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桃林干戈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阔幽邃的桃林,一条清浅的河流,围绕在这片广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着一座花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在桃林环抱之中,有一栋用花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这座石屋,占地极广,牢固而坚稳,就与一个防矢抗炮的古堡一样。
    现在的时节正是深秋,桃花没有开放,但是,只要看看这片桃林,便可知道在春来之际,石屋一定是处在摈纷绚烂的花海之中的,这座石屋,用斑澜的花岗石所造,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威猛慑人气息,凶神恶煞似的,如果春来万花齐放,这情调,就会如一个美艳娇弱的少女,靠在一个粗犷狰狞的巨人怀里,有些不伦不类呢。
    经过三天的奔驰;寒山重与无缘大师等人已来到这片桃林之外,在桃树的枝桠隙缝里,隐约可见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梦忆柔仍旧坐在寒山重身后,但是,一张俏脸儿在苍白中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儿笑容,像刮得下一层霜,她这样绷着脸,已经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着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大师,这里很平静。”无缘大师炯然向四周环视,庄重的道:“有些不寻常,红狮居住的这‘桃花源’百里之内,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吾等自大道而来,到如今未见人阻拦,似乎有些违反常理……”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风”鬃毛,谈淡的道:“暴风雨来临之前,通常都会有一段极平静的时间。”寒山重朝四周注视,仔细得很:“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长雄,好象在隐蔽中。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无缘大师倾耳聆听,低沉的道:“寒施主,你说得对,老僧听到呼吸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空中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懒懒投洒在大地,面在地上是一片沉寂,如死样的沉寂,有几片云在天空飘浮,桃林内外,散发着一股窒息性的宁静,静得要使人们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猛札手下伏隐掩蔽的门道甚高,不过,在下已找出十来个,大师,可要请他们出来用流血的方式?”无缘大师连忙摇头,道:“温和些较佳,寒施主,还是以不动武为原则。”寒山重嘴角撇了撇,轻轻伸手抚向身后的梦忆柔,刚刚模着,梦忆柔却“哼”了一声,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蓦然大喝道:“如果猛札在,林子里的人请他出来见我:”司马长雄将坐骑带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风微微撑起,他黑色紧身衣两侧,用牛皮编成的镂空花条带上,分插着二十余柄尖锐锋利的银柄短刀,司马长雄从来不用武器,他这时如此慎重,倒是颇为少见呢。
    寒山重的声音在空气里传荡,在林木间回震,却没有激起任何反应,等候了一会,寒山重侧身望向无缘大师,投去征询的一瞥,无缘大师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见,阳光下,一片晶莹的,如飞蝗似的细小物体,已那么无声无息却又狠毒至极的射了过来:
    无缘大师断叱一声,身形有如灰鹤般凌空而起,同一时间,司马长雄大吼一声:“院主小心:”随着这四个字在他嘴里蹦跳,八溜如银蛇闪电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无缘大师的狂劲掌风,亦自斜刺里呼轰卷去,寒山重却在双方交锋中策骑跃出寻丈,当叱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里已涌出一条长蛇似的掌影,绕空急卷,泻向林向。
    于是……
    几声凄厉的惨呼倏然响起,自林中来的一片精芒有绝大部分被无缘大师的掌风震散,剩下的,在连续的“□”“□”之声中,纷纷钉人各人身后的树木里,而在此刻,一个庞大的身躯已像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样,被一条细长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么无可挣扎的飞跌到这边,这边距那枫林,约有七八丈之遥!司马长雄奔骑向前,身形在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见状赶忙大呼道:“长雄住手!”追风唏聿聿的一声长啸,就地一个盘转奔了回来,司马长雄正将他拈在双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两边:“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个宝回来了!”寒山重目光投在躺在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装大汉,南人上身穿着翻皮坎肩,下身着花布围裙,满胸黑毛,形容凶恶,插在发上做装饰的几根翎羽也摔掉了,飘出去老远。
    无缘大师自后面的树木转了回来,手掌上放着两枚尖细而体积微小的箭形物体,他低低的道:“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细小的尖锐物顶端呈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圆形而薄软的金属片,寒山重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他晓得,只要被这吹箭沾上一点,见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轻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满了牛皮索。冷厉的道:“猛札何在?”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司马长雄哼了一声,双腿略夹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着这人的头发,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说话!”这人痛得一机伶,勉强的张开眼睛,但是,那双眼睛的神色,却是如此仇狠与阴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猛札何在?”死死的盯着寒山重,这人没有说话,他的嘴巴紧抿着,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将它撬开。
    无缘大师缓缓走了过去,轻轻的道:“这人可能不懂汉语,寒施主,让老僧来问他……”无缘大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语尾已蓦地顿住,寒山重看着他,这位大和尚的视线正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桃林……
    寒山重缓缓移过视线,自桃林内,草丛中,约有近百人站了出来,他们的衣衫个个都是古怪诡异,每一张面孔上都充满了阴沉狠辣,亮闪闪的长矛与锋利的蛮刀在阳光下眨动着焙目的光彩。
    在这些人之前,有三个体魄高大,留着一式黑胡子的人,他们的头发披散两肩,上身打着赤膊,大红的裤子配着腰间的宽牛皮带,手上的蛮刀弯且长,三双眼睛都像铜铃,瞪着寒山重等人不动。
    无缘大师向前踏上两步,合十道:“苦僧无缘,特至此遏见红狮猛札!”在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朝无缘大师上下打量了一会,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你这和尚要拜见猛札,就是用这种含有敌意的方法吗?”无缘大师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少废话,猛札在不在?”那留着黑胡的,人狠狠的瞪着寒山重,半晌,道:“你不是我们的朋友,猛札会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道:“到了要我命的时候,我会双手奉送的,现在,猛札在何处?”那人满脸的肌肉扯动了─下,明沉的道:“你是谁!”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这句话,你此刻问还嫌太早,假如猛扎。愿意,我是他的朋友,否则,就是仇人了。”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头用向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道:“朋友,先放回你掳夫的我们的人。”寒山重平和的道:“当然。”说着话,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松,那被套着的人跌在地下翻了一个滚,爬起来就往回跑,步履踉跄而狼狈。
    留着黑胡子的人忽然神色凶厉的高声喊叫了起来,那注回奔跑的人闻声之下像见了鬼一样停住了脚步,脸色惨白。浑身抖索,也微弱的回答着,无缘大师眉毛一扬,低促的道:“好狠!”寒山重正要问大和尚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己惨叫了一声,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将自己的一双眼睛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随即他已随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滚呼号,双手两腿在地下抽搐不停,鲜血流满了他的面孔,无比的凄厉与残酷气息在这剎那亢斥在空间,只是一会儿,那人已经寂然不动,硬僵僵的死在地下!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忧戚的望着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寒山重身后的梦忆柔,早已用双手捂住脸,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颤抖,没有回头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象出她这时是一个什么模样。
    于是……
    寒山重冷涩的笑了笑,淡淡的道:“真够劲,朋友,目前,似乎应该轮到你了。”那刚才用话语迫使自己同伴自绝的人,似乎没有完全听懂寒山重的话,仍以一种狠毒的眼色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平静的道:“我是说,现在轮到你去死了,昭?”这一次,那人已经清楚了,一阵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着寒山重,又用碟碟吼叫,虽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讲什么,但是讥刺讽辱的意味是少不了的。无缘大师一见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冻,心中已明白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动了嗔怒之念了,而许多生命,便埋葬在他这凝结的微笑之内,无缘大师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来……”来什么还不及出口,寒山重己短捷的道:“司马右卫!”猝然一瞥银蛇飞射而去,截断了他的话语,那留着黑胡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骂,当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溅开一朵大红花一样洒出一大蓬热血,一脸孔的惊异与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讽辱之色,这名体魄修伟的人已连连旋了三个转,甚至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句就尸横于地!气氛一下子已改变了,其它的人完全被当场慑住,利用这稍纵即逝的短促时间,寒山重冷厉的低叱:“杀!”司马长雄大吼一声,追风纵身跃起,十条银光淬然分向十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几乎只见阳光下的寒芒一闪,对方已有十人个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夹马腹,叱雷已疯狂似的扬蹄冲到前面,寒山重手里的黑牛皮索绕空飞舞,伸缩如电,七八名粗壮的人已随着他的皮索凌空拋摔,似一团团笨重的物体,努力挣脱了束缚他们的重量弹向空中一样。
    才只有人们眨眨眼一半的时间,出现在桃林外的人已伤亡了近二十人,这时,他们才如梦初觉,怪吼尖啸之声随即响成一片,长矛、利箭、蛮刀,映着闪闪的光芒纷飞劈刺,围攻向寒山重与司马长雄:
    梦忆柔紧紧搂抱着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山重,你疯了?”寒山重轻轻一带缰绳,叱雷已就地纵出九尺,又蓦然跃起寻丈之高,在这一纵一跃之间,又有六个人被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滚成一堆!
