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兵溃力竭大势去也
    那个生有颗大蒜鼻子的中年大汉,在司马长雄的凌厉攻击下,已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上四周浩穆壮士的围袭,更令他捉襟见肘,形象狼狈,那进屋之人的一句话,正好将他此时的危难解除,司马长雄双腕一翻,淬然带身向后,口中同时低叱:“鼎主令谕,通通停手!”十名浩穆勇士不待第二句,纷纷收势住手,往后跃退,呢,这进到屋中之人,果然正是寒山重。
    他如一尊黑色的魔像般挺立室中,双目冷得似冰一样注视着那个中年大汉,火把的光辉红中带青,越发映得他的脸孔阴沉冷酷,朦胧得宛如地狱里的阎罗。
    “寒山重……”那中年大汉嘴里呢喃着,畏缩的退后了一点,手上的缅刀无力的垂下,蒜头鼻子汗珠隐隐。
    寒山重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平静的道:“郝三爷,你果然忠心耿耿,但是,为了白龙门,不值得。”中年大汉痉挛了一下,低弱的道:“寒山重,我们是各为其主。”寒山重冷冷一笑:“三爷,兵临城下,只怕你也为不得主了。”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朝锦帘里一扫,淡漠的道:“秦鼎在里面?”中年大汉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点点头:“大哥……他病了,病得极重……”寒山重狂笑一声,暴烈的道:“好,老天有眼,叫秦鼎留着他的性命等我,等我寒山重亲自回来溅血报仇!”中年大汉激灵灵的一颤,沉重的道:“寒山重,能饶人处,便饶人吧……”寒山重面色一冷,肃煞的道:“郝三爷,你们白龙门诱我寒山重来此,先则以剧毒置酒内,继以聚高手而围杀,我寒山重身负内外创伤,几死还生,而你们仍不罢手,再以索彪为首,率人于蟠龙山下又将我重伤之后杀得奄奄一息,三爷,请问阁下一句,你们做到了能饶人处便饶人这句话了么?”那中年大汉满脸通红,汗落如雨,他吶吶的答不上话来,寒山重哼了一声又道:“郝三爷,寒山重记得你当时的仁心慈肠,当寒山重举起那杯毒酒待饮之际,你忧戚的凝望在下,虽然你并未明言,但是,这已足够证明你本人是不想陷害寒某人的,怪只怪寒山重那时未曾仔细回味,以至险些命丧黄泉,三爷,姓寒的恩怨分明,现在,阁下即请离开此地,寒山重与你的瓜葛一笔勾销!”这中年大汉,乃是白龙门十大高手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卷刀客”郝于须,此人秉性忠厚,性情耿直,年纪还不满五旬,可是在白龙门中地位却是极高,对整个的白龙门来说,寒山重也只有对他比较宽恕一些。
    听了寒山重的话,郝子须感伤的摇摇头,低沉的道:“寒山重,凡是人,没有不爱惜生命的,谁也不愿意死,但是,寒山重,这也要有一个道理,假如舍去这个道理而’去贪生苟活,那么,就生也不如死了……”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你这个道理,三爷,就是不能舍主独生了?而不论你那个掌门人是否是死有余辜?”
    郝子须神色中透出无比的苦涩,道:“寒山重,你要口中积德……”司马长雄在旁边哼了一声,冷沉的道:“姓郝的,你竞还有胆子训斥我们院主?”寒山重冷冷地问道:“三爷,这么说,你是不走了?”郝子须吸了口气,沉重得像脑袋有千万斤一样点了点头。
    寒山重奇异的笑了起来,他道:“郝三爷,你是白龙门中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是么?”郝子须面孔中带青,他忍着羞辱,再度点头。
    寒山重退了一步,声音冷得可以凝冻人们的血:“三爷,寒山重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令你躺下,你信么?”郝子须握紧了手中的缅刀,嘶哑着声音道:“寒山重……你不要太蔑视郝某人,你不要太狂,姓郝的便是今夜命丧于此,也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将黑色的头巾指向后面,轻轻的道:“好,三爷,你注意了……”郝子须双目凝注,手中缅刀半举,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当寒山重嘴里那个“了”字才出口,一点银亮得刺目的物体己暴闪而到,郝子须的视线甫始发觉,甚至连如何躲让的意念尚水及兴起,他感到肩胛处有一阵彻骨的巨痛传来,似被一个隐于空气中的大力士猛力捣了一拳,随着这阵痛苦,他已被撞得连连转了三个转子,一屁股跌倒地下,而这时,那点银亮的物体带起的尖锐厉啸才传人耳中!
    郝子须刚刚坐到地下,本能的想跃起,一片风声掠过,他握在手中的刀已吃人硬生生的夺去;同时又一掌将他按跌地下!
    缓缓地,寒山重朝他踱了过来,淡淡的丢下一句话:“三爷,永远不要忘记闪星魂铃!”郝子须感到一股无法容忍的悲愤与羞耻涌上心头,他带着哭音的大吼一声猛力跃起扑向寒山重,但是,斜刺里劈来的一刀背将他结结实实的砸倒于地,八条粗壮的手臂迅速将他按住,连拖带拉的扯了出去。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进入内室,而内室中,司马长雄与四名浩穆壮土早已分开侍立,司马长雄手里拿着方才自郝子须那里夺下的缅刀,目光冷漠的瞧着榻上那个老人,以及老人身旁一个生着一双大眼睛,浓眉毛的少女。
    榻上的老人,头发银白如雪,连胡须都是白的,面孔上的皱纹深刻,纵横交布,眉毛浓密,却也有些花白了,他的脸形方正有威,在乎素,一定也是雍容慑人的,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里老与孱弱,倾力支撑着身躯的右手,更是其瘦如柴,在不住的抖索。
    寒山重怨毒的盯着老人,四只眼睛,彼此毫不稍瞬的凝瞪着,半晌,寒山重沉静的带血的说道:“秦鼎,寒山重曾经在突围时告诉过你,寒山重要回来的,现在,寒山重已经回来了。”这躺在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不错,他正是当初毒害寒山重的主角,也是白龙门的第一人:白龙王秦鼎!秦鼎忽然嘶哑的笑了,他那笑声,干涩得刺耳,像在呻吟,像在号哭,他伸出他那皮包骨头的左手,颤巍巍的指着寒山重:“好……寒山重……你果然够狠,够毒,也够卑鄙,寒山重,你想要老夫对你跪地求饶么?你想老夫求命哭泣么?呵呵……你错了,寒山重,老夫不会如此,老夫永远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你能宰杀老夫的躯体,却不能宰杀老夫誓死不屈的灵魂,呵呵……”
    寒山重抿着嘴唇,待老人笑得喘息了,他才冷煞的道:“秦鼎,你的心胸并不似你的言谈那样磊落豪迈,你的为人也并不似像你方才所说的那么不弯不屈,假如你是,你不会以下三流的手法暗置剧毒于酒中陷害于我,更不会三番四次的围杀于我,秦鼎,寒山重不能算清高,但是,比起你来,却比你好得太多了。”
    秦鼎面孔扭曲了一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身旁的少女慌忙为他捶背抚胸,又回过头来,怨恨至极的盯视着寒山重:“你……你好狠!”寒山重根本正眼也不向这少女瞧一下,他淡淡的道:“比起姑娘来,实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少女蓦地站了起来,仰着头走到寒山重身前,怨毒的道:“寒山重,你若要报仇,你可以冲着我来,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怕辱没了你闪星魂铃的人格?”寒山重冷笑一声,道:“对付白龙门,用不着讲究江湖道义,因为,白龙门本身就是一个丝毫不顾江湖道义的乌合之众,而你,姑娘,你令我寒山重感到羞辱了。”“羞辱?”那浓眉大眼的姑娘尖声怒叫了起来。
    寒山重厉叱一声,愤怒的道:“秦洁,你难道要寒山重将你的所做所为完全抖搂出来么?你以为寒山重不晓得这些事情都是你在暗里拨弄的么?今夜,秦洁,你可以好好的留恋一下,以后的日子,将永远不会有自由跟随着你了!”这浓眉、大眼,配着一付挺直的鼻子,小巧的柔唇,身段婀娜的少女,正是白龙门掌门人秦鼎的独生爱女,行事大胆泼毒的龙女秦洁!
