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八法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八十七章掌毒剑寒
    啸天客蒙大钊在这场激烈狠厉的较斗中,已经使出了他轻易不肯展露的绝技,“天门神舞十四式”,当年,他即是以这套足可令人胆颤惊魄的奇技,横扫了长白山的“太昊教”。
    他的身形在周遭奇异而微妙的闪幌奔跃,速度之夫,已经使人们的一双肉眼难以印映,由于速度的连贯,他的影像已经不是一个,恍惚是数十个影子在同时攻拒著敌人,而这数十个影子,却俱是攻击向同一个焦点!
    糜骨的尖锐啸声,在呼哨的寒风中更显得刺耳与凄怖,黯红的色彩,映出一道道一片片,一溜溜三角形的幻影,成山成堆地往返劈戳,彷佛空气中已全然被这狞恶约三角幻影所布满,又宛如是一颗颗闪缩著舌信的毒蛇怪头!
    这些凌厉的招式,已将江青包围在中央,几乎是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江青那瘦削的身躯却仍然在那些飞舞的角影红芒中穿掠挪移;穿掠得如此自然而洒脱,挪移得如此流畅而美妙,每每在瞬息之间攻守齐施,往往在发厘空隙里抢制先机。他那身形环转之绝,几乎已将实质幻为形像,飘忽而又狠辣得令人惊畏凛惧,宛如是传言中的邪厉魔神。极为迅速而犀利的,双方狠攻猛打了五十余招,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快捷无匹,骤出急收,每人的出手都含蕴著千变万化,在一次短距离的攻击中巧换著不同的手法,在擦身而遇的刹那间掌腿连串飞舞,没有纤毫思索的余地,更没有环转的空间。当彼此觉得出对方的攻势之际,已经本能的攻挡过去,当思想还在脑中酝酿的时候,奇式绝招早已绵绵而出,远比思虑意念快速得多,这完全是在瞬息间便可令一方怀恨黄泉的狠厉决斗!逐渐的………
    啸天客蒙大钊额角己经缓缓的渗出了汗珠,他紧咬著牙关,独目瞪得似欲突眶而出,殷红的血丝布满在眼球上,随著出手环转毫不闪眨。
    江青仍然极力发挥著“如意三幻”的轻身闪挪之技,这如意三幻的奇技,已经被他运用得彷佛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轻灵得一如在他身体内呼轰流转的真气,进一步来说,已与他的肉体并合在一起了。
    狂风不知何时又在四周嘶吼咆哮起来,场中的两条人影在眩迷的格斗,雪地上的萎草摇曳著,冷清清的,有著极度的凄凉意味。
    人连剑邵竹溪黄乾乾的面孔紧绷著,站在他傍边的地连剑梦真摸了一下肥厚的下颔,低沈的道:“老二,你注意了,别人或者不确知蒙老弟的功夫,愚兄却明白得很,凭他那一身绝活,愚兄我也不过与他在伯仲之间,他现在已把压箱底的功夫之一『天门神舞十四式』都拿出来了,竟然还没有占到上风,再继续下去,只怕情况不妙。”
    邵竹溪疏淡的眉毛此刻已结在一起,忧虑的道:“那么,二哥意下如何?”
    地连剑梦真沈声道:“目前吾等首须移转那江青的注意力,使他精神不能集中专一,然后再自侧傍暗助蒙老弟一臂,以求使场面逆转。”
    人连剑邵竹溪连连点头,回首以徵询的目光望了拜兄一眼?天连剑容光湛湛,严肃的颔首示意。
    人连剑邵竹溪一马当先,飘身而出,微抱双拳道:“长离岛卫岛主,兄弟邵竹溪请领教益。”
    长离一枭古怪的一笑,雪白的长衫上落下几片积雪,绝斧客陆海则大步踏上,道:“烈火旗陆海不才,敬请邵老师赐教。”
    人连剑邵竹溪顿时面孔一沈,十分不悦的道:“陆旗主何苦如此心焦?只要尊驾有意,水里火里邵某总会陪著尊驾走上一遭,现在邵某乃是向令岛主讨教……”
    绝斧客冷厉的一笑道:“邵老前辈,闲下未免过于谦虚了,嘿嘿,难道说,我绝斧客陆海便侍候不了阁下么?”
    人连剑邵竹溪神色倏变,豁然大怒,狠辣的道:“姓陆的,你也未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凭你区区一个长离岛的旗主,与武林三连剑较手过招,你自己掂掂份量可够得上么?”