    一声狂笑起处,司马长雄自坐骑之上掠出,双掌暴飞,四个人的长矛出手摔落,四股鲜血交叉喷溅,没有沾着一滴,他已似一朵黑云般那么飘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马背之上,位置、时间、分寸,拿捏得巧妙极了,在这巧妙之中,却已有四条人命断送于瞬息:
    寒山重大呼一声:“好!”牛皮索已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飞缠向两名蓄着黑胡子的人,这两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见状之下,不约而同的分向两边扑倒,在仆倒的同时,手里长矛已投向寒山重而来!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马急进,时间与空间只差了一丝丝──却好似寒山重永远抢得过这一丝丝,两只长矛“嗖”的从他的头顶射过,而叱雷的铁蹄已重重践踏上了其中一个的胸膛,另一个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滚,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
    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兜空摔出五丈之外!于是一这些剽悍的南人开始胆寒了。在一片怪叫怪吼声中,纷纷向桃林里溃散,司马长雄铁骑奔绕,截住了十几个,这十个人的刀矛尚在空气中划着圈子,他们已经一一在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际命绝黄泉了。
    剩下的人魂飞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着他们这惊惧失措的模样,淡淡的道:“回来吧,长雄。”司马长雄大笑两声,策骑驰回,但是一一─当他的马儿还没有奔出几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阵惊号厉吼,刚才逃跑进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群疯虎般自林中反扑而回,他们个个面色凶悍,木讷呆滞,口中吼叫着,似凶神附体般冲了过来。
    望着那每一张脸孔的残历丝条,那因强力压制住的畏怯,那一口白雪闪闪的利齿,寒山重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他阴沉的道:“狮子来丁,红色的。”司马长雄圈马而回,面对着那些潮水般冲来的人,黝黑的脸膛上没有一丝表情,人的花色衣裤飘荡拂舞,兵刃闪烁不定,粗大的脚板踏在地上,─阵阵的仿若在击着鼓,司马长雄说:“院主,杀绝算了。”寒山重偏马首向右,低沉的道:“你左我右,我前你后。”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冲往左后的方向,无缘大师已急忙赶上,焦惶的道:“寒施主,且听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沉着脸笑笑。笑容尚在扩散,桃林深处已蓦传来一声古怪而刺耳的角声,其声哀壮,还带着一股子呜然咽的味道,那些不要命冲向这边的人,听到角声,却宛如被收了魂一样,个个剎时停下脚步,凶暴悍行的神态一扫而空,像是没有方才这回事似的,齐齐站在当地,目光平视,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枯干的面孔上,皱纹更深刻了,无缘大师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视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宁静,稍过了片刻,轻轻的,一阵脚步踏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已传了过来,这声音低微地传得很远.扣得人们的心在怦怦鼓跳,终于,自浓密的桃林深处,大步行出了四个亦是南装的人物来,这四个人甫一出现,已迅速分立两边,喂,这时,一个全身火红的矮小怪客。才自这四人中间走了出来。
    分立周遭的数十个人。目梢子一触及这红衣人,全部将手中兵器高举过头。齐齐放声大喊:“白鲁牙─”吼声雄壮苍凉,当尾韵尚在空气中飘荡。他们已全部垂手弯腰。目光低垂,形态在恭谨中含有无比的畏惧。
    这红衣人的头顶光得发亮,一张面孔黑而带青,脸上的肉突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丑恶极了。他那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只要偶而一见,便知道里面的神色必定蕴藏了过多的狠残与险诈,这些,再衬上他肥壮却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极不调和的,令人打心里起疙瘩的形象。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低低的道:“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好尊容。”红狮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极,他套着七个金环的右手一挥,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个半圆……像一张扇面,于是,他身侧四名强健粗壮,全身用黑色兽皮制成衣靠的南人,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四个人的背后,交叉背着十二只两尺长短的三角尖钢矛,腰际却是一式半弯大蛮刀、四张纹刺着青色图案的凶厉的面孔上,冷酷得寻找不到一丝儿“人”的气息。
    慢慢的,猛礼掀开了他罩在外面,长及膝盖的红色外衫,显出他腰间的一条黑金色腰链,腰链的正中,赫然是一个拳头大小,怒援利齿的纯金色狮头,此刻,无缘大师低咳一声,温和的道:“小空寺主持无缘渴见猛札大当家。”红狮猛札看也不看无缘大师─眼,目光毫无表情的自半睁的眼帘里回视桃林左近东横西竖的那些伤亡者,腰间金狮头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无缘大师再度合卜。低沉的道:“佛门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无相,求慈悲。尚请大当家恕过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礼。”寒山重虽是一言未发,却不禁心头火起,他这才知道,红狮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间狮头征记,原来竟是要来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礼,这轻蔑、这狂傲,简直是令人没有回圆余地,像是南疆之大,他当之无愧是坐地之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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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唇舌难调白刃相向
    猛札那张丑恶的面孔冷酷的紧绷着.他两侧坐着的四个高大的人轻轻的转向无缘大师这一面,桃林之内,这时,可以隐隐约约发现有些人影在闪动晃移,多彩的鸟翎与杂色的衣角不时显出,人数是相当不少。
    两边僵持着,没有人再吭气,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猛札,司马长雄嘴角嘘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他的目标,则是那四个形态怪异穿着黑兽皮的人。
    缓缓地……
    猛札的右手举了起来,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无缘大师咽了一口唾沫,生涩的道:“大当家,你便不问问老僧等因何而来,就此贸然大兴干戈?”
