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不能让你为了救我们母女的这件事而使你自己遭到灾祸,那样,我们会永生于心不安的,关孤,我要你告诉我实在的情形,他们是否会对付你?”
    关孤冷冷的道:“告诉了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原来是个什么结果,仍会是个什么结果,你丝毫发生不了作用!”
    舒婉仪粉面酡红,却激动的道:“你帮助了我们母女,却听任自己遭受到你同党的迫害,你行了善事,反须付出重大的代价,而我们是受惠受恩的人,你为了我们才招来这样的困窘,难道我们连为你设想一下的心意你也不肯接受吗?你要知道我是一番挚诚……”
    关孤笑了,他道:“姑娘,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一句话,你无能为力,是好是歹,面临的后果全须我去应付,没有人能帮助我,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负这整个的责任!”
    舒婉仪急切的道:“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想想。”
    打断了她的话,关孤好笑的道:“你也已自身难保了,姑娘假如你的脑筋还转得动,我奉劝你多想些法子来救救你母女两位自己的性命吧,至于我,我有我的打算,却不劳姑娘你牵肠挂肚!”
    舒婉仪尴尬又气忿的道:“你好骄傲!”
    关孤一笑道:“这不是骄傲——我早已过了应该骄傲的年龄了,姑娘,这只是直率,说些确实该说的活。”
    舒婉仪,气恨恨的道:“依你的口气听来,关孤,你的组织是会对你不利了?”
    关孤开始举步,冷静的道:“那只是我才该忧虑的事,不是你!”
    舒婉仪脱口道:“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怔了怔,关孤随即笑了,他道:“这未免荒唐——但你的盛意我心领了,舒姑娘,请让一让,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正在迟疑着,苦恼着,舒婉仪暗自问着自己该不该站开,而关孤却突然倒退到小厅中间,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知道关孤为何会急的如此,舒婉仪愕然问:“你——”
    关孤连连摇头,低声道:“禁声,有人来了!”
    舒婉仪吃了一惊,忐忑的道:“怎么——我没听见?”
    她刚刚说完了这句话,精舍外面已有沙沙的步履声传来,跟着是两下低沉的咳嗽,这时,舒婉仪才展颜笑道:“啊,是有人来了,那是南宫叔叔——关孤,你的耳朵好灵啊……”
    关孤有些啼笑皆非的摇摇头,道:“习武之人要是目耳不聪的话,就别在道上混了……”
    顿了顿,他又道:“南宫豪来得正巧,我也可以当面向他交待一下。”
    舒婉仪方想回答,门外,已响起一个沉着苍劲的语声:“小仪,还没有睡么?”
    回身启门,舒婉仪轻柔的道:“正等着你老呢,南宫叔叔!”
    似乎有些奇怪的“哦”了一声,外面的南宫豪道:“等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到后面来的?方才我在就寝之前,发觉你母女这里灯光未熄,怕有什么事,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小仪,莫非你母亲要交待什么话?”
    舒婉仪淡淡一笑,道:“南宫叔叔,你老进来一下嘛。”
    在石阶下,南宫豪像是连连摇头,他沉缓的道:“时已深夜,又在后庭,你母女所居之处我怎好单独进入?小仪,这大不方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舒婉仪急道:“快进来嘛,南宫叔叔,有一件天大的怪事等着你老来斟酌呢。”
    南宫豪的声音仍在犹豫:“这个……不大好吧?”
    轻轻跺脚,舒婉仪低促的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南宫叔叔,谁不知道你老与爹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你老的品德操守?哪个会说你的闲话嘛……”
    于是,响起一阵低笑,步履声近,俄顷,一个身材适中,国字脸孔,面色健朗红润的紫衫人物走了进来,看他的年纪,约模也四十多快近五十了,他大步进入小厅,边笑骂道:“你这丫头,倒跟叔叔我卖起关子来啦。”
    突然间,他噎回了话尾,脚步僵定在门槛之上,目光却大大的睁着,既惊且怒的瞪视着关孤!
    关孤也还视着对方,嘴唇紧闭,默无一言。
    这位紫衫人物——正是南宫豪,关东的一块天,名震江湖的狠角色,硬把子“两世斧”,“绝斧绝刀”中的第一个!
    红润的面庞涌现一片愤怒又意外的诸赤色彩,双眼威棱棱的寒光暴射,南宫豪当门而立,形容猛厉的道:“你是准?夤夜闯入舒府内宅意欲何为?”
    关孤不温不怒的淡然道:“南宫豪,你回身关上门,还是进来说话比较适当。”
    暗暗聚集功力,准备随时发难,南宫豪恶狠狠的道:“告诉我,你是谁?来干什么?”
    门边,舒婉仪慌忙低呼:“南宫叔叔,你进来再说话嘛,别叫人家看了去,这人是谁,你进来之后不就知道啦?”
    呆了呆,南宫豪一听自己的世侄女口气不对,那种音韵,声调,用词,神态,好像是与这房中的陌生客老早就已认识,而且更十分熟捻了一样!他不禁迷惘的看着舒婉仪,慢慢走入小厅,同时,也暗里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看这形势,那陌生客似乎是友非敌呢……
    急急关上门,舒婉仪连忙转身,轻悄的道:“南宫叔叔,你老听我说,这个人姓关,叫关孤,是从——”
    她话未说完,南宫豪已蓦然全身猛震,斜步横掌,一把将舒婉仪推到身后,面上颜色全变的厉吼:“是你!关孤?”
    舒婉仪被这突然一推,险些儿摔倒地下,她花容换色的惊叫:“干嘛呀?叔叔……”
    紧张又焦急的全神戒备着,南宫豪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他一双眼球像要凸出眼眶般死死盯着关孤,一面呼吸粗浊的呵斥:“小仪,你怎么如此疏忽?你可知道这关孤是谁?他是当今武林道上的第一号职业刽子手,最最狠毒的使剑名家!亏你还当他是朋友一样留在厅里,你这是与虎为伴呀,昔非为叔的不放心早来一步,事情恐怕就糟了!”
    冷冷一笑,关孤道:“如果我依照原订计划行动,南宫豪你此刻来亦已迟了,况且,假设我真像你想的那样,你便来了恐怕也未必阻碍了我吧?”
    怔窒了一下,南宫豪深知对方讲的全是实话,但他却仍旧丝毫不敢放松,声严色厉的道:“不管你说得多好听,关孤,我大嫂与侄女的安危全用我的性命吊着,打不打得过你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杀害她她们,第一个就要先取了我南宫豪的性命!”
