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恶山险水石敦指宝
    这是一行算得上浩荡的骑队。约有七八十人。绝大多数都是劲装.个个抄扎利落,兵器齐全,每一张粗厉的舱孔上都布满),令人起栗的惨酷线条。
    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等人并行在前。红狮猛札紧跟于后。猛札身旁。不即不离的随着十二名身穿─式豹皮衣.发上插着一式青雕羽的纹面大汉,这十二个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肥瘦不同,但是。却是一样的阴沉冷漠,─样的各自佩带着双矛、链锤与牛角柄短斧。
    红狮猛札脸上的气色已经好得多了,虽然仍旧带着几分孱弱,但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四周的林野山峦寂静而平和。没有什么声息,没有什么岔眼的地方。天空,阳光是金黄色的,很温暖。
    猛札策骑奔近了一点,粗着嗓子道:“喂。老汉.你知道九曲十二折那条江水的本来名字叫什么吗?”
    寒山重斜瞥他─眼.笑笑.道:“不知道.但这名有什么关系?我晓得那条江在什么地方已经足够了!”
    猛札愕了一愕,憋住口气.又道:“那条江水,叫做‘千回江’,可是上流发源处却是礁石密布,断岩处处,大小瀑布成千成百,非常险恶。”
    寒山重撇撇唇,道:“听这口气,猛札,你已去过了?”
    红狮猛札丑脸一热,汕汕的道:“为何不去?已经去找了十几次,那叫,九曲十三折”的地方,不但险恶,而且深长有三四十里,没有图记,实无法寻得……”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形容你这呆子,叫做‘大海捞针’。”
    猛札气得三角眼翻了翻。恨恨的道:“老汉。你不要恃着自已嘴利舌滑胡说乱讽,假如寻不到那座白玉宫殿,哼!”
    寒山重朝他望了一眼。淡淡的道:“哼什么?大爷岂会畏惧你这一套?猛札,咱们还是和平相处,同心协力的好,别忘了你伤势尚未痊愈,只靠着你衣裳里的那身‘白犀金丝护身甲’是不够的。你的脑袋还露在外面呢。”
    猛札闻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厂一惊,他震骇的道:“你,老汉,你怎么知道我衣衫内有那‘白犀金丝护身甲’护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怎会不知?用白犀做成的护身甲。可挡重力或阴柔之功,可阻刀剑利器,更可防强矢硬弩,功用实大,但是,这种玩意却限于白犀皮的本身形状,制成之后,仅能护住两肩以下至足踩的部位,换言之,两肩以上和脚板就护不住了,朋友你的肩头不是被大爷削下一块肉么?即是这个道理,再即,大爷掌力如山,一击再揍之下,却未能将你震死,假如没有这袭白犀金丝护身甲,朋友,你会有这种耐打的本事,那才叫奇怪呢。”
    猛札心腔大大的跳了几次,冷汗直往外冒,他抹了一把,生涩的道:“老汉,你实在聪明……”
    寒山重“喂”了一声,悠闲的道:“所以,朋友,最好你还是与我开诚相见,少用心眼,否则,只怕你是吃瘪的时候多。”
    无缘大师在一边忍不住莞尔,低低的道:“寒施主,够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猛札,你后面跟着的十二位好汉,可就是闻名的你的十二个最得力手下:‘双六飞豹’?”
    猛札待了一待,不乐意的回答道:“正是。”
    寒山重点点头,道:“那天没有看见他们,大约是出去行事去了,怪不得你非要在七天之后才开始启行。”
    猛札哼了一声,没有答腔,寒山重却看得出来,这位大豪正是怀着这个鬼胎。
    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日”的鬃毛,低低的道:“院主,不知尚有几天可达目的地?我们已走了四五天了……”
    寒山重转首以目光询问猛札,猛札往前面看了看,道:“再有一日半的路程。”
    无缘大师颔首道:“不错,前面不远,大约就是老僧初遇卜果之处了。”
    提起飞狐卜果,猛札那丑陋暴戾的面孔也黯淡了一下,寒山重舔舔嘴唇,平静的道:“说不定,咱们碰得上河魔金易。”
    猛札三角眼怒睁,低吼道:“就是杀了红狮徒弟的那人?”
    寒山重道:“当然。”
    猛札恨得牙齿咬紧,语声由唇缝中进出:“红狮要食他的肉,睡他.的皮……”
    寒山重耸耸肩,一笑道:“希望你这两句话对金易能够实现。”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寒施主,可能有此巧合也未一定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如果碰上,就该河魔金易触上霉头了,不提猛札,就看看他后面的‘双六飞豹’那十二位仁兄,个个都是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也绝非易斗善伏的角色,比起前些日子那批窝囊废来,似乎高明不少。”
    说到这里,他转首向猛札露齿一笑:“是么.大当家?”
    猛札翻了翻眼皮子,道:“哼,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寒山重摇摇手上的铃档儿,朝身侧骑在“莹雪”鞍─t:的梦忆柔笑了笑,体贴的问:“累不累?”
    梦忆柔用手掠掠鬓边的发丝,道:“不累。”
    两人深情的互相凝望着,经过那一天夜里的斗气,将二人斗得越亲密了,拉得更接近了,亲密得分不出彼此,接近得似连成了一个整体。
    忽然,猛札愣愣的问了一句:“老汉,这位姑娘是你的老婆?”