    这句话,说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声,语声有如夜枭泣号,听得人心里发休。
    “老秃驴,你说!”
    无缘大师涵养工夫也确实到了家,他豪不气怒,平静的道:“老僧来此,是专诚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轴。”
    猛札大嘴巴惊愣的张了张,又迅速恢复冷漠:“真的?”
    无缘大师垂眉道:“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讹语?”
    瞪着无缘大师,猛札收回举起的右手,生硬的道:“老秃驴,你会如此好心,大约别有所求吧?”
    无缘大师安详的笑笑,道:“先请大当家偷令所属停止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再说话如何?”
    猛札一脸的横肉抽紧了一下,粗暴的道:“把东西拿出来,红狮要先看看!”
    无缘大师略一犹豫,道:“大当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来此,当然不会再将此物携走,只是,在将此物交与大当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一言相求。”
    红狮猛札狂厉的嗥叫了一声,吼着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这玉轴是红狮原有之物,为了这件东西,红狮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不成还要借此来要挟红狮么?”
    无缘大师尽量忍着气,道:“大当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着无限辛苦将此物归奉的一番心意?大当家便认为老僧是理该如此的?”
    红狮愤怒的一跺脚,道:“老秃驴,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轴,地下的死伤者与卜果这笔债便一笔勾销,否则,你们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口!”
    无缘大师干瘪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尚未说话,红狮已粗厉的道:“不要再向红狮讨价还价,除了把东西拿出来,你们便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大,含着一股极度的轻蔑与不屑的味道,红狮双目暴睁,那一双像猛兽一样的三角眼怒瞪着寒山重:“你是谁?不准笑!”
    寒山重望着他,神色剎时冷了下来:“猛札,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可惜的都是学些下三流的粗鲁的词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红狮猛札阴沉着脸,半晌,道:“你要死了。”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凭你,及你那一干爪牙,取不了大爷的命。”
    说到这里,寒山重迅速的低声道:“大师,在下看,咱们已经仁尽义至,问心无愧了,现在,与这些野人再谈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无缘大师困难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大师,不要迟疑,先下手为强!”
    那边……
    猛札大吼着:“老秃驴,留下东西,你们都可以滚,这年青的狗留下,红狮要分他的尸,吃他的肉……”
    无缘大师向左右望望,长叹一声:“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条路了。”
    身后,梦忆柔的双手紧紧抱着寒山重,她显然有些惶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将玉轴交你。”
    红狮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当然,在下亦交由你处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着向两旁看了看,就是这脑袋转移了一下的仓促时间,喂,就已经很够了……
    司马长雄“呼”的飞起,有如一头隼鹰,凌厉而凶猛的扑向地下坐着那四个人,叱雷却一跃腾空,足足跳出三丈之外,在这一剎,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电劈向红狮猛札!
    一片惊呼哗叫尚未及在众人口中发出,无缘大师袍袖飘飘,一个箭步,已将左侧的七个人扫跌翻出,寒山重的戟斧,在这瞬息间已将猛札逼得连连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个人,动作快得像风,他们齐齐仰身,齐齐横转,数十只锐利的三角尖钢矛,如点点流星,一片银芒闪耀交织,疾劲的罩向扑来的司马长雄。
    寒山重一带马缉,叱雷侧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下,重重的砸飞了三个人,而红影碎展,一柄银光焙目的“鬼手爪”已击向他的“天灵盖”。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划过一道精电流灿的半圆,“呼”的拦腰折向那条红色人影,红影葛地又冲天飞跃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脚踢滚了两名舞着蛮刀扑来的人,大叫道:“猛札,你差得远!”
    红影在空中一个盘折,再度扑下,鬼手爪带着满空银蛇,交织穿舞,锐风如啸里,又被寒山重一记“神转天盘”硬生生逼退!
    司马长雄瘦削的身影却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上,插着十数只亮晶晶的短矛,双脚甫─沾地,已仰面重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着黑色兽皮的人,毫不稍滞的紧跟而至,四柄宽阔而锋利的刀残狠的劈向司马长雄的身体,恨不能一下子将他剁成肉糜:
    于是,就在这刀锋堪堪沾上司马长雄的衣衫,像一蓬正月的花炮突然爆开,原来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弹崩倒射而出,其力强猛急劲,几乎只见漫天的银色光芒一闪,那四个扑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连声的滚倒地下,这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动的三角钢矛,已经完全插进了他们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这边的寒山重,与红狮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余招。爪影斧芒里,猛札显然已落在下风,步步退向桃林边缘。
    无缘大师果然是位戒杀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进退之间,皆以“铁袖功”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仆,但是。却几乎没有一个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晕过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时又拥出来两三百个人,刀矛齐举,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样围向寒山重等人。
    司马长雄用了一点小心机,摆平了对方那四个大块头之后,这一阵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来个人,现在,他一把夺过来一个人的弯刀,顺手又将这个惊慌失措的朋友震出去老远,于是,弯刀带起一片寒光,五颗斗大的人头已飞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击着他的对手,一边还得随时应付不时淬袭而来的功击,但却仍然游刃有余,梦忆柔紧紧抱着他的腰际,喘息急促得很,这妮子,她会一些武功,心肠却太慈、太软了呢。
    红狮猛札那张黑中泛青的怪脸,这时已经又加入朱红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躯闪电般纵跃掠腾着,鬼手爪探舞翻飞,锐风如啸,大红的衣裳有如一团火,这团火,目前似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进,皮盾砸翻,寒山重心头不禁有些纳罕:
    红狮猛札为南疆有数的几个大豪之一,名声十分响亮,但是,他的武功怎地这般平凡?照他现在这付身手,在中原至多只能算个稍强一点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边,就凭他,也能在南疆称霸?奇怪……
    一条灰色人影蓦的自旁掠过,一袍袖震翻了三名执着长矛刺来的人,就在这灰影掠过寒山重身边的剎那,已经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话:“小心猛札的跃扑之术!”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划过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推出去,红狮猛札骤然大吼一声,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壮的身形已抢步进来,于是……
    “砰”的一声震响,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步,但是,叱雷却蓦地“烯聿聿”一声惊嘶,像是失蹄一样打了一个踉跄,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弯刀自斜刺里抽冷子斩来,四柄朝着寒山重。两柄劈向坐在他身后的梦忆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梦忆柔却毫无防备,险些一下跌下马去,六柄弯刀的光辉眨眼生寒,瞬息已至,锋利的刀刃似一张张贪婪的大嘴,惊得梦忆柔尖叫了一声一─一
    而当她的叫声尚未落尽,她已觉得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将她抱紧,眼睛被流闪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听到一连串急剧的兵刃撞击声,搀合在这些脆响却杂乱的撞击声里,更有着几声杀猪似的痛苦啤号!