    她恐怖的退后了一步,生硬的问寒山重:“你……你想将我如何?寒山重……你……”寒山重平静的道:“秦洁,寒山重没有你那么狠毒,寒山重只想用你对付寒山重的手段的一半的程度来报还给你,秦洁,浩穆院困龙洞的水牢你大约听过,你将有二十年的时光消磨在那里面了。”秦洁恐惧得尖叫了一声,那张有着倔强线条的美丽面孔痉挛了起来,她颤抖的注视着寒山重,蓦地,疯狂了一样朝寒山重扑了过来!
    一条黑影自斜刺猛然闪进,擦掠之下,秦洁已呻吟一声踉跄着摔到地下,床上老人嘶哑的大叫着,连翻带滚的扑倒床下,口中悲切的喊着:“你们还算人?还算是人么?欺侮一个女孩子……你们是英雄啊……是好汉啊……
    这就是浩穆院成名扬威的本色啊……”老人爬到秦洁身旁,泪水纵横的将她抱着,颤着嗓子嚎陶:“洁儿……洁儿……你怎么了?这些豺狼虎豹伤着你了?洁儿,洁儿啊,恨只恨爹病魔缠身,无法为你出这口气啊……”寒山重冷眼相望,默默无语,司马长雄凑了上来,低声道:“院主,长雄方才只在她肩膀击了一掌,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寒山重缓缓颔首,叹了口气:“长雄,秦鼎是老了,一个帮派中的首领,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证明这个帮派的没落,不会有多少时间了……”司马长雄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低低的道:“院主,将他们斩了吧?”寒山重摇摇头,沉重的道:“不,带回浩穆院去。”“为什么?”司马长雄诧异的问。
    寒山重笑了笑,道:“不为什么,长雄,寒山重有时,也颇讲人道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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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深恨痛爱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洁,用双手撑着地,蓦地扬起头来,充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却射出两股火热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哽咽里带着颤抖:“寒山重……你眼见你的喽罗殴打我……你会感到愉快么?”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眼见你的父亲以剧毒害我,众高手杀我,你也会感到愉快么?”秦洁那以美丽的眸子里,透过泪光,含着怨恨,深深的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你便会恐惧的发觉在那片怨恨之中,竟然尚包含有那么浓厚的,说不出、道不出的挚爱,那光芒,熏得吓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过目光,秦洁任泪珠儿淌满两腮,她悲切的道:“寒山重,我承认所有对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这些,与我父亲毫无关系,你不要折磨我父亲,我求你亲手杀了我,但是,请你放了我的父亲……”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的道:“先下毒,后凌寡,这是你的主意,蟠龙山下,嘿,则恐怕是令尊秦大掌门的花样了。”秦鼎委顿的坐在那里,这时闻言之下,却突然狂笑了一声,嗓子暗哑的道:“不错,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为你太狂、太傲、太跋肩、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不给江湖同道留生路……”司马长雄在旁暴吼一声,厉吼道:“秦鼎,你也太可恶!”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转过头来,狞恶的瞪视着司马长雄,胸口起伏急剧的道:“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实狗腿子!”司马长雄冷森的抿抿嘴,沉沉的道:“秦鼎,姓司马的可以为院主生,为院主死,为院主赴汤蹈火,为院主粉身碎骨,因为院主忠义无双,姓司马的死心塌地地跟定了,但,秦鼎,有人会这么效忠你么?你手下有多少临危逃命去了?有多少见险退缩溜了?秦鼎,司马长雄可怜你连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也没有!”秦鼎气得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痉挛的仰摔在地上,秦洁惊叫失声,哭泣着扑到乃父身边,慌忙为他顺气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长雄,不许你再多说话。”司马长雄恭应一声,退到一边,寒山重走进两步,低沉的道:“秦洁,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缠绵,而这些,我们都要依照江湖上的传统规矩来解决,不论这件事情的始末是谁有错,但是,它已发生,换句话说,寒山重与你们白龙门的仇怨已经结了,以前的事,我们不必再提,从很久以前,你与我,即是仇人了。”
    秦洁仰起头来,抽噎着,语声却平静得出奇:“寒山重,你不杀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会忘记今天你灭我白龙门的仇恨,我要亲手杀死你,然后……”寒山重镇定的没有出声,秦洁却凄然一笑,道:“然后,我和你一起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就没有生趣……”冷冷一笑,寒山重轻蔑的道:“我不是小孩子,秦洁,假如事情像你所说,那么,你早已该殉我于地下了,不要忘记,我自中毒受创突围后,没有人相信我能活着……”秦洁惨淡的笑笑,她平静的道:“是的,没有人相信你能活着,但我信,我知道你坚强的毅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能,只要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间,寒山重,我早就准备好了,与你同穴共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寒山重觉得有一股凉气自心底升起,他正要出言相驳,室外,一条粗壮的人影已掠了进来,这人,正是虬髯张目的呼浪迟元!