    寒山重细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半晌,颖悟的笑了:“将来是的,而且,猛札,她武功不精。”
    猛札怔了怔,丑恶的面孔涨得像猪肝:“老汉,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豁然大笑:“猛札,先问问你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吧。”
    司马长雄哼了哼。冷冷的道:“若想到时挟梦姑娘为人质,却是最不智的一种举止。”
    红狮猛札涨红着脸,带着些被人看穿心底秘密后的尴尬,嗫嚅着道:“不要瞎猜……红狮岂会做这种不光明的事……”
    寒山重淡淡的道:“有则改之,无么,无则勉之。”
    无缘大师呵呵笑了起来,枯瘦的面孔皱纹重叠,那生命与时光的轨迹是如此深刻而明显,呢,快乐已经离开他很长久,很长久的一段日子了。
    千回江的上游,九曲十三折。
    江水是碧绿的,流过江面,在礁石间冲激,自断岩上重泻,溅起银白色的浪花,荡起珠玉似的水滴。江水中有着强烈的漩涡,冲力汹涌,哗哗的,号陶着,像永远不会停息.似千万个妖魔在嗥叫。
    这条江,流势弯曲折回,宽窄约有半里,江的两岸。布满了形形色色的怪石,有灰黑的.有黄绿的。有紫乌的,这些怪石的形态嵯峨诡异,各自不同。像远古以来的冤死者僵硬了的化石,看去有一种砭骨凉心的阴沉与恐怖,假如只有一个人来到此地,这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离开得快此
    现在,正是白日,太阳挂得老高。
    骑在马上,寒山重看看眼前的情景,也不由自心里打了个疙瘩,他吁了口气,缓缓的道:“猛札,这里就是九曲十三折?”
    红狮猛札得意的笑了笑,道:“正是,气势雄伟吧?”
    寒山重“喷”了两声,道:“我只是奇怪。”
    猛札愣了一下,问道:“奇怪什么?”
    寒山重笑笑,道:“奇怪阁下你的兴致不小,这种穷山恶水,鬼气阴森之处,阁下你却连来十多遍而热情不减,喂,其实这也难怪,人一被财宝蒙了心,别的也就顾不得了,是不?”
    猛札气得大嘴一咧,吼道:“老汉,你少寻红狮的开心!”
    无缘大师在一旁岔言道:“寒施主,便请展示轴内所藏之图。”
    寒山重一撇唇,道:“在这里?”
    猛札吼道:“不在这里,莫非要到江心去看?”
    司马长雄神色一冷,道:“猛札,你已经威风得过份了。”
    寒山重摆摆手,自怀中取出那灰布券,慢慢摊开,里面,现出一管青莹润致,长短粗细恰似一个幼童手臂般的玉轴来。
    猛札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脸孔上的肌肉在轻微的抖动,他喃喃的不知嘴里在咕噜着什么,目光直楞楞的缠着青玉轴不舍。
    寒山重淡雅的一笑,丢弃了灰布,平静的道:“猛札,你嘴巴里在念些什么词儿?”
    无缘大师双眼望着汹涌的江水,轻轻的道:“猛札大当家刚才有些感叹,他说,南疆的东西终于还是回到了南疆。”
    寒山重冲着猛札一笑,双手用力一旋,已将青玉轴的筒盖旋开,这时,各人屏寂如息,连口大气也不敢稍透。
    缓缓的,寒山重由筒内抽出一卷黄绢,不,在当初绘就这副绢图时,这绢,一定是纯白的,现在却己变成渍黄了。
    他小心的将这付黄绢摊开,黄绢上,赫然绘着一幅精工细笔的,活生生的九曲十三折图样,真实细腻的程度,就像是将九曲十三折这地方缩小了千万倍移到了书上一样。
    无缘大师叹了一声,道:“真是丹青妙手,功夫深湛。”
    猛札伸出手指,指着画上道:“你们看,现在我们的位置正在这里,我们前面百步之处,不和图上一样,正有三块巨大的卧牛形岩石座么?”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大自然的景物,果然代表着雄伟与永恒,百年前后,人世间早巳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全非昔日模样了,这里,却仍旧与百年之前无异,江水还是一样的澎湃,礁石亦照样嵯峨,这江水,哦!似永远也流不尽了……”
    猛札望着寒山重,半晌.道:“你好象很有点诗意,老汉。”
    寒山重哧哧一笑,详细的索阅起绢上的图画来,他每看到一处比较显目的地方.就抬起眼睛向实地对照一下,慢慢的,一寸寸的寻找,自然,红狮猛札目光也不会闲着。
    循着图画往上找,仔仔细细的,哦,画上,在这江水的尽头,绘着一座有两个驼峰的大山,江水,从那两个驼峰之间漫悬而下,浩浩荡荡。
    寒山重指着这里,道:“猛札,你来过这源头之地么?”
    猛札点点头,道:“去过,那里水势汹涌,像自天来,声音大得似雷鸣。水流冲激如万马奔腾,水雾弥漫,靠近百尺之内,简直就像置身在浓雾寒冰里一样,不但看不见四周景物,身上马上就湿透了……”
    寒山重抬头望望阳光,道:“今天阳光和丽,或者稍为好受一点。”
    猛札的面扎上,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惊悸。他犹豫了良久,低低的道:“那地方.昭,那地方实在有点吓人,宝物,宝物该不会藏在那里吧?”
    寒山重指着图上自双驼峰间流下的江水,淡淡的道:“在这自驼峰垂流的江水里,画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石停。你看见了?”
    猛札仔细的瞧了一阵,有点骇然道:“那是我们南疆之王归天后用的石棺!”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图上再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志,因此。我想,大当家的。正如你所不愿意的那样,宝物刚巧藏在这垂悬江水之后。”
    无缘大师沉默了片刻,道:“假如这是瀑布,这瀑布却太大了。”
    寒山重吁了口气,又道:“这红色石棺的顶端朝里.可能即是暗示寻宝之人应该穿越那股双驼峰间流下的水帘进入里面,猛札那里面可看见有任何可以接脚的地方?”
    猛札神色黯淡,摇摇头道:“只见水流如决堤,滚滚荡荡,声音震耳欲袭、水寒逼人,根本连靠近都困难,哪里还谈得上穿越过去?”
    沉吟了一下,寒山重慢慢的道:“假如我们硬行跃掠……”
    猛札嗤了一声,道:“那自双驼峰间垂挂下来的流水。像千军万马,力量巨大得足可将一座山撕成两半,区区一个人,那点可怜的斤两,怕连水流都沾不上就被冲到那滚漩的江水里去了寒山重面色一沉,道:“猛札,不要用你的观点与你身上那几手庄稼把式来评测别人,你怎么知道你自己不行我们也就跟着不行?现在。我问你,假如我们有一个人已经硬行穿过垂挂的水帘,水帘之后,你想会有什么?”