    连连在后面摇撼着南宫豪的肩膀,舒婉仪焦惶的叫:“叔叔,南宫叔叔,你老不要误会,听侄女解释嘛……”
    南宫豪又气又怒的道:“还解释什么?小仪,你平时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姓关的是来要你母女性命的呀!”
    舒婉仪的脸儿都挣红了,她忙着声辩:“不是,南宫叔叔,他不是……”
    南宫豪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透射出两股凛烈又激愤的光芒,一副欲待拼命的样子,他叱道:“什么不是?你这丫头迷糊了。”
    关孤淡然道:“糊涂的恐怕是阁下你吧?”
    咯噔一咬牙,南宫豪恶狠狠的道:“姓关的,少来这一套,我南宫豪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不会这么容易被蒙住!反正你既入宝山,想也不能空手而回,你划下道来,是好是歹,我南宫豪全接着!”
    关孤眉梢子轻扬道:“真的?”
    南宫豪威猛的道:“当然!”
    这时,舒婉仪简直急得要哭出来了,她慌乱的道:“不要,南宫叔叔,你老误会了,关孤是来帮助我们的呀……”
    大大的一怔,南宫豪随即又连连摇头:“他,这武林里的头号黑杀手?‘悟生院’中的首席招魂使者?鼎鼎大名的阎王剑士?他会是来帮助我们的?小仪,你恐怕搞错了!”
    舒婉仪急切的道:“是真的,叔叔,他真是来帮助我们的,侄女并没有搞错……”
    诸赤的方正脸膛上是一片迷惑与怀疑之色,南宫豪似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后脑勺子,他愣愣的瞧着关孤,显得异常纳罕:“关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还是听听你侄女的解释之后再下定论吧。”
    仍然谨慎防范着,南宫豪退后两步,斜眼睨着舒婉仪,低声道:“你说,小仪。”
    舒婉仪连忙站到他们两人中间,简洁的道:“有人买通了关孤来杀害我母女俩,但关孤不肯贸然下手,他要搞清楚我母女该不该杀,是否像委托他的顾主所说的那样罪无可恕,结果,关孤明白了我母女是遭人陷害的,他也了解了我母女是冤屈无辜的,所以,他就不杀我们了,非但不杀我们,还指点我们逃生之路……”
    满脸的惊愕,迷惘与意外,南宫豪看着关孤,呐呐的道:“可真……是这样?”
    关孤生硬的道:“要不,你现在来到此地,所看见的只怕不全是些活人,而且,我又何须与你讲这么多废话?南宫豪,你在江湖上既是闯过几天,就该明白‘果报神’每在动手制敌之前是素来不喜多言的!”
    长长吸了口气,南宫豪颔首道:“这倒是实话,你一向有这个寒着脸半声不吭便突然动手的习惯——”
    顿了顿,他又纳闷的道:“但是,关孤,你们‘悟生院’的规矩我也知道一个大概,你没有下手杀害我大嫂及侄女,便算没有达成‘悟生院’所指派的任务,也就等于违背了你的主子,叛离了你的组合——他们一定会猜到你是故意‘放水’恕过舒家母女的,因为办这件事在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断无不成之理——我要问你,什么原因促使你甘愿冒着这种巨大的牺牲及代价来拯救舒家母女?”
    关孤双目莹澈冷森,缓缓的道:“因为她们不该死!”
    南宫豪愕然不解的道:“就这么简单?”
    关孤道:“这已经是个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南宫豪摇摇头道:“只是因为你觉得我那大嫂与侄女不该死这一桩,便令你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便能使你背离你的组织、放弃你的职业目的,开罪你的魁首,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与过着日后无穷尽的逃亡生活?只是这一桩原由?”
    关孤冷冷的道:“是的。”
    南宫豪迷惑的道:“我不懂……”
    瞳孔里闪着寒凛的光彩,而这片光彩又是湛明与圣洁的,关孤的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微笑,他低徐的道:“怕你是难懂了……南宫豪,我要告诉一些在你今天的年纪与阅历下却仍然并不能完全体会出的很多事,在一片污潭污泥中,也有不染垢秽的白莲独秀,同样的,在一群职业刽子手里,亦可能出现个把重义尚仁的正直之士,你不可因为那人所处的环境便认定那人也与他所处的环境通通混淆在一起了,我不幸容身在‘悟生院’里,更不幸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但有许多事我却并非和他们同一作风,我很遗憾无法改善‘悟生院’传统的狠毒邪恶习性,因此,我只有做到独善其身,每在一桩生意上门的时候,我全仔细探一边,舒婉仪诚恳的道:“南宫叔叔,他所说的全是真话,你老也知道,他是无须说假的,如果他要做,他早就有力量做了……”
    尴尬的收回势子,南宫豪双手重重抱拳:“关——关少兄,因为我没搞清楚内情,险些闹了误会,鲁莽之罪,尚请少兄恕过!”
    微微躬身还礼,关孤平淡的道:“言重了。”
    南宫豪踏前两步,亲热的道:“关少兄,幸亏是碰着你讲义气,分是非的好汉,若换了你们‘悟生院’的其他一个,恐怕早就出了惨事啦……”
    关孤轻描淡写的道:“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
    南宫豪搓搓手,连忙侧身道:“小仪,还不快点叫银心那丫头斟茶敬客?你娘呢?”
    舒婉仪微窘的向墙角那边一指,道:“银心被关孤弄得不能动了………
    自从进屋就开始紧张,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南宫豪压根就未曾注意到角偶处还蜷曲着一个躯体,这时,他急忙一看,不由干笑两声,讪讪的对关孤道:“那丫头,约模是吃少兄制住穴道了?”
    关孤歉然一笑道:“对不住,我几乎把那位小姑娘给忘了,她没有什么事,我怕她惊动了别人,这才点制住她的穴道的……”
    说着,关孤头也不回,反手挥指,只听得室中响起两股无形的锐劲破空之声,蜷曲在角偶处的银心也己“噫”的一声颤动起来——她的受制穴道已被解开,关孤这背身凌虚运指的解穴手法,南宫豪不由看得心头一震,他是行家,明白对方只这一下子,已经现露出所具功力高深到何等地步了!
