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八法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二章血影战魂
    在前奔跑的蓝衫青年,步履踉跄不稳,胁下鲜血淋漓,背后的衣棠被撕裂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形态狼狈已极;他怀中紧抱著一个少女,那少女头发披散,双目紧闭,面庞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错,这蓝衫青年正是侯英,而他怀中所抱著的,则是他的妻子华小燕。
    在后面追赶的金衣大汉,江青一眼即已看出,乃是金衣帮内三堂白龙堂堂主,大力韦陀鲍恒山!霎时,一抹陋夷的笑意浮上江青唇角,他向冲来的六指行者汪明挑逗地勾了勾食指,微一滑步,已如一片云彩般来到了侯英身前。
    当侯英那双惊恐过度的瞳孔映入江青身影的一刹那,他有如在汹涌的浪涛中抢到了一块木板,慌忙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兄……救我……”
    语声未息,已经一跤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气,那双抱著华小燕的手臂,尚在微微抖嗦。
    江青怜惜地望了自己这位师弟一眼,低沉的道:“师弟,你放心,一切都有师兄在此。”
    说话中,大力韦陀鲍恒山已偕六指行者汪明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冲到,六指行者一言不发,抡起手中的行者棒便打,鲍恒山在急促中却与江青打了个照面,他只觉得心腔“砰”的一跳,连忙大叫道:“汪堂主,且慢!”
    汪明“嘿”了一声,收臂挫腕,硬生生转出三尺之外,却十分不悦的道:“鲍堂主,这小子十分扎手,此时不拾夺他,更待何时?”
    大力韦陀没有回答,一双利眼却直直的注视著江青,缓缓的道:“好朋友,会泽一别,瞬息两载,朋友你却越来越跋扈了。”
    江青笑吟吟的踏上一步,道:“那时你们人多,在下又是初履江湖,是以不愿与尔等缠战,但是尔等也伤不了在下一根汗毛,至于现在么,嗯,情形却大相迥异了。”
    大力韦陀狂笑一声,道:“火云邪者,火云邪者,今朝你便看看,到底是怒江派占得便宜,抑或是我金衣帮大胜而还?”
    六指行者汪明大吃一惊,错愕的道:“什么?这小子就是火云邪者?”
    他正说到这里,那边已传来一阵哗叫与怒骂声,紧跟著惨号连连,激斗中的人群霎时乱成一片,眼看已占尽优势的金衣帮帮众纷纷四散奔逃。穿著蓝色劲装的怒江派弟子,在一个白袍老者及中年儒生的率领上乘势反攻,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大旋风!”
    大力韦陀饱恒山目光一扫之下。蓦然怪叫!
    六指行者气得一跺脚,厉吼著急速奔去。江青平静地向四处一瞥,只见整个凌云山庄都已投进了这场激战的漩涡中,到处都是穿著金衣与蓝衫的人们在舍生忘死的拼斗、杀喊,脚步纷沓,光影幌闪,血洒著汗淌著;躯体在旋转、在奔舞,瞬息前践踏在别人身体上的胜利者,也许在瞬息后同样地被别人所践踏,触目心惊的尸体狼藉遍地,残断的肢骸抛置周遭,火苗子又起了多处,但是,这血战却只近在山庄的边缘,金衣帮所属被堵截在庄外,始终未能突破对方的防线。
    于是,田野里、树林中、草丛间,金色的人影奔扑著,自四面八方蜂涌而来,又在一条条必经的通路上,在一处处的扼要地区,被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所率领著的怒江派弟子抵制住,几乎不能稍越雷池一步!
    几座散落在庄沿的房舍已然烧起,火光熊熊,金红色的光芒,映在人们那张张扭曲得变了形的面孔上,益发显得凄厉而残酷!
    江青极快的下了一个决定,他慢慢行上一步,沉冷的道:“鲍恒山,可惜金衣帮创立不易,就要在今朝冰消瓦解了。”
    大力韦陀鲍恒山呸了一声,气冲牛斗的大吼道:“江青,还记得本帮前任总执法查百川的一条腿么?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结算!”
    江青冷冷一晒,道:“嗯,查百川已经退出总执法之仁了?也罢,所有金衣帮上下所属,都将于今日以后完全逊退,永远冥迹江湖!”
    鲍恒山双目倏而闪出一抹凶光,但是,他却好似十分忌讳江青,不敢立即助手,焦急的向左右瞧视著。
    江青深沉的一笑道:“老朋友,要帮手么?还是自己先享受一番的好。”
    “好”牢出口,千百只掌影已蓦而如瑞雪飘舞,自四面八方罩向大力韦陀,劲气尖锐,纵横呼啸,有著天裘云起的威势。
    大力韦陀惊得一窒,不遑多想,脚步一旋,已狠狈的跃出五尺,江青“嗯”了一声,跟著就是一招邪神嫡传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
    扇形的光芒及竖立的铁掌,交织成一片凌厉而冷酷的影像,大力韦陀猛吼半声,双掌倏然自胸前推出,臂肘一抖,又在刹那间化掌为指,闪幻不定的点向江青全身十二要穴!
    像煞一阵狂风,江青神色冷漠,身形“呼”的一声贴向地面,如蛇也似的一揉一滑,幽灵似的转向敌人右侧。就在他猝而站起之际,又是一记“阴冥阳关”,金风霍霍,狂飙旋回,紧接著另一式“苦海无边”也已闪电般连续施出。
    大力韦陀鲍恒四乃金衣帮内三堂白龙堂堂主,在金衣帮中地位之高,较之六指行者汪明更尊,但是,他虽在金衣帮中是强者,是高手,若比起江青那一身惊天动地的艺业来,却又相差得太远了。
    江青绝招连展之下,大力韦陀已在瞬息间改变了四种不同的武功应敌,当他的“荡天三环手”化为“拒拒中式”再转“倾塔九掌”时,仅堪堪险极的躲架过了对方“掌不刃血”及“阴冥阳关”两大散手。及至江青却快逾电光石火的“苦海无边”如雷轰云滚似的逼到时,在一连串的空气爆裂声中,大力韦陀的“黑魔十二击”掌式己致完全击溃;叶飞枝折中,他那魁梧高大的身舛有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歪斜踉跄地退出七步之外,黝黑的面孔在抽搐,颔下短髯颤动抖索,双瞳里映出一股晦涩而无助的神色,只在这一刹那,强弱已经明显的分了出来!
    江青冷眼望著大力韦陀急剧起伏的胸口,绵软垂落的左臂,淡漠的道:“饱恒山,你的一身外家功夫甚是不弱,内力亦可说十分深厚,然而你却犯了一个错误,不该与江某硬打硬封,现在,只要在下再进一招,你大约便得尸横就地,你走吧,否则,便是一死!”大力韦陀鲍恒山心中明白,自己内腑已经受到了严重震荡,而那条左臂更已折断,对方的武功,实在是令人胆裂魄散的啊!可是,你叫他现在独自逃命么?不要说他的自尊心与道义感不容许他如此做,便是为了今后的颜面与立足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另外一条可容选择的路却只有死!
    “死”,这个古今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难以勘破的一关,多少超人贤士都惧怯的一关,说来轻易,做起来又是如何地沉重与艰辛啊!
    这位金衣帮的高手,绝望地向四周频频乞视,而周遭的战斗正炽热的进行著,杀得日月无光,天怒地惨,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来协助他,即便是有,又会增加什么效果呢?
    就凭金衣帮,那一个人会是江青的对手?
    倏然,江青不耐烦的道:“鲍恒山,此刻不走,只怕你永远也不能走了,就像昨晨路上那虬发的朋友一样,不过,你却没有陪葬者。”
    大力韦陀喘息中神色倏变,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好,江青,昨晨本帮黑狮堂方悟堂主原来是死于你手工江青,江青,方堂主与本帮数十名弟子的性命,你都要一一偿还!”
    江青在内心深深叹息,口中却冷酷的道:“江某既然做得出,就接得下,可是阁下此刻已然自身难保,要谈报复,只怕须待异日了。”-在一刹那间,大力韦陀鲍恒山蓦然似疯虎般猛冲而至,抖右掌,迳劈江青天灵,斜切颈,挂两肩,双腿飞起如电,连环不息的蹴向江青小肮丹田,在他的掌力中,早已倾注了全身所有的真力!
    暴叱随著江青的身形闪移半尺,就在这狭窄的半尺间隙中,就在那有如春雷滚动的叱声才起之际,五大散手之“尸解八块”已渗合著“并天指”同时涌出!
    像煞长蛇一般的凝形白气在空中如硬矢般射出,彷佛魔鬼的诅咒,那纵横交错的掌影自冥渺中飞来*宛如追魂使者黑色的面纱,是那么残怖而凄厉!
    于是──大力韦陀掌腿猝然落空,一股成形劲气已适时贯穿了他的脸庞,就在他的惨号尚未出口的当儿,锋利的掌影已将他凌空兜起九尺,血雨迸散中肢体霍然分解坠落,似一块块的腐肉,鲜红而又翳白!
    但是,他的头颅却连著那失去四肢的躯骸,令人不可思议的笔直朝江背飞来,在这短短的距离中,江青清晰地看见大力韦陀那已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面孔,呲著白森森的牙齿,瞪著一双突出眼眶的眼珠,那双瞳仁之中,已没有任何意识,可是,却有著啮骨噬心的深刻仇恨!
    地下的侯英,目睹这惨布之状,不由骇得面青唇白,全身抖颤,慌忙闭眼伏在华小燕身上──
    江青冷冷的哼了一声,脚步微移,一掌将那具残骸震飞五丈之外,满天的肚肠血肉,加杂著金色的衣衫碎屑四散纷飞如雨。
    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江青轻轻地一拂衣柚,那双洁自修长的手上没有一点污迹,他静静地回头注砚著侯英,缓缓的道:“师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师妹伤得可重么?”
    好一会,侯英才稍稍恢复了神智。他哆嗦著道:“可怕……真可怕……啊,师兄,你杀的这人,是金衣帮白龙堂的堂主……他的武功可高强得很……”
    江青平静的道:“我知道,师弟,我在问你,师妹伤得可重?”