    猛札揉揉脸上的肌肉,冷冷的道:“死亡。”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猛札,你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该不仅是为了求取这两个字吧?”
    猛札呆了一下,惶恼的道:“老汉,我想,那白玉宫可能不是建在这里也不一定,或者是一处流水平和的断岩之下,容易给人进去的,否则,在那江水发源之处,他们怎么建得起来,建起来又怎么进去?”
    寒山重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冷冷的嗤了一声:“当初建筑这白玉之宫时,猛札,水流之势必不会如此之凶猛,而且,大爷判测,可能另有秘路相通也不定!”
    猛札眼睛亮了一下,叫道:“不错。一定另有秘路相通……”
    寒山重一把将图绢塞进他的手里,淡淡的道:“这条秘路如果真有,大约绘此图的画工忘记添上去了。”
    猛札顾不得再说话,拿起绢图细细寻找,良久,他失望的摇摇头,将绢图还给寒山重。
    “除了那红色石棺,找不出任何标记……”
    寒山重没有再多看一眼,将绢图卷好置入青玉轴中,道:“走吧,让我们到那双驼峰之处亲自勘视一番。”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弯转曲折,步履艰难的向这九曲十三折的源头上游之处行去。
    约在近两个时辰之后一一
    前面,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座灰色的,矗立如巨魔似的大山,这座大山,果然居中有两个驼峰,驼峰之间,有滚滚的激流垂落,而山的顶端景象十分清楚,山的下面,却又被一片浓雾似的蒙蒙水气遮盖住了。
    似隐隐的雷声,撼人心弦的传来,流水垂注之处,水浪翻滚,波涛如啸、非但浩大雄伟,更有─股令人心颤神碎的威慑力量:
    流水垂注的江源周遭,有各形各色的怪石耸立,像是一个个自豆古以来便守护在水源之侧的妖魔。气氛阴森而寒栗,空中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陡然减少了不少的光辉。
    猛札停住了马、语声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样,低哑得很:“到了,就在前面。”
    寒山重默默的仰视着,神情似陷入沉思,无缘大师轻轻的抚弄着他所骑的那匹南疆特产的小矮马,马宛如在想着什么。
    忽然,轻轻的一一
    梦忆柔挨近了寒山重,道:“水流的力量不会是个大问题,它是一股汇合的力。以冲击重大的物体,却不能以它全部的力量汇集向一个小的目标,山重,一根铁棒打不进牛皮盾,一根针,却以穿进去……”
    寒山重微微一凛,握住梦忆柔的小手,眸子里,有梦觉似的颖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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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飞瀑试胆英雄本色
    在隐隐如雷鸣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靠近了梦忆柔,凑着她的耳边道:“小柔,有些时候,我想到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及你梦忆柔抚媚的一笑,悄声道:“女孩子的心思,总比男人多少细腻一点,而且,我不为你多想想,又去为谁想呢?”
    漾在梦忆柔面颊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丝丝苍白与清冷,于是,寒山重察觉仅这几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爱的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在神韵里,有着无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紧紧握了梦忆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与痛楚,他摇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梦忆柔迷惑的看着他,怯怯的道:“山重,你,你为什么将眉头又轻皱起来,是不是怪我太多话?”
    寒山重在这剎那,有一丝想哭的感觉,他一甩头,低沉的道:“小柔,日后,假如我再使你生气,我就会用我的血去洗净你的委屈!”
    梦忆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苍白的急道:“山重,哦,山重,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
    慢慢地,无缘大师靠近了过来:“寒施主,时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侧目一笑,握住梦忆柔那匹雪白的马儿缰辔,缓缓朝前行去,红狮猛札正仰着头朝前面飞流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属下排成条长蛇阵跟在后面,司马长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视着这位大豪的愣态。
    蒙蒙的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片冷森的寒意,这里,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处还有老远,可是,湿重的雾气已有将人们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声道:“老汉,前些次来,我只行到此处,再往前就没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宝物会藏在那个鬼地方……”
    寒山重透过水雾与轰轰的水流声,亦大声道:“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将宝物置于平原沉野之处,如今也用不着你前来求取了,昭?”
    红狮猛杨两眼一瞪,没有说话,赌气似的率领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无缘大师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寒施主应以心平气和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大师,猛札心怀叵测,一肚子鬼,只怕宝物到手之时,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分出一半来供吾等行那善举哩。”
    无缘大师沉吟了片刻,道:“置此穷山恶水之间,正应同心协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会于此时此地,再起异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拉拉腕上的铃儿,轻沉的道:“大师只与青灯黄卷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灵台澄静,一干歹毒阴诈之辈所行所为,其恶绝之处,大师只怕难以想象,老实说,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么,却也不能毫无,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杂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大师久离江湖,可能对此中之道疏生了……”
    无缘大师低低叹息一声,道:“人性原本善,只要开诚相见,再是恶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豁然说道:“大师,大师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这等横霸之辈,大师,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尽量以挚诚待善人,以诈毒之术待恶人,处处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则,大师,刀山剑林的江湖环境里,蛇鼠正多……”
    无缘大师沉默了,当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实,他自己亦曾从江湖上来,他非常知道江湖风云变幻无常及残酷,但是,多年来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觉到生命的恬淡与利势的不值为,在木鱼声中,在梵唱声里,他也了悟到生来俱有的仁德与慈悲,他不愿再去沾染血腥,不愿再去伤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觉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为人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终于接近了那股自双驼峰之间浩荡挂下的水流,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一片凄凉色彩的嫣红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条汹涌流下的水帘上,幻射着缤缤纷纷的,异常绚丽的光芒。
    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有质的幕,幽幽的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斜阳,美得朦胧,美得迷茫,带着一丝儿难以捉摸的空虚。
    很快的,湿度极大的雾气已浸透了人们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个人的鬓发已带着水珠,面孔上像经过一次哭泣。
    水声轰隆,震耳欲聋,猛札曾形容过,似干军万马奔腾冲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挂之处,又是浪花翻涌,滚滚荡荡,银白色的水花四溅进飞,一个个游涡回转不息,声势之威厉,确实慑魂震魄。
    现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径可供通过……即使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没有,周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湿润,生满了层层的青苔,衬着飞流水声,情景沉暮而阴森。
    这里,众人停足之处,隔着前面的流瀑,大约尚有三十丈之遥,双驼峰左右高耸,似两个狰狞俯视着下面的魔神,驼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双峰之间冲落,像数万个数不清数目的,吶喊不息的厉鬼……愤怒的厉鬼。
    猛札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势所惊慑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气,叫着道:“老汉,相传干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头有蛇首人身的河神干布在守护,干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他守护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来,笑声之宏烈,几乎压盖在轰隆的水流声之上:“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于布会使河流泛滥,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寒山重“呸”了一声,大声道:“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爷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老汉,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昭,这样,才像是一条好汉,才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人物!”