    那六个自一旁突袭的人,在这一剎间,竞像被千百只魔手同时撕裂了一样,血肉横飞的被斩绞成无数块。
    眸子里的光辉在这时变得冷酷与生硬,寒山重的杀性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头,大吼道:“小柔。骑叱雷到后面去待着!”
    不等梦忆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蹄急扬,似一条黑色的神龙,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越过众人的头顶奔向道路。
    红狮猛札此刻已缓过一口气来,他怪叫一声,奋力扑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铜杆上有一个显明的大缺口,顶端五只尖锐的鬼手爪却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灵2脚步怪异的一旋一闪,皮盾已在一片蒙蒙的油红光华中横击而出,猛札迅速跳开,几乎一点形影也没有,寒山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劲的扫扣到自己足踩的劲风却宛如是一个拋不开的冤魂,那么紧紧的又缠了上来。
    寒山重一个大斜身,暴吼一声:“阳流金!”
    银灿的冷电淬闪,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声,一片红色的衣衫已连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被削落,这巨大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壮大汉痛倒于地,但是,猛札却咬着牙冲了进来,身形奇异的翻扑,粗短的五指稍稍沾着寒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种古怪而诡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跄的打了一个转。
    当然……
    不会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对方再使自己打一个转,皮盾斜向上击,猛札已整个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气得双眼发红,他反扑而上,戟斧长斩绝劈,毫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紧握的鬼手爪猛然掷向寒山重,紧接着,七个金光闪耀的金环已那么奇妙的分成七个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个部位:
    以裁斧砸飞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环,寒山重已被这些物体所含蕴的强大劲力逼退了一步,而仅仅是一步,红狮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疯狂般直扑过来!
    寒山重气得哧哧一笑,双肩一挽一翻,已将斧盾斜挂背上,他冷冷的道:“来吧,本院主便趁你的愿!”
    话还没有说完,猛札已一把抓着寒山重的前襟,双脚如电般左右翻绞!
    寒山重“呸”了一声,“千缠手”中的绝活倏出,他的双手像两条柔滑的蛇,一颤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是,猛札双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惊人!
    两个人蓦地硬僵了剎那,寒山重迅速闪开了对方绞扣的两脚,鼓足一口气,大吼一声,已“呼”的将猛札凌空举起!
    他自然的抬头望着自己举起的敌人,猛札也低头望着他,这位一方之霸,脸上却有着一股狞厉而得意的神色,这股神色,在他被对方凌空举起,眼看即将落败的关头,是决不应该有的,但是,他却为何有呢?
    寒山重的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上身微弓,奋力将猛札拋掷而出,在这顷刻,猛札腰间的那枚纯金狮头已“砰”“砰”发出一阵轻响,狮头口中的利齿,全似强弩之矢,那么接近,又那么凌厉的猝然弹射向寒山重的头脸!
    猛札是被掷出去了,那些狮口中弹出的利齿在阳光下闪泛起瞬息的金色光华,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几乎看不出他的一丝儿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团肉球般翻滚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着重重再摔向一边,但是,当寒山重的手掌离开猛札的足踝,却已沾满了一手的鲜血!
    一声惊号,猛札的身体压在两个人的身上,三个人跌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扑上,足尖一挑一钩,又将猛札带起三尺,他的双掌骤合急分,“砰”的一声,再把这位一方之霸震飞在七步之外!
    司马长雄一身是血,长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院主,你受伤了?”
    寒山重大转身,劈飞了五人,狠狠的道:“这家伙一身是刺,可恶!”
    “恶”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桃林之内,已响起一阵低沉,但却撼人心弦的角声,在血战中死伤累累的对方,一听到这号角之声,像来时一样.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已经奔得一干二净……除了战死的,或者,伤得不能动弹的。
    寒山重目光环扫,已经找不着红狮猛札的影子,寒山重自己明白方才的连续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会有呼吸的机会了:
    无缘大师飞奔而来,劈头就埋怨道:“寒施主,猛札惯于近身相搏,施主却怎的偏偏要与他近战?”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输了,是么?”
    司与长雄的视线仔细的瞧问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些惶急的道:“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鲜血淋漓,但是,那血,却怎生带着乌紫色?
    无缘大师急急抓过寒山重的手掌细细端详,一看之下,枯搞的面容却霎时变得苍白,额角的汗珠竞也沁了出来,他失声叫道:“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铁刺猬’的毒了!”
    司马长雄愕了一愕,咬牙道:“院主,咱们冲进去杀他一个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不要冲动,猛札的足踩上,是套着些玩意……”
    无缘大师急促的道:“猛札一身武功,虽然不弱,但却未见如何惊人,最厉害的,便在于他的扑跌之术,而且这家伙的身上,装置有不少险恶害人的东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在下知道他那铁刺猬上有毒……”
    无缘大师焦虑的道:“施主,吾等快快离开此地,待老僧为你先疗治毒伤,若时间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仿佛在思虑着什么,他正在沉吟,后面的梦忆柔已惊惶的奔了过来,急切的道:“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蓦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你也伤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血,是同一样颜色,都是乌紫……
    都是乌紫……”
    无缘大师忙道:“姑娘放心,这铁刺猬之毒,并不如外传之剧烈,老僧想,赶紧寻找一处所在,能为寒施主疗伤才是……”
    梦忆柔惊恐得脸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颤着声音:“不要……不要又像那龟花的毒……天啊!现在又到哪里去寻另一个毒娘子……”
    寒山重缓缓坐下,垂肩无语,司马长雄焦急的道:“院主,你觉得如何?可还能支撑?”
    寒山重吁了口气,淡淡的道:“无缘大师,请大师率长雄与小柔先行,在吾等来此时经过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迟到日斜,在下将赶去与各位会合……”
    梦忆柔惊惶的叫了一声,摇着头:“不,山重,我死也不要离开你,我不能先走,我决不寒山重懒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小柔,我说过,你先走。”
    “不!”梦忆柔咬着牙,美丽的大眼睛里泪水盈盈!
    司马长雄不情愿的道:“院主,请大师先为院主疗伤,如若不能痊愈,长雄再拼死寻那猛札逼出解药,却万万不能将院主一人留在此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经升起一片淡蒙蒙的黑雾,他却仍然微笑着,但语声如冰:“司马右卫,是寒山重发号施令,抑是右卫你?”
    司马长雄神色一肃,垂首不敢再说,无缘大师此刻亦已察觉寒山重情形不对,带着紧张的道:“寒施主,你现在觉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五内如焚,头脑晕眩,且有一种极想呕吐的感觉,在下以一口元阳之气封闭心脉,但是,却仍然无法完全挡住那一股逼向内腑的恶毒热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气,亦在隐隐波动!”
    无缘大师神色骤变,脱口惊呼:“不好,这是‘腐阴之毒’!”