    侯英咽了一口唾液,吃力的道:“还好,她只是被那大力韦陀点了晕穴,又被掌风横扫了一下,我是为了抢救她,才又被大力韦陀伤了……”
    江青猝然掠向前去,双掌在华小燕背后用力一拍,又将她猛的提起,顺势在胁下一点,华小燕立时应手尖叫出声。
    于是,就在侯英尚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华小燕那纤弱的身躯已倒进了他的怀抱,江青的身影却已在六丈之外,遥遥说道:“扶师妹去休息,别再伤了她。”
    余音尚在空中□绕,江青已如一头大鸟般飞跃到白孤等人的头顶之上,这时,白孤正力敌六指行者汪明,芦屋寒士郑三诗却率领著怒江弟子,一步步地逼退金衣帮的各人,显已占了上风。
    六指行者汪明与白孤功力原在伯仲之间,但是二人的身法挪移之术,大旋风白孤却较汪明来得灵活狂猛,是而激战之下,六指行者虽有兵器在手,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加以他心焦气浮,更是越打越乱,险象环生。
    江青始才扑到,已大叫一声道:“二哥,速战速决!”
    江青的语声才一入耳,六指行者汪明宛如在骤然间被人打了一棒,他心弦一震,踉跄后退,惊恐欲绝的吼道:“江青,本帮鲍堂主何在?”
    江青身形一闪一旋,狂风暴雨般就是二十九掌十二腿,边冷冷的接道:“此刻怕已到了阎罗殿上。”
    六指行者汪明悲厉的狂吼连声,行者棒展开“翻龙十六棍”法,棒影有如一条云里乌龙,翻翻滚滚罩向江青!
    大旋风白孤长笑一声,一个大旋转,两名金衣帮帮友已满口鲜血的凌空飞出,他双掌一搓,微斜身,冲入金式帮人群中,掌劈指戳,拳打脚踢,真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双掌到处悲嗥不断,人仰马翻!
    六指行者汪明看得心如油煎,他两眼圆睁如铃,光头油亮,汗珠顺颊而下,在这须曳之间,他已倾注了全身功力于手中*行者棒玷起如带黑芒、如侍、如林、如山,层层重重,无懈可击。
    江青的“如意三幻”已淋漓尽致的使出,看来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在飘忽移游,捉不到,换不透,每每在发毫里脱颖而出,在瞬息间闪掠而过,行者棒更时常被他的掌力硬生生架开荡起,无所适从。
    于是,金衣帮方面倒下去的人更多了,惨叫声也更加震人心弦了。大旋风与郑二诗并肩而战,掌剑齐施,再配合怒江派弟子的锋利攻势,金衣帮已然完全处于极端不利的境地。
    六指行者汪明越来越形焦虑浮躁,蓦然间,他大吼半声,“翻龙十六棍”中最为精绝的“入云小九式”已经一气施出,棒端挽起圈圈弧扁,棒身颤抖如浪,这沉重的行者棒,好似在刹那间变成一条具有灵性的乌龙一般!
    江青哼了一声,不闭不退,反而挺身迎上,一记“掌不刃血”之后,跟著便是星光月弧齐飞,如一串电火般流泻向六指行者。
    随著招式的出手,江青身形仍在不停的移动,令人眼花撩乱地连连转变著位置,在眨眼前与眨眼后,攻击的角度及方向已然做了一个全盘的改易,几乎像一道流星到过长空的曳尾!
    六指行者汪明虽已使尽了混身解数,却仍连敌人的一根毫毛也伤不到,空自奇式连绵,棒舞如飞,只落得招招走空,气喘吁吁。
    两人已电光石火般交手了二十多招,江青目光游瞥,不愿再耗下去,当即大喝一声,那招“尸解八块”又倏而展出。
    那翻飞不已的掌势,以及那呼啸刺耳的锐风,俱都给予人一种有如力顶山岳般的难以抗衡的感觉。于是──
    这位金衣帮紫麟堂的堂主,不由面色全变,而就在他尚没有一个妥善的拆解方法在脑中深现之前,两条手臂已“霍”然与他的身躯分了家,带著满天血光飞出三丈之外,自然,那两只断落的手上还紧握著他的行者棒!
    六指行者汪明好似已可预感到他的下场,在他的两条手臂始才飞出的刹那,这位□悍的堂主竟一头向江青撞去,双腿有如铁桩般连环扫出,人影倏闪中,“嗤”的一声裂帛之声传出,六指行者已毫无动静的寂然仆倒在地。
    江青虽然以他举世无匹的“如意三幻”轻身术避开敌人濒死前之一堆,更将对方踹倒地上,但是,他那宝蓝长衫的下摆却被六指行者的利齿硬生生咬住撕下了一块!
    困猷犹斗,何况是人?假如六指行者咬的是江青的肉,那么,无可置疑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生咬下去!
    没有休息,没有观望,江青身形连闪,掌腿齐出,一口气被他劈翻了十一名金衣帮好手,双臂探处,又捷如魅影般飞入庄内。
    这时──凌云山庄四周的战局,已因江青这边的胜利而整个扭转了过来,金衣帮原先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已消散了很多,但是,就在江青正向山庄内奔去的同时,四条金色人影已势如破竹般一连震飞了将近二十余名的怒江派弟子,所向披靡的直扑庄心,任是周遭隐蔽处弩箭齐发,却丝毫阻挡不了来人!
    在九天神龙华明轩的宅第前,邪神正冷然注视著向这边奔来的四条金色人影,世故的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夏蕙俏生生的立著邪神身傍,一双大眼睛却不佳的向各处游转,模样儿焦急得很。
    陪在邪神身傍的,是怒江派老一辈的高手“分浪客”马龙,他乃是华明轩的二师弟。九天神龙华明轩已往四处指挥调度去了,留下自己二师弟偕十余名弟子伴随邪神及夏蕙二人。
    江青此刻已经看到了那四名金衣人,但是,那四名金衣人却没有发现他,江青在脑中略一思忖,已倏起倏落的飞跃向邪神所在之处而来。
    那边──邪神轻轻的道:“蕙丫头,急什么,那不是青儿么?”
    夏蕙急切的移目望去,当她的瞳孔始才映入江青的影像时,江青已似自九天飞来一般落在二人身前。
    邪神向自己的义子微微打量一下,沉声道:“吾儿,衣裳怎的破了?”
    江青呼了口气,赧然道:“爹,庄东之危已解,好狠哪,困猷之斗,端的不可轻视呢!”
    夏蕙关注的道:“青,你没有事吧?”
    向自己的未婚妻挤挤眼,江青微晒道:“还好,金衣帮内三堂之白龙堂堂主大力韦陀鲍恒山,紫麟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却已自食其果,证道西去了,另外,还在我手下陪送了金衣帮十三名帮友。”
    夏葱倒吸了一口凉气,尚未及开口,一傍的分浪客马龙已惊异得过份的大呼道:“什么?大力韦陀及六指行者都钶在你的手中了?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吗?”
    江青连忙拜过自己这位二师叔,马龙一叠声的夸赞与祟佩,邪神不可察觉的撇撇嘴,道:“金衣帮又来了四个角色,看这四人身法武功,确属不弱,嗯,倒是可以拿他们试试手……”
    要知道,邪神乃天下武林之尊,在他口中说出一个人的武功“确是不弱”,那么,这四个人的一身艺业,就可想而知了!
    分浪客马龙细一注视,忽然恐惧的道:“回禀前辈,那当先之人,正是金衣帮龙头帮主『铁牌开山』吕宁!”
    江青傲然一笑,道:“爹,吕宁左边的那枯瘦老人,便是号称『南荒雾一煞』的南荒一煞孙奇!”
    邪神没有表情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低沉的道:“那么,吾儿,这孙奇武功如何?”
    江青凝望著那四条已渐来渐近的人影,迅速的道:“此人功力奇绝,不比那吕宁稍逊,但他虽与长离一枭卫老前辈南北对峙,各据一方,实在比较起来,武功却比卫老前辈低了一筹。”
    马龙在傍有些忧虑的道:“金衣帮中人才辈出,却是以此人最为难缠……”
    邪神舐舐下唇,道:“难缠?呵呵,那只是对别人而言。”
    分浪客马龙心头一跳,慌忙道:“是是,这个自然……”
    说话中,四名身穿金衣的老人,已齐齐落在各人三丈之前,八只眼睛毫不稍瞬,冷酷而不屑地注视著他们。
    当先一个,正是那相貌堂堂,鼻直口方的金衣帮龙头帮主──铁牌开山吕宁,他的左边,就是那瘦小枯乾,双臂长垂膝下的南荒一煞孙奇;另外二人却俱是坐著一副猴儿脸,尖嘴削腮,双目如豆,看样子,像是兄弟两个。
    铁牌开山吕宁自鼻孔中沉哼了一声,目光投在分浪客马龙身上,轻蔑的道:“马龙,怒江派的威风何在?凌云山庄的盛名何在?华老儿何在?”
    分浪客马龙向邪神及江青瞧了一眼,壮著胆子道:“姓吕的,阁下且莫得意过早,哼哼,胜败之分,尚未知晓哩,须知我怒江一派亦并非如此好欺的。”
    吕宁蓦然仰天狂笑道:“好个利口匹夫,怒江一派瓦解在即,覆灭之运已成定局,可笑你犹在此处狂吹胡擂,真是可怜亦复可羞……”
    忽然,南荒一煞的双眼已盯住江青不放,他彷佛迷偶地猜疑了片刻,立即附嘴过去在吕宁耳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铁牌开山吕宁闻言之后,神色微变,亦仔细向江青打最起来,二人形态之间,都流露著疑惑与惊异。
    江青洒脱的一笑,道:“会泽一别,瞬息二载,大约列位尚未忘记在下江青吧?自然,更不会忘记那株价值连城的万钻朱兰吧?”
    铁牌开山面孔的肌肉一跳,然而却又故做大方的豁然笑了起来!
    “呵呵,好小辈,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咱们又碰到一起来了,好,好,今日正好把那万钻朱兰的账加上本帮前总执法查老弟的一条左腿合并结算一下!”
    南荒一煞阴凄凄的道:“还有,为怒江派充做走狗帮凶,这件事也不能放过。”
    江青双手背负,神色自若的道:“在炷香之前,贵派的白龙堂韦堂主,紫麟堂汪堂主,亦曾说过与二位同样的话,但是,他们现在却永远不能再说了,或者,二位亦将如此。”
    铁牌开山吕宁面孔上的肌肉倏而一阵痉挛,他震撼的抖了一下,失声吼道:“小辈,你胡说!”
    南荒一煞孙奇在傍阴冷的道:“这两年来,姓江的,不错,你已靠著那不知钻到何处去的邪神老鬼虚名挣得个极盛的名声,但是,这却只可唬唬别人,要想吓住老夫等人却是做梦,大力韦陀及六指行者岂是你这小辈所能抗衡的?嘿嘿,真是可笑之极!”
    南荒一煞说得又张狂又得意,却把一傍的分浪客马龙惊得混身直颤,他呆呆的瞧著这位边陲枭雄,在意念上,好似已经看到他身首异处,血肉模糊了。邪神就在咫尺,他会轻易让人如此讽辱么?