    红狮猛札哼了一哼,叫道:“老汉,我们如何进到那水流的后面?如何进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声道:“猛札,我们已经说过,如果得到财宝,你我双方一边一半,因此,进那水流,你我双方也应该一边出一个人一齐往里冲。”
    猛札眨眨眼睛,往脚下看了看,又朝双驼峰望了望,哗哗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汹涌冲落,宛自天来,又挟着万马奔腾之势流挂到下面,从上而下,约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说水流湍急,雾气逼人,便是能排除这些阻碍冲跃进入水流之内,假如水流里面空无所有,那么,这跃进之人就是应了“地狱无路投进来”那句话了,只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吹了一口气,猛札怔怔的凝视着滚荡的急流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连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这种跃进水流之后再活着回来的本领。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猛札,贵方何人先来?”
    猛札一横心,大吼道:“你们何人先来?”
    寒山重尚未及说话,司马长雄己在马背躬身道:“票院主,长雄自当供效前躯。”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现在,猛札大当家,你的红色的小狮子们呢?”
    红狮猛札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语大声吼了起来。
    无缘大师沉稳的道:“猛札在要他的属下们自己出来应命。”
    寒山重轻蔑的一笑,道:“应该说,猛札要他的属下自己出来送命。”
    无缘大师沉重的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猛札面色变得冷森无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几声,在他那个七八十人的行列里,缓缓走出两个魁梧大汉来。
    这两个人面色木讷,神态刻板,几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们甫始出来,猛札已兴奋的向寒山重叫道:“怎么样,老汉:猛札的儿郎们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会有办法跃进那片水流。”
    猛札愤怒的吼道:“我不管这许多,我有人出来应命就是了!”
    寒山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残酷光芒,平静而深沉的向司马长雄微微点头。
    司马长雄轻轻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马,一骗腿,飘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经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马长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来,低沉的道:“长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复还么?”
    司马长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假如水流里面有物体可以着力的话,应该可以回来。”
    “假如里面空无所有呢?”寒山重平静的问。
    “司马长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那就没有把握了,不过,院主,长雄生命之力强韧,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则,为院主去了,长雄乃心甘情愿,死当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视着他手下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缓缓地道:“你有一种最为擅长的轻功提纵术,叫‘回光掠弧’,是么?”
    司马长雄轻轻颔首,寒山重又道:“你不要穿进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时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冲折回岸上,晓的不?”
    司马长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对,寒山重已冷然道:“长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与你情逾兄弟。为了这区区财宝,不值得使你去冒险!”
    司马长雄急促道:“不,院主,为了浩穆院的声誉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厉叱一声,断然道:“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声誉,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马长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说,默默垂下头去,寒山重转过脸来,在这短促的,面孔移转了一个方向的空间,他已换上了一副笑脸:“猛札,阁下身为地主,莫不成要让大爷的人先跳下去?”
    红狮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举止,但是,他没有听见二人说话,更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怪异的行动,所以此刻丝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这时,吃寒山重拿话一激,他已火上心头的大叫道:“谁要你们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称雄!”
    说完了话,他举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条垂挂自双驼峰之间的汹涌流瀑:
    于是……
    两个越众而出的南人,缓慢而沉重的行了上来,他们已卸去上装及吹箭、弯刀等兵器,精赤着古铜色的身体,木讷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边,两个人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两双眼睛黯淡无光,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气息散发在这两个“勇士”的身上,当然,他们没有活够,但,他们却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会长久,而这是人为。
    无缘大师低沉的诵了一声佛号,悲悯的道:“寒施主,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当然。”
    无缘大师急迫的道:“寒施主,行善举,便不应使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寒山重冷峻的道:“大师,佛救众生,也曾亲入地狱,是么?”
    无缘大师感到一窒,一声惨叫已突然传来,而这声惨叫拖曳向崖下,又蓦然中断,中断在浩滔的水流激荡声及疯狂回旋的漩涡里。
    无缘大师转首望去,只瞥到一条挣扎垂落的影子,这条身影被那股悬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没,那只是一瞬,几乎连一个细微的浪花都没有涌起,水流依旧奔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已永远消失了。
    一旁的梦亿柔用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下去,那边,在水雾的迷蒙里,崖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似石头雕在那里一样呆呆的站着。
    猛札寒着脸,咬牙叫道:“老汉,该轮着你们这一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是的,如果大爷这边的人跃下去,至少也跃得比你那位手下远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远的距离,隔着水流尚有寻丈之远,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该跳得更远些才对!”
    猛札额际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他狂厉的叫道:“老汉,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猛札,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念头。”
    回头朝司马长雄点点头,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道:“长雄,你去,记得寒山重的话。”
    司马长雄躬身行礼,大步踏出,一侧,梦忆柔惊慌的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山重,别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人命往地狱里送,山重,司马右卫还年轻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梦忆柔一眼,没有回答,无缘大师在旁边一扎礼袍,毅然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谈的摇头,淡淡的道:“不,这地狱之路,让长雄先去一探,大师,你修为多年也属不易。”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阵少见的痉挛抖动,双目中精光暴射,显然的,这位佛门有道高僧,已对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装做未见,暗里伸手捏了梦忆柔一把,这轻轻的一捏,已使满面愁郁凄苦的梦忆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为无形,她与寒山重心意相通,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经另有打算。
    无缘大师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重叠的垒布了庄严与沉郁的神色,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有道高憎正在为大步临近崖岸的司马长雄祈祷……或是默悼。
    红狮猛札那张狰狞的脸上漾着一抹恶毒的,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意,他回头朝他的属下扫视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边缘……
    这时,司马长雄已经将虎皮披风完全紧缠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衬着黑色的头巾飘拂,形态英挺悍勇之至,他在蒙蒙的雾气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为礼,猛然转身,于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冲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雾里一个转折,似一头大鸟般扑向悬空挂落的水流而去!