    当银心显得有点委顿的自地下爬起的时候,关孤对她微笑道:“小姑娘,你只要略微活动一下,将瘀血散开,麻痹的筋骨舒展,就一点事也没有了。”
    银心方才是不能动,不能出声,但耳朵听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当然明白这位不速之客也已手下行仁,反敌为友了,怀着与主人家同样的感激之心,这丫头非但不怨不怪,还自嘲似的红着小脸蛋傻笑:“关相公……我这就去替你斟茶……”
    关孤和祥的道:“多谢。”
    当银心离去,内室中,舒老夫人已慌张的走出,她一见南宫豪,不禁一怔,立即如见亲人般激动的哽着声道:“南宫叔叔,我母女两差一点便与你见不上面了,若非这位关相公宽宏大度——尚义,如今,我母女只怕已成隔世人……”
    舒婉仪连忙上前扶着母亲坐下,边低声安慰着,南宫豪走前两步,沉稳中含着庆幸的道:“大嫂,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先别急,咱们慢慢商量着应付,这一劫天幸避过了,就是对方再想暗算我们也不那么容易啦……”
    舒老夫人啼嘘着道:“想不到舒子青竟是这么一个狠心的畜生……”
    大大一震,南宫豪惊骇的道:“什么?大嫂?出钱买凶的主凶竟是舒子青?”
    舒老夫人点头头,一边拭泪一边道:“谁也没料到他是这么毒啊……这份家财炫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件逆残暴到连他的义母义妹全容不下,全要陷害……”
    目睁如铃,面如喋血,南宫豪愤怒至极的道:“这孽畜、这禽兽、这披着张人皮的豺狼,他还能叫是人吗?他还有一点天良么?为了独吞产业,任什么道德伦理也不管也不顾了?好可恨、好可卑、好可耻!”
    蓦的像想起了什么,又咬牙切齿的道:“难怪他平日经常在家里呼朋引友,征酒贪色,往往闹得通宵不肯安静,而这几天却老实多了,每到夜晚又悄然外出过宿,不留家中,原来他是暗里策划了这么一条阴毒计谋,更有意造成他置身事外的反证!”
    舒婉仪也愤恨的道:“好好刁的小人!”
    关孤冷静的问:“那么,舒子青如今不在府中?”
    南宫豪摇摇头,道:“不在,还没吃晚饭他就出门了,我还道他忽然收敛了那种放荡习性,不料他却早就安排妥一条更恶的毒计!”
    关孤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道:“下次遇上,便给他渡渡那颗黑心!”
    南宫豪愤怒的道:“我现在就出去找他,将这畜生碎尸万段!”
    关孤漠然道:“不可。”
    南宫豪一瞪眼,道:“为何不可?”
    关孤缓缓的道:“只要你一出去找他,我今晚放过舒家母女的事即便泄露;换句话说‘悟生院’就会马上知道了我的叛行,不待舒家母女逃出多远,‘悟生院’的杀手群便将蜂拥而至!”
    南宫豪泄了气道:“如此说来,是放掉那小子了?”
    关孤点点头,道:“形势所逼,眼前只好暂时放过他,我来执行这件买卖,只有院里的三两个最高人物才知道谁是背后出钱的正主儿,其中便包括了我,他们几个人是断然不会吐露内情的,而你只要一出去找舒子青算帐,就明显告诉他他的阴谋已经拆穿了,为什么会拆穿?不用猜‘悟生院’的人也会马上想到是我的关系,如此一来,恐怕我今天所冒的这个险也就失去意义了……””
    不待南宫豪回答,舒婉仪已忐忑的道:“叔叔,关孤的意思叫我们尽快离开此地,找个隐密地方躲藏起来,‘悟生院’一天不瓦解,我们就一天不能露面,但,叔叔,凭你与丰二叔的本事合起来难道还抵不住那群凶手吗?”
    南宫豪怔仲了一会,苦笑道:“关少兄怎么说呢?”
    舒婉仪戚然道:“他说——就算有你们二位保护我母女俩,也不能完全挡住‘悟生院’的迫害……”
    南宫豪叹了口气,沉重的道:“小仪,他并没有骗你,这是事实。”
    舒婉仪呆了呆,失望的道:“南宫叔叔,连你老与丰二叔世也敌不过他们?那么……我们就只好离乡背井,偷生忍辱的隐避荒山了?”
    南宫豪涩涩的道:“怕是要这样的了……”
    难受的低下头,他又道:“你不是江湖人,小仪,便不知江湖事,今天的江湖上,全是弱肉强食,专横霸道的作风,尤其是跪诈百出,阴谋无穷,大欺小,众凌寡,早已没有什么道义规矩可言了,‘悟生院’是一个以杀人牟利为业的组织,其中能手如云,悍将甚多,你这两个老叔或许可以对付他们一部份,但却绝然无法敌住全部,只要他们倾巢而来,我们势必难以兼顾你母女二人的安全,说句不中听的话,很可能连你这两个老叔的性命也一道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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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正、义、真好人
    舒婉仪在悲楚之下不禁激愤的道:“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正义之士出来判裁这群无法无天的杀人贩子?就任凭他们这么狂妄嚣张的跋扈下去?!”
    南宫豪生硬的僵笑,道:“孙子,你还真不懂事……他们的力量那么大,声势那么隆,没有必要,谁愿去招惹他们引来无穷后患?况且,各人顾各人的事都嫌不及,哪个凭白无故就肯拿头往刀口上撞?天下会有多少这种傻子?便算牵连到自己,避缩都犹恐太迟,人家的事就更不会问闻了……”
    吁了口气,他续道:“俗语说:“各家自扫门前雪,休论他人瓦上霜’,就正是同前江湖上的写照,只要自己不出纰漏,能定然渡过,人家有什么麻烦是人家的事,任谁也没这个闲心去管,更没这个胆量去管,武林道义,早就式微了……”
    舒婉仪不平又不满的忿然道:“那么,那些侠义之士所标榜的‘锄暴安良’,‘济贫扶弱’,‘惩强制好’的武家正义精神呢?”
    一声低咱,南宫豪沉重的道:“大多数人也不过就是嘴里喊喊罢了,真能做到这几项原则的又有多少呢?小仪,这些口号喊起来十分中听,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在重压威淫之下,有几个人肯不要性命,而光顾着那些侠义精神?侠义精神是无形而空洞的,老命却是实在的啊……”
    舒婉仪悲愤失望的点着头,忽然,她目注关孤,昂然道:“南宫叔叔,但关孤为什么却可以做到?”
    怔了怔,南宫豪叹道:“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了,关少兄今天有如此的武林威望,恐怕他这种尚侠重义的个性也非常有关系,可是,似他这样的人,两道之上,又有几个呢?
    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关孤淡淡的一笑道:“你们再瞎捧我,我可真要马上走了。”
    忽然——
    舒老夫人在听了关孤的话以后,眼中一亮,她道:“解铃还是系铃人!”
    南宫豪也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即附合:“对了,关少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少兄,你就帮忙帮到底,救我的大嫂侄女吧!”
    眉宇轻皱,关孤道:“你的意思是?”
    南宫豪急道:“和我们一起走!”
    舒婉仪也渴盼的道:“关孤,娘与南宫叔叔说得有道理,你和我们正是处在同一逆境下的人,应该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彼此互为照应才是,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呢?”