    邪神捻著黑髯古怪的微笑著,神色幽邃宛得似一口无底的深潭,令人无可捉摸,无法猜测。
    于是,金色织锦的衣衫迅速散开,四个人分站了四个不同的方位,耀目的光芒闪幌著,怒江派的十余名弟子,在分浪客马龙的率领下亦极快的排成阵势,一场激战,眼看稍触即发。
    忽然──邪神扶著夏蕙,大剌剌的踏上一步,指著那两个猴儿脸的金衣客道:“你们两个姓什名谁?报报万儿给老夫听听。”
    这时,吕宁与孙奇等人才注意到这位一直默立一旁不甚起眼的黑袍老人,那两个削腮尖嘴的金衣客冷冷地望著邪神,又一起冷冷的道:“老杀才,你是第一个死,做为你不识『蟒山双奇』的薄惩。”
    这时,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杀伐之气,隐隐的,彷佛有著黑色的丧纱在四周飘动……
    邪神淡淡的一笑,回首问分浪客马龙:“马贤侄,此二人名声如何?武功如何?为人如何?”
    分浪客马龙恭谨至极的道:“回禀前辈,眼前的蟒山双奇乃贵州一带近年来崛起的黑道朋友,加入金衣帮任两大护坛亦是不久以前之事;二人乃同胞兄弟,兄为锺斌,弟为锺钰,武功俱属高强之辈,然而二人心性却极其残毒,贵州无辜生灵,伤在二人手中不计其数……”
    铁牌开山吕宁望著蟒山双奇一笑,面对分浪客轻蔑的道:“二位护坛,这位马老师查究二位字谱经历倒是十分详尽呢,此种人材做个武林中人未免不值,当个六扇门的鹰爪却是适合,二位以为然否?”
    蟒山双奇不约而同的咧开尖嘴笑了,越笑越狂,越笑越烈,老大锺斌指著分浪客合不拢嘴的讥讽,道:“姓马的,敢情尊驾尚有闺女未曾找得婆家不成?”
    老二斑钰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对我兄弟查探得如此明白作甚?看上那一个不妨明说,我兄弟将就一点也无不可,只是你这老丈人只怕难当了……”
    分浪客马龙气得面孔一阵青一地白,却强行忍耐著没有答腔,空自让早已握在手中的一对峨嵋刺在那里微颤不已。
    邪神冷眼注视,缓缓说道:“青儿,爹又看见了鱼眼。”
    江青神色一凛,低沉的道:“那就是了。”
    南荒一煞孙奇不屑的一拂那灿烂的金色衣袖,讽嗤道:“姓江的,别再与那老杀才卖关子演吧戏了,出手吧!”
    邪神轻拍江青肩头,悠然跨向前去──说他在行走,不如说是飘浮在空气中来得明确,于是──
    蟒山双奇同时暴叱一声,自两个方向猛扑而到,抖掌便劈,就在这同一时间,南荒一煞孙奇亦猝然如幽灵般射至。
    邪神清瞿的面容在刹那间浮起一丝残酷的微笑,他的双掌,极为缓慢──缓慢得任何人都可以看清他出掌的势子,斜斜斩向蟒山双奇的颈项,而黑袍的下摆,却倏而似铁板般反扬而起,兜向南荒一煞悄然戳到的右手二指。
    蟒山双奇只觉得在邪神出掌的瞬息间,天与地都骤然暴缩了,沉重得几可使血管破裂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间挤来,而自己的四肢却使不出一丝力道,闪不开,躲不过,宛如在一个恐布的梦魇中,然而,这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啊!
    于是──像是电光倏闪,两颗尖削的头颅带著迸溅的鲜血飞起,南荒一煞怪叫如雷的倒窜而回,右手自腕以下,乌黑肿涨,簌簌直抖。
    宛如被人猛然击了一棒,娥牌开山吕宁被惊得呆在当地,双目怔滞地注视著邪神,大张著嘴,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邪神若无其事的微拂黑髯,生硬的道:“吕宁,这是老夫生平的九大绝活之一,与老夫的『阿难神拳』有异曲同功之妙,它叫『魔邪手』。”
    “魔邪手”这三个字急速的在铁牌开山脑中翻滚,他苦苦思维著这似曾听闻,却又像是十分陌生的武功名称,一时做声不得。
    邪神瞥了一眼四间惊骇过度的各人,又看看犹在痛得直甩手的南荒一煞,淡淡的撇了撇嘴,道:“吕宁,假如你一时想不起,那么,老夫再告诉你,『天佛掌』『五大散手』都是老夫的绝活儿,与这魔邪手一样,全属邪神父子的独家招牌。”
    铁牌开山刹时面色全变,惨白如死,他震骇至极的哆嗦了一下,一步步退了出去,颤抖的道:“你……你是邪神?你……你果真是邪神?……”
    江青森冷的道:“吕宁,若非吾父,谁能一招之下便使你三大高手两死一伤?”
    南荒一煞早就傻了,他恐怖的瞧著邪神,连右手的痛苦也忘了,不自觉的随著铁牌开山倒退,甚至迎适才蟒山双奇的惨死──那深刻而尖锐的景像,也在这刹那间自脑中忘怀,眼前,他已完全被“邪神”两个字占住了全部的思想。
    邪神缓缓的道:“孙奇,你实在幸运,老夫的魔邪手未指向你,只以『铁袍卷龙』的功夫震了你一记,但是,这并非老夫对你有何锺爱,只是不屑下手罢了。现在,你即将为了方才对老夫的无礼付出代价,嗯,可能这代价真会钜大得使你后悔。”
    说到这里,邪神笑了笑,转头向江青挤挤眼,道:“儿子,这两个混账东西适才对你老父无礼,你就如此罢休了不成?”
    江青连忙躬身道:“青儿这就去教训他们。”
    邪神闻言一笑,道:“记著,辱骂为父之人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江青正待行去,闻言之下却不由一凛,回首道:“爹,便放他二人一条生路……”
    邪神仍然微笑著,却道:“不。”
    江青又低沉而恳切的道:“爹,任此二人满手血腥,便饶恕他们一次吧……”邪神的笑容逐渐消失,仍道:“不。”
    江青嘴唇又待蠕动,邪神已冷如严霜的道:“不。”
    江青脸色有点苍白,嘴角微微抽搐,一傍的夏蕙怯生生的叫了一声,便待奔向江青,邪神微微一扶夏蕙肩头,缓缓的道:“吾儿,你不听爹的话了?这是爹第一次不依你的要求,但是,也是最后一次,儿子,相信爹爱你。”
    江青凄厉的长号一声,猝然翻身,无数的星芒月弧迳自飞向铁牌开山,满天掌影却罩到南荒一煞头上一个大偏身,铁牌开山吕宁的两面沉重铁牌已然握在手中,左架右拦,前跃后窜;南荒一煞身形如电,幌掠如飞,甫一反击,便是他名扬边陲的“青雕飞鹤手”!
    几乎没有一丝停息,江青如一只劲弩般自两面横砸的铁牌中穿过,迅速的十九掌硬硬架开了南流一煞的“扑冀奔云”“展翅扬威”“追星摩月”三天狠招,双臂伸缩间,五大散手之“掌不刃血”与“阴冥阳关”已倏而使出!
    南荒一煞只觉得漫空掌影,罡劲纵横,明明看到敌人的掌势来去,却又在刹那间力虚身滞,几乎难以躲闪──终于,他厉啸一声,倾力反击九腿三肘十六掌,藉著身躯旋回之劲,霍然脱出江青掌力之外,斜斜拔空五丈!
    在这瞬间,铁牌开山吕宁的沉重铁牌又悠悠而至,砸肩挂背,扫腿连胫,雄浑的劲力里,倘隐有他飘忽如电的连环三脚。
    江青不避不退,沉桩立马,面色竟透出一阵阵出奇的白,在那雪白的颜色中,更宛如晚霞流虹般掠过若有若无的嫣红,这神态奇妙极了,诡异极了,像煞一个识得人生六相的巫师,在生命之火前做著一种泣血的诅咒!
    这令人惊疑的静止,这带著极度恐怖的面孔神情幻变,都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可是,映在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瞳孔之内时──不管是在动手的抑是观战的,全有著一种时光已忽然停顿于冥渺之中的感觉!
    于是,不可避免的,铁牌开山吕宁的攻击挟著雷霆万钧之势罩向江青。
    蓦然─似黄河的狂涛决堤奔流,更像九天彩云飘落散游,空气却又沉重得彷佛天地在瞬息间并为一体,一股白、红二色相绞合的凝形气柱,彷若滚桶般呼轰翻卷而出,沙石飞扬,气流旋荡,像煞一条在隐冥中倏而出现的真龙!
    “离火玄冰真气!”
    正待自背后挟击的南荒一煞,怪吼一声又亡命般飞纵而起,滴滴冷汗,在阳光下闪莹的洒落。
    不错,这正是邪神威震武林的九大绝技之一,普天之下,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任何人可以撄其正锋,更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南荒一煞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是而他避得也快,却将这沉重的压力交给了他的伙伴──铁牌开山吕宁!
    炎热揉合著寒栗,空气呼噜噜的滚动排挤,那条凝结成形的气柱却似怒浪般轰然冲向吕宁!
    于是,这位金衣帮的帮主,神色仓惶至极的怔了一下,又蓦而就地翻滚而出,左手铁牌,倾尽生平之力猛然抛去。
    铁牌与气柱迅速接触,就好似在狂涛中的孤舟一样,是那般毫无力量的急转翻滚,飘摇啊沉,“铮”“铮”的碎裂之声不断响起,大小迥异的铁块纷纷四射散落,像是无数双巨手在扯拉著一面烂絮,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将这面精铁铸造的铁牌击得粉碎,将这吕宁扬名江湖的兵器消灭于无形!
    江青的离火玄冰真气遭到了这面以巨力抛出的铁牌,亦微微滞顿了刹那,又呼然伸卷,再度射向那犹在地上翻滚不停,满身尘土的钱牌开山吕宁。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阳光下倏忽有一蓬细雨牛毛般的银芒,似满天花雨闪闪而下,尚带有轻微的呼啸之声!
    一傍──邪神面容平板,毫无表情,眼神中却流露出含蓄的欣慰之色,不知何时,长离一枭已与九天神龙华明轩来到邪神身傍,二人之后,侯英身上包扎著绷布,脸孔蜡黄的扶著形态痿糜的华小燕。
    那蓬银芒才出,长离一枭身形已微微一动,邪神却低沉的道:“不妨,青儿足可抵御。”
    丙然,邪神的语音未落,江青已闪电般仰身贴向地面──与尘土只差三寸,呼啸的气柱,却随著他身形的仰倒似游龙般“霍”然直冲霄汉,于是,那一片银芒便如烈日下的春云,在不及人们眨眼的瞬息间已经消逝无踪。
    狂笑著,江青声如金石般大喝道:“久仰了,南荒一煞的『密雨银芒』!”
