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忍、逼、善心难
    这条黄土驿道虽说是条官路,但却不甚宽敞,且地面尚略嫌凸凹不平,铁皮箍着木轮子的马车一旦发狂在路上奔驰,车身的颠簸与震荡自是不消说了,而坐在车内的人那种痛苦就更难以消受,只怕能将骨架子也颠散,隔宿粮也荡出来,便是这么一阵子拼命狂奔吧,拉着车的马儿到底没有单人独骑那等的轻快利落,速度上也缓慢了许多,因此,没有太久,那六乘追骑也已接近至十丈之内,关孤与丰子俊要护着篷车,自然亦无法加快去势了,现在,就将被后面的追骑截住啦!”
    在“咯吱”“咯吱”“咕辘”“咕辘”的车行震颠声里,驭车的南宫豪拉开嗓门大叫道:“子俊,那兔崽子还隔着好远?”
    丰子俊斜瞄了一眼更形接近的六乘追骑,回应道:“不足十丈。”
    怪叫一声,南宫豪一下子放缓了车行的速度,狠狠的嚷:“妈的,不用跑了,这可马上就追到啦?!”
    丰子俊平静的道:“不错,大哥,所以我们要准备干一场了!”
    南宫豪令篷车慢了下来,小心的靠向路边,他伸出头来朝后叫:“好吧,我先将车子停住,大家不妨玩个痛快!”
    这时,六乘飞骑眨眼间来在五丈之外,他们突然齐齐勒马,在一片“稀聿聿”的马匹嘶啸声中,六乘健驹猛的人立而起,各自打了个盘旋站定,马上骑士却稳贴于鞍,纹丝不动!
    很快的,六骑并排散开,布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阵形,然后,谨慎的又朝前移近了寻丈距离。
    带着泥土、树木及杂草混合气味的空气里,此刻,已漾起了隐隐的血腥味道!
    布成半圆形阵势的六乘铁骑上,坐着六名全身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当先一个,体魄是特别的伟壮,就像半座小山托在马鞍上一样,甚至连那匹马儿也宛似弱小到不胜负荷了,这人的头颅庞大如球,肢色黝黑,浓眉之下,巨目似铃,扁大的鼻子,血盆口,再加上大把黑胡子。
    那模样就仿佛是头大狗熊一般,最令人扎眼的,却是他握在左手上的一串玩意——那是七颗以银链子缀结在一起的骷髅,每颗骷髅俱皆大如儿头,呈金黄色,在他左手的轻轻摇晃下,更闪泛出一溜溜金灿灿的反光!
    这人旁边,是个瘦长阴沉的人物,他生了一双老鼠眼,招风耳,而那两颗眼珠子却似乎永远不会安静一刻似的老是在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再过去,则是个面目冷酷、眉字精悍的中年角色。
    另外三个人,好像身份较次,虽也同在阵形之中,但都略略留后了一个马头的空间,看样子,这群人的施令者,就是那个停马首位的巨大汉子了!
    现在——
    丰子俊与关孤已转过了马头来,正对追兵,关孤却半遮在丰子俊马后,丰子俊低促的问关孤:“眼前兄台就与他们朝面,合适么?”
    关孤平静的道:“早晚也会朝上面的,纸包不住火,‘悟生院’很快就将得到我背离的消息,而且眼前如果我不出头,你们只怕就要遭到损失!”
    丰子俊微微吃惊,悄声道:“就凭这几个人我们弟兄两个还照顾不了?莫非——兄台你全知道他们的底细,其中有着厉害人物?”
    关孤点点头,沉声道:“是的。”
    丰子俊急快看了严阵以待的对方一眼,小声问:“兄台都认得他们?来人俱是‘悟生院’的爪牙么?”
    关孤漠然道:“全是‘悟生院’的人,那手执‘骷髅串,的大汉更乃‘悟生院’院主禹伟行的头号走狗,护卫,身份同属‘前执杀手’等级!”
    显然丰子俊也明白“悟生院”的“前执杀手”是一种什么样的难缠人物,他抿抿嘴,低声道:“关兄,这人可是‘七头骷髅’黄甲?”
    关孤道:“一点不错。”
    关孤匀匀气道:“除了黄甲,对方还有什么属于‘前执杀手’等级的人物么?”
    关孤紧目细瞧道:“‘前执杀手’身份的人只有他,另外是两个一级头领,你注意看,那高瘦细长的是‘千里飘风’陈其栋,身材壮实的一个便是‘贴抛’应忠,姓应的摔跤功夫甚佳,只要被他沾上身体,必定仰天翻出;陈其栋的轻身术有所专长,他身轻如燕,灵活矫健,两头见日,一天可奔一百八九十里路,其他三个便不足道了,是头目一类的小角色……”
    丰子俊舐舐唇道:“这六个人恐怕还是那黄甲最棘手,摆平他,其余的就好办了!”
    关孤微蹙双眉,道:“陈其栋与应忠的也不可轻视,丰兄,这两人在悟生院里全是一级头领的身份,他们再上一层就和‘前执杀手’平行了,两个人的本事全非等闲……”
    丰子俊正想再说什么,对面六骑已经再度往前移近了一小段的空间,由于夜色掩隐,他们尚未真切看清关孤的容貌,但他们却显然存着要瞧个明白的心头!
    篷车那里,南宫豪亦已卓立在侧!
    丰子俊一挥抱袖宏声启口:“来者何人?”
    六骑立即停止移动,手执“骷髅串”的大汉——“七头骷髅”黄甲双目一瞪,凶光暴射中,他扯开了破锣似的嗓门厉吼:“你们是什么人?”
    丰子俊朗声道:“护着他迁的兄弟几个罢了。”
    重重一哼,黄甲有些惊疑的老是向半掩在丰子俊马后的关孤打量,他一面蛮横的叱呼:“少给黄大爷废话,报上名来!”
    丰子俊微微扬头,道:“相逢何必相识,何须报名?”
    黄甲大怒,吼道:“妈的皮,你这个酸丁是瞎了眼,迷了心啦,在大爷面前少来这一套!你不报名,大爷一样给你抖露出来!”
    在丰子俊的后面,关孤低沉的道:“便告诉他吧,他们是非我逼我出面不可了。”
    丰子俊轻轻颔首道:“休要出言不逊,‘不屈刀’丰子俊便是我!”
    突然一阵仰天狂笑,黄甲凶狠的道:“好家伙,丰子俊,果然是你,你旁边那个——隐在你马后的小子,可就是‘两世斧’南宫豪?”