    沉重的摇头,关孤道:“我不能。”
    心里一急,南宫豪脱口道:“你怕我们牵累上你?”
    冷冷看了南宫豪一眼,关孤道:“我若是怕你们牵累上,又何必‘放水’?而且,如今我早已算是被牵累上了!”
    南宫豪马上惊悟到自己的失言,他脸上一热,期期艾艾的解释道:“对不起,少兄,我是一时急迫,说话就欠缺了斟酌,请你切莫误会,我并没有含有别的意思……”
    关孤静静的一笑,道:“放心,南宫儿,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轻喟一声,他又道:“和你方才所说的正相反,我不是怕你们牵累了我,而且是怕我牵累了你们……”
    南宫豪疑惑的道:“这话怎说?”
    关孤低沉的道:“从江湖上的阅历与见闻来说,南宫豪你也是十分达练的人物,但是,有些事你或者大略明白,其实际上的内情可能尚不够确切清楚,就以‘悟生院’的规矩及传统为例,兄台你恐怕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宫豪慎重的道:“尚请少兄明示一二。”
    关孤缓缓的道:“不敢,‘悟生院’的组织严密而规整,效律素著,令出如山,行事贯彻专一,没有谁能敷衍搪塞或者虎头蛇尾了事,上下之间区分明显,层层控制,是而由内向外,形成一个坚强的整体。”
    顿了顿,他又道:“换句话说,能使‘悟生院’如此严密及坚强的唯一要件,就在于控制的紧切,而控制的依恃,便全在于‘悟生院’苛厉的的规矩维系上,‘悟生院’自从创始以来,最为忌讳的事情就是‘抗令’‘背叛’以及‘脱离’这三样,凡是违背了这三种罪行的任何一条,它所得到的惩罚便是唯一的处死,没有其他的变通办法,对于触犯这三类刑律的人,‘悟生院’的处置乃是雷厉风行,贯彻到底的,就是说,除非将犯了律规的人处决掉,他们断不会罢休,而为了达到此一目的,他们无论用尽任何方法及手段也要求其成功,以昭威信,以维纪律,如今,这三样大罪我算全犯了,因此,‘悟生院’方面是决对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将倾尽所有的力量来追杀我,报复我,你们若是和我在一起,岂不是我会牵累上你们!”
    南宫豪苦涩的道:“话虽如此,但也谈不上‘牵累’二字……”
    舒婉仪立即插言道:“关孤,难道说‘悟生院’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会放过我们吗?”
    关孤低沉的道:“当然——也不会。”
    点点头,舒婉仪镇定而坚强的道:“既是如此,我们可以说全是‘悟生院’这个杀人组织下的受迫害者,合,便加强了我们抗拈的力量,分则削弱了我们的团结实力,而你完全又是为了我们才与你的组织反目成仇,你的用心又在行仁尚义,关孤,为什么你不行仁到底,尚义至终?做一个真正反抗恶势力的中流砒柱?为什么不与受过你的恩惠的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向‘悟生院’这个狠毒暴虐的集团争斗?”
    南宫豪也激奋的道:“小仪说得不错,关兄,你为什么不呢?”
    一时有些难以答复了,关孤迟缓的道:“我觉得……他们对我的怨恨要比对你们来得深重……”
    舒婉仪昂着脸道:“但他们同样饶不过我们,这没有什么轻重之分,关孤,只是说他们的魔令迟早攫杀的问题而已,你一定很清楚!”
    舒老夫人亦恳切的哀求道:“关相公,你若存心救我们母女,就请你救到底吧,要不,你这一撤手,那什么‘悟生院’的一干恶魔依黄金赶来杀害我们的呀,我们难道就一辈子过着忍辱含冤,隐姓埋名的日子?”
    双手握拳,南宫豪面孔涨得赤红的叫道:“少兄,男子汉,大丈夫,拼得血染黄沙,头抛五步,也不能只讲半截的义气,做件留下尾巴的好事啊!”
    烦躁的在小厅中蹀踱着,关孤皱眉道:“我是一个大目标,与你们行在一起,只会给你们引来更大的麻烦!”
    舒婉仪平静的道:“我们不怕,因为你是为了道义,为了仁恕,为了求得良心良智的平安及救护我们母女的生命才这样做的,要说冒险,那冒险的人是你,我们沾恩受惠已是不尽,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宫豪又急切的道:“关少兄,小仪方才说得对,合则强,分则弱,何况你更是在做一桩维护公义伦常的善事?”
    舒老夫人颤巍巍的道:“关相公,这么多人在求你,你就答应了吧……”
    关孤深深叹了口气,嗒然道:“也罢……”
    这两个字,却不啻给了舒家母女及南宫豪一个天大的惊喜与振奋,她们立时欣悦莫名,展颜破郁,尤其是舒婉仪,更是高兴极了,激动极了,她走前一步,语声竟带着不可抑止的颤抖:“谢谢你,关孤……”
    关孤沉沉一笑,道:“现在谢我,未免太早了,能否护着你们平安无事,我还没有把握,相反的,希望我不要为你们带来什么麻烦才好!”
    容光湛然,舒婉仪道:“你和我们一道,关孤,我们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你的保护而安然脱险,那是次要的,后果如何,不值得我们太过斟酌,主要是你的行为,关孤,这是一件不畏邪恶,向暴力挑战,维护正义行操的大丈夫行为——这世上太凉薄,也太好险,好人已经太少,但关孤,你却是这些不多的好人中最好的!”
    关孤笑笑道:“你使我羞愧了,舒姑娘。”
    南宫豪也正色道:“小仪决不是故意捧你,少兄,她还未曾学得这样油滑,她是个十分坦率明朗的女孩子,少兄,她说的话我敢保证出自肺腑!”
    关孤淡淡的道:“事实上,我却受之有愧。”
    舒老夫人轻拭着眼角的喜悦的泪水,慈祥又感慨的道:“多亏你仗义相恕,又仗义相救,关相公,你是好人……”
    有些儿怔忡的苦笑着,关孤不禁感到一种特殊的滋味涌在心头;多少年来,砥的是刀头血,吃的是玩命粮,见过数不清的死亡,历过难以计算的杀伐,手上沾的是血腥,身上背的是条条人命债,心中时常空虚,灵魂充满傍惶,何曾有过一点安宁,一点平静,一点慰藉?