    他双掌猛地分开,气柱倏而化为两股,分袭甫自空中落下的南荒一煞及才从地上站起的铁牌开山。
    钱牌开山吕宁此刻可说是狼狈已极,满身满脸却是汗水与灰土,但是,他的惊恐表情却较他身上的灰土更为难堪;他立名江湖的看家本领“沉雷十牌”已经反覆用了七遍,效果却是如此微渺。南荒一煞的“青雕飞鹤手”,看情形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现在,双方的优劣形势,即使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俗人看来,也会很容易分判出来的,多羞惭啊!金衣帮的两大高手。
    在顷刻间,铁牌开山吕宁的双瞳忽然射出一股异彩,他的牙齿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内,面孔肌肉扭曲得几乎变了形,白髯抖索著,在江青的离火玄冰真气冲射到的一瞬间,他竟猝而向那气柱与地面的空隙中滚进。
    自然,像碰在一条强有力的弹簧上一样,吕宁被真气充斥在空隙间的无形劲网蓦地斜斜反震而出,鲜血狂喷中,裂肝撕胆的大叫道:“孙堂主,大业未成,老夫先走一步。”
    惨吼声中,他魁梧的身躯已似一块殒石般向下坠落,南荒一煞则险极的躲开了江青再一次的攻击,这时,任他名高技强,也是心寒暗颤,早已无心再斗,吕宁的凄厉惨吼,南荒一煞听得明日,他双臂凌空急振,倏然迅速拔升了六丈之高。
    江青眼梢子看见铁牌开山坠落,接著冷笑一声,似流星划空,猝然跃起,追向南荒一煞。
    就在他身形升跃的刹那──已经摔落在地面的铁牌开山吕宁却蓦地猛然窜起,抖掌劈向邪神扶著的夏蕙b右手铁牌却“呼”的抡起一道半弧,带著无比雄浑之力砸向九天神龙华明轩!
    这个突然的变化是出人意表的,因为,任何人都以为吕宁已经奄奄待毙了,谁也想不到他犹有力量再行猝击,而且,更是如此的狠辣凶猛,甚至连邪神也估量不到I当思维尚在各人脑中一闪之际,邪神已大喝一声:“好孽障!”
    左手一带夏蕙,右掌已运起“阿难神掌”倏而推出!
    于是──
    狂厉至极的劲气狂卷,金色织锦的碎屑在空中乱舞,骨骼的碎裂声刺耳的传来,铁牌开山吕宁已血肉。
    模糊的被震飞五丈之外!
    但是,就在邪神出掌的同时──
    吕宁那面沉重逾桓的铁牌,已挟著无可比拟的劲力砸向九天神龙华明轩,来势是如此之快,几乎不令人有思忖的余地,那里谈得上躲避?更何况这乃是一名武林高手倾尽浑身功力的一击啊!于是,长离一枭的混元气,稍差一线的自牌尾拂过,于是──华明轩双瞳扩睁,神色凄怖,须眉俱张的举起手中的“虎头刀”──自然,他也明白,这是不足以抵挡那面挟著雷霆之势的铁牌的。
    就往这眨眼间,华小燕尖叫一盘:“爹啊……”
    一条人影号叫著猛然挡住华明轩身前,几乎在他抢到位置的同时,那面铁牌已“噗”的一声击碎了这人的头颅,鲜血脑浆迸溅中,又是“当”的一声巨响,一柄虎头刀飞上半空,九天神龙华明轩双手热血淋漓的一跤跌倒地上。
    这些动作,都是在一刹间发生,又是在一刹间结束的,华小燕已经昏绝过去,扶著他的侯英亦面色惨白,楞骇过度,如同石塑木雕一般。
    舍生抢救九天神龙华明轩之人,竟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他是华明轩的二师弟──分浪客马龙!这位怒江派的老人啊!
    空气在顷刻间冻结了,血腥味弥漫四周,景象凄厉。
    邪神双目凝聚,隐约中,杀气盈溢,令人不寒而栗!
    江青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但是,他却不能罢手,眼前,尚有一个元凶大恶──南荒一煞未除啊!
    此际,南荒一煞已在空中连连飞渡九丈,江青紧紧尾随,如影附形,南荒一煞蓦地大叫一声,反手就是一蓬“密雨银芒”,寒光闪烁中,身形一弹一翻,“青雕飞鹤手”中的“雕冥鹤绝大三环”已倏而展出,不错,这乃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狠招。
    江青没有丝毫闪躲,猛冲而上,劈掌击出一股劲风,紧跟著便是邪神嫡传的五大散手:“掌不刃血”“阴冥阳钢”“苦海无边”“尸解八块”,尖锐如鬼啸魅号的风声倏忽在四周回旋响起,如泣如诉,当掌影狂飙尚在空气中纵横,五大散手的最后一招,也是最为歹毒的一招“千魂灭散”已紧接在前四招中一气使出。
    重重的掌,连叠的掌,万钧之力,雄浑的力,天空彷佛突然黑暗下来,冤鬼彷佛全自墓中爬起、排涌,大地在翻滚,空间全为纵横上下的锐风与掌影所布满,有如绵绵无际的利刃!
    于是──一连串的肉掌交击声传来,一块块的血肉横飞,带著血丝的骨骼,蠕动累历的肚肠……一个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分做多处掉落地上。
    不用多看,那个尸体,是南荒一煞孙奇!
    江青神态憔悴,微带苍白的默立一傍,他的双手扭在一起,两肩插著十几只牛毛般的银针,宝蓝长衫破裂不堪,露出里面艳红的火云衣来。
    夏蕙颤抖的叫了一声,不顾一切的奔向江青,长离一枭却更快的闪身而到,以迅速的手法为江青拔针疗伤。
    江青剑眉紧皱,低哑的道:“前辈,可怜二师叔……”
    长离一枭细心为江青除毒敷药,叹息道:“困兽之斗,不可忽视,马龙兄忠肝义胆,舍生为仁,实堪钦佩,只可恨吕老匹夫也太狠辣狡诈,吾等却也过份轻敌自负……”
    夏蕙在傍边,怯生生的道:“哥,你不要紧吧?”
    江青沉默而深刻的颔首微笑,邪神已在那边平静的道:“蕙丫头,青儿不要紧,不过,老夫却希望这场杀伐早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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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章多少依依
    江青立即明白了邪神言中之意,他看了看围在华明轩及分浪客四周的人们,低声问长离一枭:“前辈,爹老人家又想开杀戒了,金衣帮仍未退却么?”
    长离一枭边为江青包扎,边道:“不劳厉前辈动手了,庄北的金衣帮已经死伤狼藉,逃窜一空,他们那什么外三堂黄豹堂的堂主矮余刚毛清,已被老夫在百招内震毙当场;另外一个缺了条腿的乾瘦老者,听说叫阴阳掌查百川,也在与老夫二大护卫拼斗时与飞雷聂栋同归于尽。”
    江青全身一哆嗦,震骇的道:“什么?聂兄已经………天啊……”
    长离一枭面色沉凝肃穆,嘴角微笑依然,但是,江青可以看得出,这个微笑里含有多少惆怅与哀悼,多少凄仓与痛惜,江青明白,这位东海枭雄表面虽是冷峻逾桓,内心里却充满了热与爱,他的四大护卫“天雷”“神雷”“飞雷”“闪雷”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伙伴。更是他赤胆忠肝,效忠不二的好兄弟,如今丢了一个,长离一枭外表淡漠,其心中的悲悼,却是无与伦比的……
    夏蕙也吓呆了,她嗫嚅的道:“前辈……聂大哥去了,你……你怎么一直沉住气不讲呢?聂大哥……他……他在昨夜还怕我冷,特地将自己的毛毡送来给我……”
    说著说著,夏蕙的大眼睛里已蕴满了晶莹的泪水,长离一枭带著哭音的豁然大笑道:“傻丫头,你难过什么?聂栋死得好,大丈夫就应如此,刀尖上舐血的必须死在刀尖上才算是汉子,长离岛的勇士们会羡慕他,追忆他,将来,呵呵,大英堂的灵位上,聂栋的神牌可以摆在老夫灵住之傍!”