    迟元一步踏人,已扯开宏烈的嗓子叫道:“票院主,她妈的白龙门竟然尚想以巫邪之术诅咒于你,真是混账到了极点!”寒山重双目一冷,比道:“迟元……”迟元连忙喋声,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吶吶的道:“院主,方才属下扫荡白龙门残余之际,发现在这幢屋子后面一个风景极佳之处,竟然有一个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墓碑上……”寒山重哼了一声,道:“说下去。”迟无咽了口唾沫,换了手握刀,低沉的道:“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着,刻着‘寒山重秦洁夫妻之墓’,而且,墓石未封,里面的一双铜棺并.未拢着,衾被俱全,看样子,还有人天天去打扫哩……”寒山重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舔舔嘴唇,叹了一声,心里在狂叫着:“怎么办?老天,这怎么办啊?”迟元的目光向秦洁溜了两转,鲁直的道:“院主,这一老一少大约就是秦鼎父女了?”寒山重面带缓缓的点点头,迟元粗厉的道:“那么,院主,现在动手宰了吧?他们父女两个刚刚可以用得上那座鸳鸯家……”
    站在门边的司马长雄急忙向迟元使着眼色,寒山重已蓦地瞪了迟元一眼,脸孔冷如严霜,好不威煞!迟元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位浩穆一鼎,实在是打心眼里含糊,寒山重这一眼,瞪得他一激灵,赶忙闭上嘴巴,有些尴尬的退后两步。
    寒山重微阖眼帘,半晌,他冷冷的道:“长雄。”司马长雄赶忙踏前三步,躬身道:“长雄在。”寒山重吁了口气,低沉的道:“带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龙洞。”司马长雄答应一声,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将秦鼎及秦洁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吩咐迟元道:“秦鼎病势严重,迟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叫他死去,你立即去请随来的陈大夫为他诊治,记得要快。”迟元恭谨的应是,行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身嗫嚅的道:“那么,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毁去?看着实在有点扎眼寒山重怪异的笑了一下,缓缓地道:“留着吧,日后,自己也可以回忆一下,竞还有人记得为我寒山重准备最后安寝之地,迟元,想想,这不是也极美么?”金刀呼浪迟元楞楞的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这间卧室四周扫视了一遍,寒山重走过去推开一扇小巧的桃花心木门,门口那边,看得出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色的淡色家具,水红的罗帐深垂,精致的小几锦凳衬着壁间几幅工笔仕女图,一方刺绣了一半的女红随意的丢置在一张锦垫上,寒山重轻轻拾起,昭,上面,绣的是两只比翼鸟,在绣绸的那一边,用灰色线刺着淡淡的云彩,与整个画面的生动极不调和,令人第一眼看去,便生有一种空虚而落寞的感觉,好象这双比翼鸟的翔飞是永远没有终止的,永远没有结果的,飞向缥缈,飞向不知处的灰暗里。
    心弦颤抖着,寒山重深长的叹息,将这付绣绸招好置入怀中,他向室内浏览了片刻,又走到一个小巧的梳妆台之前,迟疑了一会,他慢慢抽开了这顶层的小斗,里面,放着儿件钗环之类的首饰,两把玉梳,几小瓶桂花油,杜娟汁之类的女人妆饰的用品,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这些寻常的对象竟会有着伤感的情怀,他轻轻关上了,又抽开下面的一只小斗,待他目光瞥及里面的一个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脏里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吸了口气,他拿出那方小盒,小心的打开,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几片染满了鲜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经晓得那几片染了血的碎布会是谁的,不错,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龙门高手重围的那一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极重的外伤,这些布片,定是那时连肉削落的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收藏起来呢?她真是强烈得如此忘不了,拋不下么?”寒山重掀开布片,在下面,是几根谨慎包在一张素纸中的头发,两张窄窄的小笺,一颗象牙质的衣领,以及,以及一个精致的小银杯!
    看见这银杯,寒山重全身震栗了一下,是的,他仍能认出这只银杯,就是当时置有“龟花”剧毒的杯子,也是这只杯子,盛满了酒灌人他的肚里,险些使他遗恨终生!那几根头发,寒山重推想,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寒山重仍然记得,有一次,秦洁几近疯狂的拥着自己,双手用力搓揉抓扯,这颗象牙纽扣,一定就是那时被她扯落的,想不到,她竟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小对象都保留了起来。
    两张小笺,都是寒山重的笔迹,一张是他随意涂写的一阙“念奴娇”,另一张,则是他在秦洁十九岁生辰时,遣人送上寿礼顺带的祝词,而在寒山重放荡的某些日子里,在他认为与秦洁逢场做戏的一些时光里,也只有这两张小笺算是他正式留笔的信函。
    这时,寒山重的脑子里实在混乱到了极点,心头不停的波涛汹涌,他想推理出一个头绪,但却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实在可怕,这爱,果真是如此强烈,又如此深邃得无以自拔么?老实说,在寒山重横行武林的日子里,曾与不少美丽的女孩子有过交往,但是,因为寒山重生性狂放,而且眼高于顶,更为了追寻到他心灵深处的一个用理想堆砌的影子,所以他与以前的任何一个少女为伴,都采取一种若即若离,不温不火的态度,或者有过缠绵,但在寒山重来说,这仅是一种男女之间的例行过程而已,在这些少女之中,寒山重也有过喜欢的,可是,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未到达令他自己热烈爱悦的深度,更没有一个符合他最原始的理想与追求,秦洁是寒山重比较喜悦的一个,但是,寒山重心里明白,她也并没有使自己“爱”,而爱与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以前,寒山重以为秦洁和他分手后,最多只会难受一个时期而已,料不到她却怨恨得想要自己的命,在那怨恨中,却又包含了如许炙热的情意!