    寒山重微微顿首,道:“寻常中了此毒,不出两炷香必死无疑,在下尚能勉强再支持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近年来,在下与这些剧毒像是结下不解之缘,一种一种逐一尝试,滋味却是各有不同呢。”
    梦亿柔像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他嘴唇抖索着,喃喃的道:“山重……在这时,你不该再开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死了也罢,活着倒是受气。”
    两串晶莹的泪珠,扑簌簌的滴了下来,梦忆柔捂着脸痛苦的抽噎着,无缘大师一跺脚,恨声道:“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试,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拼了圆寂之日沦下阿鼻地狱,也要将这一干孽障个个诛绝!”
    寒山重洒脱的笑了,道:“大师即请与长雄小柔离开,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气,活着也是挺美的事哩。”
    梦忆柔蓦然拿开蒙着脸的双手,泪痕满面的瞪着寒山重,语声冰冷得像万年积累的湖冰:“寒山重,我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使我难受,你随便要怎样都行,我决不拦阻你,但你要记着,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来,寒山重,你就等着收梦忆柔的尸吧!”.说完之后,她发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着她踉跄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着一抹隐隐的凄然,这一抹凄然,假如你不仔细去体会,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司马长雄怔怔的望着寒山重,震惊的道:“院主,院主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吧?”
    寒山重闭上眼睛,道:“现在,你该去追护梦姑娘了,长雄,须记住寒山重不容易死!”
    说到这里,他望着无缘大师一笑,道:“大师,请将大师所藏的玉轴暂借在下一用。”
    无缘大师没有多说,即刻伸手怀中,拿出一个用灰布包着的卷筒形物体来,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里:“寒施主,目前,老僧认为只有施主的毒伤才是第一件大事……”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谢谢大师关怀,这毒伤确实十分严重,而且剧烈得紧,但是,大师,在下亦不愿就此归向极乐呢。”
    司马长雄深知自己主人的习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伤不轻,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这方法可能不允许有他人参予,换句话说,自己主人叫自己赶紧离开,也只有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他轻轻扯了无缘大师的衣角一下,有些伦然的道:“若院主有个差错,就此不回,司马长雄与浩穆院上下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双目一睁又闭,无力的挥挥手,低沉的道:“别说这此丧气话,长雄,寒山重乃闪星魂铃!”
    无缘大师不再多说,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马长雄双双离去,蹄音起处,瞬息无踪,此地,只剩下寒山重与他的爱骑叱雷了。
    缓缓地……
    寒山重支撑着盘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身上所受的毒创相当严重,严重到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地步,毒创尚不只一处,方才,红狮猛札腰间的金脸狮头所弹射出来的利齿,亦有两枚让他给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颈肉里,嵌入的地方,此刻,喂,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啮,好不难受!
    这些喂过剧毒的玩意,都是立刻发作的性质,不像“龟花”之毒,深刻却迟缓,虽然,同样都是要人老命的。
    为什么寒山重坚持要无缘大师等人离开?这原因简单而明显,“解铃还是系铃人”,他知道无缘大师医术不恶,却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剧毒只怕不是这位老和尚所可以疗治的,而“解铃”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个,恐怕就难解开了。
    寒山重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词激怒梦忆柔,并非含有对她这几天来的冷漠有报复之意,而寒山重乃是准备万一有个什么长短,也可略略使梦忆柔减少对自己的悲痛于万一,纵然他心里明白这是多此一举,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这样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假如换了一个人,在此情景,伯早已惊慌失措或肝肠寸断,而寒山重自始至终,却仍然谈笑自若,风趣诙谐,但是,他心头的痛楚与焦躁,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深沉镇定的功夫,也确实到了家了。
    默默静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经晓得在桃林之内果然隐伏了不少人马,这并未出他所料,敌人不可能就这么干脆的退却了的。
    懒懒伸了个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样,有一种千剐万刮的痛苦。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懒洋洋的,却声音宏亮的大叫:“猛札的狗腿子听着,传话给猛札,就说大爷要用那九曲十三折的青玉轴换他的解药。”
    宏亮的语声飘荡在空气里,传扬在桃林间,而桃林之间,显然已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叫道:“大爷知道猛札受了极大的创伤,知道他已隔着死期不远,他永远不是大爷的对手,但是,大爷更知道他死了也不会忘记这管青玉轴,这藏着无尽财宝,足可富甲天下的青玉轴!”
    桃林之内,又是一阵更为明显的骚动,寒山重艰辛的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沙哑的道:“假如在半炷香的时刻内猛札不来,那么,即是表示这老小子命已归阴,大爷也用不着他的解药,这管青玉轴便变得毫无用途,昭,毫无用途的东西就应该碎为粉糜,不给任何人享用……”
    他的话声尚没有落下,一个生硬、冷厉,却带着几分居弱的刺耳语声,已在桃林的边缘响起:“猛札来了,狂夫,你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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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财命俱全亦苦亦甜
    寒山重的脸上,掠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沉冷着脸,故作不屑的转首望去,呢,果不然正是那红狮,只是,这时的猛札,却由四个魁梧的大汉挟着,突陷不平的丑脸上交织着痛楚与虚弱,紫黑色的面皮变成了灰黑,那么艰难的,像一堆勉强捏成的泥巴人一样站在那里。
    哧哧一笑,寒山重悠闭的道:“猛札,阁下你,看情形也不比大爷好受多少,是么?”
    猛札的大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无力的吼道:“汉狗,你死定了!”
    寒山重扬扬手中的灰布券,笑了笑,道:“或者如此,但是,这管青玉轴阁下你也永远得不到!”
    猛札的笑声因为突来的激怒而滞了一下。他呻吟了半声又急急忍住:“汉狗,猛札要碎你的尸,剐你的骨,你得死,而且,青玉轴一定会落在猛札的手中!”
    寒山重哼了哼,冷冷的道:“猛札,你想得太美了,凭大爷的两手把式,你心里有数,你的手下那批废物,有哪一个可在大爷丢命之前便能夺去大爷的青玉轴?你明白,大爷有半口气,便能将这玉轴碎毁如粉,连点渣子也不给你留下!”
    红狮猛札愤怒得到了极点的瞪视着寒山重,半响,他突然高声怪叫了一句什么,桃林内,已有三名壮而悍野的人冲向寒山重。
    这三个人,手中清一色握着牛角柄的短斧,拿着藤盾,蓬乱的头发剃成一圈,发角插着红红绿绿的鸟羽,三双眼睛瞪得像煞铜铃,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线条分明!
    寒山重坐着不动,他的斧盾仍然背在背后,那三名悍野的人冲到他身前,已不已由分说的举斧向他砍去。
    哧哧笑了,寒山重口中道:“别狠,给你罢了!”
    灰布卷轻轻一拨,已同时拨开了两柄短斧,几乎在同一时间,又粹然袭出,拿捏得那么巧妙不过的刚刚插进了第三个人的眉心:
    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那个人已仰身摔倒,灰布券一端沾着浓稠的血浆,像可以变幻一样左右倏伸倏缩,另两个人手中的短斧尚没有时间再度扬起,那管里着灰巾的青玉轴已分别从他们的小腹中抽了出来……带着黏熟瘪盘结的肚肠!