    夏蕙忍不住哭了起来,江青将她交给长离一枭,抹著泪来到邪神身傍,邪神深沉的环搂著江青,缓步向九天神龙行去,边低声叹息:“孩子,记著爹告诉你的话;六十年前,江湖上以爹称尊,六十年后,长离卫贤侄,足为一霸,往后的日子,青儿,你必将为武林第一高手。”
    江青轻轻的点头,却难受的道:“爹,卫前辈的护卫聂兄……”
    邪神淡淡一晒,道:“爹已听到了,去了也罢,孩子,当你再度经历人生时,看看沧海桑田之处,你就会知道,人之生死,乃是天地间最为渺小,最不足道的一件事。青儿,你的武功,较长离卫贤侄要高一筹,但是,气度风范,却须向人家好好学习。”
    江青恭声应喏,二人来到九天神龙华明轩身边,只见他面无血色,老泪纵横的紧抱著血肉模糊的分浪客马龙,马龙的面目早已全非,惨不忍睹,华明轩拉著他的尸身紧紧不放,嘴唇嗡合,却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一傍,几名怒江弟子正在服侍著他,一面为这幸存的老人包扎双手的伤痕,他的外伤不重,但是,内心的创痛却是无法弥补的。
    江青蹲下来,亲手为自己恩师敷药,又半强迫的扯开华明轩抱著分浪客的双臂,边低声的安慰著,华明轩一看是江青,更加哭得伤心的扶著江青肩头语不成声。
    这时,凌云山庄周围的杀喊之声已经停息,只有四处的血迹遗骸,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叱问喝吼,还残留著几分恶梦似的杀伐气氛。
    庄内,怒江派的各代弟子正在来往抢救伤者及扑灭火势;庄外,怒江派的弟子分做数拨,在绝斧客陆海及大旋风白孤、芦屋寒士郑三诗、红面韦陀战千羽、天星麻姑钱素、玉笔圣手曹慕荣等人的率领下,分别清扫战场。
    九天神龙华明轩的二师弟“飘萍叟”韩寿、四师弟“黑蛇鞭”沈百昌亦已满身血迹的赶到,黑蛇鞭沈百昌的左手五指,已经被削去四个,飘萍叟韩寿的右腿亦微见跛蹶,显然都已受伤。
    空气是哀伤与沉穆的,韩、沈二人分别拜见邪神,又与江青见过礼,焦急关注的慰问著他们的掌门师兄,飘萍叟一面语声嘶哑的报告著激斗经过:“庄东犯敌,被江青贤侄首先收拾了他们的内三堂白龙堂堂主大力韦陀鲍恒山及紫麟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之后长离贵友绝斧客陆海兄又手刃对方刑堂执事七名,拼著硬挨敌方新任总执法『赤须星君』刁杰一掌以利斧斩其右臂,自此庄东犯敌大势已去;加上大旋风白孤兄及郑师弟率领各弟子纵横扫荡,金衣帮在东面的强猛攻势已全部瓦解。庄北在长离一枭卫岛主及其二大护卫的协助下,犯敌外三堂黄豹堂堂主矮金刚毛清首先丧在卫岛主手中,但那缺了一条右腿的金衣帮前任总执法阴阳掌查百川,却仍恁般了得,在伤了吾等六名弟子后,终被卫岛主之二大护卫格毙,可是……卫岛主的四大护卫之一『飞雷』聂栋兄却不幸亡故。庄南犯敌由金衣帮外三堂首席青犀堂主『赛尉迟』何功率领,与我方拼斗颇为激烈,经愚弟及红面韦陀战老师、天星麻姑钱素姑娘浴血舌战结果,虽然愚弟右脚踝吃其一鞭击碎,但他亦被红面韦陀战老师的先天真气震出寻丈之外,当场毙命。庄西、庄前犯敌便是金衣帮的帮主吕宁,及其内三堂首席万蛟堂主南荒一煞孙奇及两大护坛『蟒山双奇』锺氏兄弟所亲躬,沈师弟被那孙奇以利掌削去四指,派中弟子亦损伤不少,那知天果报应,丝毫不爽,这匹人全丧在老前辈及江贤侄手中,也算为派中各人报了仇……”
    飘萍叟一口气说到这里,却不由望著自己二师兄马龙的尸体落泪,状极哀痛。九天神龙华明轩深深的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衰弱的道:“这次金衣帮已是倾巢出动、大举来袭,怒江一派尚能支撑,更且反败为胜,这全是厉老前辈、卫岛主,及青儿等的大力协助,否则,只怕吾等现在早已死无葬身之地,鸡犬难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假如不是他们,仅凭金衣帮一半的力量,怒江一派已是无力抗衡……”
    忽然,华小燕哭叫著挣开众人,伏进乃父华明轩怀中,华明轩轻拍著她的肩头,边道:“傻孩子,哭什么呢?一切都成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转首向江青道:“青儿,你适才的武功现示,为师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这双老眼了,金衣帮的一流高手,几乎已全数被你消减……唉,青儿,为师再告诉你一次,为师瞎了眼,错待了你,唉,你叫为师用什么方法来补偿呢?……”
    老人形色凄凉,满头华发,他又低下头去凝视著自己二师弟的遗骸,点点老泪,又簌簌酒落。江青默默的为恩师拭去泪水,小心扶他生好,亲情孝意,表露无遗。
    这时,满面忧伤的闪雷邢铮挟著一方以黑油纸包扎著的木盒到来,他已在这段时间里,用长离岛特制的“融骨散”,合著飞雷聂栋的鲜血化为灰糜,置入盒中,挟著自己生死与共的伙伴遗骸来了。
    长离一枭扶著夏蕙过来,沉默的以手抚盒,良久无语,神色悲悼至极。
    九天神龙华明轩颤巍巍的扶著女儿华小燕肩头,步履蹒跚的行了过来,语声抖索的道:“卫岛主,承蒙尊驾大力相助,更今尊驾所属遭遇伤亡,老夫内心之感怀歉疚,实非唇舌所能表达于万一……”
    长离一枭微微苦笑,道:“华兄忒谦了,你我虽属初识,却有江青老弟之关系存在,兄弟属下之死,死得其所,他如有灵,必会含笑九泉。”
    华明轩颔首无言,多少由衷铭感,尽在唏嘘之中。
    邪神环顾周遭,苍劲的一笑道:“金衣小丑已经歼灭殆尽,吾人却兀自陷入忧戚之中,不太显得烦恼了么?”
    九天神龙华明轩如梦初觉,急忙振起精神,强作欢颜道:“啊,厉前辈,请恕晚辈失态,各位辛苦了一天,正该进膳休息才对,且容怒江门人略尽地主之谊,各位请。”
    于是,邪神唤过江青与夏蕙,同长离一枭颔首示意,各人在九天神龙华明轩的引导下,缓步行向庄中那座宽敞的宅居而去。
    进门前,夏蕙向江青低语:“哥,你那师妹可是在这所屋子里成亲的?”
    江青看了自己的未婚妻一眼,强颜一笑。夏蕙又微抿著唇儿,悄悄道:“五年的时光,一进一出,情形却完全迥异了,哥,你……你定然有所感触吧?”
    江青轻捏了夏蕙一下,低沉的道:“我只记得,在喜筵上,有几位姑娘向我斜著白眼,不屑的说:你们看,新郎倌侯公子今儿个多俊,那似咱们眼前这个人见人厌的丑八怪。”
    夏蕙杏眼倏瞪,气琳呐的道:“谁说的?她们才是丑八怪呢!我那时若然在场,一定要打这几个女人一顿耳光。”
    江青向两傍看了看,悄声道:“我想你会的。”
    这时,已到了大门前,在九天神龙华明轩的让客下,各人都被很尊敬的请人大厅之中,自然,以他们对怒江派的助力而言,这种崇敬是受之无愧的,但是,江青却有著一股异样的感觉。
    酒筵已终。
    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不可否认的,每个人的心头除了胜利的欣愉外,倘带有轻重不同的哀愁。
    在席上,邪神大致的决定了这三年中的计划:各人留住凌云山庄一年,再以一年时间赴各地游历一番,剩下的时间,便准备迎接双飞鸟的全玲玲,筹划江青的婚姻大事了。在凌云山庄的一年中,将由邪神亲自指点怒江派精选出来的十名后辈弟子武功,一年的时间虽说极为短暂,但是由这位武林之圣亲身炙磨,怒江派的十名后辈弟子已足可终生受用不尽了。
    自然,这一年的时间,在江青来说,总有些尴尬,朝夕对著华小燕──这昔日苦思的小师妹,不论心中如何坦然淡漠,一些丝微的回忆却仍是避免不了。是的,凡是一个有情感的人,都不能完全忘怀一段值得回味的往事,纵使这段往事在目前已毫无意义。
    老实说,江青的心中已整个交给了夏蕙与全玲玲!不能,也不容他再去收纳任何一点额外的情感,江青也永不会再存这种念头,只是,他是个性情中人,他有灵性,既有灵性便免不了回忆,你说是吗?
    这时,疲战一天,所有的人都入睡了,只有夏蕙尚依在江青身傍,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的花丛中,脚前,有一湾小溪,从这里,可以望见大厅侧面的窗户。假如你不健忘,你或许还记得,江青曾在五年前的这里,眼睁睁的望著大厅内喜气洋洋,人语喧哗──他单恋的师妹嫁给了别人,唔,用“单恋”这两个字,或许并不太恰当呢!
    现在,仍是那座大厅,仍是五年前的情景,这气氛,这韵致,却已截然不同了。世事无常,变幻又多微妙啊!
    凝望著那漆黑无光的厅室,江青低沉的叹息一声,夏蕙仰起头来,细语道:“哥,睹物伤情,人事全非,是么?”
    江青轻揽著夏蕙的腰肢,苦笑道:“我在想,上天早已安排了每个人的命运,假如在五年前的那一天,独坐在此处的人非我而是侯师弟,那么,令夕痛苦的亦非师弟而是我了。”
    夏蕙睁著那双美丽而有波光的大眼,低喃道:“哥,你在伤感?”
    “不,我在庆幸,庆幸上天给我的安排,庆幸今生尚能得到你。”
    “不只我,还有玲姐姐。”
    江青满足的笑了,道:“是的,你们两个小醋坛子。”
    夏蕙不依的□著江青,忽而又停了手,想了想,道:“对了,哥,小萱妹妹成亲,咱们可送了什么贺礼呀,别要人不去,连礼也赖了。”
    江青微笑道:“小玩意一件,你还记得那株『万钻朱兰』么?我特地请祝三哥在她成亲那天送去了。”
    夏蕙高兴的道:“这份礼真够得上情谊了,亏你想得到,那是件无价之宝嘛,等闲人谁送得起,小萱妹妹看了一定会笑……”
    她眨眨眼,又道:“或许,也会哭。”
    江青轻拍了夏蕙一下:“傻丫头……。”
    于是,夜更深了,露更重了,有点冷,两条人影并偎为一,难舍难分的缓缓离去。空气中有著萧瑟,但是,又何尝没有一股淡淡的温馨?,于是,时光就这么去了,像流水,像浮云,更像一个捉不住,摸不透的小精灵…当朝阳升起,当玉蟾沉落,每日每天,都同样的过去;在痛苦,或在欣愉中,往昔的光阴也许会留给你依恋或回忆,但若在平淡中时,时间却又甚至不留一丝踪迹,像没有经过似的消逝,它是无可挽回的,不论那时光的里程上是美抑是丑。
    多彩的春天,炎热的夏天,萧素的秋天,寒冷的冬天,大轮回般运转了一周,怒江派已在这大自然的运转中有了蓬勃生机,欣欣向荣,十名后辈弟子,已在邪神、江青、长离一枭、红面韦陀等几个武林顶尖人物的教导薰陶下,各自练就了一身足可称雄为霸的艺业,这已很够了,在怒江派,将会持以屹立不倒。
    白发蟠蟠的九天神龙华明轩苦苦挽留不住,江青等一行启程了,在老人千万声叮嘱中,在怒江门人夹道垂泪的惜别下,在华小燕那双惆怅奇异的眼波里,他们来是十人,去是九个的离开了,蹄声得得,又换得回几许追忆呢?
    凌云山庄逐渐迷蒙,却仍可隐约望见庄外无数双手在挥动,那么依依,那么恋恋,江青泪光盈目,毅然转首加鞭。是的,别了,别了,下次再来,又将是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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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章扬帆东去
    江南的秀致风光,□旎韵息;西北的豪壮草原,浩瀚大漠;边陲的奇风异俗,崇山峻岭,都在九双眸子中印入了深刻亦鲜明的影像,每个人都看得很仔细,都玩得很尽兴,因为,谁都知道,谁都明白,异日以后,只怕未必见得再有机缘来做这种遨游,纵使有,也永不会再是眼前的九个人。世事变幻莫测:而苦多乐少,尤其是,邪神老了,不管是谁,那一个能与大自然的生息循环,欣荣衰亡相抗衡?大地都能易形,海河皆可以改流,何况是微不足道的人类呢?