    丰子俊冷冷的道:“如何?”
    黄甲火爆的道:“篷军里坐的是些什么人?”
    眉梢子一挑,丰子俊道:“无可奉告。”
    略略犹豫了一下,黄甲在纳罕一件事——怎么“绝斧绝刀”两个人还活着呢?他们应该早就被关孤杀掉了呀,而现在关孤呢?关孤又在何处?莫非是失了手、反被他们整掉了?可是,以关孤的那身惊鬼泣神的本领来说,事实上又不可能,但……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呢?
    吼叱一声,他厉烈的道:“丰子俊,你篷车里的人可是舒家母女?”
    丰子俊正想否认,他马后,关孤已缓缓策骑走出,他以那种惯有的冰冷语声代为答复了:“黄甲,你真聪明。”
    一听到这六个字——由一种如此冷酷又寡绝的音调组合成的这六个字韵,黄甲不由骤然变色,双目倏睁,这语音,他是听得太熟悉,太长久,也太寒栗,多少年来,这个人的语声便代表了残忍,狠毒,勇悍,坚毅,以及权威,哪怕是化成风,融成气,黄甲只要闻及便能知道那是谁人!
    剧烈的惊恐震骇下,黄甲的一双眼珠子都似要突出了眼眶,他呆呆的瞪视着自动朝前行近了一段路的关孤,迷惑又意外的夹着舌头道:“呃……是关大哥?”
    停马,关孤冷然道:“不错。”
    黄甲指着丰子俊与篷车,又看看关孤,纳闷又疑虑的道:“这……关大哥,这是怎么回子事哪?院主的交待,呃,关大哥,好像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关孤毫无表情,生硬的道:“你说说看,院主的交待该是什么样子的?”
    黄甲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关大哥,……院主的意思,呃,大哥你受命后的行动步骤和目标,大哥你一定十分明白,可是眼前这情形……这是怎么搞的呢?”
    关孤冷森的道:“谁叫你们到这里来的?”
    黄甲怔了怔忙道:“回大哥,我们也是来办一桩生意……”
    关孤凛然的一笑道:“真的么?”
    黄甲忙道:“千真万确,关大哥,我们怎敢骗你?”
    关孤唇角一撇道:“既然也来此做生意,你们却隐伏在舒宅四周作甚?莫非做的是舒宅这一桩生意么?”
    窒了一窒,黄甲有些失措的道:“这……这……巧合,是了,大哥,不过是巧合罢了……”
    目光一寒,关孤尖锐的道:“巧合?便算是巧合,你们为什么不继续下去执行你们自己所负的任务,又一窝蜂似的来追赶这辆篷车?”
    不待对方回答,他已冷漠的道:“黄甲,如果你们现在离去,还来得及。”
    首先是怔忡着,黄甲细细咀嚼回味关孤所说的每一句话,于是,突然间他大大的惊骇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背叛!难道说,“悟生院”的梁柱人物,首席杀手,功高盖世的“果报神”会有这种行为?会不顾一切后果叛离“悟生院”?
    冷汁涔涔,喘气粗浊,黄甲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巨眼,惶恐又疑惑的盯着关孤,他忐忑的道:“关大哥,便老实说与你听,我们是奉命来监视——不,来暗里协助大哥你接办的这桩买卖的,但——呃,想不到眼前却是这么个出乎意料的场面,大哥怎又会与对方这些‘货色’搞在一起?且与他们相偕出走?我们愚鲁,不明其中玄妙,斗胆请求大哥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们回去后也好向院主交差!”
    关孤阴森的笑了,道:“依你说,黄甲,这么表示个什么意义呢?”
    黄甲更形惊恐,他呐呐的道:“我们不明白……”
    关孤沉缓的道:“你们应该明白的,黄甲,还非要我说出口么?”
    激灵灵的一哆嗦,黄甲脱口道:“背叛!”
    关孤摇摇头道:“不,这叫‘弃暗投明’,或者叫‘改邪归正’,更明确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需要分道扬镳了!”
    震撼的,黄甲结结巴巴,神色紧张的道:“关大哥……
    这,这可不就是背叛、抗令、与脱逃么?大……哥,我奉劝你要……三思……你是我们当中的翘楚之材……就这么被牺牲掉了实在可惜……大哥……你在‘悟生院’里也是首要人物,比如柱石……大哥,你该明白,你所做的事情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关孤冷冷的道:“我十分了解,唯其我对‘悟生院’的内幕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求去之心也就特别急迫。”
    艰涩又窒重的,黄甲道:“关大哥,院律如山,一视同仁,谁也轻犯不得,大哥,你还请再加斟酌,以免懊悔不及!”
    关孤平静的一笑道:“黄甲,我不离开‘悟生院’才更会懊悔不及,才永远无法安宁下来,所谓‘物以类聚’,恐怕我和你们非属同类,所以便无法同流合污,我素来不避血腥,不忌杀戮,但却须用在惩邪除奸,锄恶灭霸上面,我可以不眨眼的杀人,唯求杀得心安理得,杀得不槐天良;可是,这一点和你们大不相容,在利益之下,你们是什么全能干的,仁义道德,伦常公理你们都不屑一顾,这和我的本性违背,我无能忍受,现在,只好各奔前程!”
    黄甲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苦劝道:“关大哥,只要大哥你打消此念,助我们除掉‘绝斧绝刀’及篷车里的舒家母女,我们保证回去不泄漏此事丝毫,更为大哥在院主跟前推赞美言……”
    关孤一笑道:“不必了,我意已决,稳如山岳不摇!”
    黄甲吸了口冷气,猛一咬牙:“你真个执迷不悟?”
    关孤淡淡的道:“你该多用点脑筋,黄甲,不要一味钻牛角尖!”
    黄甲惊疑的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关孤冷然道:“很简单,你们若欲阻我,则必死无疑,你们应该明白,以我的武功修为,你们哪一个是敌手?”
    微微昂头,他又道:“我本欲将你们个个斩绝——现在仍有此心,但我忽然改变了一点主意,这也算多年来的相处情份使然吧,只要你们立即离去,我可以考虑不令你们尸横六具,全部归天!”