    时间之快,只有人们眨眼的瞬息,仿佛这三个高大的人甫一冲到,就立即伏地尸横了一样,实在快得惊人。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猛札,你的手下还得多学学击技之道:只凭这两下子,实是差得太远,恐怕不足与尖高山的玉蛇巴拉一争长短呢。”
    “玉蛇巴拉”四个字一进入红狮猛札耳中,他的神色已蓦然大变,凶厉的吼道:“汉狗,你与巴拉是什么关系?来此可是受巴拉那老鬼指使?”
    寒山重冷冷的摇头,道:“大爷与巴拉丝毫没有关系,来此亦未受任何人所指使,大爷原想奉还你的玉轴,再向你讨个跑腿钱,不想你这老混账却恩将仇报,一上来就大动干戈,以命相见,大爷等的一片好心,都叫狗吃了,现在,你这一点人味都没有的东西既然不愿做成这笔交易,大爷便到尖高山走上一道,和玉蛇巴拉谈谈亦无不可”……”
    红狮猛札愕了一愕,阴侧侧的道:“汉狗,你走不了。”
    寒山重扬扬眉梢子,淡淡的道:“大爷说走就走,无人敢拦,更无人能阻,猛札,你知道的。”
    猛札的丑脸上有着一丝犹豫,他当然心里雪亮,来人的一身武功,他已领教得心惊胆颤了,虽然,对方身中剧毒,却仍能如此剽悍猛厉,这里面就有邪,猛札自己知道,他那“铁刺猬”上喂染的“腐阴之毒”,乃是由十七种天下至毒的毒物汇聚熬炼而成,凭他以前的经验,中此毒者,只怕现在连尸首都臭了,但是,此人非但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更是勇健如常,看情形,再拖也三天五天大约也不会成问题,他这一身强悍的功夫,却确实难以阻挡,如果真个吃他闯了出去,自己不但到手的财宝落了空,尖高山的对头更会受此人挑唆来与自己为敌.这却是大大的不上算呢……
    寒山重是个鬼灵精,观言察色的功夫已拔了顶尖,猛札心理.他已可大略揣测出来,冷冷一笑,他紧接着道:“大爷便不相信凭着那白玉之宫里的巨大财富,玉蛇巴拉会肯眼睁睁的放弃,他如不肯放弃,喂,大爷便借他之力前去取得,二一么、添做五,说不定高兴了再进两句美言,叫巴拉乘此机缘将你这老狗连窝掀了,巴拉在这里的地位不比你稍差,再加上那白玉宫里的财富,更是如虎添翼,摘你狗头还不是有如探囊取物?到那个时候,大爷再看你的威风摆在何处?”
    红狮猛札一身冷汗,他蓦然惊恐狞厉的大叫:“住口!住口!你这汉狗!”
    寒山重不屑的一摆手,冷然道:“对了,大爷还几乎忘记,你这老家伙身受重伤,如果巴拉来袭,你除了有力气挺挺尸,不会再有别的把戏可变了……”
    红狮猛札全身簌簌的抖索着,又惊又气又怒,几乎一口气闭死过去,他翻着白眼,吃力的喘息了良久,语声低哑得像陡然衰老了十年:“汉……汉狗……你真是奸诈……你……你说……你要什么条件?”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龇了龇牙,缓缓地道::“喂,第一,拿出解药,先为大爷疗治毒伤,当然,包括大爷的那匹马儿,第二。
    取去宝物之后,咱们一人一半,平摊!”
    猛札又气得一哆咳,尚未讲话,寒山重已淡漠的道:“没有价钱可讨,附带一点。你这老家伙要即刻遣人传令,叫你那些狗腿爪牙马上停止追击大爷那三位伙伴的行动!”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狮猛札呆住了,他喃喃的道:“你……汉……汉狗,你怎么知道红狮已派人前去追击你那三个先已逃走的同伙?”
    寒山重半闭着眼,道:“少罗嗦,老家伙,你别以为你自己才高八斗,你那几根肠子大爷摸得清清楚楚。
    在大爷面前耍花枪,摆噱头,你还差得远哩。”
    红狮猛札张大着他那张已够惊人的嘴巴,半晌,叹了口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而叹的气,挥挥手,道:“好吧,红狮就与你这奸徒合作一次。”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这才像句人话,你也别自己往脸上贴金,你想和大爷再合作一次,大爷也不干了。”
    于是……─
    数名大汉往来路飞奔而去,桃林之中,又走出来两个年纪很大,白发萧萧的老汉,亲自在红狮手上接过一个乌亮木盒,脸上并无恶意的朝寒山重走了过来。
    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校治如玉,四周的桃林随风摇曳,轻响着树桠磨擦之声,而枝桠将月光划碎了,投下斑斑点点的纹影在地下,看看这些细碎的月影,有一种幽宁静雅的感觉,这是个月夜,美得很。
    寒山重倚在这所花岗石筑成的巨大石屋中的一问小屋窗前,仅只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已完全痊愈如初,好象没事的人一般,现在看他那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只在不久之前,他曾中过足可毒死两条水牛的剧毒。
    “这些家伙,果然有那么几分邪门外道,猛札那盒子里的朱红药粉,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里服外敷,只呕泻了几次就完全好了,昭,他那两手把式虽然不中看,但玩毒疗毒的本事却还是一等一的……”
    寒山重想着,不禁微微笑了,他仿佛又看见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三个人被一干人簇拥着回来时三张面孔上那惊惑迷惘的模样,仿佛又看见梦忆柔那强忍着心中欢愉,却故意摆出一副冰冷面孔的爱煞人神态,对了,到现在.,寒山重撇撇嘴,自己还没有与这俏冤家讲过一句话呢。
    望望空中的饺月,他“喷”了两声,大步向室外行去:掀开兽皮门帘,两名雄壮的大汉正执矛挺立,他向这两个大汉笑了笑,道:“二位,你们站在这里算是怎么一码子事?守卫吧,不需要,监视吧,又不够瞧,快去躺着寻个好梦才是正经。”
    两个大汉瞪着两双铜铃眼,楞呆呆的不明白寒山重在说些什么,寒山重露齿一笑,自顾自的走向隔室,而隔室,沉厚粗糙的杉木门正紧紧闭着。
    轻轻叩了两下,里面没有丝毫反应,又叩了两下,依旧如此,寒山重无奈的摊摊手,又走回自己房中。
    他望望服前那个小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淡逸得化一缕烟雾般飘了出去,附着石墙,就像一只生有吸盘的大壁虎,果然,隔室……梦忆柔现在居住的那间屋子,也有一个相同的小窗。
    寒山重轻灵得宛如飘浮在空气中一样,他用脚尖钩住两块花岗石的嵌接处……那条细细的,浅窄得只可供一根小手指放进去的间隙,然后,他倒挂了下去,室中,昭,梦亿柔正坐在那张铺设着兽皮的石榻上,怔怔的凝望着壁间,用铁架子架着杉枝火把出神。
    她是在想什么了,是的,她一定在想些什么,寒山重却不禁有些恼火,那么,方才自己敲了两次门,她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为何故意不理不问?分明尚是不想与自己释怨的意思嘛,而白天那几句话,也能称得上是“怨”么?