    在贵州的白孤故宅中居留了三个月后,他们游赏完了天下的名川大山,看尽了赫赫汉族所延绵的锦绣江山,当九乘骏马来到苏北境内的丹阳湖时,正值夕阳西沉,残霞卸天──这正是他们离开杭州的第三年深秋。
    凝望丹阳湖泛看寒瑟意味的水波,那成群乘著暮色掠向林丛深处的归鸦,黄昏的风带著凄凉,带看萧索,也带著一股迢遥与幽冥的惆怅……
    是的,这个地方,是足以引起各人一段追思的,这追思,或者不会太安谧,但是,却有其深刻的印痕“当年一战……”长离一枭微微感喟著道:“瞬息已是三个年头了,这三年过得真快,想想那场杀伐,宛如就是昨日之事,唉,能不增人叹怀……”
    邪神轻垂看眼廉,遥眺湖心深处的双飞岛,那黑黝黝的岛屿正被暮霜所笼罩,灯火凄清,闪灭不定。
    长离一枭看看江青,沉声道:“兄弟,近三年来,吾等一再接获长离『飞燕楼』安插于双飞岛内的眼线传报,都说全姑娘身体平安,起居正常……”
    所谓“飞燕楼”,乃是长离岛管辖指挥派遣在中原各地,负有通风传信,刺探天下动态之弟子的总枢纽。这总枢纽的首要人物,乃是胸罗万有,文质彬彬的文秋尘居士。
    江青这时竟有些落寞的淡然一笑,道:“不过,心灵及精神上的折磨,也够她承受的……”
    夏蕙依著江青,温柔的道:“哥,我叫你独自早点来看看玲姐姐,你又不愿……”
    邪神微微一笑,道:“蕙丫头也算明白大体,老夫曾向青儿提及这个问题。在游洞庭之时,老夫便想要青儿独自至丹阳湖一行,顺慰全玲玲寂寞之情,但是,后来老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原因很简单,全玲玲在庐墓守孝期间,必须清心宁性,寡念静意,实不宜与外界接触,凌乱心绪,尤其青儿乃其魂梦萦系之人,若与其见面,这丫头恐难克制自己,在守孝之时,未免有渎亵先人之忧。”
    江青点头道:“爹,青儿也是顾忌这一点,还有,恐怕蕙丫头不高兴……”
    夏蕙急得粉面嫣红,嗔道:“你别把人家看成这么小心眼,你又叫人家丫头……”
    几个老人呵呵大笑起来,江青凑过脸去,悄然道:“蕙,夕阳余晖映著你的面庞,啊,美极了。”
    天星麻姑钱素忽然咯咯笑道:“公子,你真不愧是个情中之圣呢!”
    江青知道,这位姑奶奶一定又在不声不吭的凑在一傍偷听到了,这时,红面韦陀战千羽低低咳了一声,道:“罢了,现在商量正事要紧,吾等是否全部都到双飞岛去?”
    战千羽说著话,日光却瞧向邪神,带有徵询的意味。
    “自然,这次去了,只待瑞雪初飘,使接全玲玲离开。”邪神说。
    江青有些迷惑的道:“爹的意思,是否还要在烟霞山庄待留一个时期?”
    邪神领首道:“不错,用秋来冬至前的这段日子,让为父尽量设法化解双飞岛上下对吾等的怨恨与不满,或者,这是很难的,但为了全玲玲,我们却须一试。”
    长离一枭同意的道:“前辈此言甚佳,晚辈之意,在晚辈见了全姑娘之面后再盘桓两日,便率邢铮赶回东海布置一番,顺便也料理一下近三年来积累的一些俗务,未知前辈意下如何?”
    夏蕙轻轻插口道:“卫前辈,你老人家忙著回去布置什么?”
    江青抢著回答道:“我们的婚礼。”
    “什么?”夏蕙叫了一声,又羞涩的道:“怎么在长雏岛?……”
    邪神呵呵笑道:“中原之土,看也看够了,住也住烦了,若尔等在中原成亲,以吾等之名,只怕连开一年流水筵也招待不完那些贺喜之人。蕙丫头,这会扰乱你们雅兴的,而且,最主要的,卫老侄盛意难却,老夫也已答允他了。”
    长离一枭缓缓的道:“老夫也早与江青老弟谈过你们婚礼在长离岛举行之事,到昨夜才蒙厉前辈应允,老夫想,你也许会同意的?”
    夏蕙欣喜的笑道:“前辈,你老人家如此爱护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我只是觉得太突兀了……”
    长离一枭安慰的道:“蕙丫头,长离岛极美,可与中原任何一处名胜之地相较而毫无逊色,你一定会舍不得离开它。”
    夏蕙双瞳中有著灿烂而美丽的光辉,她低声道:“前辈,我会有这种感觉;虽然我还没有看到那个令人神往的岛屿。”
    于是;长离一枭笑了,向绝斧客微微挥手,绝斧客倏一用臂,三团精光闪耀的圆球立时飞升空中二十余丈,辉煌明亮得有如有三颗摺摺巨星。
    “这样,双飞鸟就有船来接我们了。”大旋风白孤拍著掌说。
    夏蕙依到江青身傍,低柔的道:“哥,见到玲姐姐……可别忘了……我。”
    江青深刻的注视夏蕙,紧握看它的小手,不用说话,夏蕙已经知道了他的答覆。
    XXX
    双飞后岛,烟霞山庄的大厅中。
    这座厅堂,依旧是如此豪华而气派,但对有著薄薄的愁黯与凄清,灯火虽然辉耀,但却弥散著一股寂寥而冷漠的意味,是的,虽然双飞岛昔往的荣耀仍在,但如今这名却只是仅可凭供追忆,日后,这些赫赫的绩铄,会更令他的后人增加惆怅,因为,过去的盛世,恐怕难以再来了。
    邪神身傍紧靠著江青,九人都分序落坐在宽敞的锦垫太师椅中,对面,白衣稿素的红衣女罗十娘陪坐著,一个穿著深青夹袍的老人立在一边,以外,便是十余名劲装大汉排立于侧了。
    眼前的红衣女罗十娘,显得异常苍老与憔悴,眉宇唇角,蕴藏著诉不尽的愁苦及悲切,与飞索专诸全立未逝世前那种风韵万千的娇美模样,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她明白了威震天下的邪神竟是坐在面前的黑袍老人时,内心的激荡却融解于脸上凄凉的一笑中,她这时什么都看淡了,什么都看开了,一个人如果死了心,那么,他会什么都承受得住的,因为,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事物了。
    厅中有一阵十分不协调的沉默,红衣女罗十娘冷漠的打量著眼前的每一张面孔。灯光映著她一身净素,宛如一座静冥的塑像。
    她的目光滑过每一张脸,眼神里充满了深遽的仇恨,但是,当她与江青的双瞳接触时,目光里的仇恨却奇异的缓和了,极难察觉的,甚至有一丝错杂的慈爱在内……
    这一切,邪神都看在眼里,他却毫无气怒,邪神非常明白,当任何一个人遭遇到像红衣女这般凄楚的遭遇后,都会有这种态度,只要是人,便避免不了。六欲之苦,尤其是以嗔字为最啊!
    于是,邪神悄然向江青使了个色,江青赶忙警觉的站起身来,恭谨的道:“伯母……”
    红衣女嘴角喜悦的抽搐了一下,却仍然扳著面孔冷哼了一声,动也不动的道:“罗十娘担承不起,江大侠,尊驾免了也罢。”
    江青异常尴尬的愣在那里,邢神又向他使了使眼色,于是,这位智勇绝伦的火云邪者咬咬牙,再度硬著头皮道:“伯母,往昔的一切,想必海天星纪旗主都已向伯母详细禀明,玲妹妹也会毫无隐瞒的在伯母面前剖自,晚斐确已尽了最大努力,对全伯父等人的不幸,晚辈的伤痛与歉疚并不下于全伯父的任何一位亲人……”
    红衣女罗十娘又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事情过去了,不用再提,谁是谁非,现在也没有争执的必要,我们一家人现在只剩下孤女寡母,自然更谈不上报仇雪恨!尊驾目前名利双收之外,更有了夏姑娘这位美丽的伴侣,我家玲玲,亦根本无法与尊驾相衬,不论是亲仇抑或是门第,我全家都难以攀配。”
    江青玉面飞红,语风愣窒,竟有些难以启齿了。邪神轻轻咳了一声,低沉的道:“罗十娘……”
    红衣女端坐身躯,庄重的道:“晚辈听著。”
    邪神微闭著眼,彷佛在整理著适当的词汇,过了一会,他缓缓的道:“双飞鸟以全立为首,聚集无数高手,在大渡口左近围袭青儿,一心一意欲m青儿于死地而后已。血战之前,青儿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血战之中,青儿处处饶人,不为己甚;血战之后,青儿宽大为怀,以德报怨!罗十娘,全立之死,并非任何人加害于他,在激斗之后,全立虽然受创,却经长离岛卫贤侄以珍罕灵药救治回生,他为什么又舍生而死?为了要取老夫爱子之命!全立为了要报复青儿,竟忍心让吾儿束手受戮于他的『双煞指』下,青儿不愿再增仇怨,以自己生命做为消弥全立怨恨的代价,更在受全立双悉指刺戳之前,恳请卫贤侄释回所有敌俘,吾儿如此容让,但结果如何?……”
    红衣女罗十娘听到这里,面色惨白如蜡,嘴唇嗡合,全身颤抖,是的,邪神的话,使她同时想起两个结果!她看见江青端重的坐在眼前,又恍惚看见自己的夫君──全立,正怒突双目,狞恶狠毒的运起“双煞指”戳向江青死穴,可是,最终的事实是什么呢?她不愿想,不忍想,也不敢去想了,这已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了啊!