    恕过的人不少,救过的人不少,
    但却从来没有这一刹间充实与激荡过,更难听到“好人”的赞同,长长的日子以来,关孤甚至怀疑,他果真还沾得上“好人”的边么?如今,他总也亲耳听到有人在这么夸誉他了,虽然,为了这“好人”两个字,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太大了……
    这时——
    小丫鬟银心也已用一只黑漆描绘着白竹的精致茶盘托出四杯茶来,轻轻放在小几上,又轻轻向关孤道:“请壮士用茶。”
    南宫豪忙道:“你看,这么久还没请客人落坐,真是的,我们全糊涂啦。”
    舒老夫人歉然一笑,道:“可不是,关相公,请坐呀。”
    于是,关孤略略一让,在一张舒适的藤圈椅上坐下,舒老夫人与舒婉仪就坐在对面,南宫豪打横相陪。
    侧过脸,舒婉仪问她母亲:“娘,该收拾的可已收拾好了?”
    舒老夫人点点头,黯然道:“差不多了……”
    忽然,她又向银心吩咐:“银心儿哪,你别愣在这里啦,赶紧到小姐房中去替她拾缀抬缀她随身应用的东西,还有你自己的也准备妥当,我们……就要走了……,”
    银心眼眶红红的直点头,她走出两步,又站住,回过身来嗫嚅的道:“夫人,老赵妈是不是……也跟我们走?还有凤姐、金钗、玉荷她们?”
    迟疑了一会,舒老夫人问南宫豪:“叔叔,这些老妈小丫头全是跟着我好些年的,能带着一块走吗?”
    连连摇头,南宫豪道:“算了,大嫂,我们这是逃难避祸,不是游山玩水,哪能带着这一拖萝老妈小丫鬟?万一走在半路发生情况,谁去照拂她们?带着这些人都是累赘,不仅将害了她们,也害了我们!”
    舒婉仪也难过的道:“娘,南宫叔叔说得对,女儿也一样舍不得离开她们,多少年了,全相处在一起,但是,在路上如果一个照顾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不反而害了她们?与其怕生差池,还不如留她们下来的好,那舒子青再是狠毒,也不会对她们下辣手吧?她们事实上碍不着畜生……”
    舒老夫人沉重的点点头,道:“好吧——银心,你就去自己收拾,一个人跟我们走!”
    银心轻轻颔首,答应着进去了,关孤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门帘内,摇头道:“这位小姑娘还这么天真。”
    南宫豪叹道:“她是不知道那种流血断命的场面惨烈到个什么地步!”
    吁了口气,关孤啜着茶道:“南宫兄,此去避难,你有什么腹案?”
    南宫豪正容道:“少兄指的是……?”
    简洁的,关孤道:“目的地。”
    南宫豪小声道:“关东。”
    关孤道:“出关?”
    点点头,南宫豪解释道:“是的,在关外我与子俊算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少兄更用不着客气,那里有我们兄弟的班底与码头,可以说是我们的地界,我或多或少有点潜势力存在,不似中士,武林两道上的关系比较陌生……”
    顿了顿,他又道:“只要到了关外,少兄,就不敢说能一定敌得住‘悟生院’的追骑,至少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人单势孤,提心吊胆了,我兄弟两个号召一下,也能与‘悟生院’那边硬干上几场!”
    关孤没有表情的道:“关东何处?”
    南宫豪道:“桃境,‘秀水河子’上游的‘罗卜山’。”
    悠悠一叹,关孤道:“可真远。”
    搓搓手,南宫豪道:“或者少兄不太习惯洮境的风土人情,但,呃,时间久了,总能住下去的,少兄,我们全会当亲人待你,不令你感到寂寞……”
    苦涩的一笑,关孤道:“寂寞,我早已寂寞惯了,孤独,也早就孤浊惯了,在我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哪里也不是他的家,但哪里也全是他的家,只要能生存的地方,我就能住下去……”
    在言词满溢的幽沧凄楚里,听话的人可以深切体会到这位渲赫天下的黑煞手心中所含蕴着的落寞情怀与空茫无告的苦闷;他摇摇手,阻止了南宫豪欲待启齿的安慰,接着又道:“我有我的打算,各位,正像各位所说的那样,我做这件——便算是义举善事吧,我既做了,就做到底,不行半截仁,不留个尾巴令各位困惑,我送各位到洮境‘罗卜山’去,等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将尽快返回中士,返回我该回来的地方……”
    南宫豪急道:“这又是为什么!少兄,这不等于自投虎口?”
    淡淡一笑,关孤道:“不然,你们方才也已说过了,不论维护正义伦常,申扬德恕怀仁之道,都须贯彻始终,而做一个反暴力,反邪恶,向血腥集团挑战的‘中流砥柱’,便要面对现实,迎头痛击,不可畏缩犹豫……”
    南宫豪赶紧道:“少兄,住在关外并不是‘畏缩犹豫’呀……”
    关孤平静的道:“关外距此迢遥万里,山水重隔,一片灰茫,南宫兄,我若在那里长住下去,又算什么‘面对现实’,‘中流砥柱’呢?那不成了避祸脱世了么?况且,我虽无才无能,叫我就这么含辱偷生,被‘悟生院’的人压迫得远飘荒烟,老实说,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而如此一来,我岂还称得起明是非,守道义?”
    窒了一窒,南宫豪呐呐的道:“这个问题,言之犹过早,还是等到了时候再谈吧……”
    关孤坚定的道:“就是这么决定了,各位,一待将舒老夫人母女送达目的地,我即先行返回中土,不管生死存亡,也好与‘悟生院’作一彻底了断!”
    顿了顿,他又道:“如幸而我存,则有生之日俱为求得心安之时,我会为了武林传统与两道正义奋斗到底,不幸我亡,那就只有后继期人了!”
    南宫豪感动的道:“少兄,不论做什么,你一定都会成功的!”
    关孤一笑道:“多谢南宫兄激励我,也但愿如此了。”
    轻幽幽的,舒婉仪道:“你一定要回来!关孤……”
    关孤安详的道:“责无旁贷,姑娘,我怕是一定要回来了,你该想到,天下之大,说不定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受迫害者需要我去协助……”
    还没到分离之时,舒婉仪竟感到一种怪异的空虚滋味,失落情怀,她黯涩的道:“你……说得也对……”
    这时,南宫豪站起,低声道:“少兄且先坐会,我这就去叫过我好拜弟丰子俊来,为少兄引见一下,然后再接着商量大计,等决定了马上登程!”
    微微颔首,关孤站起来道:“请便。”
    于是,很快的,南宫豪迅速推门而出,等他走了,关孤又亲自过去将门儿掩上。
    静静的坐回圈椅上,关孤沉默着仿佛在寻思什么,他那一双浓密得隐含煞气的双眉微微蹙紧着,目光定定的凝注在乎捧的茶杯上,良久不发一言。
    小厅里,是一片静寂,甚至连几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到,当然,空气中的那股儿紧张与郁闷,他们也全感染上了。
    悄怯怯的,舒婉仪凑到这边,低柔的道:“关孤,你饿不?”