    心头大大的一震,黄甲自是知道对方此言决非虚夸,“果报神”的功力之高,技艺之强,乃是他们所深知、亲见、更无比忌惮的,如若真个白刃相对,他们吃亏的可能性几乎将是定然,但是,此等情况之下他们却怎可畏缩退走?假设说就此眼睁睁的任由关孤等人离去,目前的一场劫运虽能避过,回去之后,那苛厉的规矩却更加不好消受啊……。
    一时急怒交加,惶躁无已,黄甲失了主意,侧首低促向身旁的“千里飘风”陈其栋问道:“老陈,他妈的皮,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陈其栋瘦削的脸膛上是一片阴沉,他木然道:“黄大哥,临行之前,院主不是曾经交了他的‘金月令’给你么?何不拿出来镇压一下试试?”
    黄甲猛拍后脑勺,忙道:“妈的皮,我竟忘了这宝贝,真是急糊涂了!”
    说着,他伸手入怀,口中同时大叫:“关孤听令——”
    待黄甲手缩回来,也已多出一只三寸长,一寸许宽,形作弯月状的物件,这件东西是纯金铸造,黄灿生光,上面嵌合着六粒亮闪闪的明珠绕着明珠,周围更雕镂着精细的云图龙纹,看上去十分珍罕名贵,这件玩意即是“悟生院”魁首“弦月干仞”禹伟行的权威信物“金月令”!
    黄甲高高举起“金月令”面朝关孤,接着他又将“金月令”翻转过来,在“金月令”的另一面,竟是用无数粒细小的钻石镶嵌成的四个篆体小字——“如我亲临”!
    以“如我亲临”这一面的四个字对着关孤,黄甲呼吸急促色厉内在,声震四野的大叫:“院主权威在此,信物为证,关孤,我命你马上除掉‘绝斧绝刀’及舒家母女,然后跟随我们回院听议!”
    双目的光芒冷澈寒凛,关孤定定凝视着黄甲手上高举的“金月令”片刻,他的面庞上幻映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悠远而迷惘,酷厉又寡绝,过了好半晌,他才低声一叹,缓缓的道:“收掉它。”
    黄甲大喜道:“你听命了?”
    这时,丰子俊徒然惊悚,篷车旁的南宫豪也屏息如寂,全神戒备,他们都在心中提高了警觉——
    关孤闭闭眼,道:“黄甲,‘金月令’对我已经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了,因为我已鄙弃了它,就如同我鄙弃了‘悟生院’与你们每一个人,包括禹伟行在内!”
    顿时,丰子俊与南宫豪如释重负,暗里均长长吁了口气……
    顿时,黄甲及他的手下们面色骤变,惊怒莫名,全部在一刹间愣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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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剑、血、力维义
    双方人马对峙,瞬息后——
    黄甲双目充血,颊肉紧抽,他怨吼道:“关孤,你他妈的皮真个要反!”
    关孤稳坐鞍上冷冷的道:“仅是与你们‘分道扬镳,而已!”
    黄甲猛一挥手,叱道:“弟兄们,下马!”
    于是,马上六名“悟生院”的杀手立即抛镫落地,迅速占据了各个不同的有利出手位置!
    摇摇头,关孤带着些儿悲悯的口气看着他们道:“伙伴们,你们不觉得玩这一套把戏是太幼稚了么?在这一行中,我可是顶尖的行家,你们何不再考量考量?”
    气冲牛斗,愤怒膺胸,黄甲咆哮:“大胆无耻的叛逆之徒,你给我滚下来受死!”
    关孤静静的道:“你们都知道我一向的习惯,我自来予人最后反悔的机会,现在,你们各位也是这样了!”
    黄甲咬牙切齿的暴吼道:“放你的狗臭屁,姓关的,要反悔的是你这个叛徒,不是我们!”
    毫无笑意的一笑,关孤徐徐翻身下马,反手拍鞍,马儿便独自缓奔一旁,此刻,丰子俊也飘然落地,上前低呼:“关兄,这一阵便由在下挡他一挡吧——”
    车旁,南宫豪也叫道:“你来护车,关兄,这群畜生由我哥俩收拾!”
    关孤摇摇头,道:“不劳二位,我自己来——我和‘悟生院’的这笔滥帐,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结算清楚!”
    丰子俊迟疑的道:“关兄,大才何须小用?”
    关孤没有回头道:“请丰兄退下!”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丰子俊只有退到一边,但是,他却全神贯注在这场面即将展开的争斗局面上。
    卓立如山,丝毫不动,关孤微微掀起黑绸大氅的一角,他平静的又安详,但却杀气盈溢的道:“黄甲你们上吧!”
    手握,‘骷髅串”,黄甲不觉紧张万分,心头狂跳,他手上的冷汗也已粘湿,连全身的汗毛都已竖立起来了,他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谁,更清楚他胜负的比例若干,突然间,他不禁有些悲哀起来,因为他已深切感觉到这将是一场多么没有希望,多么不公平的拼斗啊……
    在黄甲身边,“千里飘风”陈其栋低悄又忧虑的道:“真干么,黄大哥!”
    狠狠瞪了陈其栋一眼,黄甲沙着嗓子吼:“你含糊了?”
    陈其栋脸上一白,干涩的道:“不是这个问题,黄大哥,你非常清楚姓关的功夫高到什么地步,我是担心——徒劳无功……”
    黄甲坚持道:“我们奉了院主谕令就是前来监视于他,防范他有这一手的,如今他果然反了,陈其栋,我们便只好拿下他,要不,我们算是干什么来的?!”
    阴沉的叹口气,陈其栋不再多说了。
    对面——
    关孤渊停岳峙,沉稳平静,他徐缓的道:“你们商量好了,苦海无边,回头不晚!”
    黄甲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这话原该我们对你说!”
    神色倏寒——寒如冻冰,关孤的语声也一下子变得那么冷硬了:“很好,现在——
    请。”
    形容是狰狞又凶悍的,但是,流露在黄甲脸孔上的这抹狰狞与凶悍却又掩隐不住发自他内心的惊恐及颤栗,当然,他是不会撒手逃避的,他只有硬拚,可是,这硬拼之下后果的惨厉将形成一种什么样的局面,他却老早即已料及,如今,这一半绝望;一半惊栗的阴影便正牢牢的笼罩在他心上了。
    关孤冷漠的道:“你们还有什么可等待的么?”
    黄甲突然狂暴的道:“姓关的,多年相处,你竟连一点情份也不留?”
    关孤深沉的道:“你们早也不留了,嗯?”
    黑暗中——
    就在黄甲与关孤说话的当中,“千里飘风”陈其栋“贴抛”应忠二人,却已静悄悄的自两侧掩上。
    攻扑的行动展开得异常突儿,更迅速得不让人有眨眼的机会,只见人影倏闪,“千里飘风”陈其栋已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袭到,他不愧有“千里飘风”的美誉,身形就那么一晃,手中的一柄“莲花刺”已猛辣的扎到关孤咽喉之前,同一时间,“贴抛”应忠亦就地一个溜滚,飞快横身缠扑!