    绝斧客陆海蓦然而狂笑起来:“邵老师傅,仅看你那窝囊徒弟的几手把式,阁下的斤两也就不问可知。我陆海肯教训于你,也足以使阁下抬高身价了。”
    人连剑邵竹溪在武林中的身份,乃是与长离一枭相提并论的,姑且不提他武功如何,能混到今日这个名声,也颇为不易了,这并非光凭人捧自吹便可有成,乃是经过无数次的血雨腥风,出生入死,在生死的边缘中奋斗的结果。
    此时,邵竹溪已几乎气得混身发抖,他大喝一声,脚步向斜剌里滑出,衣衫活然飞起,双臂宛似鸟翅般向左右展出,又在刹那间圈回,“铮”的一声脆响,一溜寒芒已然冷森森指向绝斧客胸前!
    扁看人连剑邵竹溪这一手,已足可当得起武林中一代霸主的风度,他在愤怒之下,却仍然按著自家的剑式礼仪出手,丝毫不苟,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怕早已暴跳如雷的冲杀上去了。
    绝斧客陆海大叫一声:“好!”
    一个大转身,猝然移出五步之外,反臂抛肩,银练短斧已似活蛇般倒飞向人连剑颈项而去。
    就在短斧始才出手的刹那,人连剑邵竹溪已迅捷无比的连连换了六个位置,更自每个位置上如长龙入海般劈出五剑!
    刹那之间,已在同一时间剌出三十余剑,银光霍霍,剑气纵横,绝斧客沈哼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退出三尺之外。
    长离一枭双手负在身后,这时抿抿嘴唇,心中忖道:“武林三连剑难怪能在江湖上挣得如许声名,嗯,只看这邵老儿的起手剑式,已属极为不凡,陆海恐怕不一定占得到便宜。”
    正想著,绝斧客陆海已狂吼一声,金环附著的长发瓢舞飞拂,雄壮的身躯蓦然伏下三尺,像一水蛇般揉身而进,银练短斧更如大地骤闭起的一团星形光芒,以他的双掌为轴,收缩不息,左横右纵,前扫后斩的波波飞出,贴在地面上流转若飞,凌厉威猛至极!
    人连剑邵竹溪嘿嘿冷笑不绝,瘦削的身形腾跃奔窜,往返飞掠,在他极度的闪挪中,那柄寒如一泓秋水的长剑舞起一条有如匹练也似的光带,挥舞盘施,绵绵密密,紫电精芒并射辉耀,堪称目眩神迷。
    于是,短斧挟著呼啸如厉鬼般飞舞不已,利剑划破寒冷的空气,带著刺耳的罡烈之风绕环,彷佛是一道善沾人血的奇形魔刃。
    那边──
    江青已逐渐的取得上风,他经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见过的杀戈狠斗更是数不清有多少次,因此,他不会惊异于身傍不远处的这一场激战,虽然,这是一场被得上份量的高手之斗。在与对手过招中,江青已贯注了全付心神,巧妙至极的运用著他那纯熟得不能再纯熟的奇技,无论在内里,或在外表上,他却不会显得太过沈重,自然,江青也十分清楚,他如今的对手,也是一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于是,两处格斗,四个人捉对儿的拼杀,越来越激厉,越来越猛辣,好似决堤的黄河,滚滚翻腾,一发而娃难遏制。
    长离一枭抬头望望天空,暮色已自四周渐渐合拢,云层灰沈得宛似铅块一般,宛如要压到人们头上,是的,太沈闷了,太烦腻了。
    他双袖忽的相对一拂,冷幽幽的道:“迟兄,现在,长离一枭恭请三连剑首座赐教。”
    天连剑迟若云清劲的朗朗一笑,手拂银髯,脱俗拔萃的气度毕露无遗,他异常温和的道:“卫岛主,老夫只怕秋月萤光,难堪比拟呢!”
    长离一枭心中冷笑一声,忖道:“这老小子倒是精明得很,怪不得姜老变辣,人老成滑……”
    他口中却慢吞吞的道:“迟兄忒谦了,不过,此时此境,你我双方似乎已经不是讲客套,论交情的时候,未知迟兄以为然否?”
    天连剑迟若云笑吟吟的点头,边道:“虽如此说,江湖上的规矩礼仪,却也忘它不得,在动武之前,保持点君子风范,总是有益无害。”
    长离一枭漾在嘴角的微笑,逐渐更变幻得古怪,变幻得深邃,他暗自提起一口真气,身躯已毫不见作势的往前飘出,长离一枭此举,旨在站稳位置,以便够得上攻击时的威力施展。
    于是──
    就在他的身形适才飘起的刹那间,天连剑迟若云已笑呵呵的道:“好一手『气旋□坤』。”
    在他的话声出口之际,一片耀目的白光,已如西天的雷闪,骤然漫天盖地的卷到,与偷袭无异!