    沉重的转过身来,他将那个小盒子塞进怀里,出了门,司马长雄已在外间相候。
    小心翼翼地,司马长雄域了舰寒山重的脸色,有些忐忑的道:“院主,你有心事?”寒山重轻轻拍拍司马长雄的肩膀,微微苦笑道:“长雄,记得以后少和女孩子厮混,要专心的待其中一个,否则,伤别人的心与伤自己的心一样,结果都是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苦涩。”司马长雄怔了一下,随即会意的道:“院主,是否关于秦洁?”寒山重轻轻点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太浓厚,太强烈,而且,浓厚得可怕,强烈得可怕。”有点迷惑,司马长雄吶吶的道:“院主,男女相悦之情,也会可怕么?”寒山重举步行向外面,叹了一声:“假如你是我,长雄.你便会知道个中滋味。”二人行出精舍之外,数十名浩穆壮士正静肃的立在花架;卜,火把的光辉闪耀着,空气在冷瑟中有着肃煞。
    “他们呢?”寒山重转首问司马长雄。
    “已由迟元押送到外面去了,长雄已经吩咐卜去,为秦鼎段那姓郝的三个预备一辆蓬车,大夫亦随去为秦鼎诊病。
    弟兄们齐集九曲桥之外.随时可以启行。”寒山重冷沉的回顾望了望,道:“走吧。”‘行人在寒山重为首下,经过回廊,出厂望波精舍,司马长雄低沉的道:“禀院主、这幢屋字可要留着?”寒山重步下石阶,颔首道:“留着,也为白龙门留下一处可以供人凭吊之处。”说到这里,他忧虑的道:“萨牧非的伤势如何?伤他的那些暗器,可能淬有毒药司马长雄道:“大夫已看过了,那些碎钢上面,是淬有毒药,而且,大夫亦已认出所淬之毒名曰‘紫斑草’,此毒甚剧,不过,可以用白犀之角磨水解之,美妙的是陈大夫身上恰巧便带了一小块,现在,老萨大约正在呼呼酣睡呢。”寒山重嘴唇一动,司马长雄已微微一笑道:“院主问包川?这小子不折不扣是个拼命三郎,肩胛骨那一记十分严重,他全身上下更带了大小十多处伤,抬到大夫那里衣服完全被血浸透厂,这小子还口硬,咬着牙说不要紧……”寒山重摇摇头,道:“生命有无危险?”“没有。”司马长雄又补充道:“不过,只怕要养息三四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寒山重哧哧笑道:“这样也好,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爱蹦蹦跳跳,遇到场面又像性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横冲直闯,简直令人担心,不过,长雄……”司马长雄笑道:“长雄知道,要注意包川的补养……”寒山重笑了笑,石阶前,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叱雷,叱雷仍然如旧,看见寒山重,低低的嘶叫了一声。
    微微皱眉,寒山重痛惜的蹲俯到爱马腹下,沉声道:“拿火把来:”司马长雄亲自将火把凑到一旁,寒山重自怀中取出银针,就着火光,小心翼翼的在叱雷肚腹及四蹄之间挑剔着什么,叱雷挺立着,全身的肌肉却似波浪般颤抖,头上的白色鬃毛几乎直竖起来。
    半晌!
    寒山重又用他的金创药在叱肚腹各处敷抹,过了盏茶时分,他才额角微微见汗的站了起来,左手掌上,赫然有着七粒染满血迹的多角形细小物体!
    “那是什么,院主?”司马长雄关注的问。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我自小灵州外的石桥冲杀进来,白龙门那位旋星筒便赐了这几粒小玩意给我,我没伤着,比雷却苦了。”司马长雄在叱雷头上抚了一下,恨恨的道:“这老小子不能恕过!”寒山重淡淡一笑,道:“是的,已经不恕了,寒山重斧下已讨回代价!”他顿了一顿,又道:“叱雷受创不重,但是,最好不要使它劳动,长雄,派专人照料他,喂以上好草料。”
    司马长雄恭声答应,众人已快步行上九曲桥,桥的那一端,亦约有五十余名浩穆壮士肃立相待,神钓曹耐吏迎上前来,沉声道:“禀院主,白龙门残余已经扫荡干净,方才奉迟左卫令寻到一辆篷车,秦鼎等三人及萨牧非、包川已送到车上。”寒山重满意的领首,道:“我方伤亡如何?”曹耐吏舔舔嘴唇,低沉的道:“伤亡约有六十余人,二十多名伤者已经包扎妥当,战死弟兄,已依照浩穆‘靠山归山,近水还水”的传规,就近在西淀湖内送回去了。”静默了一下,寒山重摇摇头,道:“传令所属,准备启行。”曹耐吏躬身道:“可是回到来时之处?”寒山重呢了一声之后,向前行去,近百名浩穆大汉鱼贯跟随于后,松枝火把排成一条蜿蜒的火龙,静静的沿着那座青石桥离开,来的时候,有如隼鹰淬闪,狠毒而猛辣,去的时候,像是幽魂幢幢,安宁而缥缈,经过仅是片刻,但是,小灵州上却已成为血海屠场,多少生命,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化为烟灭灰飞。
    天刚亮。
    百多名浩穆大汉已在一片擂鼓似的马蹄声中回到了这里,这隔着张登城有二十里地的小小村子。
    拂晓的曙光,映着他们扬起的黑巾,扬起的虎皮披风,映着他们每一张带有疲惫的面孔,也映着他们背在肩头的兵刃,大多数的人身上染着血污,这血污是敌人的,或者,也有自己的。
    到达那幢农家的竹篱外,约有二百名隐伏在各个角落的黑衣彪形大汉散落的闪了出来,齐齐躬身迎接一马当先的寒山重。
    “一切安好么?”寒山重勒住马缰,轻轻的问。
    最前面的一名大汉恭谨的道:“回票院主,一切平静。”用黑巾抹去脸上的灰沙,寒山重长吁了口气,回首向身后的司马长雄道:“长雄,叫弟兄们下马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司马长雄尚未及回答,寒山重已倏而弹起,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流星曳空,那么淌溜溜的射进了虚掩的门内,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守在门侧,两把雪亮的朴刀才举,二人已低叫一声,慌忙躬身迟到一旁。
    寒山重微微一笑,温和的道:“长夜已过,你二人可以退去了。”两名浩穆大汉齐声称是。缓缓弯着腰退出门外,寒山重有点迫不及待的走到里面,才要伸手推门.门儿已“呀”的启开,一张明丽而妩媚的面庞,似一朵迎着朝阳的花朵,那么清新而甜美的对他微笑。
    寒山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刚刚张开,又轻轻的垂下,朝着眼前的人儿做了个苦笑。
    “为什么不拥着我?”梦忆柔低声说。
    寒山重摸摸下颔的胡根,才只─夜,就都钻出表皮来了,硬得有点刺手,而且,身上的血污也脏得可以。
    “你实在艳光照人,柔。使我有点不敢逼视了,你看,我身上多脏……”寒山重依在门框之旁,视线贪婪的紧盯着梦忆柔身上。
    梦忆柔轻雅的笑笑,像一只小鸟般依惧到寒山重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俏脸儿不停的擦着寒山重的下额。
    哧哧笑了,寒山重用左臂楼着梦忆柔的肩头,疲乏的行向室内,脚后一带,已将门儿关上。
    挟着寒山重坐到床上,梦忆柔端来一张小凳子放在寒山重脚下,让寒山重的双脚抬起搁在小凳上,一杯热茶递到寒山重手里后,她蹲在‘旁,捏起两粉团似的小拳头轻巧有致的在寒山重腿上捶了起来。
    “昭─”寒山重闭起眼睛,长长的吁了口气,舒适的啜了一口热茶,这韵味,足极了,也甜极了。
    梦亿柔俏细的一笑,道:“山重,昨夜我好担心啊,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寒山重睁开眼睛,沉缓的道:“夜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还想你,从离开你到现在,虽只一夜,在我来说,宛如过厂很长久的时光了……”梦忆柔婿然一笑,道:“很累?”寒山重叹了口气。道:“心里很累,小柔,今夜,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些事情耽搁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有人说,甜蜜得到了最后要幻灭之前,才会觉得过去的那─大段过得太糟塌了.我不要如此,我要把握住现在.把握住眼前……”梦忆柔惊栗的望着寒山重,鲜红的小嘴半张着,良久.