    一声没有丁点情感,冷硬如石的嗤笑出自关孤喉间,仿佛天空的蛇电闪映,一百剑已幻连成一剑探出,破空的锐啸起处,夜黯里现露一片炫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却是波颤的,纵横的,又血腥无比的,说不出有多么个快法,光闪声啸,“千里飘风”陈其栋闷哼着拼命倒跃,“贴抛”应忠也狼狈不堪的倾力滚向一旁,这一刹里,两人的肩背处俱已开了三条血口子!
    像一串妖魔的头颅在飞舞,黄甲的“骷髅串”带着“呜”“呜”的凄怖啸吼,凌空暴击,那七颗金质骷髅似是全活了,那么狞恶的、狂猛的劲气卷扫撞激,力道雄浑无匹!
    关孤原地不动,手中“渡心指”微沉猝抖,在“嗡”
    “嗡”的剑身颤吟里,“渡心指”化出点点星芒,交互穿射,回闪旋弹,而又竟如此准确,“当”“当”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片,火花四溅里,黄甲已被硬生生逼出七步!
    这时——
    关孤不再迟延留情,他有如一朵黑色的云影似的飘然掠前,人尚未至,剑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电闪射向了黄甲!
    那种剑芒的辉耀简直是骇人听闻,快得一道接一道,一道连一道,就像是千百人在一个时间却自千百个不同的角度挥剑合刺一样,诡奇极了,也凌厉极”厂!
    咆哮着,吼叫着,黄甲跳跃腾让,被逼得团团乱转,“骷髅串”飞舞扫卷,那“呜”
    “呜”的夺魂异响,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应有的扰敌作用,变得倒有些像是失措下的哀鸣了……
    于是——
    一团黑影暴飞天空,凌空一个跟斗攫向了关孤,关孤甚至连眼皮子全不撩一下,“渡心指”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回刺,快到丝毫不影响追戮黄甲的剑势——换句话说,便宛如有两柄“渡心指”在同一时地却做着两种迥异的攻杀一般,当黄甲怪叫一声抛着冒血的左臂侧蹿出去之际,那自斜刺里扑来的黑影却已叫关孤通了个透心凉!
    颤抖的惨叫是那么令人毛发惊然,被关孤一剑通穿了的那人,正是以“摔跤”功夫称强的“贴抛”应忠,他的身躯在遭到剑刃透穿的瞬息,蓦然直挺,双臂却痛苦的捂向胸口,于是,那两只手掌也顿时被露在胸膛外,被剑锋割裂。
    就在他的热血分成几个不同的部位喷溅之际,关孤也已挥手拔剑,将应忠结实的身体抛出九步之外!
    尖厉的喊叫着,“千里飘风”陈其栋疯子一样往上冲,他的“莲花刺”挥舞出朵朵莲形光影,光影又随着他快不可言的动作团团飞旋交织,一股脑的朝关孤头顶罩合!
    猝然间,关孤蹲身,侧首,“渡心指”在他右手腕上打了个转,猛的自肋边由下往上挑起,在那朵朵莲芒的空隙中急刺,“千里飘风”陈其栋待要收势换招已是不及,他尖曝如位,已经被那宛似来自九幽的“渡心指”剖开了膛!
    不管陈其栋花花绿绿的瘰沥肚肠倾泻满地,关孤电射两丈,再取黄甲!
    汗水,泥污,加上斑斑的血迹,黄甲的模佯早已不中看了,他“骷髅串”猛砸快打,自家却不住在关孤的凌厉攻杀下步步后退,他的左臂由时至呷,裂开了一条长有半尺的血槽,每一运动,俱皆牵引伤口。痛得他龇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来,便越发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当”“当”“当”……。
    “呛”“呛”“呛”“呛”……。
    金铁的交击仿佛是正自鸣放的花炮,连串连串的响个不停,一刹间,关孤已攻出三百剑!
    甚至把吃奶的功夫也用出来了,黄甲堪堪抵挡过这一阵急若狂飚巨浪般的三百剑去!
    但是——
    关孤的黑绸大氅飘拂,头巾扬飞,又紧跟着展出三百剑,剑连剑,刃接刃,光融刀,气势如虹,足吞河岳,这第二个三百剑,挥斩的速度也与一剑之快不相上下,来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处全是紫电金芒。剑气弥漫,像是每一寸空气里也俱叫剑气给布满了!
    骤而,“七头骷髅”黄甲猛的打了个转子,沉重得像一头狗熊也似横摔倒地。他全身部呈现着条条纵横交错的剑痕,鲜血早已浸透了内外衣衫——其实他的衣衫也你不上是件“衣衫”了,也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缕缕,一块块的破碎布条,看上去,好像他是披着一身可笑的流苏网一样!
    不过,显然他还没有送命!
    黑暗中寒芒轻闪,“渡心指”的尖刃抵上了黄甲的咽喉,那么冰森森的,阴冷冷的接触在黄甲的喉核表皮上!
    关孤缓缓扫视了在丈许外那三个呆若木鸡般的“悟生院”头目一眼,那三个小角色早已吓晕了头,惊破了胆,不仅忘了现在该怎么做,像是连逃之夭夭的念头也给惊忘了。
    三个人就那么张嘴直眼,傻鸟一般愣在当地!
    关孤低沉的向他三个人道:“过来。”
    蓦地,那三名头目全打了个寒栗,顿时三张面孔变成白中带灰,全控制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关孤眉梢子轻扬,怒道:“叫你们过来,你们没有听见?”
    三个头目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每个人的心脏都在抽搐,冷汗都透了衣裳,连背脊梁全发了麻了!
    关孤冷硬的道:“是否要我关孤某人过去请你们各位?”
    三个人齐齐一哆嗦,拖动他们那几乎已不像属于他们的两条腿。沉沉滞滞、僵僵麻麻的磨蹭着到了关孤面前。
    正眼也不向那三人看,关孤冷然道:“丢下你们手上的家伙!”
    三名头目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谁也不敢领头丢下兵器,自然,谁也不敢不将兵器丢下!