    淡淡嗯了一声,关孤笑了笑:“不饿。”
    舒婉仪殷勤的道:“可要替你煮点点心!”
    关孤摇摇头道:“多谢,不用麻烦了。”
    深深的瞧着对方,舒婉仪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关孤啜了口茶,道:“多少有点。”
    舒婉仪关注的道:“为什么呢?何不宽释点?自己替自己找烦恼岂不太傻?”
    微拂头巾下摆,关孤严肃的道:“我并不为自己找烦恼,舒姑娘,我从来不如此,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必需思考之事,譬如说,如何躲避‘悟生院’的追骑,用什么法子能确保你母女的平安等等,首先要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怎么样隐密离开此地!”
    舒婉仪怔了怔,道:“眼前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关孤低沉的道:“很难说,假如他们一直相信我便不会在眼前发生问题,否则的话,只要他们对我产生了丝毫怀疑,恐怕在我们离开的须臾,就会有意外之变!”
    舒婉仪不禁惊愕的道:“你是说,不一定在稍后我们要离去的时候,就可能被人阻挠?
    危险马上就会到临?”
    关孤点头道:“正是此意。”
    舒婉仪疑惑的道:“会这么快?你不是讲过他们要在三大以后才可察觉这件事的内情吗?”
    关孤静静的道:“不错,但我也说过,那要在他们信任我的情形之下才拖延得了三天,如果他们早已对我不相信了,此刻,你的家宅之外,可能已经隐伏着‘悟生院’的监视者了!”
    惴惴不安的朝门扉那边看了看,舒婉仪强自镇定道:“现在已经可能有了‘悟生院’的爪牙隐伏在我家宅之外?
    他们……他们真的行动这么严密快速?”
    关孤缓缓的道:“这不算什么,舒姑娘,‘悟生院’对付他们有所猜疑的人,往往便是采取这种手段的,我也已看得太多了。”
    舒婉仪忐忑的苦笑道:“或者……或者他们仍然相信你也不一定,至少你在他们当中的身份与众不同……”
    关孤抿嘴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我们不要存着侥幸之想,谨慎点是吃不了亏的——‘悟生院’的传统作风我是太熟悉了,往往,他们便祈祷着他们的敌人存着侥幸之心,在对方的疏忽中乘虚而入!”
    舒婉仪轻轻吸了口气,道:“听着你所说的,再在心里寻思一下,可真叫人颤栗……”
    关孤平静的道:“没有什么,不过是生与死的问题罢了。”
    舒婉仪眨眨眼道:“对这一方面,好像——你看得很淡?”
    关孤笑笑道:“当你经多了,看够了,舒姑娘,你便也会看得很淡……”
    眉儿微蹙,舒婉仪不禁愁上心头,她正想说什么,未闻步履声响,掩上的门儿竟已突然启开,两条人影飘然掠入!
    舒婉仪猛的大吃一惊,正自花容失色,不知是什么不速之客贸然而来,关孤却已缓缓站起,大声道:“是你的两位叔叔。”
    等到舒婉仪惊魂甫定的认清了人,前面的南宫豪也已抢上两步到了关孤身侧,他满脸紧张愤怒之色,低促的道:“关少兄,方才我前去招呼子俊之际,竟然发现本宅院墙外头隐伏着不少来路不明的江湖人物!”
    关孤心头微跳,却平静的道:“原在意料之中。”
    这时,另一个人已经将门掩好,转过身来,他身躯修长,面白如玉,衬着剑眉星目挺鼻朱唇,可真是好一表人才,尤其一袭青袍飘洒素雅,形态之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恬淡高远意味。
    南宫豪连忙为关孤引见那人:“少兄,这一个,就是我的拜弟,人称‘不屈刀’的丰子俊………
    关孤抱拳道:“久仰大名了,丰兄。”
    长揖为礼,丰子俊儒雅的道:“不敢,关兄威震天下,气凌两道,在下才是钦服得紧……”
    不再客套,关孤又问南宫豪:“是怎么发现的?南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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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奔、追、赶尽绝
    南宫豪又急又气的道:“我正走向子俊住的地方,却突然听见墙外一偶传来一声压制着的呵欠之声,于是我马上纵升树梢朝外探视,乖乖,在外头的阴暗之处,竟隐伏着好几条黑影呢,看样子,已经躲在那里好久了……”
    关孤低声的道:“他们可曾发觉了你?”
    南宫豪摇摇头道:“这却没有。”
    丰子俊也接口道:“在下经大哥相告之后,也潜上树顶观察了一会,由于光线太暗,又急着回来传警,所以未曾点清人数,不过,约略在五六人之间。”
    南宫豪又道:“会是‘悟生院’的人?”
    关孤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
    舒婉仪急切的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关孤冷冷一笑道:“原该怎么办,还照样怎么办。”
    南宫豪睁大了眼道:“你是说,我们仍旧尽快离开?!”
    关孤道:“不错。”
    舒婉仪焦惶的道:“但那些隐伏着的人,她们会发现我们的呀,如今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躲在四周呢
    萧索的,关孤道:“这并不重要。”
    南宫豪迷惑的道:“万一他们将此事泄漏出去,我们的计划不就危险大增了么?‘悟生院’的追骑会接踵而至……”
    关孤冷酷的道:“他们泄漏不了。”
    一侧,丰子俊沉重的道:“关兄之意,是——”
    说着,他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个“斩”的表示。
    关孤点点头生硬的道:“正是!”
    舒婉仪惊呼出口:“全部?!”
    关孤眯着眼,狠厉的一笑:“当然全部!”
    有些颤栗了,舒婉仪惊恐的道:“太……残忍了吧?”
    关孤吁了口气道:“老实说,‘悟生院’里,除了有数的几个人之外,哪一个都够得上挨刀的报应,他们所做的残忍之事,也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顿了顿,他又眉宇带煞的道:“要救自己,便只有消灭这些监视者,否则,等我们落进了他们的圈套之中,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悟生院’是不懂什么叫‘仁恕’什么叫‘慈悲’的,他们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达成一切目的!”
    用力点头,南宫豪凛然道:“对,我们只有以毒攻毒!”
    关孤笑笑道:“在很多时候,处于极端的无奈情势之下,往往令我们无所选择,就像现在,除了以杀止杀,以战行仁,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两全其美的法子!”
    丰子俊也淡淡一笑道:“不错,在下也想不出。”
    关孤道:“那就是了,我们还在犹豫什么呢?”
    侧首,南宫豪问惶惶不安的舒老夫人:“准备好了么,大嫂?”