    像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寒山重轻轻飘进了屋子,又轻轻抱膝坐在一块黑熊皮上,梦忆柔仍未察觉,入神的还在想着心事。
    壁上的杉枝火把,“劈嘘”爆开一个火花,这不大的声息,在这间静静的小石屋中却回荡起不小的声音,梦忆柔吃了一惊,目光一扫,眼角已瞥见了黑熊皮上坐着的那人,她捂着嘴惊恐的跳了起来,待看清了,满脸的惊恐却化成了怒气:“你……你怎么进来的?”
    寒山重安详的坐在黑熊皮上,用手指了指那扇只容得一个三岁稚童可以钻进来的小窗户,好整以暇。
    梦忆柔俏丽的脸蛋儿绷得紧紧的,冷峻的道:“女孩子的房间,没有得到人家允许,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寒山重闲散的笑笑,道:“敲门你不开,所以,只有从那扇小窗户进来了。”
    没有一丝解冻的兆笑,梦忆柔的脸儿足可刮得下一层霜:“用这种方式,你大约已进过不少女孩子的房间了,是不?”
    寒山重心里也有了点火气,他仍然笑笑,道:“不,你猜错了,姓寒的时女孩子的闺房,都是那些女孩子一厢情愿,要三请四求,姓寒的才大摇大摆的进去,吃闭门羹,碰上姑娘你尚是第一遭。”
    梦忆柔气得脸色煞白,她冷冷的道:“好寒山重,我应该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小人,一个色狼,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看透你了!”
    口中“啧”了两声,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道:“就是这般调调儿,才有得女孩子喜欢,你说怪不怪,那家妞儿美娃,不是老向姓寒的拋媚眼么?而且,喷,那身细皮嫩肉,可真是又光洁,又滑润,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全身簌簌抖索着,梦忆柔的嘴角不停的抽搐,脸色白里泛青,她气得全身发冷,却说不出一句话,大眼睛里,泪珠儿像是珍珠断了线,恁般可怜的顺着腮儿淌落。
    寒山重心头一痛,但又不能就此收场下台,只有闭着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梦亿柔才回过一口气来,她任泪水流淌,语声却竞出奇的平静:“寒山重,当着我的面前,你就如此不害躁,不知耻的窥视你所不该视的地方,背着我,你更不知道会浪荡得像什么样?我真是被鬼迷了眼,被邪障了心,会与你同誓白首之盟,寒山重,你是武林大名鼎鼎的霸主,你也是浩穆院的主宰,更是一般不明了你本性的人心目中的英雄,但是,寒山重。这一切,却更助长了你的气焰,更方便了逞达你淫恶的目的,寒山重.你两手血腥,你满心污秽,你一脑子权势,你全身是铜臭,寒山重,我正未见过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见到了,真的见到了,看得我心碎,看得我恨我自己……”
    寒山重静静的听着。就像静静的听着一首优美的七言律诗,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隐隐的,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半晌,梦忆柔啜泣着,喘息着,泪如泉涌。
    寒山重凝视着她,目光不动,这凝视是如此坚定而深刻,像是这么望着她,已有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久了。
    “说完了?”寒山重终于自唇缝口进出这几个字。
    梦忆柔拭去泪水,而新的泪水又再流淌,她哽咽着,痛恨的道:“为了你,我不顾一切要与你同生死,为了你,我对任何向我表示爱慕的人施以冷眼,我离开娘一个人孤孤单单,跟你东奔西荡,我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与你形影相伴,但是……你……你竟是如此丧尽良心,竟是如此喜新厌旧,又如此暴戾乖张,啊……你……
    你!”
    摇摇头,有一声无声的叹喟,寒山重轻轻站了起来,淡淡的道:“我原是天涯浪迹,有如水草浮萍,我原是孤僻单伶,独来独往,我本就心如虎狼,凶残狠毒,我本就城府深沉,奸滑狡诈,我一无所长,一无所是,浪荡江湖十余年,沾的是满手血腥,刀口打滚了十余年,背的是千百人命,我原不该有家室之想,原不该有连心之累,或者,你方才说的全是对的,我,寒山重,向你郑重致歉,为自己的卑鄙下流抱撼,为自己的喜新厌旧抱撼,当然,更为自己非份的,痴心妄想娶你为妻抱撼,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我们都来得及彼此分开,最使我欣慰的,我,仍然还你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子。”
    梦忆柔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面色灰败,身躯仍不停的抖索,她看着寒山重,目光里充满了绝望与不可言喻的悲伤,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怀疑眼前的事情只是个噩梦,但是,她知道这是真的,这是在现实的空间所发生的一丝不假的事。
    寒山重向她微微抱拳,依旧微笑着:“梦姑娘,可以早些休息了,明早,寒山重将派遣司马长雄专程护送姑娘转回五台山,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尚请不吝一纸相示,寒山重将会厚颜效劳。”
    说完了话,他转身向那扇窗户行去,去得那么坚决而稳定,去得那么无牵无挂,像把所有的过去一手挥掉,挥掉?当然,至少梦忆柔已觉得在这剎那间一切俱已成空,一切俱已消散,满脑的空白,满眼的虚渺,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于是,黑暗向她迎来,她失足跌入黑暗,深不见底。
    寒山重正要跃出窗口,身后一声沉闷的物体倒地声已那么锥心回肠的传了过来,他霍然转视,梦忆柔,那美艳而俏丽的人儿已晕绝在地,一脸的灰白,满嘴满襟吐出的鲜血:
    心腔一阵绞痛,寒山重用力吸了一口气,那么迅速的将梦忆柔抱了起来,天啊,似抱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寒山重急忙一探她的心脉鼻息,竟是这么幽然一丝,寒山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悲愤攻心,再不施救,只怕就会晚了。
    如果晚了?寒山重热泪盈眶,双手起落如飞,在梦忆柔全身穴道关节拍打不息,凑上嘴唇,一口口气息渡到梦忆柔嘴里,梦忆柔的血染沾在她的唇上、脸上,更染在他的心上。
    良久,这生死界上的片刻,这过去与未来的一剎那。
    静静的,静静的……
    梦忆柔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密而浓的睫毛轻轻抖动,终于,老天啊,她终于缓缓的睁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视着她,她仰视着寒山重,那么熟稳的,陌生的,亲切的,迢遥的.那么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分的凝注着,像永恒停顿在此刻。像千万时光倒流。像所有的世界归寂于一粟。
    梦忆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吐不出一个字,寒山重的眼圈儿红生生的,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一人的血,流在两颗心上。
    泪,又自梦忆柔的大眼睛里垂落。她挣扎了半晌,声音轻细若来自九幽:“没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低低的道:“没有。”
    梦忆柔叹息了─声,似在沥血:“刚才像是一场噩梦。”
    寒山重闭闭眼,道:“现在,梦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泪水又流了下来,梦忆柔拙噎了─声:“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我在那一剎,只想到怎么才会死得快……”
    轻轻抚撩着她的秀发,寒山重痛苦的道:“傻孩子,你几乎做到……”
    梦忆柔笑了,好凄然:“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愿,你已经不爱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变冷了一下,道:“你自己明白,你这几句话言不由衷。”
    梦忆柔悲伤的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已变了心,要不,你不会如此刺伤我,你巴不得快点赶我回五台山。刚才你转身离去,走得多干脆,多绝决,没有一丁点儿留恋.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之间的情感……”
    静静的凝注着她,寒山重低低的叹了一声:“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更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爱深厚到什么程度.你晓得我永不会变,你晓得我实在不能没有你,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是,喜新厌旧。
    淫荡邪恶,全身铜臭.满心污秽,暴民乖张’。二十个字.好动听,好悦耳的二十个字,或者我错了,我可能真是,不知耻’……”
    梦忆柔哭泣着用两手捂住耳朵.哀哀的道:“不.不要再说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闭上嘴.簿薄的弧线微微下垂.显得那么坚毅。那么深沉。望着梦忆柔满脸的泪,心中宛如刀绞。
    过了好一会,梦忆柔用手背拭去泪,畏缩的叫:“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着她,不移不动的:“昭?”