    这─剎那,所有的人几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双眼珠那么凝聚突出的盯视着那条在水雾里掠射极快,却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当人们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维,那条黑色身影已在浩荡的水流外连连转折三次,似一头巨鸟在空中与波动的气流拼搏,看得出异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输。
    猛札大张嘴巴,一面孔的惊异与震骇,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摄视到的景象。
    在这种恶劣与艰险的情势下,竟然会以一个“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动作,中原武术虽然久传精博深奥,但是,猛札与他的一干手下做梦也想不到能够玄到这种程度。
    蓦然……
    在滚荡浩滔的悬空水帘外,那条黑色身影逆着水帘突然飞升……照他方才堕落的趋势来看,这种反常的飞升,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贴着那巨大的飞瀑揉升,在升起约七丈左右,整个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转,仅仅只是一个横转,像雾里飘忽的幽灵,那么轻轻悄悄的,那么伶伶利利的,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已经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声依旧滚动着,声音大得惊人,多少双眼睛全愣愣的瞪着那在一块灰石顶上的司马长雄,缓缓地,他已行向了这边。
    无缘大师尽量装得平静,但是,寒山重却清楚的听到了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梦忆柔紧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松开了,朝着他怯生生的,却了悟的一笑。
    红狮猛札用力摇摇头,再向行进的司马长雄看了看,喃喃地,几乎细得不能听到的道:“老天……他竟然能回来……活着回来……”
    寒山重望向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右卫,全身长衫已经湿得透透,髻发散乱,面孔流露着极度的疲惫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向迎来的寒山重躬身为礼:“院主,长雄已遵令返回。”
    “你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回来的,是么?”
    司马长雄苍白的一笑,哑着嗓子道:“院主,那条瀑布之外,有一种极大的怪异力量,像是空气在旋回绞折,十分紊乱错杂,长雄险些提不住丹田之气……
    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是否有如在狂涛骇浪之中,浮沉转动几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觉?”
    司马长雄吃力的点点头,道:“不错,差一点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游涡里去面色阴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长雄,我早就觉得这股重挂的水帘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险穿人,但是,你却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帘里试探了好几遍,假如有了个万一,长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释?”
    司马长雄慢慢的垂下头去,身躯在不停的,难以察觉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冻得有些乌紫了。
    寒山重双手反转,将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风取下,圈罩到司马长雄身上,短促的道:“坐下,运气驱寒。”
    司马长雄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到地上,眼帘微因,默默运转起丹田的一点热力来,寒山重爱惜的望着,半晌,朝着无缘大师道:“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处,尚请大师恕过才是。”
    无缘大师急忙合十道:“施主聪慧颖悟,心机卓越,老僧却是太过浮躁,倒要请施主勿以为件……”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言重了,大师。”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声道:“现在,猛札,又轮到贵方冒这一险了。”
    红狮猛札那张面孔涨得有如猪肝,几乎和他大红的衣衫成了一个颜色,他十分窘迫的嗫嚅了两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边,呆若木鸡般的那个准备好的牺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会再叫你的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们不会有办法跃进水帘,甚至连接近都不行!”
    猛札双眼一瞪,有些恼羞成怒的道:“那么叫谁去?你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该你自己去试一试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张了一下,又惊又怒的退后一步,目光狠狠的盯着寒山重,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样,昭,多少有点像一头怒狮发威前的样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你怕了,呢?”
    愤恨的犹豫着,猛札不甘心就此认输,当然他明白……否则他就不会犹豫,他明白,不认输就只有认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猛札,大爷陪你走上一遭,咱们一起下去!”
    围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大约都粗通汉语,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宗主身上,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说来,就像十二只冷箭,那么冷冰,那么尖锐,那么令人寒颤。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显的讽笑,即使在迷蒙的水雾里,这抹刺人人心的讽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气,仿佛剎时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刚刚将身子转了一半……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形似半疯狂般的大吼道:“混蛋东西,汉狗,我红狮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
    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这时忽然围到猛札身边,兴奋的振臂高呼,跟在后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阵之后,也不知所以的随着呼叫起来。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实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变,疯狗似的回身向双六飞豹没头没脑的打去,嗓子几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着,边疆一代大豪的风度,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猛札,你的手下为你欢呼打气,为什么你还如此对待他们?”
    像一阵风样冲到寒山重身边,猛札眼珠上布满的红丝清晰可见,他呼噜噜的叫着:“汉狗,你……你你不要这样阴毒险恶,你真比‘沙婆红’底的独目黑龙还要凶残,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别色厉内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数。”
    猛札气怒得几乎一下子闭过气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环轻微的叮当震击着,不用看,寒山重知道这位边疆大豪在抖索,是气得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过头,寒山重朝无缘大师微微抱拳,道:“大师,为了大师宏愿,为了广济天下贫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无缘大师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层泪光,他踏前一步,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深深注视着眼前这张俊俏而略带憔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上,正有着无可比拟的,震人心弦的坚毅与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滚滚的千回江,循着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双峰间挂下的水帘上,仿佛在数着那些随水帘飞溅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大师,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是么?”