    森森剑芒猝然半圈又回指黄甲喉咙,然而,就在这半圈的一一挥中,三件兵器“呛呛”
    坠地,那三名头目亦全部惨叫出声:“哎晴……”
    整齐划一得很,这三名头目的右手大拇指俱被削落,断落的拇指竟平摆地下,宛如比量好了才砍下来摆在那里似的。
    那三名“悟生院”的头目在猝然里各掉了一只手指头,全部痛得险些连眼泪也流了出来,三位仁兄直在那儿抛手踱顿脚,把三个人的满口牙都要咬碎了!
    关孤幽冷的道:“给我安静下来。”
    这一,次,三个人可听话了,闻言之下,马上像龟孙一样畏缩着站在那里,不敢再动—
    —尽管断指的痛苦还在抽心挂肠!
    没有再理他们,关孤垂视仰卧地下,喘息吁吁的黄甲,这位牛高马大的巨汉,现在却已是创伤累累,浑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他至少已中了关孤二十余剑以上,照眼前这情景一估量,这位“悟生院”的一流好手,恐怕便是要不了他的老命,也得脱下层皮来了!
    关孤平静的问:“黄甲,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你?”
    黄甲的右手仍然还紧握着他的“骷髅串”未放,这时,他强忍住呻吟,痛苦又愤怒的道:“你……你什么时候……
    要处置你的敌……敌人……还问过……问过对方……的……意见来着?!”
    关孤冷冷的道:“不错。”
    顿了顿,他又道:“但你与一般人稍有不同之处!”
    挣扎了一下,黄甲却立即停止不敢再动,因为,他感觉到关孤抵在他咽喉上的剑尖已经微微朝肉里挺了挺!
    粗浊的吐了口气,他沙哑的道:“用不着……猫哭……
    哭……耗子……假……慈悲……你恨不得活……剥了我……我……又何来与别人……不同之处?!”
    关孤重重的道:“因为不管好歹,你我总是曾经共事多年,虽然你早已仁断义绝,我却不能似你这般卑劣寡毒,所以,我可以答允你的意见,提供——如果你还能想得出来的话!”
    睁大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牛眼,黄甲怨毒又仇恨的沙着嗓子叫:“你是说……要我……自己……想法子……送我……自己的终?”
    没有一点笑意的一笑,关孤道:“正是!”
    他一昂头,接着道:“这即乃我对你相处多年的情份上所能做到的优渥极限,黄甲,一个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你可以试着挑选你认为最舒适的一种!”
    喉头发出一阵愤怒与绝望的咆哮,黄甲咬着牙道:“好……歹……毒!”
    关孤冷酷的道:“比起你们那种伤天害理的兽行,我这歹毒实在就微不足道了,何况还是你们欲待害我在先!”
    握剑的手是坚定义稳固的,关孤续道:“我已留给你们讥会了,黄甲,这不能怪我,是你们自己放弃机会的,虽然我早就想将你们个个诛绝!”
    黄甲的面孔上血迹殷然、斑赤可怖,他歪曲着五官,抽动着嘴角,形态极其狞厉的道:“叛徒……好逆……你动手……好了……今天便是吃你……零剐了我……我也不会向你……
    低头!”
    关孤冷森的道:“你以为我办不到?黄甲,如果你这样以为恐怕你就犯下大错了,我憎厌软骨头,但是,更痛恨似你这等有心无肝,满脑袋稀泥,只知道一味盲从的蹩脚英雄作风!”
    庞大的身体在下住颤抖,黄甲倔强的道:“我……我……绝……不……含糊你:姓……
    关的……你也不是……
    什么不得……了……的好……汉……”
    关孤脸如寒铁,阴沉的道:“你的废话太多了,黄甲,我现在问你——你的选择?”
    又抽搐了一下,黄甲强硬的道:“随……你!”
    关孤缓缓的道:“随我?”
    黄甲闭上眼,尖厉的吼:“你……狂吧……姓关的……
    老子二十年后……又……又是一条好汉……你……唬不……住……我!”
    目注远处的黑暗,关孤冷幽幽的道:“那个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是像现在这样黑沉沉、冷凄凄的……以你的作为心性来说,你也只配去那里!”
    黄甲大骂:”你是个……卖友求荣的奸贼!”
    关孤低沉的道:“你认为你又是什么呢——”
    那个“呢”字还飘漾在关孤的唇角。一直躺在地下的黄甲竟出人怠料的突然向左猛翻。
    在他翻动的一刹,“呜”
    声厉啸,七颗金骷髅泛闪着六团金光,宛以暴雷流星般“哗啦啦”砸向关孤顶门!
    关孤的反应之快,已到达出神入比的地步了,他猝而单足点地,“呼”的向左侧移半步。“渡心指”脱手飞出,当黄甲的“骷髅串”擦着他身旁击空,”渡心指”已经在一声悠长凄颤的呼号中,把拼命朝旁翻滚的黄甲活活钉入地下——恰好也是由胸膛透穿而过!
    这时……
    “不屈刀”丰子俊飞身上来,他看了看正在咽着气的黄甲,义关切的转向关孤,低促的间:“兄台没有吃这疯子暗算行吧?”
    关孤摇摇头,道:“我很好,丰兄。”
    搓搓手掌,丰子俊有些愤怒的道:“黄甲,这厮好下歹毒阴狠,竟然半声招呼不打,抽冷子便下,这辣手亏得是兄台你.换了别人,说不准还叫他捣翻了!”
    关孤注视着双目不瞑,死状可怖的黄甲,淡漠的道:“这一手是‘悟生院’的惯常作风,丰兄,我早已防着了……
    可能,这就是黄甲所需要的解脱方法吧?”
    丰子俊咬牙道:“这家伙真是至地不悟!”
    关孤静静的道:“他是‘悟生院’院主的心腹死党、忠实走狗,休说是我的这件事,丰兄,恐怕就是他的爹娘,在他心目中也比不上禹伟行的份量!”
    丰子俊重重一哼,怒道:“可卑可恨的盲从!”
    关孤笑笑道:“禹伟行的惑人手段更强!”
    丰子俊低沉的道:“这样一来,关兄,只怕禹伟行就越发怨恨我们,这梁子也将越结越深,越结越重了……”
    关孤但然道:“不错,但就算我们没有除掉这些悟生院的爪牙,就凭舒家母女的这桩事,禹伟行也一样不肯放手开恩的,何况、今晚黄甲这批人的来意十分明显,我不杀他们,今夜我们恐怕就一个都活不出去!”