    舒老夫人慌乱的点头道:“好了……不,还等等银心这丫头……”
    关孤急道:“南宫兄,有没有篷车?”
    南宫豪忙道:“有,有好几辆……”
    关孤想了想道:“可否套辆双辔蓬车?而且拖车的马匹请选精壮点的,以供舒老夫人与小姐长途代步之用?”
    南宫豪道:“当然,当然,我这就去预备。”
    关孤低声道:“请静肃,而且要快!”
    “没错!”说着,南宫豪也已倏然启门而去。
    舒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身这就去催催银心这丫头,唉,什么时候了,她还这么磨蹭……”
    在舒老夫人行向内室之后,丰子俊转朝关孤,语声诚恳的道:“今夜这突生之变,多蒙兄台仗义放过在下寡嫂侄女,更甘冒危难,不惜向那庞大雄厚之恶势力挑战,此等侠士胸襟,英雄风范,实令在下感佩莫名!”
    关孤淡淡一笑,道:“只不过做一个正直的武林中人该做之事罢了,丰兄何值一谈?”
    丰子俊尊重的道:“关兄太谦了,武林之中,正直之士殊已少见,便属正直之流,也多未敢做应做之事,关兄如此豪迈慷慨,忍受苦难而成全他人,这等仁义行径若是尚不值得谈,则我辈简直就无颜继续在江湖上为事行道了。”
    关孤连连抱拳,笑道:“承蒙谬誉,惭愧惭愧……”
    这时,舒婉仪又忐忑的插口道:“丰叔叔,等会你们可要杀人?”
    丰子俊和蔼的看着她,低声道:“很可能,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话。”
    舒婉仪恐怖的道:“我看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行踪……”
    文雅的一笑,丰子俊道:“那么,可能杀人便无可避免了。”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舒婉仪畏惧的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杀人……叔叔,那多吓人啊……”
    丰子俊安慰着道:“你可以不看,小仪,到时候你陪着你娘躲在车里,闭上眼,捂着耳朵,不就不见不闻了么?”
    舒婉仪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般道:“但……我心里会想……”
    丰子俊失笑道:“你别朝那上面想,不就结了?”
    花容惨白,舒婉仪惊窒的道:“好可怕……”
    关孤平静的道:“等你习惯了,便不觉其可怕了。”
    舒婉仪连连摇头,道:“看杀人也能有看习惯的?关孤,我是一辈子不会习惯这件事的,这……这根本就是残忍!”
    关孤抿抿嘴道:“我不否认,可是,在很多情况之下,不残忍就只有灭亡,当敌人不考虑他的残忍时,我们也无法斟酌我们的手段了。”
    丰子俊低缓的道:“他说得对,小仪……”
    步履声响,从里面,舒老夫人已偕同银心出来,两个人大包小包,却是携带了不少细软物品呢。
    丰子俊与舒婉仪连忙上前接过放下,舒老夫人感喟的道:“好多东西全不能带了,我只好尽量拣些该带走的带……”
    丰子俊也有些沉痛的道:“大嫂,眼前只好这样,但你也不要伤心,这种情形不会永久没有变异的,总有一天,我们将再回来,回到我们原该回来的地方,而本来属于我们的一切,早晚也仍将属于我们……”
    舒老夫人黯涩涩的道:“希望是这样的了……”
    关孤双目光芒闪射,其寒如刃,其亮似电,竟有一种令人颤栗的威猛意味,他缓缓的道:“是的,夫人,这原是你们的一切,早晚也仍将归属你们……”
    丰子俊搓搓手道:“对了,关兄,以兄台所见,如今隐伏于宅外的那些人可一定会是‘悟生院’的爪牙么?”
    关孤断然道:“绝不会错。”
    丰子俊道:“如此说来,他们对你似乎不太相信?”
    关孤冷冷一笑道:“多少年以来,他们便与我貌合神离,互不信任了,只是大家尚维持一点情面,未曾撕破脸而已!”
    丰子俊有些迷惘道:“那么,以前他们可也曾派人监视过兄台你的行动么?”
    关孤摇摇头道:“从来没来。”
    丰子俊低声道:“这一次他们却例了外?”
    关孤古怪的一笑,道:“因为这一次的行事内容不同,代价也不同。”
    丰子俊“哦”了一声,迟疑的道:“内容不同……代价不同?”
    关孤徐缓的道:“不错,这一次的‘主意’,里头尚牵连了你们二位高手,所以内容不同,此次‘生意’的酬劳,是舒家全部财产的一半,所以代价更不同;当面临这种巨大的买卖之前,‘悟生院’自然就不会像往昔那样的对我放任与信赖了,何况,他们早也对我的作风不满了呢!”
    丰子俊颇有兴趣的道:“关兄,莫不成在你来此之前所获的指令里头,是要连在下兄弟二人也一并解决了么?”
    关孤但然道:“一点不错。”
    丰子俊沉默片刻,低啃道:“在下想,你是有这个力量的!”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说真话,我并不敢如此自信。”
    丰子俊平静的道:“兄台不用过谦了,虽说‘绝斧绝刀’之名凌驾于多人之上,但比起‘果报神’来,我们自己心里有数一却仍差了一段距离,若是兄台你真要下那辣手,十之八九,我兄弟二人还要栽的……”
    关孤摇摇头道:“那不一定……”
    丰子俊苦笑道:“自家吃几碗干饭自家明白,兄台,尤其在技击之术上,更是一分修为一分成就,那是丝毫取不得巧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往自家脸上抹金算不得实在……”
    关孤微带倦意的笑了笑,道:“谈这些做什么呢?丰兄,你我对立之局也已不可能再形成了,目前,我们不是很友
    善的朋友么?”
    丰子俊真挚道:“那还亏得兄台抬举包涵。”
    关孤淡淡的道:“岂敢,缘份而已。”
    此刻,脚步声,门响,南宫豪悄然进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低促的道:“全妥了,少兄,什么时候走?”
    关孤道:“现在。”
    南宫豪小声道:“外面隐伏的那些人还没有什么动静,好像他们尚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关孤笑笑道:“那不正好。”
    于是,由银心、舒婉仪母女拿着些轻软的东西,较重的则被南宫豪与丰子俊代替了,关孤在前,一行人静静走出门外。
    关孤回过头道:“有后门么,我们从后门出去吧。”
    南宫豪低促的道:“车子便停在后门,门宽刚好容得一辆篷车进出。”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借着夜影的掩护,匆匆绕过庭园屋字,来到院墙之后,那里,果然已有一辆套齐了马匹的双辔皮篷车停着了。
    车很精致,遮篷是羊皮缝制成的,左右各开着一扇小窗,窗后还垂挂着流苏似的金黄色穗带,车尾有一具小巧的铺缀着软垫的踏板,甚至连前坐车夫的坐位也有一张半圆形的遮阳罩伸展出来,坐位上更衬着厚软的黄缎子坐垫,拖车的两匹马,却也强健高大,神骏得可以!