    她才幽幽的道:“为什么说这些不吉祥的话?山重。我们说过我们永远不分离,山重,我们互相互答应过。你为什么又这样说?”寒山重深深的凝注她,缓缓地道:“别多心,小柔,我只是指和你在一起时,日子像是过得特别快,你知道,人的一生。往往就容易在幸福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的过去,待到感觉可贵,临大限之期也就近了,小柔,生命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与大自然的生息相轮转抗衡……”梦忆柔慢慢站起,依到寒山重身边,将唇儿凑到寒山重的耳旁。
    “那么,山重,便是我们老了,死了,我们也要葬在一起,埋在一起,让我们的骨骸被风化了,被早啮了,但灰烬也要揉在一起,渗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的身体长有你,你的身体长有我……”寒山重伸臂搂过梦亿柔,感动的道:“在我们生时,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能夺走你,当我们去了,小柔,就像你说的,化为灰泥也要相渗相揉,我们在空中飘,在风里滚,在云里浮,在水里流,你要跟着我,我携着你,你永是我的小柔,而我……”梦忆柔平躺在寒山重怀里,喃喃的道:“而你,你永远是我的山重……”寒山重轻悄悄的在梦亿柔颈项上吻了一下:“昨夜,我已在情势许可下,尽量给白龙门的人生路走“谢谢你,山重,我多高兴你会听我的话……”“昭……”寒山重想了一下,又道:“记得我以前向你提过的秦洁?”梦忆柔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记得,不会杀她吧,山重?”“没有杀她,但是将他俘掳来了,还有她的父亲及白龙门十大高手的第三位,今后,他们将在浩穆院里渡过一生“那……他们住在哪里?”
    “是个好地方。”寒山重撇撇嘴唇,接了下去:“困龙洞。”梦忆柔眨眨眼,摇头道:“不要,山重,我听说那是个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若是你不下令释放,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寒山重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情的道:“秦洁,她还是……还是那么疯狂,真叫我不舒服梦忆柔迷惑的微微仰起身子,有些紧张的道:“疯狂什么?疯狂的爱你!”闲闭眼睛,寒山重缓缓地将他在望波精舍里发现的一些事物及那座鸳鸯家的事,毫不隐瞒的向梦忆柔述说了一遍,良久,梦亿柔没有出声,她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柔滑的背部轻轻波动着。
    讲完了,寒山重低沉的道:“我自生以来,还没有遇见过思想如此可怕的女孩子他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已觉得胸前的衣襟凉冰冰的浸湿了一大片!“小柔,小柔,你怎么1,?”寒山重急惶的低下头问。
    梦忆柔的双肩耸动着,没有回答,寒山重轻轻将她扳了过来,泪痕已经沾满了这位美丽姑娘的面颊。似一朵带露的茉莉,怜人极了。
    寒山重心痛的搂紧了她,哑着嗓子道:“小柔,为什么你忽然伤心起来?小柔,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梦亿柔抽噎了一下,摇着头,断续的道:“不……山重……你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她实在可怜……”寒山重眸子里有一片怪异的光辉,他看着梦忆柔,沉痛的道:“你哭泣,只为了她可怜?”梦忆柔又泪水轻淌,垂着头:“我……我还伯……还伯……”寒山重平静的道:“还怕我受不了她这强烈情感的束缚,再回到她的身边去,是么?”紧紧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梦忆柔双肩耸动着,语声细如游丝:“别生我的气……山重……别生我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轻轻吻着梦忆柔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寒山重悠悠的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小柔,你要知道。真正的情感是要经得起考验的,而这考验。包括丁人活着所可能发生的─切波折,包括厂时间,包括了双方本质上的任何优势。小柔,你要永远记得,寒山重今生今世,只爱你─个人。”梦忆柔抬起脸来,那张俏脸儿,惑怜照人,她抽噎了一下,低怯的道:“只是今生今世?”寒山重猛烈的抱紧了她,嘴唇似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语句诚挚:“今生,来世,千百辈子。小柔,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个长长的,甜甜的吻,由梦亿柔在泪水里印上了寒山重的唇,那么长,那么甜,那么醇厚,那么浓烈,彼此间的心贴得更紧,呼息相隔,假如能并为一体,他们会早已如此做了。
    有些透不过气来。寒山重稍稍推开了梦忆柔.望着那张配红如醉的脸蛋儿,寒山重哧哧笑了。
    “小柔,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小醋坛儿,不过,我喜欢你这样.因为这正是证明你爱我爱得如何深切……”梦忆柔面庞上泪痕未干,她羞涩的一扭身子,半侧过脸去,寒山重却在她一扭身躯的时候皱了皱眉,牙齿咬了嘴唇一下。
    心肝是水晶做的,梦忆柔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惶急的掀开寒山重的虎皮披风,在寒山重的肩头,有一滩己成紫乌色的血迹,已透过层层的绷布,印在虎皮披风的金黄色纹理上!