    无缘大师竟有些哽咽了,喉头发颤:“寒施主,老僧……老僧想,这件事,这件事不为也罢,吾等已尽了力量,佛祖有知,也当体谅吾等之能无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不,大师,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
    轻轻地,一只手颤抖,那么柔软而坚韧的环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谁,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腻的小手,平静的道:“小柔,别怕,便当我暂时去会一位朋友……─”
    梦忆柔不顾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紧紧的偎到寒山重怀中,仰起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张面庞被水雾幻映得迷迷蒙蒙,上面有湿痕,分不出是水是泪,但是凄艳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颤抖了一下,寒山重觉得在这剎那竞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阵寒栗似玄冰一样通过一身,对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觉得惊异与震骇,他用力甩甩头,故意哧哧笑道:“小柔,乖,我去去就来……”
    梦忆柔仍旧没有说话,但是,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泪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坠滴,亮晶晶的,却含了无限酸辛。
    寒山重也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一横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怀中的人,梦忆柔却靠得更紧了,语声搀着泣声:“山重……你说过和我永不分离,你说过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阵痉挛,他艰辛的道:“是的,我说过,而我也没有背弃这句话。”
    梦忆柔悲切的道:“但,你就要背弃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柔地道:“别胡思乱想,我一定要回来,小柔,我还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
    梦忆柔哭得又厉害了,她流着泪道:“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着你,守着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恶徒,我也心满意足……”
    寒山重闭闭眼,长长吸了口气,低回却有力的道:“相信我,小柔,我会回来,我不能离开你,真的,我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梦忆柔死死抱着寒山重,说什么也不肯稍放一点,寒山重以目投向无缘大师求助,无缘大师却低首合十,嘴皮蠕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一条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马长雄,他已多少恢复了疲惫,但是,面孔却仍然带着用力过度后的铁青,他沙哑着嗓子向梦忆柔躬身:“梦姑娘,院主票赋特异,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梦忆柔蓦的回头,抽噎着盯视司马长雄:“司马长雄……你……你脑子里,除了名声,除了威仪,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你们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马长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张了几次,低低的道:“梦姑娘责骂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梦忆柔一跺脚,哭泣着:“不,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他这个人,我只晓得寒山重是我未来的夫婿……”
    司马长雄再次躬身,缓缓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眸子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郁悒。
    寒山重凝视着梦忆柔良久,道:“小柔,放开我,我答应你不死。”
    梦忆柔像横了心,一点也不肯妥协的拼命抱着寒山重,在那边的红狮猛札已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齐膝红色外衫,他看见寒山重一直与梦忆柔在缠绵,脑子里却会错了意,于是,他趾高气扬的大吼道:“老汉,你这也像个男人吗?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儿们缠着还算什么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闪电般在梦忆柔冰冷的颊上吻了一下,断然道:“小柔,等着我!”
    梦亿柔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觉得肋下微微一麻,浑身一软,那么恰好不过的被寒山重扶着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哼了一声,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梦忆柔身侧护卫,梦亿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泪水再度簌簌滴落两腮,她此刻虽然毫无点力,却仍能说话,在那冤家转身的剎那,她泣血似的道:“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来,我会跟着你去寒山重移着脚步,心中一阵黯然,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条灰色影子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枯瘦的手上摊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润细致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顺着手掌往上看,不错,是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枯槁的面孔上,那重叠的皱纹仿佛更多了,他低哑的道:“施主,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时由恩师所赐,这枚玉如意浸沾过老僧二十多年来的血泪与悲喜,每当老僧捏着它的时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与空虚,老僧称它为‘静逆’,它贴身伴着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施主,你拿着,让‘静逆’贴着你心,让佛祖的慈光沾照着你,渡过艰困渡过逆境……”
    寒山重注视着无缘大师片刻,伸手接过,深刻的道:“大师,寒山重借着大师之言讨个吉兆,大师,寒山重必可复还:”
    无缘大师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礼,默默退后。
    寒山重闪身还礼后,大步向猛札那边行去,猛札这时气态轩昂,大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属吼了几句,于是,自双六飞豹开始,每一张粗犷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双六飞豹等二十人再度高举双臂,振奋的率众高呼:“白鲁弟一”
    红狮猛札得意而威风的一挥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映闪起一抹莹洁的瓷光,他缓缓的道:“白鲁弟……狮中之王,现在,我们且试试鱼游在水,鸟翔于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意态之间,却极为悠闲。
    双驼峰似两个冷然眸眸着流水崖岸的魔神,那么严酷,那么没有一丁点怜悯,与它相较,站在它下面的这些人群,又是显得何其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斜阳已在天之西缘,凄凉的晚霞映照浩垂荡挂的宽阔水瀑,映幻着进溅飞舞的水珠,而雾气迷蒙,而千回江激流凝滚,气氛肃穆,似带可以闻嗅得到的浓重悲感。
    现在,双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缓缓靠近了崖岸─那明摆着的,人世间的生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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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翔命攫生水帘洞天
    跃上一块灰色的,状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岩,寒山重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着什么,半晌,他吁了一口气,将黑色的头巾紧紧缚在脑后,轻轻按了按手腕儿,在一阵清脆而慑人心弦的震响中,他侧首望着红狮猛札。
    猛札独立在一块平扁的石头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深邃的绝崖与滚动的水流,即使有浓密的雾气,仍然可以隐隐看见那在暮色中已呈乌灰色的汹涌波涛,自双驼峰问流挂下来的水瀑宏烈浩荡,似天上的银河决了堤!
    流瀑冲击着江水,起着可怕的,巨大的漩涡,水声轰隆着如山崩地裂,震击得人们的耳膜宛如欲破裂而寒气渗人,像置身冰窖,像置身于腊月的风雪之中,而赤裸裸的。
    眼前的情景,有一股大自然中无可抗衡的慑人之力,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力量,紧紧压折着人们的心弦,令思维飘游于寰宇,使形体变幻为虚渺,不足以有一丝儿称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大吼道:“狮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爷先去?”
    猛札这时的气焰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札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
    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剎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吃力与疲困!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剎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
    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剎,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呃……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礼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
    “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
    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剎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吃力与疲困!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剎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剎,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呢……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虽然你这家伙的命是由大爷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谢,因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爷领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猛札舔舔嘴唇,吶吶的道:“不,红狮……红狮真的感激你,老汉,红狮会报答你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声激荡于四周,空洞得带着栗人的阴冷:“报答?用什么?”
    猛札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白玉宫内所有财宝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谢了,不过。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会全部得到,而且,你早已答应过我得其中一半的。”
    猛札有些难堪的龇龇牙,嗫嚅的道:“不过,呢,不过……”
    寒山重伸了个懒腰,闲散的站了起来,慢慢的道:“不过,以前阁下所答应分与大爷一半的话是假的,是么?”