    南宫豪压着嗓门道:“少兄,这辆车子还行吧?”
    关孤颔首道:“相当不错了。”
    目光四闪,他又道:“二位是哪一位权充车夫?”
    南宫豪道:“我来吧,子俊,你骑马。”
    丰子俊洒然一笑,道:“大哥你赶车的功夫我是及不上的,当然只有我骑马啦。”
    一瞪眼,南宫豪低叱:“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丰子俊忙道:“大哥,你就快点行动吧,我这就去那边牵马。”
    南宫豪哼了哼,道:“马匹就在右面那座假山之后,我早就替你牵马来啦。”
    不再多说,丰子俊快步走向假山后面牵马了,南宫豪便立即搀扶着舒家母女及银心三人登车入篷,又仔细的将束帘掩扣紧了,隔着皮篷,他再凑上嘴谨慎的交待道:“等会如果听到什么声音或动静,可千万不要惊慌喊叫,更不要掀帘张望,有我们几个在,一切厄困都会安然渡过的……”
    车篷里,舒婉仪的声音低细回道:“晓得了,南宫叔叔……”
    接着,又传来舒老夫人微含颤抖的叮咛:“你们几位,可也要小心留神啊……”
    南宫豪忙道:“我们知道,大嫂,你宽怀吧。”
    这时,丰子俊也已牵着一乘毛色赤红油光水滑的矫骏马匹匆匆走到,他望着关孤,低声道:“关兄,你的坐骑呢?”
    关孤轻声道:“在客栈门外拴着。”
    吁了口气,他又道:“我们走得好急,舒家母女几次想回头再看看,她们居住了多年的故宅却都没有机会,她二位的脚步都似那般踉跄了。”
    丰子俊感喟的一叹,道:“这是难免的,人总恋旧,何况,这里还是她们生根扎业,满渗着无尽欢笑及悲楚的地方?在下几乎不敢正视她两人面上的凄凉神情……”
    转身,深深向这片宅院宽大、灯黯光沉的府第注视了一阵,关孤抿了抿唇,断然地道:“我们走吧。”
    说着,他首先抽掉门栓,启门,飘然而出,当他正仔细搜视四周动静的时候,南宫豪已低叱一声,催马拉车,猛然冲出后门。
    “咕辘辘……”
    “咯吱吱……”
    车身的响动,轮轴的回转夹杂着马儿的喷鼻声,嘶嘘声,扬蹄声,而这些声音在白天的时候或者尚不觉其吵扰喧嚣,但在此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加上危机四伏的逃命关头,就这点突起的声息,也已惊心动魄,传出老远,足够叫人直皱眉头忐忑不宁了……。
    幸亏还没有敌踪出现,关孤低促的道:“快走,我随后即来!”
    不及回答,南宫豪挥鞭抖缰,双辔篷车便带起更大的滚动声响,一路颠震着飞驰长街而去,紧随在后的,是丰子俊的单骑!
    关孤更不迟疑,以无与伦比的快速身法,飞掠向他居住的客栈方向而去,就在他像一流虹也似飞跃十丈之外,背后,已有几声惊喊怒骂,夹杂着一片焦的的粗厉人语传传了过来:“不好,有人从后门溜了!”
    “看,还驾着辆篷车,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怪了,莫非关老大失了风?”
    “追上去,从两头兜截,看个清楚再说!”
    丢下这些声响在背后,吸着凉鲜的夜中。空气,沿着冷冷的街道起落奔腾,很快的,关孤已来到街尾客栈之前,嗯,谢天谢地,他的爱骑“黑云”还好端端的拴在那里,独个儿不奈烦的刨着蹄呢。
    一个踏步,关孤也已上了马鞍,右手轻捞皮僵,顺势旁带,马儿已经“啼聿聿”轻啸着,窜出了老远!
    蹄声就像一连串扬起的雷鸣,激荡着深夜的寂静,回撞在街道两旁的楼阁屋墙之间,抛落着挥不掉的阴影,一阵风似的卷向了“三定府”城门之外。
    关孤坐在鞍上,双目四游,凝神戒备,现在,他已经十分忧虑了,因为响在他耳膜上的,除了他自己的马儿奔驰声外,还有前行篷车的震动声,以及,后面分成两个方向包抄向前的追骑声!
    出了“三定府”,眼前便只有这一条坦荡荡的黄土驿道,要一直过去十好几里地,才能接上几条岔路及小径。
    那里地形较为隐密偏僻,才有可资躲藏的天然掩饰,但显然的,恐怕要想渡过这十几里地的空旷距离,是相当困
    难了。
    他们已经击破了后面追骑的第一个企图——那分为两股包抄上来的敌人并没有能截住他们,如今,凭听觉,可以知道那两股追骑也已会合在一起,正快马加鞭的狂追逼近。
    一口气赶上了前行的篷车,关孤策骑与押后的丰子俊并辔偕行,夜暗中,丰子俊镇定逾恒他启声问:“可是‘悟生院’的人?”
    关孤平静的道:“十成是。”
    丰子俊目光在黑暗中闪了闪,道:“亏是世道尚称太平,否则城门必关,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关孤淡淡的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在城里干上一场,仅有的分别便是换了个地方而已,其实哪里全一样!”
    丰子俊回头张望沉重的道:“后面追骑约有六乘,关兄,大概我们出去不了三里路就会被他们赶上了!”
    神色冷森稳凝,关孤缓缓的道:“那只是他们的不幸,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不会这么急迫的想着追上来,他们应该琢磨琢磨,便是追上来,又有什么可做之事?”
    丰子俊有些忍悛不禁的道:“他们是想拿下自舒宅中悄然溜走之人,另外,说不定他们也想查探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们的预计里,舒宅不该还能有人在这时出来才对,唯一有着逃亡必要的主儿,早就应该被你解决了……”
    关孤微微点头道:“很有道理,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就一直那样预料下去呢?那不是相当完美的么?”
    丰子俊的身形颠震了一下,他低促的道:“或者,因为他们好奇!”
    关孤冷冷一笑,道:“奇怪是什么人会在夜深人静之际自舒宅后门驾车而逃,尤其是,这个时间正值我在里面执行任务的当口……”
    又回头望了望,丰子俊略显急迫的道:“更近了,关兄,他们可真死心眼……”
    关孤笑笑道:“‘悟生院’里调教出来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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