    但是,虽然长离一枭已感觉出剑芒在眼前闪耀,寒森的剑气触体如削,他决不后退,右脚尖迅速至极点向地面,藉著这脚尖一点之势,他的身形已似狂风大浪般呼轰旋舞,一片澎湃激荡的劲气已成环成山的往外排出,随著这片劲力的汹涌,他已闪电般向敌人在同一时间攻出三十七掌、七肘、七腿!
    寒芒猝然似流星一点,直飞阴冥,却在一幌之后,又电射而下,尚带著一阵清劲得有如龙吟般的长笑长离一枭飘然移出七尺,大笑道:“迟兄,好一个君子风范。”
    笑声中,长离一枭卓立不动,眼见寒光袭到,猝然劈出一十四掌,掌掌罡气如啸,劲力万钧,尚渗有阵阵沈厚无比的窒人厉风。
    不错,这是长离一枭久享盛名的“混元真气”!
    于是,闪烁的光练蓦而一颤,分成千万星点,缤缤纷纷,似火花迸溅,笼罩著极大的范围四散落下。
    长离一枭双掌一合,身形有如怒海中慑人的漩涡,狂荡的旋动不息,劲风呼轰如涛,在急速的旋转中,绝招如电,奇式绵绵,刚猛的力道与深厚的劲气交织而出,纵横穿插,构成一片骇人至极的死亡之网。
    天连剑迟若云开始遭遇到了严重的阻挡,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宝刃,任是如龙飞蛇舞,变化万千,却不易接近敌人范围,要想寻隙而进,就更为困难了。
    仅剩下没有动手的地连剑梦真,此际不由看得目眩眼花,他十分震惊的想著:“看那长离一枭目下所施展的,必是那七旋斩无疑,自己等素闻这怪物如何厉害,却老是半信半疑,不大服气,近又闻说双飞三绝掌后人及武林双鹰都已栽在这怪物及江青手中,记得当时老三还满脸陋夷的数说人家如何不成器,如今看来,对方的确是难以相与,这七旋斩更是诡异得令人心惊……”
    忽地──
    火云衣的光华倏而闪幌如电,翻飞不息,眨眼间罡气如乌云展布,呼啸弥漫,尖锐的啸声几乎已将吹拂的寒风之声掩盖,窒人口鼻的劲气充斥四周,甚至连远在数丈之外的地连剑梦真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一条人影冲天飞起,口中吼骂著一连串听不清的词句,又势如疯虎般再度扑落,黯红的三角形锥影挥使得更加狂厉。
    就在这条人影飞起的刹那间,目光尖锐的地连剑梦真已看出那是自己等人生平挚交──啸天客蒙大钊,而且更看出他那件四季不离的纯牛皮背心已被撕裂了一大条,在胸前飞舞不停。
    地连剑梦真心口一紧,左手已自然的伸入长衫之内,紧握著他那支紫玉为柄的佩剑,缓缓向前挪移了两步。
    蓦地──
    江青猝然偏身飞出,有如一只灵巧已极的海燕掠波,贴著雪地旋了两转,当缕缕三角形的黯红光影自他头顶溜扫而遇的瞬息间,他己闪电般霍然立起,左掌幻起一片晶莹的扇形光华,右掌却竖立如刀,凌厉斩出!
    地连剑梦真在傍看待全身一颤,大叫道:“大钊小心!”
    于是,江青那竖立得毕直的手掌,忽然微斜著斩下,啸天客蒙大钊已经狠辣的反击了十二次,但是,自己所发的劲道却完全在无声无影中消失于对方那股莹亮的扇形光幕内!
    在刹那闲,江青的棠势已劈到他的颈傍,这手掌来势明明看得十分清楚,可是却难以躲避,像在梦靥中的挣扎,空有著千钧万力,却是无从施展发挥。
    这时地连剑的警语已传入他的耳中,蒙大钊异常愤激的怒吼一声,满面涨红,悻悻跃出六尺之外,自然,他是非常不甘心的。
    江青适才这一手,乃是邪神嫡传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以此一招,已不知使多少江湖好汉饮恨九泉了。啸天客功力高绝,但他却不明白此招玄妙之所在,因此也照样被逼得狼狈而退,不过,在这式奇招之下,啸天客能以有惊无险的保得全身,已属颇为不凡了。
    地连剑面孔上仍然漾著那“一见生财”似的微笑,口中却低沈的呼道:“大钊,你累了么?可要愚兄前来替你接下一场?”