    梦忆柔犹豫了好久,怯怯的道:“你……你还在生气?”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心都死了,哪还有气好生?”
    一阵寒栗通过了梦忆柔的全身,她激灵灵的一颤,哽咽着道:“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着,梦忆柔一直不停的颤抖,半晌,她努力进出八个字:“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会终生不娶,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到我们的过去,以免影响到你的闺誉……”
    这几句话,像几柄锋利的匕首,那么痛煞人的直插进梦忆柔的心窝,她神色蓦的惨变,唇角一阵急剧的抽搐,又是一口鲜血滑出嘴外。
    那血是如此艳丽,如此红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扑上去一口凑上,完全含住咽进腹中。
    他一把抱住梦忆柔的纤弱身躯,嘴对着嘴,慌忙的度气给她,好久啊,梦忆柔才又悠悠的转过一口气来。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着,寒山重肝肠寸断的频频低呼:“小柔……小柔……”
    缓缓睁开眼帘,又轻轻闭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在睫毛上,她抽搐着,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紧紧抱着她,紧紧地,嘴里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简单的两个字,却又是充满了如许的缠绵、悲侧,与愧疚啊。
    稍为平息了一会,梦忆柔轻轻摇摇头,幽幽的:“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热泪,低哑的道:“小柔,别这样,人活着,常常要经过些坎坷与折磨慢慢睁开眼,梦忆柔凄凉的道:“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会赐给我这些坎坷与折磨……”
    寒山重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着她,目光是那么炙热,那么迷蒙,有干缕丝,万缕情,理不开,缠得牢啊。
    梦忆柔又哽咽一声,道:“告诉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哑的道:“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你骗我,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刚才所讲的那些气话,你一定会放在心里,你想起来就会恨我,就永不会饶恕我
    寒山重着急的摇头,脸涨得通红:“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梦忆柔又哭了,她道:“山重,我……我错了……我不该胡言胡语的使你伤心,我不该凭着一时的冲动对你乱加指责……山重,你打我吧,你杀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谅我……我……我给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难受极了,目眶中的热泪纷纷洒落,这泪,多珍贵啊,那么晶闪闪的那么热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泪,那闪星魂铃的泪啊。
    梦忆柔感到自己的颊上,手上,一阵温热,一阵湿漉,她慌忙的抬起头来,她看到寒山重的泪了,铁汉的泪,这千刀万剐都难以逼出来的泪:“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语声来自寂静,而寂静中含着颤抖,寒山重用手指为梦忆柔拭去泪痕:“小柔.说这些话,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不舍得伤你一丁点,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丝毫委屈……原先,我只是要气气你,轻轻的气气你也就够了,我想不到你是这么孱弱,又这么想不开……”
    梦忆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干寒山重的泪,喃喃的,如梦似的低语:“我发誓……从今天起,我决不再和你呕气……山重,决不,你,你原谅我?”
    寒山重搂紧了她,激动的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永会不恨你,小柔,永不。”
    过了长长的一会,梦忆柔又怯生生的道:“山重,我……我收回我所讲过的每一句不好的话,尤其是那种无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二十个字……山重,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寒山重轻柔的用脸孔摩挲着她的面颊,低低的:“当然,你就是亲手杀了我,我也不会记恨……”
    梦忆柔惶恐的用嘴唇堵住了寒山重的嘴,唇缝里,咿唔着呢喃:“不……不……不……”
    更搂紧了她,几乎恨不得两身合为一体,良久啊,寒山重缓缓的道:“方才,小柔,你晕了过去,我实在痛恨自己硬嘴,痛恨我自己的臭习惯,我急透了,但是,相反的,我也很平静。”
    梦忆柔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有着一丝微微的迷惘:“你很急,为什么又会很平静呢?”
    寒山重深刻的一笑,淡淡的道:“我想,假如你救不回来,那么,你是为了我而去,小柔,记得我们曾说过,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所以,要你一个人在幽真路上走,我又怎么放心得下呢?我又怎么舍得下呢?”
    梦忆柔又想哭了,她哽着声音:“山重……你真太傻……”
    寒山重摇摇头,道:“我们爱得深,这就不是傻了。”
    半晌,梦亿柔停止了啜泣,红肿着眼圈儿问:“恍惚中,山重,你好象咽下了我吐出来的一口血?”
    寒山重默默颔首,没有说话。
    “那血。”梦忆柔悄细的道:“又咸又涩是么?”
    寒山重笑笑,道:“不,我只觉得很苦,而且……”
    梦忆柔迷惑的道:“而且什么?”
    寒山重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还带着点酸味。”
    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儿,声如蚊鸣:“谁叫你……谁叫你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的腰身……”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我根本没有一点邪心,只是随便瞧瞧而已,小柔,你晓得我不拘礼惯了,个性比较豁达,假如我对一个女孩子有意,岂会用这种方法去讨人家欢心?唉,这都是以前没有遇到你时一向的老病害人……”
    梦忆柔轻轻捂住他的嘴,轻轻的道:“别说了,也怪我……怪我心眼儿太小……”
    寒山重在她的唇上又亲了亲,道:“小柔,我想,你可以早点睡了,别再累着……”
    梦忆柔伸出两臂,蛇样的缠紧了寒山重的颈项,喃喃的道:“不,我要你陪我……”
    寒山重捏捏她的小巧的鼻尖,道:“傻孩子,夜已深了呢……”
    好固执,梦忆柔一点不让步:“夜深了我也不管,从今天起,我一步也不要离开你无奈的摇摇头,寒山重道:“那么,你躺下,我坐在一边陪你聊天,好不?”
    梦忆柔又抱紧了他一点,悄寂地:“不,我要偎着你,就像现在……”
    寒山重用下悍靠在梦忆柔瀑布似的秀发上,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遭一片安宁,是的,有些什么好说呢?两颗心儿,早已连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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