    猛札强笑了一声,尴尬的搓搓手,寒山重揉着双臂,笑嘻嘻的道:“没有关系,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承诺是假的。”
    又呆了一呆,猛札疑惑的道:“你知道?”
    “当然。”寒山重哧哧一笑:“而且,我也打算一丁一点也不让你沾着,换句话说,我也想独吞,我们彼此间相对的条件很明显,你的人多,我的人少,可是,昭,你那一边是乌合之众,我这一边却将猛兵悍!”
    猛札张口想说什么,寒山重一摆手,又道:“老实说,仅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横扫你所有的属众,而其中当然包括了你阁下在内!”
    慢慢地,猛札吞吞吐吐的道:“这个,这个红狮也明白,所以,呢,所以,红狮已在你们的饮食中下了‘白露毒’……”
    寒山重丝毫不感意外的点点头,悠闲的道:“你的武功不差,但在大爷眼里却不堪一击,不过,你那一身鸡零狗碎的淬毒玩意与近身相搏之术却够得上精,所以,大爷早已防备你这一着;你有个爱姬,叫做‘赫莎’,是么?”
    猛札睁大了眼睛,惊异的道:“你,你如何知道?”
    寒山重摸了摸满颔的胡荐,哧哧笑道:“好多天没有仔细修饰过,大爷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大好看……”
    像是堕在五里雾里,猛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却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妙起来,他急急的问:“你,老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撇撇唇角,安详的道:“我是说,假如我好好梳洗一番,我的样子会很俊俏的,俊俏得可以使一些女子爱上我,当然,女子包括……”
    猛札有些明白了,但仍愣愣的追问了一句:“你是指?……”
    寒山重嘻了嘻,道:“指你的那一口子被我勾搭上了。”
    奇异的,猛札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笑得全身颤动,泪水溢出,指着寒山重的鼻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寒山重待他笑完了,静静的道:“你笑什么,老家伙?”
    猛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模样古怪的道:“老汉,我是说,你勾搭上了红狮最最疼爱的赫莎?勾搭上了红狮自她八岁时便进府来的爱姬?勾搭上了红狮视如天神的赫莎?勾搭上了住在警卫森严的后院中的赫莎?
    勾搭上了对红狮百依百顺如百灵鸟儿似的赫莎,勾搭上了寒山重不待他说完,轻轻俏俏的探手人怀,待他抽出手来的时候,他的食中二指上,那么飘飘袅袅的拈着一件粉红色的,绣着一个金色狮头的物体,昭,那是薄纱所制,女人贴着肌肤的小巧肚兜儿!
    猛札还待得意的数说下去,目光一瞥及寒山重手中的肚兜,却已宛如遭到雷亟般,顿时停住,张大了嘴巴,快要吐出唇的“赫莎”,那个“赫”字便空洞的在他嘴里消失了,他瞪着那一双将要突出目眶的三角眼,直愣愣的盯着那个飘呀飘的小巧肚兜,呆如木鸡。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老友,假如你不信,奴,还有这件更精巧而令人遐思的小玩意。”
    猛札全身一哆嗦,这么冷的气温,却冷汗浸浸的移动了一下眼珠,这一瞧,他几乎晕了过去,老天,寒山重左手上,晃动着一条五尺多长,由灿亮的软金制成,上面镶满了各色珍贵宝石,雕刻着七种细致的,栩栩若生的欢喜图的“守贞带”!
    哧哧一笑,嘴里跟着“啧”了两声,寒山重轻轻又晃动了一下手上的“守贞带”,赞笑道:“这东西制造得实在精美,尤其价值不菲,看看这些闪眩着各色异彩的宝石,幻映着夜晚跳动晃漾的红烛,有月光,窗外寂静,万籁无声,罗纱帐里,那玉似的服体滑如凝脂,横陈着,眼儿如媚,眉儿似柳,那轻轻的,带着如兰似麝芬芳的娇细喘息,那红馥馥,软绵绵的柔唇,蛇样的腰肢缠着你颈项的双臂……”
    红狮大吼一声,面孔狰狞的扭曲着,疯狂得像一头野兽般向寒山重冲了过去,寒山重“啃”了一声,没有看见他身体移动,他已与猛札互相对换了一个方向。
    猛札一着扑空,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掉到岩石的下面,寒山重哼了一声,左手其张,隔着丈许距离用力虚空一抓,猛札已被一股强有力的无形吸力硬生生的带了回来。
    这位南疆大豪红着脸,粗着脖子,充满酯意的眼里燃着怒火,一个劲的坐在地上喘息。:“假如你跌下去,老家伙,你就永不会再上来,下面暗流回涌,足能吞噬一头大象,而且,这次是大爷第二次救你的狗命。”
    猛札咬牙切齿的瞪着寒山重,用手指着他,气得全身打哆嚷。
    寒山重摇摇手,道:“奴,奴,看这一方霸主的酸劲,别过份认真,女人嘛,还不是像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玩玩也就算了……”
    猛札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狠毒的样子似一条噬人前的百步蛇,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的道:“汉狗,红狮如能生还,赫莎这贱种必要得到她应得的报偿,桃花源后山有一个红蚁家,红狮想,这将正好适合于她。”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对一个失贞的女子,这并不算是一件过份的惩罚,假如是我,我会将一千条‘毒蜈蚣’放进她的七窍五官,然后,用小刀割破她的皮肤,当然,不要割得太多,只要见血就够了,这时‘毒蜈蚣’的毒性也差不多发作了,在她的内脏骨血里啃啮翻咬,她必定十分痛苦,但是,却不至于死,在她断气前,将她置人红蚁家中,成干成万的红蚁嗅到了血腥味,将更会蜂拥而至,把她啃得骨肉无存……”
    寒山重缓缓地,津津有味的述说着,猛札却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蓦然双臂高举,语不成声地大叫:“汉狗……汉狗……赫莎虽然对红狮失贞,却与你有枕上之情,你……你竟想如此狠心狗肺的对待她?”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我?不,你错了,老家伙,我只是帮着你出主意惩罚一个淫妇而已,与我又有何干?”