    丰子俊点点头,道:“兄台说的对,我们别无选择。”
    关孤轻喟一声,义道:“有些时候,行仁行义,往往也避免不了杀伐的手段,该不该这样做,就要看一个人双手染血的目的属于哪一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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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夜、寂、茫茫道
    丰子俊由衷的道:“杀伐的目的假若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善果,是为了要保存更多的好人,那么,这种样的杀伐便不为过,反之,则嫌残酷了……”
    走过去,关孤拔回黄甲尸身上的“渡心指”,凌空轻挥,剑脊上的鲜血聚为一线弹洒而出,他手腕回翻,看也不看,一声脆响中,“渡心指”也已稳稳还鞘!
    此刻,丰子俊一指那二个有如死灰的头目,问道:“关兄,这三个,是不是一并宰了?”
    丰子俊的话一出口,三名“悟生院”的头目便全都吓瘫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扑通”
    “扑通”“扑通”俱都矮了半截,他们跪在地下,立即哀哀求起饶来:“大哥……关大哥……你老高抬贵手啊!”
    “这些年了……关大哥……别说小的们全跟着你老……就是养条狗吧,大哥你也多少发点慈悲,不作兴像对付人家的狗一样哪………
    “饶了小的们吧……关大哥……小的们全是底下人,吃主子的饭就得听主子的令……小的们做主……大哥明白,在咱们院里谁又敢违抗主子的阎王令呢?”
    冷冷看着他们,关孤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怎么这样没有出息?通通起来!”
    三名头目竟然又全见了泪,他们呜咽着诚惶诚恐的哀求:“大哥,小的们都是些不足轻重的角色,杀了小的门,在你老来说易如反掌,但事实上却没有什么意义啊……”
    “求大哥可怜小的们,放过小的们吧,大哥……”
    “大哥,小的们委实被迫如此.这多年来,院主等“于在小的们脖子上架着一把无形刀啊……”
    一侧,丰子俊皱眉道:“关兄之意是?”
    关孤没有表情的道:“‘悟生院’里的好人是太少了,这三个杀之也并不可惜,但是,我认为能渡比一个恶人变成好人,总比将这个恶人杀了来得高明,除非十恶个赦无可救药,执迷不悟的那几头,一般来说能恕的便恕过也罢!”
    丰子俊颔首笑道:“全凭关兄裁决,在卜没有意见。”
    关孤冷厉的望符还跪在地下的这三人,缓缓的道:“有三个条件,依了,放你门走,不依,杀!”
    那三个仁兄好个容易举着一线生机,哪有不依之理,莫说关孤只有三个条件,便竹三十个条件他们也下会,也不敢不答应啊……三个人连声承诺,一边义加上点脑袋和叩响头……
    于是,关孤道:“第一,今晚之事,不得回报‘悟生院’。”
    三个人急忙答应,关孤义道:“第二,脱离‘悟生院’,否则,下次们见,必杀无赦!”
    三个人又连忙表示接受,接着关孤道:“第三,自今以后,你们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准再去干那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卑鄙勾当!”
    连一承诺,这三名头目完全接受了关孤所提的条件,现在,他们除了想活命,其他的事全顾不了啦……。
    深深的看青他门,关孤严厉的道:“你们做到这三样,也等于为你们自己超生,为你们自己求个心安,如果你们违背了其中之一,将来我再遇上了你们,那时,你们就会后悔不该失诺弃信了!”
    三个人一再的盟天指地,赌咒发誓,保证他们绝对依方而行,永不毁诺,关孤冷冷的道:“现在不用多说,事实胜于一切空言,你们走吧——将那三具尸体一起带走!”
    在一番千恩万谢后,三名鬼门关上打厂卡夸才险险捡回一条老命的仁兄,慌忙将黄甲、陈其栋、应忠几具尸体驮上马背,狼狈又慌张的,匆匆隐没入远处的夜暗里。
    凉凉的晚风吹拂,籁籁的林木轻摇。在一片死样的沉寂之后.丰子俊牵马上前,他低咳一声,嗓子有些黯哑:“关兄,你好功夫!”
    关孤沉重的道:“若非这身功大,今天也就不必卷进这些是非漩涡里了!”
    丰子俊苦笑道:“在这种场合下做这种事,关兄,其中自有怅失与矛盾,兄台心情,在下多少介能以体会?”
    微拂头巾下摆,关孤道:“上吧。”
    丰子俊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向篷车那边的南宫豪打了个招呼,于是,双骑一车,又开始奔向了黑沉沉的前程。
    鞍上关孤一直表情冷漠,目光迷蒙。没有开口说一句活,直到走了好一阵子之后赶车的南宫豪实在憋不住了,他侧首朝在右边的关孤道:“少兄,呃,你可是心里闷躁?”
    关孤淡淡的道:“不。”
    南宫豪手挥马鞭,目注前路,又道:“我看你似是有什么心事?”
    僵硬的唇角浮起一丝僵硬的笑,关孤道:“是的,有心事,难道你没有?”
    南宫豪哈哈一笑,说:“我怎会没有?”
    他挪了挪屁股,又道:“说真话,少兄,方才你那几下子可委实惊人,不但惊人,简直狠到家了,又是干脆,又是利落,不亏为天下第一杀手!”
    关孤静静的道:“有一点不同。”
    南宫豪问:“哪一点?”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道:“以前,我下手的对象全是外人,这一遭,染血的主儿却是自己人——那些我早已憎厌了的自己人!”
    南宫豪小心的道:“少兄,可是心里有些感触?”
    关孤点点头道:“当然!”
    挥了挥马鞭子,鞭梢在清冷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劈啪”呼哨,南宫豪颇有兴趣的道:“少兄,像哪一种的感触呢?”
    沉思了片刻,关孤道:“其实,这只是人类天生的通性——可以称为一种念旧的潜在意识及悲悯情绪的组合吧,我并不喜欢他们,甚至恨透了他们,但是,一待真正要动手杀却他们之际,竟有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不忍心理!”
    南宫豪颔首道:“凡是人都会如此,‘悟生院’那些角色虽然十恶不赦,邪恶阴毒到了极点,但少兄你也与他们相处过一段长久的岁月了,再怎么说,到了要向他们下手的一刹,总也会感到滋味不同的!”
    顿了顿,他又道:“难怪先前少兄一再拿话点醒他们,予他们以生路,到未了又将那三个小角色超脱了,少兄原来的主意本是要个个诛绝的!”
    关孤冷淡的笑笑,道:“人的思想,行为,有时候确实连他自己也估不透!”
    南宫豪道:“不过,由这桩事情看来,少兄也是至情至性中人,并不似外传那般绝狠苛毒呢!……”
    眸瞳清寒如水,关孤幽寂的道:“传言大多失真,南宫兄!”