    “你又重伤了,山重?”梦忆柔心痛的呼叫着。
    “小伤。”寒山重展眉一笑。
    “仍然比不上蟠龙山下那一次来得厉害,小柔,在彼此以生命为赌注的格斗里,没有人会存有慈悲,你要杀人,别人也正想杀你呢。”梦忆柔打了个寒噤,喃喃的道:“你说得多可怕,山重,我好象觉得有些血淋淋的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寒山重笑道:“对了,小柔,在江湖上混,就正要适应这种味道。”一骨碌坐了起来,梦亿柔亲自为寒山重端了一盆热水,又在一个革囊中取出一些洁净的绷布及金创药等物,温存的为寒山重换起药来。
    瞇着眼,寒山重“呢”了几声:“奇怪,小柔,你给我换药,怎么比我自己匆匆包扎时舒服多了?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感到有点……有点……”“有点什么?”梦忆柔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热水替寒山重洗擦伤口。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道:“有点甜。”小巧的鼻子皱了一下,梦忆柔轻轻为寒山重敷上金创药,哼了一声:“只要在三十年后你还有这种感觉就好了。”包扎妥当了,梦忆柔净了手,端茶给寒山重吸了一口,门外,司马长雄的声音已低沉的响起:“禀院主,白龙门泰洁要求遏见院主一面。”寒山重撇撇嘴唇,道:“她有什么事?”门外的司马长雄似是犹豫了一下,梦忆柔一双美丽的眼睛眨呀眨的,斜着头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道:“长雄,你先去,待我问过一个人再说。”司马长雄在外面恭应一声退去,梦忆柔轻轻在寒山重腿上拧了一记:“你去就去嘛,何必故意挖苦人家?哼,浩穆一鼎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又有谁拦阻得了呀?”寒山重翻身站起,在梦忆柔颊上一吻,笑道:“好丫头,待寒山重日后好好蘑菇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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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两难不效鸳鸯
    在最尽头的一问土屋之内,这间土屋阴暗而牢固,想是这家屋主人原来堆放杂物之处,前后有两进。
    六名浩穆壮士把守四周,戒备得十分严密,此刻,司马长雄正陪着寒山重到来,现在,太阳尚未爬到中天哩。
    一名浩穆大汉启了门,躬身退到一旁,寒山重雍容的踏进屋去,一阵腐霉之味,在他进屋的同时已扑鼻袭来。
    土屋正中的屋梁上,垂挂着一盏晕沉沉的桐油灯,外面虽是大白天,在里面却晦暗得紧。几堆稻草平散的倒置地下,秦洁正孤伶伶的坐在一堆稻草上,只这一夜之间,她的容颜已显得憔悴了许多。
    寒山重微一颔首,司马长雄已静静的退出,晕沉里,秦洁的一双眸子毫不眨瞬的盯注着寒山重,那目光,令人不能逼视。
    极为平静的,秦洁苦笑了─下:“如今,寒山重,我们的立场已完全不同了,想不到与你相爱一场.却换来了今大这种待遇。”寒山重挺立着.深沉的道:“至少.这里比困龙洞的水中来还好得多。”秦洁咬咬下唇,轻轻的道:“山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别这么叫我,秦洁,这韵调,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怔了怔,秦洁幽幽的道:“人家都说你狠,在以前,我一直体会不到,现在我才深深的觉得,山重,你是真的狠。”寒山重吁了口气,双臂环抱着:“我并不狠,因为,至少我还比不上你狠,秦洁,假如要我用以前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来对付你,在我还做不出,而你,秦洁。你却做得很顺贴,顺贴得完美极了,所以,方才你的那句话原应该换上你的名字由我来说才对。”沉默了一会,秦洁道:“山重,你真的忍心叫我父女永生不能再见天日?”寒山重抿抿嘴唇,道:“不,只是二十年。”.
    秦洁忽然古怪的笑了,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二……十……年……”寒山重沉着脸,语声如冰:“是的,二十年,我们都知道,人的一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快乐的日子永远过得容易。而痛苦的时光则长远得迟缓,秦洁。你应该想─想。为什么你会换来这二十年的痛苦生活。”秦治悲哀的摇头,道:“山重,我并不怕那水牢里的黑暗日子,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要明白,为什么我要你死,山重,因为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你抢去,我实在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楚……”寒山重眸子里的光芒黯了一点,他迅速叱道:“不要说了!”秦洁一仰头,倔强而又怜人的道:“我要说,我一定要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要你赤裸裸的知道。寒山重,你是聪明人,在我有生至今,没有遇上比你更有才华的青年,同样的,也没有遇上比你更为狠毒薄情的负心人,寒山重,如若你不爱我,为何在那个时候来逗引我?为何又在多少个花月良宵伴着我?为何又说一些只有相悦间的男女才能说的话?寒山重,我要你说,你如果说不出来,你就是薄幸,就是负心,就是诈骗感情!”咬着嘴唇,寒山重平静的注视着她,半晌,寒山重低沉的道:“秦洁,你大约明白,在我与你之前,我亦曾有过很多女孩子在一起。”秦洁冷冷的点头,寒山重又道:“那么,我曾否说过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决定娶你的这些话?”苍白的脸儿抽搐了一下,秦洁凄然摇头,寒山重舔舔嘴唇,道:“当男女在一起,发生情感,一些寻常的言谈与动作,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并不一定含有意义在内,而因双方认识的深度及本质的迥异,所感受的浓淡也不同,秦洁,我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你,但是,却不能爱你,因为你的性格与我太不适宜,你是一个好伴侣,但不会是一个好妻子,秦洁,你要知道,伴侣可以聚散,而妻子却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秦洁缓缓垂下头去,苦涩的道:“你……你没有试,为何断定我不能为你妻?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寒山重轻喟了一声,道:“这可以从平时的言炎行事中看得清楚,人的一生,若要件件事都试一遭,那什么事也会迟了。”秦洁轻轻用手绢儿拭印眼角,哽咽道:“山重……我求你一件事……”寒山重道:“请说。”努力平静了一下,秦洁幽幽的道:“山重,今生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以后,我决不再烦你,永不再缠你了……”闭闭眼睛,寒山重低低的道:“你说。”秦洁的语声冷得像雪,平得似水:“山重,请你用你的‘金蛛指环’套在我的手上,待我去后,求你留下我的一双眼睛于你那装着不朽药水的银晶盒里,让我永远看着你,山重,我虽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但我知道你那金蛛指环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戴过,山重,求求你先给我戴,就算是你送给我的来生饰物吧……”说着,秦洁的泪水已流满了腮.但她却强制着自己不哭出声,那模样,比嚎淘大哭犹更要令人心酸。
    “金蛛指环”,是一枚白金镶着红宝石的珍贵戒指,那颗硕大的红宝石上,有一付天生的纹图,这付纹图在红宝石的里面,都是纯金造的,像一只蜘蛛,那纹图的圈缘是如此巧妙,组成是如此细致,像是一个雕刻名匠的呕血之作,其实,这图形却是天然就存在那枚红宝石之中的,这枚指环,寒山重已珍藏了十五年之久,但是,这却是一枚残酷的杀人利器,与他华贵外表所显露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的!这枚金蛛指环的白金部分一点针尖大小的突出点,这小小的突出点并不尖锐,更不锋利。而又小得看不出,当套在人们的指上,不会令人想到有任何异样,但是,这小小的一点却较其它指环各部分更接近皮肤,磨擦皮肤,于是,最多两三天,被这小点稍微磨破了一点表皮(这磨破的一丝儿表皮,又是不让人觉得丝毫不适的),那么,蕴藏在这小点之内的天下剧毒“朱舌”便会渗入那破裂的皮肤之内,于是,当十二个时辰后,戴着指环的朋友便会感到奇渴,当他饮入第二口水之前,朱舌之毒溶于第一口水中陡然扩张十倍,这位朋友也就永远不会再有饮第二口水的需要了。
    这一个指环小小的机关,是人工制造的,不算稀奇,最为怪异恐怖的还是那枚镶在指环上的红宝石,嵌在红宝石内的那个金蛛图纹,本来就是含有奇毒的一种矿物变化后的结果,这种怪异变化后形成的金色图案,在宝石中是异常珍罕而难得的,雕凿宝石的老工匠们称它为“鬼显形”,它本身即已带有无比之毒,戴在人的手上,不会有任何征候与迹象,在到了第七天里,戴着它的人就会突然在夜晚一睡不醒像一朵冬天的花朵那么凋谢得毫无生机了。
    秦洁知道寒山重有这枚指环的,而且,秦洁也明白它的可怕,但是,当一个人对生命已经不再留恋的时候,那么,“可怕”这两个字眼又算得什么呢?现在……
    寒山重像一尊石像般凝注着秦洁,目光里的神色古怪而又深沉,如一口千年古井,没有人知道那里含蕴着什么意思……
    缓缓地,寒山重开口道:“秦洁,二十年后,我还你自由。”秦洁悲凉的一笑,道:“二十年后,山重,你还我一个什么样的自由?衰老、孱弱、憔悴、迷茫的自由?