    几乎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猛札双目翻白,嘴角抖索,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寒山重又哼了一声,平静得像古井之水:“大爷记忆之力甚强,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尚不曾忘怀,大爷记得大爷并末说过与你那位‘赫莎’发生过枕上之情,但是,要处她于死地却是阁下亲口所云,是么?”
    红狮用力摇了摇头,有些惊喜过度,他张口结舌的道:“你……你说什么?你……你说你没有和她……和她?”
    寒山重冷冷的道:“是的,没有和她发生任何暖昧之事。”
    像一下子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红狮和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但是,这口气尚留着一个余尾,他又似中了疯似的蓦然跳起:“汉狗,你骗我,你在骗我,假如你没有和她发生过那秽事,这……这肚兜与守贞带又自何处得来?你……你说,你说!”
    寒山重直视于他,冷漠的道:“在阁下爱姬每日梳妆之际,她居屋之窗口,却与大爷的住处遥遥相对,水晶帘下看梳头,日子久了,自会由羞转奇,由奇生爱……”
    猛札“呸”了一声,怒道:“一共才七八天,什么日子久?”
    寒山重瞪了他一眼,生硬的道:“对一个拈花老手来说,七八天已是一个够长久的日子,老家伙,你不要插嘴,大爷整日与你那爱姬眉目传情,到第三天,便跃上她居室的窗口,当然,她住在楼上,隔着地面有五六丈高,但你会明白这种高度在大爷眼中看来,还不如一道土坎,自进入她窗口的那一天开始,大爷便开始向她倾诉仰慕之情……”
    猛札气得两只三角眼几乎爆了出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寒山重一摆手,又道:“你们,娶妻纳妄,除了仗着财势胡作非为,昭,你的这一位大约也念了几年汉书吧?”
    猛札吼道:“当然,红狮专在中原为她请了三个老酸儒回来教她诗书琴画,每月花费在这乌事上面的银子就是百多两!”
    寒山重点点头,道:“对了,这就对了,与大爷的计划更为有利,你那位赫莎相当多愁善感,自叹身世飘零,红颜薄命,大爷少不得温言细语善加安慰,到了第六天。大爷便答应待自此归去后携其共赴中土,享受那鸳鸯于飞之乐,山盟海誓订了又订,永不分离说了又说,终于,跟着又交换了交订信物。”
    猛札脸色变紫,喉头呼噜呼噜的大吼:“你……你这汉狗,你,你真是胆大包天,花言巧语寒山重又点点头,板着面孔道:“她认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大爷稍一相诱,便手到擒来,这是属于花言巧语一类,大爷早有妻室,安能再去惹下情债?大爷与她交换了信物之后……”
    猛札大叫一声,道:“什么信物?”
    寒山重一脸的不耐烦,扬了扬手中的粉红肚兜与守贞带,道:“这不是么?”
    猛札用力把持住自己不至气疯,窒着嗓子道:“她……她……这贱人当着你面解下来的?”
    寒山重摇摇手,道:“别急,说起你老兄那位爱姬也是算得贞烈之道的女人,大爷费尽唇舌,才说动了她将此两样贴身之物交与大爷,而大爷也将一块紫玉牌交付于她,喂,顺便么,自她口中获知你老兄下毒于酒食内之事.她死心场地的以为大爷倾心于她,她也将终身交托于大爷,当然她不愿她未来的同枕人就此完蛋大吉,是而,昭,是而那‘白露毒’的解药就递到了大爷手上,换句话说,你这老家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计也就不得而逞了。”
    猛札气得双手乱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狠狠的道:“好,好,怪不得这贱人一再使那娇媚手段要红狮将白露解药交于她保管,原来却是如此,红狮对她情深义重,到头来这贱人却出卖于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但是,她也对你好极,至少,她曾一再要求大爷不要伤害于你。”
    猛札微微一怔,尚未说话,寒山重已接着道:“在往昔,你是否经常打骂凌辱于她?而且,更与其它女子胡天胡地?其实,赫莎一直对你很好,只是嫉妒别的女人抢去了你对她的情感,由嫉生恨,由恨生变,当然她得不到你的全部情爱就只好悲观的另谋发展,她心底还是爱你的,否则,她又怎会帮着你说话?要求我不要与你为敌?这种女人实在少见,你这老家伙虽然时常打骂于她,她却并不恨你,女人要的只是男人的情爱,她越爱你,越想独占你,如果你再去和别的女子胡调,这比杀了她更令她难受,无形中就想报复,就要也令你难受,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你?发生了一件事,不要只去指责对方,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番,老友,你自己想想,是否你对不住她的地方太多?而且,以前她对你又如何?一定是百依百顺的吧?”
    缓缓地,在过了长久的一阵以后……
    冰冻解了,猛札用手摸着他那副尊容,一个人在愣愣的想着,微闭着眼,眉梢嘴角,勾出一副淡淡的了悟图纹,然后,这图纹渗揉于云雾风息般的歉疚的笑意里,有春天的气息,在他脸上。
    寒山重暗里吁了口气,故意叹了一声:“自古以来,只有女人是最难以了解的东西,自古以来,也只有被人一直深爱而不自觉才是最愚蠢的事……”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叫道:“老汉,来,让红狮与你握手!”
    寒山重吓了一跳,却迅速接住了猛札伸过来的双手,二人紧紧的握在一起,猛札大力摇晃着彼此的手,高兴的道:“老汉,一谢你救过红狮的性命,再谢你指点了红狮迷津,使红狮明白了男女之情的玄妙深奥!”
    寒山重苦笑一下,道:“岂敢,老友,你最好不要是一个表情,高兴的时候也叫,生气的时候也叫……”
    红狮猛札兴奋的道:“老汉,说真话,你确实是个奇才,就此一言为定,红狮说什么也将要白玉宫内的财宝送你一半,送定了,非送不可!”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谢,谢谢你了,阁下盛情,大爷不领便是不受抬举他心里却在苦笑,嘀咕道:“老天,这也叫送?这老甲鱼还好象我领了他莫大情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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