    篷车的左侧,丰子俊骑在马上道:“关兄,以你高见,那三个小头目这一回去,是不是立即就会将今夜之事,哭诉禹伟行?”
    关孤道:“这是无庸置疑的!”
    南宫豪担心的道:“那么,‘悟生院’的追骑,只怕很快就要来了?”
    关孤笑笑道:“这也是无庸置疑的!”
    乎握着套马缰绳,南宫豪叹口气道:“看样子,漫天的血雨腥风,就要卷过来了。”
    黑色的大氅在夜风飘飞着,关孤道:“是的,就要卷过来了,那漫大血雨腥风!”
    南宫豪苦笑一声,道:“你不紧张?”
    关孤平静的道:“紧张也没有用,南宫兄要来的总归要来,而且,我门不是早就准备他们来了么?”
    南宫豪吞了口唾沫,道:“不过,我也还在心底里祷告着呢,若是‘悟生院’的杀乎群找不着我门,或者追不上我们,岂非更妙?”
    关孤笑了:“当然,这是最好的。”
    那边丰子俊笑骂道:“你倒敲的如意算盘呐,大哥,只怕没你想得那么美!”
    南宫豪道:“却也说不定。”
    在车轮的辘辘转动声中,在马蹄的清脆密响里,关孤的话语有如一颗颗寒冷的冰珠子:“南宫兄,我却奉劝你最好不要这么想,因为我敢断言,‘悟生院’的追骑十有九成是可以追上我门的!”
    南宫豪呆了呆,有些不服的道:“怎么说?”
    关孤沉默了一下,道:“作常简单,南宫兄,‘悟生院’在追踪搜寻及辍蹑探察这门学问上的造诣是不凡的,只要他们想要找的人,便大多可以找出来,而我们,自然更是‘悟生院’誓必要找到的对象!”
    丰子俊接口道:“禹伟行一定把我们恨透了!”
    南宫豪悻悻的道:“彼此,彼此,我们更不见得就喜欢他!”
    说到这卫,他又吁了口气,憧憬着道:“只要我们到了关外——只要出了关,妈的,就看‘悟生院’怎生奈何我们吧,禹老狗就算咬碎了牙也是白饶!”
    关孤眉毛微蹙着道:“希望我们都能出得了关,南宫兄,让我们一直这样希望,在任何劣境之下全不要沮丧!”
    丰子俊低喟一声,道:“不如意事,人间十常八九……”
    南宫豪一瞪眼,冒火道:“你就少在那里泄气!”
    丰子俊冷静的道:“任什么事,大哥,全别尽朝好的地方盘算!”
    南宫豪哼了哼,怒道:“若是部往绝处想,我们还何苦这么急巴巴的赶命?人伙干脆全一头撞死不是更来得利落!”
    卡子俊撇撇唇,道:“话不是这样说。”
    南宫豪挣红了脸道:“那要怎么说?两头全是你在讲了!”
    不愿与南宫豪争执,丰子俊侧首向车另一边的关孤道:“关兄,你可知道一件事?”
    关孤诧异的顺:“哪件事?”
    丰子俊笑了笑道:“你在力斗黄甲他们几个人之前的一件事!”
    思索了一下,关孤道:“你是说,当黄甲拿刀‘金月令’来压我的事?”
    丰子俊吃了一惊,道:“好快的反应!正是这件事!”
    关孤笑道:“如何?”
    丰子俊有点赦然的道:“老实说,那一刹间——当黄甲取出‘金月令’来的时候,我真担心你一下子又反过去,倒转刀口子过来了!”
    关孤浓眉轻扬。好笑的道:“你真这么想?”
    尴尬的一笑,丰子俊道:“不瞒你说。关兄,你一见‘金月令’之后的片刻静默,直惊得我将一颗心提到喉咙上啦!”
    南宫豪也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窒得连大气全不敢喘一口,生怕少兄你受不住那禹伟行多年的积威所逼,翻下脸倒转来对付我们呢!”
    关孤微微叹息,道:“我不怪二位的猜疑,因为二位对我关孤的了解尚不够深刻。”
    丰子俊忙道:“关兄请宽有,只因我兄弟两已成惊弓之鸟,在此逆境困势之中,难免诸多失常失态,却绝非对关兄用心为人稍有疑忌之处,此点万望关兄明察,切莫意不满才是……”
    接着南宫豪也急急赌着咒解释道:“假如我兄弟俩有一个对少兄之挚有所怀疑,就叫他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少兄,那只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及反应而已,在那个场合,那等气氛之下,可真叫人心里忐忑,但亦仅是忐忑罢了,其实我们全知道少兄绝不会出尔反尔,倒帮他们来对付我哥俩的,可是,唉,偏偏就心里紧张!”
    关孤淡淡的道:“有几句话,我想与二位兄台说一说。”
    南宫豪陪笑道:“呃,少兄有什么教言,不妨明示,我哥俩洗耳恭听。”
    目光悠遥的凝视着天际的黑暗及远近一片轻淡的雾气,在有节奏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应合着里,关孤冷幽幽的开口道:“我与二位相识虽短,相交虽短,但我们却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结成一体,所以,我们对彼此间的信赖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循进程序,以岁月的长短,了解的深浅作为基石,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么绰裕的时间来给我们做这些,从起始,我们便需要互相信赖,互相依托,开诚布公,赤心但但;我这个人是个十分平凡的人,在此,我想将我的一贯处世之道向二位剖白一下,我的缺点很多,一无所是,若硬要说有一点长处的话,就是我十分重信尚诺,只要我答应的事,我便一定贯彻到底,绝无反顾,甚至赔上生命亦在所不惜,二位,仅仅如此而已。”
    关孤说话自来明快简洁,冷硬如铁,少有长篇大论,这一路来,尚是首次开口说了这么多,由这一点,也可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与苦闷,只是透过他那冷涩的音调,又凭空将这激动与苦闷沉静化了而已……
    南宫豪与丰子俊俱暗里面孔发热,满怀惶愧,有着极度不安的感觉,丰子俊首先窘迫的道:“关兄,我们兄弟说话唐突,其实却毫无任何暗示在内。更没有一点,心与口违的念头,关兄千万不要误会……”
    南宫豪也急道:“这全是真话,少兄,皇天后土,可鉴此心,如果我兄弟不是与你开诚相见,赤心结交,就叫我们永世不得超生!”
    关孤淡淡的道:“言重了。”
    南宫豪忙道:“少兄,我们都是言自肺腑!”
    关孤抿抿唇道:“我相信!”