    还我一个华发苍苍,满怀破碎的自由?”寒山重脸孔的肌肉紧了一下,他生涩的道:“活着,比死了好。”秦洁摇摇头一一那摇头的动作,实在令人心痛,她低细的道:“山重,求你,求你给我一个众远的安宁,我实在已受不了这些打击,这些悲苦,这些空虚了啊……”寒山重忽然暴躁的一挥手,怒道:“秦洁,你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天下之大,比我好的男人多得很,为什么你就如此丢不开,舍不下?”温柔极了,秦洁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的望着寒山重,嘴角痉挛着,却没有说一个字,那目光,像万缕丝、干缕情,缠绕得紧。
    寒山重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愤怒的转回身去,又蓦地转了回来!
    “秦洁,你不要逼我,寒山重不是仁心慈肠的人,我只是不忍要你死去,但却决不姑息你,寒山重不会忘记所受的痛苦,寒山重不会忘记在鬼门关上挣扎时的誓言,秦洁,你狠、你毒、你自私、你”秦洁含着泪微笑,怯怯的接上:“我更爱你。”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寒山重嘴巴袁张了半天,废然长叹……
    他怔怔的望着秦洁,良久,喃喃的道:“秦洁,这样对我,你叫它是爱?”秦洁肯定的点首,寒山重吁了口气:“太可怕了,秦洁,太可怕了……”低柔的,秦洁在语声里像是剖开了她自己的心,那么血淋淋的,赤条条的,没有一丝儿保留;“山重,那并不可怕,那很甜美,真的很甜美,我一直幻想我们将来的时光,迷醉于那或者永远不能实现的日子,虽然一切都是空虚,却空虚得如此安适,如此馥丽,使我再也不愿回到眼前,眼前,除了冷,除了涩,除了悲哀,除了泪水,还会有什么呢?何尝还会有一丝丝儿什么呢?”寒山重缓缓的退后了两步,脑子里尽力想着梦忆柔,尽力想着自己的誓言,尽力回忆着以前所受的苦楚,可是,秦洁的语声,如一根飘浮在空中的游丝,淡淡的,却又幽幽的继续传进耳中:“在梦里,我喊着你的名字,哭着醒来,在寂寞里,仿佛时常听见你的呼吸,仔细追寻,却又茫然无踪,我不相信你会死,虽然,我希望你死,希望你的遣骸能被寻到,我会陪着你同葬一穴,同卧一棺……”冷厉的叱了一声,寒山重拾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挥到秦洁脸上,清脆的一响,使她整个人都仰跌在稻草堆上一屋外的木门轻响了几下,司马长雄的声音小心的传了进来:“票院长?有需要长雄之处?”寒山重抹去额上的冷汗,强自镇定:“不。”外面声音沉寂了,极为艰辛的,秦洁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左颊,清晰的浮突着五条鲜红的指印,她坐好了身子,怔怔的,一动不动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柔和而安定。似是自古以来,她已是如此凝望着寒山重了。
    找不着一丝儿怨恨,找不着一丁点儿愤怒,那片目光是这么柔,这么柔,柔得似水,柔得像带着血啊。
    方才抱打秦洁的右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寒山重下意识的用力在衣衫上擦拭着,牙齿痛苦的咬进下唇之内。
    良久……时间已经在这里停顿了。
    寒山重咽了一口唾沫,低涩的道:“我……我并不想这样对你……”秦洁用手轻轻拭去口角的血渍,声音喑哑,却怯嫩得可怜:“没有……没有什么,要说打我,你早就该打了,我对你好狠,我希望你打我、甚至于杀死我,这样,至少表示你对我还有根,不是像待一截木头那样待我……不是像经过一场梦似的将我俩的以往忘得烟消云淡……”寒山重急切的道:“不,不要再说下去……”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也不觉得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听得出自己语声里含有颤抖与哽咽,这声音,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陌生!
    秦洁痴痴的瞧着他。不功不移,第一次.寒山重第一次感到她的目光竟是如此历害。
    那凄侧。那幽怨。令人断肠!忽然悠悠的。轻轻的,门儿开厂,一个窈窕而又婀娜的身儿,似一股淡淡的轻雾一样飘人,寒山重迅速的回首望去,映人他眼帘的,是一张美丽中带着苍白的面庞……梦忆柔!
    全身震了一下,寒山重急忙迎向前去,有些失措的道:“小柔,你……你不该来这里……”梦忆柔一言不发,美媚的眸子凝注着坐在草堆上的秦洁,秦洁也怔怔的望着她,说不出那四只眼睛里含蕴着什么意义,但是,显然的,此时此景,并不是她们站在如许地位而应该相见的地方。
    终于,秦洁哆咳了一下,喃喃的道:“你……你真美……”梦忆柔微微笑了,那笑,实在今人沉醉,像冬天的阳光,有着温暖,以及沁人心脾的舒适,她侧过脸儿,悄声问:“山重,这位,就是秦姑娘?”寒山重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梦忆柔望着寒山重,有些怪异的笑了一下。轻轻的道:“山重,我想,秦姑娘是个女孩子。不适呆在这种地方,是不?”寒山重抿抿嘴唇,苦涩的一笑道:“忆柔,这个问题让我来处理,好么?”梦忆柔甜甜的理理头发,婿然笑道:“不,应该交给我。”哧哧的笑了,寒山重沉下脸来:“小柔,秦洁是我的仇人,她曾多次谋害于我,小柔,寒山重身为浩穆一鼎,你不可忘记。”梦忆柔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缓缓的道:“但是,山重,我将是你的妻子,而秦姑娘依旧是爱着你,你……”迅速的,寒山重打断了梦忆柔的话:“小柔,请不要再说下去,这件事我来做主。”他迅速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丝锦囊,启开锦囊,一枚闪幻着朱红色彩的白金指环已拈在寒山重手上,那枚指环华贵而夺目,但是,却蕴藏着死亡。
    秦洁默默的望着寒山重,凄然道:“山重,你早已应该这样做了……我……我想……我请你亲自为我戴上……”寒山重一咬牙,大步上前,粗野的抓过秦洁的右手,将那枚可怕的指环用力向寒山重的食指上套去一……
    “你真要这样做,山重?”梦忆柔冷冷的旁边插上一句,语声里带着哽咽。
    指环已套在秦洁的指尖上,秦洁仰着头,目眶含泪,失去血色的小嘴微微张着,鼻翅儿轻轻翕动,寒山重抓着她的手腕,站在那里有如木塑。
    梦忆柔缓缓上前一步,静静的道:“山重,恕一个人比恨一个人更会得到内心的快乐!”寒山重摹地回头,面孔上的肌肉紧紧绷着,如罩寒霜,他深沉的看了梦忆柔一眼,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柔,你不应该来看秦洁的。”说完话,寒山重掉头而去,梦忆柔微微叹息,跟在寒山重身后出来。
    门外,司马长雄肃身静立,寒山重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回自己住的堂屋中。
    梦忆柔怯生生的挨到寒山重身边,用手去按寒山重背负的手……
    转回身来,寒山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注视着她,那眸子里的神色,实在冷酷得伯人!