    邪神戛然止口,闭目无语,厅中又是一片沉寂,有一股悠悠的,来自飘渺的怅痛。
    长离一枭静静的注视著红衣女,又静静的道:“全夫人,干戈已过,彼此间谁能问心无咎,不过,夫人你总不能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使下一代遗恨终生!全立兄在临终之前,已亲口谅宥令媛,并答允令媛与江青老弟百年之好。全夫人,我们活著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论生存的,过去了的,老夫相信,都不愿再令自己的子女继续生活在痛苦与仇怨之中。”
    红衣女罗十娘轻微的颤抖著,咬著下唇,眼眶中泪光莹莹,她心中混乱极了,空洞极了,是的,上一代的仇恨,谁愿意留给下一代?做父母的,谁肯眼睁睁的断送自己子女的终生幸福?不论这幸福付出了如何巨大的代价,更不论在这幸福的里面蕴藏了老一辈的多少辛酸。
    夏蕙望著红衣女,鼓起勇气,怯生生的道:“伯母……我们爱玲姐姐,就像你老人家也爱她一样,请你相信我们,青哥哥不能失去玲姐姐,玲姐姐也不能没有青哥哥,伯母,你老人家就成全我们吧……”
    红面韦陀战千羽紧接著道:“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自今而后,且让吾等连成一体,互助瓦济。”
    红衣女垂下头去,彷佛陷入在沉思之中,他傍边的青袍老人俯下上身,低声的说著话,看情形,也是在劝解她。
    正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厅门一盘轻响,人影微幌,一个纤弱的身段儿已走了进来,她低垂眼廉,面色冰冷,却极有礼貌的向座中各人一一衽裣──除了江青,然后,走到红衣丈身傍,悄柔的叫了一声“娘”,又回头叫了青袍老人一声“二伯”。
    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双飞仙子之一,全玲玲那位慧黠多智的妹妹全楚楚。
    邪神向江青投过来徵询的一瞥,意思是指来者何人?江青赶忙站起,向全楚楚长揖为礼道:“二姑娘好,在下──”全楚楚眼角一挑,冷冷的道:“哼,什么在上在下?你还记得到我们这个荒岛残庄么?”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二姑娘,请莫再讥讽在下,令姐可好?”
    全楚楚哼了一声,道:“大公子,阁下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姐姐?为了你这负心之人,姐姐几乎……”
    “几乎什么?”江青紧张的问。
    全楚楚俏眼儿一瞪,道:“几乎连小命儿都送上,你知道庄里上上下下对姐姐是什么看法吗?费了多少唇舌才能使人相信?姐姐受了多少折磨才换回她往昔的名誉?你倒松散得很,三年不见人影,来了就想带我姐姐远走高飞?哼,没那么便宜。”
    江青著急的道:“不,二姑娘,你别误会,在下要在此居留月余,直待令姐守孝期满才离开,在下不是那种妄顾礼德之人……”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好一个利嘴丫头,青儿,她可是全玲玲的妹妹?”
    江青恭谨的道:“是的,爹,她便是二姑娘全楚楚。”
    全楚楚听到江青对邪神的称谓,不由暗里一哆嗦,惶然回视,心腔一个劲儿地蹦跳不停,震惊的道:“邪神?厉……厉……”
    邪神大笑道:“厉勿邪,厉老鬼。”
    全楚楚暗骂自己进厅前不向下人打听清楚,只道是江青几个人来了,却做梦也想不到连这位威名赫赫的武林之圣也到了这里!
    她在邪神面前可再也不敢使刁,诚心诚意,规规矩短的道:“晚辈不敢,晚辈恭请厉老前辈金安。”
    邪神抚髯领首道:“罢了,嗯,倒是个乖巧的娃儿。”
    这时,红衣女罗十娘轻轻的叫全楚楚过去,怜爱的道:“楚儿,姐姐好吗?她知不知道厉老前辈等各位来了?”
    全楚楚点点头,道:“可能还不晓得厉老前辈已亲自莅临,不过,她已知道她的那一位来了。”
    说著,全楚楚白了江青一眼,又悄声道:“姐姐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呀,哼,我看得出她早已迫不及待了。”
    红衣女罗十娘忙以眼色阻止,微愠道:“楚儿──”忽然邪神又大笑起来,沉声道:“罗十娘,这本是一对好鸳侣,本是一件大喜事,你忍心拆散?忍心令她们三人遭到折磨与苦痛么?”
    罗十娘蓦然抬起头来,双眸中有一股毅然的光辉,她平静的道:“前辈,尚乞前辈代他三人主亲。”
    邪神喜达眉宇──多难得啊!以他如此深沉的修养,如此崇高的地位,犹不克自己的为著这桩亲事而欣悦。他以令人惊异的兴奋神情道:“好,好,老夫自己儿子成亲,除了老夫谁能主持此婚?呵呵,老实说,想抱孙子也不是一天罗……”
    说到这里,邪神急忙面色一整,微微有些尴尬的道:“呵呵,老夫得意忘形了,主婚之事,除了老夫为青儿,自然尚请亲家母代表女方,长离岛卫老侄代表蕙丫头。”
    长离一枭十分宠幸的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红面韦陀战千羽却有些著急的抢道:“那么,仁伯大人,晚辈呢?晚辈扮演什么角色?”
    邪神笑道:“筹划婚礼,接待宾客,加上身为男方亲族,列席执事,还不够你与贤侄忙的么?”
    于是,红衣女罗十娘竟难得的在唇角漾起一丝安慰的微笑,虽然她在极力掩饰。
    于是,大厅中冷清、凄翳的气氛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充满了喜悦和祥的氲氤。
    十名带刀的大汉悄然退下,五名使女静静地端著果品进入,恭敬的奉侍于各人之前,邪神故意感慨的道:“唉,亲戚与冤家的待遇,到底不大相同啊……”
    一言出口,全厅的人都笑了起来,江青拉起夏蕙,苦著脸向全楚楚道:“二妹,我和蕙妹妹想……想……”
    全楚楚当然知道江青的意思,她皱皱鼻子,啐了一声:“厚皮……”
    口中虽然如此说,却转身而出,于是,江青回视邪神,邪神回视红衣女,二位老人家又同时点头,江青向厅中各人告罪一盘,在一片笑声中紧随全楚楚的背影而去。
    XXX
    没有热切的拥抱,也没有绵绵的情话,但是全玲玲那深挚的凝视,喜悦的泪珠,颤抖的嘴唇,已说明了太多,已表露了太多,包括了这一千多个日子来的刻骨相思,那永远也忘不了,丢不下的深情蜜意。
    丹寒楼中,全玲玲一身素白,点尘不染,像煞一朵白净的莲花,更似一座美丽得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像,是那么沉静,那么安祥,但是,谁也看得出来,在沉静中她的内心是如何激动,在安祥中是如何兴奋,在那凛然的气韵中是如何抑止不住对江青灵魂上的呼唤。
    她握著夏蕙的双手,紧紧的,目光却毫不稍瞬的投在江青身上,像是生怕一不留神,江青便曾在空气中消失似的。
    良久──江青低沉的道:“玲玲,你瘦了。”
    全玲玲,激动的闭了闭眼睛,这句话,彷佛是一只魔手,深深的拨功了她心扉的琴弦,但又是拨动得如此温柔,如此亲挚。
    她没有说话,只深深的望著江青,是的,江青可以自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得到她心里想说的一切,女孩子,当向她的他有无尽言词倾诉的时候,往往都会将千万句心语融注于盈盈的眼波中。
    “三年了……”江青感喟的道:“这是一个漫长的日子,玲玲,你不必说一个字,所有你心里的思维,所遭受的折磨,我都完全可以体会,原谅我不早来,因为,我不想在你守孝期间扰乱你宁静的心神,玲玲,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但是它终于也过去了,是吗?”
    全玲玲温顺的点头,悠悠的道:“是的,过去了,过去了……青,感谢你来,还有蕙妹妹……”
    夏蕙这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滋味奇妙得很,假如你曾与一个同性处在另一个异性之前,而又站在相等的“爱”的立场时,你或者会明白这滋味如何,虽然你是如何豁达与谅解。
    于是,夏蕙尽力微笑了,道:“不,玲姐姐,你别这样说,没有好姐姐,我们都难以在未来的日子中生活……”
    一直沉默著站在门边没有说话的全楚楚,此刻却忍不住道:“二位好姐姐,你们怎么搞的这么客气嘛?其实呀,姓江的又没有迷魂索,怎的使你们如此著迷呢?”
    全玲玲粉面微红,嗔道:“妹妹,你真是……”
    全楚楚“咕”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哼,姐姐,你才真是,尚未过门就先偏向夫家了……”
    江青有些讪然的,搓揉著双手,夏蕙却十分大方的附嘴在全玲玲耳傍低声道:“玲姐姐,待你至冬初飞雪之际,守孝期满,我们便与青哥哥一起到东海长离岛去,那时,我们再也不分开。玲姐姐,只希望你在未来的时光中,能让我与青哥哥好好补报你在这三年里所受的痛楚,不论是肉体上的抑是精神上的……”
    全玲玲感动得泪光莹莹,她语声颤抖著:“蕙妹妹,你真的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情感?”
    “不。”夏蕙断然道:“就像你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情感一样,玲姐姐,因为我们俩人爱他,也因为我们俩人互爱,以后的日子长,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是否真诚……”
    江青在一傍都听到了,他厚著脸皮道:“二位贤妻,在下……在下实在对二位歉疚至极,唉,上天造人之际,为何不将你俩人的躯壳并为一体呢?”
    全玲玲脸又红了,垂下头去,羞得讲不出话,夏蕙却杏眼圆睁,纤纤玉指轻戳在江青额角,嗔道:“喂,你这个人怎么了?我们女孩子讲私话你也敢听?不好好管管你以后还得了?玲姐姐,咱们以后得防著他,哼,这位大邪者呀,名堂花巧可多得很呢……”
    江青急得双手乱摇,忙道:“蕙啊,你可别这么编排我,在你们两位面前,我还有什么花巧嘛?真冤枉……”
    全楚楚带著羡慕的眼光望著三人,心里想:“他们多甜蜜啊,真是『比翼连飞岂可离,三心相萦系』。”
    于是,悄然退出,轻轻关上门,也关进了三人的千万般柔倩蜜意。
    XXX
    雪花纷飞,飘飘散散,大地银垸玉琢,是一个纯洁无瑕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丑陋已被掩遮。
    丹阳湖的秋霞夕照已经消逝,双飞岛的朦胧烟影已成追忆。中原故土,锦绣江山,那苏堤杨柳,京华城廓;那浩瀚大漠,群山秀峦;那三江五湖,翠莽平原,都在白澄澄的雪花下结为一体,成为一片;都在连衡的大漠国土上逐渐渺冥,变得遥远而又遥远,过去而又过去;这是东海,烟波无际,千纹重叠,浪花翻涌,海天一色。
    六艘奇形怪船,正在海面上乘风破浪,平稳而快速的行驶著,这六艘怪船却极为钜大,头尖尾翘,船首尖锐得宛似一柄利锥,整个船身却全是黝黑一片,发出乌黑的光华,一面红色的三角巨帆,以无数牛筋索牢固而平衡的嵌架在船面,红色皮帆上卖有一幅生动而夺目的金鲤含珠图案;船身两侧各挂著六面金色圆盾,每一艘船侧所挂的圆盾上面却各有不同的标志,那是:鲜□的烈火,初升的旭阳,咆哮的浪涛,殷红的热血,翻卷的波纹,隐于雾海中的金龙!