    满脸焦的加上一肚皮的急躁,南宫豪又道:“你可一定得相信,少兄,你绝对不能想岔了地方啊!”
    关孤一笑道:“南宫兄何苦如此不宁,我说过相信,就一定是相信了,假如二位目能透视,便能看清我心亦然!”
    吁了口气,南宫豪如释重负的道:“只要这样,我就放心了。”
    丰子俊也笑道:“关兄为大下武林道中有数人物,果然气度恢宏,明辨秋毫,不似一般人那样难以解说——”
    关孤一笑道:“也不似一般人那样随和可亲吧?”
    南宫豪打了个哈哈道:“哪里话,哪里话……”
    这时,坐在车里的银心忽然掀起了前帘,伸头出来道:“大爷,夫人叫我问一下,没事了吧。”
    南宫豪转过头,微笑道:“没事。”
    银心那双俏眼左右一梭溜,松了口气道:“刚才,大爷,停车的那一阵子,可是有过一场惊险。”
    南宫豪点头道:“不错,但也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手摸心,银心身子摇晃着,犹有余悸的道:“可吓死我们了,车一停,大爷,只听得外面有人在厉喝大叫,又听到一阵,比哭还刺耳的笑声,再就是兵铁的撞响,入口里的惨嚎,把我门吓得就快瘫了,也分个清那是准在说话,谁在尖叫了……”
    南宫豪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女娃儿家,哪有什么好害怕的?别忘了,现在护卫着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哪!”
    “噗哧”笑了,银心道:“当时车外头好像乱成一片了,耳朵里全响着叫人发抖的声音,却就听不见大爷,二爷与关壮士的声音,那一会,我门简直魂部飞啦,还以为二位爷邵遭了人家毒手,我们就要落进贼入虎口里了呢!
    南宫豪笑骂道:“小丫头片子,一点胆量都没有,你也不琢磨琢磨,就凭我们三个,也是那等简单就叫人摆横的么?”
    眨着眼,银心茫然个解的道:“‘摆横’?大爷,什么叫‘摆横’呀?”
    策马上前,丰子俊笑道:“你快进车里去吧,女孩子家,问这些江湖术语做甚?总之,方才那一战,在我们这边没有吃亏就是了!”
    银心兴奋的道:“那些强盗贼手全被三位爷杀啦?”
    丰子俊好笑的道:“还没轮着我与大哥动手。”
    呆了呆,银心扶着车框,惊异的道:“难道说——那些贼人全是关壮士一个人打退的?”
    超车的南宫豪笑道:“不只叫‘打退’,是叫‘杀寒’了,六个贼人,关少兄一个人便宰了他们一双半,而且,还是他们其中最厉害的三个!”
    伸伸舌头,银心目注在马上冷沉如故的关孤,疑惑的道:“真的?”
    南宫豪大声道:“傻丫头,我骗你作甚?”
    银心又是钦佩,又是惊讶,又是感激的道:“多亏了关壮士,他真厉害呀,有这么高强的本领!”
    南宫豪也衷心的赞扬道:“这不算什么丫头,有一天,你会见识到关少兄的真功夫,那时,你才能知道他是真了不起呢!”
    银心满脸的崇拜之色,她关切的问:“关壮士——他没受伤吧?”
    南宫豪笑道:“连根汗毛也没掉一根!”
    再度伸伸舌头,银心敬仰的道:“这一路上,有了关壮士,大爷,我们全放心了!”
    不待南宫豪回答,丰子俊已接口道:“还用说么?丫头,这都是舒家祖上有灵,大嫂与侄女洪福齐大,加上我哥俩的好运气使然,否则,怕就惨唆!”
    又回头看了银心一眼,南宫豪吩咐道:“你还伸个头在外面于什么?小心摔跌着,快进里头去陪着夫人小姐!”
    答应一声,银心刚缩回身子,又钻了出来,她忙道:“我差点忘了,大爷,老夫人叫车身颠得骨头痛,她老人家问还有多久可以下来歇歇?”
    南宫豪想了一下,道:“前面二十来里路的地方我记得有个小镇甸,就到那里歇会吧,到了那里,约摸天也快亮了。”
    右边马鞍上的,关孤冷然插嘴:“南宫兄,我们不能在那里休歇。”
    南宫豪迷惘的问:“为什么呢?”
    关孤面无表情的道:“因为那里有人家。”
    怔忡着,南宫豪呐呐的道:“有……人家?”
    关孤微微颔首,道:“是的,有人家即表示有人口,而人多嘴杂,易露行踪,只要我们的行迹一旦入人耳目,便十分可能传进仇家耳中。”
    南宫豪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果然有此可能,还是少兄的顾虑周密!”
    顿了顿,他问道:“那么,少兄之意,我们在哪里休歇比较妥当呢?”
    关孤道:“找一个偏僻而隐密的地方较为合适,譬如说,幽林,曲谷,或者山岗的背面,还须要求其视野良好,有退身之路。”
    连连颔首,南宫豪道:“好,我门就这么办。”
    他又回转头道:“银心你就给老夫人与小姐回话.说我们马上找一处幽僻所在停车歇息,用不着太久厂!……”
    答应着,银心缩回车里,重新又把前帘垂挂了起来,一侧丰子俊笑了笑,低声道:“这丫头倒十分灵巧的,着实替嫂子她门担了不少辛劳呢!”
    南宫豪也笑道:“却是过份灵巧了点,显得有些滑个溜丢的!”
    说着,他又向关孤道:“少兄,我青,我们就近找个地方歇一会吧,大也快亮了,折腾这一宿,可真够人乏马倦的!”
    关孤颔首道:“悉随尊意。”
    于是,车辘辘马萧萧,顺着道路朝前赶去,在空寂的黑夜里,大约义奔出了十数里路,终于被他门发现了一道突起的梁岗,梁岗上下生满了丛丛杂木野草,而一片参差不齐的林木便一直延伸到路边,打眼一,琢磨,怵木中间的宽度,尚勉强可以将篷车驰进,就只是地面有些起伏下平了点。
    经过一阵努力之后,车子颠簸着歪歪抖斜的进了林子,他们尽量往深处有掩遮的地方走,直到他门认为山外面的确是无法洱发现林子里的情况了。
    这才停了下来,由南宫豪亲自解马卸辔,并掀开车帘,请里面的三个妇女下车舒散舒散早已酸痛不堪了的筋骨。
    露水很重,树林里不知名的虫吟声也显得有些落寞与凉瑟,虽是夏大,却似乎有着初秋的萧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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