    梦忆柔心腔儿大大的一跳,有些畏惧的收了自己的手,委屈的咬着下唇儿,眼圈立刻红了起来。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伸出手去,又将情人那双柔荑扯了过来,低沉的道:“小柔,你难过了?”梦忆柔终于泪珠盈盈的抽搐起来,断续的道:“你……你好狠……一点话也不肯……听人家说……”寒山重平静的道:“听人家说要恕她,是么?”梦忆柔睁着含泪的眼睛凝视寒山重,寒山重深沉的道:“去饶恕一个曾经三番四次欲谋我的命的凶手?”梦忆柔缓缓垂下目光,幽幽的道:“但是……但是她的出发点是爱……她不愿你被别人抢去……”寒山重冷冷的道:“爱是这种爱法?我若喜悦于她,天下不会有任何女人能侵入我心,我若不悦于她,她便是自绝我前亦毫无作用!”蓦然一咬牙,梦忆柔鼓起胆子道:“山重,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不是爱她?”昭,寒山重差‘点笑厂出来,他想,弄了这么久。大约只有这句话才是梦忆柔真正想问的话。
    他用力摇摇头,坚决得似泰山矗立不移,梦亿柔又紧张的道:“你一点都不爱她?”寒山重再次摇头,道:“不,虽然也曾喜欢,却不是爱。否则……”“否则什么?”梦忆柔已不觉依到寒山重怀中,一颗心儿提到了口腔。
    “否则:”寒山重笑笑:“就轮不到你了。”梦忆柔长长的吁了口气。平和得多的道:“既不爱她,又何必恨她?山重,放她去,好不?”寒山重双目一冷。又瞬而温和。
    道:“小柔,你听我说。我是一院之主,浩穆之鼎,假如我这样轻易放掉一个曾欲数次谋害于我的人,那么,别人会说我太善欺了,小柔,浩穆院有浩穆院的规律,他们必须知道,想杀人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偿……”梦忆柔深深的看着寒山重,静静的道:“所有的声誉、规律、威名,山重,都是以你为中心,对不?”寒山重微做─愕,点头道:“当然。”“那么,”梦忆柔严肃的道:“归根结底,你是我的丈夫,难道说,丈夫不该听听妻子的话吗?”寒山重舔舔嘴唇,尚未回答。梦忆柔已紧跟着道:“山重,你也替我想想,我们将来如果住在浩穆院,我们是夫妻,但是,却有一个爱你极点人也在那里,我不知你心里如何想法,我却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寒山重低低的道:“不是住在‘起,她会住在困龙洞,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偿还她的狠毒与罪过!”
    梦忆柔摇摇头,道:“都在一个屋檐之下,山重。隔得这么近,我老实说.我更不愿一个曾经那么深爱过你的人在我们看得见、听得见的地方受苦受难。”寒山重有些迟疑了。他喃喃的道:“你……”“我并不怕她会在你心中稍微挽回你对她的情感,因为,我知道她挽不回,我知道你所有的爱全已给了我。但是,山重,人心不是铁铸,她曾深爱你,看在这一点上.你就恕了她应受的苦吧,山重,我求你……”寒山重沉思良久,悠悠叹息:“小柔,今后你的心不可太慈,否则。你会使我很多事不能放手去做了。”梦忆柔惊喜的望着她这生平第一个挚爱的人,欢愉的道:“你答应我了?山重,你答应我了?”无奈的摊开手,寒山重苦笑道:“怎敢不允,又怎能不允,我实在怕你的泪水……”梦忆柔高兴得像一只小云雀一样扑在寒山重怀里,顾不得在光在化日之下、深深的给了寒山重一个甜吻,悄悄道:“假如你能收手,会有很多人能活下去,为了这些生命,山重,我宁愿多哭几次,记着……”寒山重撇撇嘴角,接上道:“当然我还记着:极刚必折!”又在寒山重的颊上亲了一下,梦忆柔清脆的叫:“司马右卫,司马右卫……”司马长雄应声出现门口,躬身道:“长雄在,不知姑娘有何吩咐?”梦亿柔急切的道:“右卫,麻烦你把秦洁秦姑娘放了,还有,白龙王秦鼎以及姓郝的也一起放他们离开……”司马长雄呆了一呆,道:“这……”口里应着,他的眼睛已迅速瞧向他的主人,目光里包含了征询。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就放了吧。”司马长雄低低的道:“票院主,纵虎易,收虎难,我们毁了白龙门的基业,他们若一旦脱离束缚,很可能成为祸患,请记住他们的仇恨与报复之言!”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嘴角,道:“寒山重不会忘记,但是,他们若想报复,一定也会知道要对人生了无留恋以后再来。”司马长雄深深躬身,缓缓退去,寒山重忽然又将他叫住,沉着脸道:“长雄,我不再见他们的面,记得告诉他们,若果他们心中怨恨难消,那么,大威门将永远为等候报复者而开2”司马长雄连连应是,转身出去,寒山重有些疲乏的捏捏手臂,梦忆柔已轻轻上来为他推揉。低悄的道:“谢谢你,山重。”寒山重抿抿嘴,道:“罢了。”梦忆柔有些怯怯的凑上唇来,寒山重瞧她那样子不禁哧哧笑了,不待梦亿柔藏向怀中,己一把搂住,如饥如渴的狂吻起来。
    良久一─
    梦忆柔悄悄的道:“你累了,歇会儿吧?”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我们即将赶路。”“赶路?这么急,要上哪儿?”梦亿柔一下子有点迷惑。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她的面颊上重重的吻了一记:“我老婆的娘家……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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