    这些标志徵记,正表明了六艘怪船的身份,它们全是长离鸟的战船,以标记分属长离烈火、旭阳、怒浪、铁丘、扬波、海龙六旗!
    在第一艘烈火旗的战船上──
    船楼宽敞而舒适,□著柔软而猩红的地毯──这代表著喜气,一式的鲨鱼皮锦垫矮脚椅,中间生著熊熊炭火,散置各处的小几上摆著美酒佳肴,厚厚的廉席深垂,但不愁看不见船外景致;在半个人高的船壁上,开著镶有小晶石的透明窗眼,船,行驶得飞快,浪花被尖锐的船首剪开成两道白线。
    邪神与长离一枭坐在一起,红面韦陀及白孤在一傍凑热闯,绝斧客陆海正与黑煞手仇云及生死一屠吉长光三人在兴奋的讨论著什么,江青,则陪著祝颐和另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客人──灵蛇教教主君山独叟裴炎,几个人围在炉傍,欣悦的谈笑著,每一张面孔都洋溢出显而易见的愉快。
    那边──美丽的夏蕙,明艳的全玲玲,柔婉的裴敏,则唧呱不停的围著两个人──红衣女罗十娘及全楚楚在笑语著,三个人的脸上都透著欲滴的嫣红,却红得美极了,银铃般的笑声时而响起,响起在红衣女罗十娘安慰的微笑中。
    靠舱角,两位仁兄在奕棋,这两人又使我们吃惊,他们是醉疯仙牛大可及两湖蓝翼铁旗会的瓢把子──蛟索飞锤岳扬;傍边,天星麻姑钱素在做评判,尽避罗唆得二人直呲牙咧嘴,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个小精灵──战娟,小娟儿,在舱内新奇而兴奋过度的蹦跳著,嘴里不停地嚼著东西,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害得跟著来照拂的战府三朝之老──战贵,直瞪眼跺脚,手足无措。
    于是,祝颐的话声传了过来:“四弟,裴伯父老人家早于半年前便已到达杭州了,只足你们一时又赶不回来,为兄总不能就此成亲呀!敏妹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禀得伯父老人家同意,乾脆,再等个一年半载,大家一起办了,也免得麻烦……”
    江青笑道:“三哥,为了我们路远山重,一时难以赶回,却害得三哥佳期耽搁,实在抱歉之至,不过这样也热闹些,更免得愚弟独做新郎而感到心驾肉跳呢!”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蛟索飞锤岳扬高声叫道:“好哥们,江老弟,老哥哥就知道你够朋友,讲交情没把我老哥哥看成外人,千里迢迢,竟尚遣了钱姑娘亲至我的破窑邀请老哥,参与你这百年大礼。哈哈,当时我高兴得差点流出泪来,忙著召集手下儿郎,拍著胸脯告诉;不,训示他们,老哥哥的好兄弟请我上东海长离岛吃喜酒去也!”
    船楼中哄起一片笑声,醉疯仙牛大可呵呵笑道:“掩可是死皮赖脸硬找上门的,三年前俺在西北游逛,碰上那位武林寒戟缤云戟商固,想不到他大名鼎鼎,却为了那株价值连城的『万钻朱茄』,在杭州连将军府吃了个大瘪,被金鞭擒鹏掌萧恕老兄摘去一只耳朵。呵呵,本来嘛,江青老弟送给玉麟连君毅小两口的贺礼他都唾涎,他不太没有人格了么?难怪身为连君毅师父的萧老兄发怒呢!商固总也算看开了,羞怒之下躲到大西北去修心养性,俺自他那儿得到江青老弟的住处,又在不久后听到江青老弟打垮金衣帮之事,一捉摸时间,就溜到杭州来专门等吃江老弟一顿了。哈哈,却想不到这一顿竟是喜酒,江老弟,上次分别,咱们便说好要吃一顿的啊……”
    祝颐忽然压低嗓子,向江青道:“老四,你那位义妹黄倩倩,说什么也不肯来,在我们到海口『大浪岩』上船的前夕,却哭得像泪人儿似的。还有,在你离开以后,连君毅唐小萱相偕来看过你几次,后来,唐小萱独自又来过好多趟,幸亏你都不在,否则可难应付了。老四,唐小萱已有归宿,不去提她,黄倩倩的确是可怜呢……”
    江青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三哥,当我们再回去时,我会为她物色一个如意郎君,或者,她的情感用错了,我爱她如妹,在此刻,除了对倩倩深怀歉疚,你能要我付出什么呢?”
    祝颐亦颔首不语,红面韦陀战千羽正高声笑道:“我那老妻实在想来……哈哈,可是家里上上下下又丢不开,小娟儿这丫头这次可真将我气糊涂了,扭股糖似的非要跟著,甚至连睡觉也怕丢下她,定要缠著蕙丫头……”
    邪神忽然招手叫君山独叟裴灸过去,边喜悦的道:“裴老侄,来,咱们老头子凑凑热闹,呵呵难为你替几个娃儿们操心劳神……”
    长离一枭忙接著道:“前辈,晚辈也费神不小啊,别说其他,光这月余便自长离岛一来一回,又得布置寝居,筹幄江、祝二位老弟婚事,可是头昏脑胀呢……”
    邪神大笑道:“卫老侄休要夸功,你身为一岛之主,东海之尊,人多手众,奇士异材更如恒河沙数,办起事来十分方便。再说,你这种『墀甲战船』平稳舒适得有如海上行宫,跑两趟也算不得啥,呵呵,这『墀甲战船』隐藏船体内的利弩火弹、飞锚铁箭,却更是匠心独具,威力强大,老侄你既安适又安全,何苦来哉?”
    随著邪神之言,大伙儿又笑了,洋溢在船楼内的笑声太多了,欢悦太浓了,多得人心养,浓得人窒息,须要流泄一下,是的,流泄一下──黑煞手仇云转过身来,肃穆而端重的道:“启禀各位前辈贺宾,东海长离岛已经到达。”
    一片惊叹欢呼随之而起,长离一枭以地主身份站了起来,含笑邀请各人至前舱之前,边道:“长离岛位于东海右中,自海口至此,寻常客船须要一夜两天,本岛特制『墀甲战船』,仅须一日再加两个时辰足矣,现在,老夫恭请各位一睹长离风光。”
    船楼各人,兴奋的挤到窗眼之傍,一面笑道:“好一番典雅的介绍……”
    于是,一片赞叹与惊奇的呼声出自每一张嘴中,原因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了,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几欲振臂欢舞──三座下陡上坦,含黛浮绿的岛屿耸立在海中,每一座岛屿的四周却是险峻而陡削的,但是,削壁上却巧妙的建筑著亭台楼阁,飞檐重角,画栋雕梁,有巧夺天工之妙,鬼斧神笔之奇。红、白相间的花儿,竟能在这冬初仍旧盛开,环绕三岛,美不胜收。浪花围著岛脚绽开银色的尾波,几个卫星小岛散布四周,彷佛几点天外之石点缀于侧。
    妙极了,好一个世外桃源!
    自第一座岛屿约两块翼形巨岩之中,伸展出一条白玉石砌成的宽敞码头,翼形巨岩之上的石壁,龙飞蛇舞的雕凿著四个闪闪的银色大字:“东海长离”,这四个字是如此恢宏,如此威势赫赫,有一股抑压上来的窒息意味,当人们见到这三座岛屿,便可同时见到这四个石壁上的巨字!
    岛的天空,奇异的澄朗,几朵白云,飘在三岛之上,蓝的天,蓝的水,能令人胸中郁闷,一扫而空。
    于是,在骤然间,所有岛屿上都飞射起彩色明亮的光球,闪闪耀耀,号角齐鸣。
    于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金鲤含珠旗悬升在岛上最高处的旗杆上,含笑飘扬。
    于是,长离三岛的周遭海面上,在刹那间飘满了红、白二色的花朵,像是一片花的软毡。
    于是,自那白玉石码头,自各岛屿的每一处明暗或阴蔽之地,驶出了成排成队的船只,挂满了五色彩旗,大红灯笼,无数的灰衣豪士们正高举双臂,欢呼连云。
    船楼上──夏蕙与全玲玲,分倚在江青身侧,二人看著这浩大的欢迎场面,既惊讶又兴奋,夏蕙悄然道:“哥,他们多热情啊,卫老前辈待我们太好了,以后,在这岛上的时光必是愉快的……”
    全玲玲轻轻拂理了一下微微零乱的鬓发,低低的,娇羞的道:“青,不知我们……我们住在那里……”
    江青幸福的笑了,道:“卫老前辈已准备妥当,在长离岛风光最美的『倚虹楼』,那里的时光,必是甜蜜与温馨的,我们在『倚虹楼』闲暇时可以弹弹琴,吟吟诗,看看书,喝喝酒,品品茗。自然,少不了与挚亲好友们的把谈聚晤,朝朝暮暮,再回中原时,我们三人大约不只只是三个了,最少也得添两个胖儿子,时光是美丽的,尤其在新婚闺阁之中……”
    全玲玲、夏蕙,都羞涩的垂下颈项,但是,毋庸置疑的,她们心中有著无比的甜美与醇醉。
    于是,江青自然的大方的伸出双臂,分揽二人入怀,两张美丽绝俗的面靥靠在他的肩上,是那么妩媚、娇□,却又嫣红欲滴。
    于是,邪神笑了,悄然告诉长离一枭,江青以后所生的第二子,将过继于他,以慰老怀。
    长离一枭高兴得合不拢嘴,朝天星麻姑及大旋风二人直挤眉弄眼,红面韦陀欣慰的抱著小娟儿,望著江青那一边及祝颐这一对,全楚楚倚在红衣女怀中,俏眼儿眨呀眨的,充满了羡慕与蒙胧,是的,她快该有一个美丽而迷人的少女的梦了。
    君山独叟裴炎目中含著喜悦的泪水,是的,他未负老妻之托,自己的爱女终生有靠了,不论以前的一切如何,他将永远感到安适与平静。
    醉疯仙牛大可与蛟索飞锤岳扬,一面向仇云、陆海、吉长光三人伸著大拇指,一边笑著告诉他们这六艘战船中装载了多少武林各派所赠的贺礼……
    近了,近了,巍峨而雄伟的长离岛就在眼前,每一张脸庞都是那么和熙而亲切,多美啊!这一切。
    别忘了他们,别忘了这任何一个可爱的朋友,当时光流转,大地欣荣,当残秋夕照,冰雪莹莹,他们的影像都会在虚渺中映现,在梦回中清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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