    啸天客蒙大钊的孤僻习性,地连剑梦真自是十分了解,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每一与人交手,不分出生死存亡是决不肯罢休的,而在他与人动手过招之际,更不愿任何人对他施以援手,否则,那好心帮助他的人,部会因此而变成他的仇敌,故蒙大钊的一眼,也即是在他这种强厉得近乎怪异的习气下断送的。
    这时,地连剑口中虽如此说,心头却也有些忧虑……
    啸天客蒙大钊又以“天门神舞十四式”与江青缠斗在一起,手足如飞,掌腿与糜骨的影像奇幻地四处纵横,攻势之急剧。已不是“狂风暴雨”四个字可以形容于万一的了。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作任何一点表示,可是,他此际疯狂而悍不顾死的拚斗,已等于明确的告诉地连剑他的心意了。
    地运剑梦真无声的叹息著,低首不语,可是,他的左手却一直没有离开长衫之内的剑柄。
    晚风凄凄,夜色四合,冬日的初夜,显得特别的沈重与冷清,四野的空气又是如此萧瑟,尚带著浓厚凄楚意味的寂寥。
    激斗仍在不停的进行,在这黝黯的光线下做著生死之争,此时已更加困难与惊险,因为,目力的凝注将会使躯体的动作增加阻碍,然而在攻守之间却不能稍因摸索而有丝毫大意,否则便会遗恨终生了。
    江青与蒙大钊之战,已持续了二百招左右,江青完全以“如意三幻”的身法加杂著一些散招应敌,始终,尚未正式展出一套招式,不过,江青已深深感到对方功力之雄浑与狠辣,在他所遭遇到的对手中,已经堪称劲敌了。适才在蒙大钊心急贪功的莽进之下,江青即曾以一记邪神嫡传的“并天指”猝袭,但却仅仅将敌人的皮背心划破,江青十分明白,这“并天指”之下,若然换了一个人,只怕早已伤重倒地了,由那一记“并天指”的施展来推断,这啸天客蒙大钊的功力实在精纯得可以。
    啸天客蒙大钊目前更是心焦如焚,黄豆大的汗珠直淌,他万料不到自己在归隐二十年后,重出江湖与人较手,便碰到如许一个难缠难惹的人物。现在,他几乎已将全身功力施出了十之六七,却仍然不能使情况略有进展,在他的感觉中,对手有如一片汪洋浩海,深邃无比,根本无法揣摸,更无可著手施力之处,彷佛连他自己的精绝武学,都投在这片浩海中消逝无踪,甚至难以激起一个浪花,一个泡沫,这在蒙大钊来说,是一件如何令他惊恐与失望之事!
    忽然江青倏出五招中,轻淡的一笑道:“朋友,有点到为止的意思么?”
    啸天客蒙大钊此刻已然酷似一只濒死前的猛兽,奋不顾身的闪挪反扑,连环十六腿中,搂头盖脸便是二十糜骨,呼啸的劲气尖响中,他大吼道:“小辈,你来生再做这个好梦吧!”
    江青滴溜溜的自一串串光影与腿风的隙里闪过,双臂伸缩,将对手全身三十六处重要穴道完全罩入十指之内,冷清的道:“那么,姓蒙的,你将不会瞑目了!”
    蒙大钊独目怒睁欲裂,单臂上肌肉虬起,手中靡骨□然捶向地下,魁梧的身躯蓦而以独臂为中心,呼噜噜的旋转起来,在旋转中,双腿时而劈叉,时而并拢,更能奇准无比的蹴踢敌人身上的重穴要害!
    他的身长,加上他手臂的长度,再有全身横著转动的冲力,这股力量是相当猛烈的,而在丈许方圆之内,更令对方没有丝毫可容进身的余地!
    此乃啸天客昔日的绝技之一:“横旋击马”!
    江青蓦然退后,又飘然跟上,竟随著蒙大钊的身躯浮沈旋动,快慢有致,乍然看去,直似一个有形无实,若隐若现的幽灵一般。
    不错,这乃是邪神嫡传的“如意三幻”中精粹之学:“絮随风”,施展之人提紧一口真气布于全身,更将呼吸闭住,松散四肢百骸的肌鼻,令肉体的重量几达于无,随著敌人的掌势劲力飞舞游荡,如影随形。不过,这“絮随风”的轻身之技虽然超绝,却有一个短处,这宗短处便是在随著敌人的力道带起身躯飘荡时,虽然可以躲避敌人之正锋,但却也无法施力伤敌。
    可是,江青虽然心中明白,蒙大钊却是全然不知,他连连旋转了一百多圈,目光瞥处,却不由大吃一惊,独臂一抖,身形已蓦然横著飞出,始才沾地,独臂又是一拔一抖,倏忽再次横身闪开,一面飞快地移换地方,一面双腿交踢如风,可是江青的身形却依然若离的紧跟不辍,又每每随著他双腿的来势力道轻飘的荡开、游摇,宛如蒙大钊的双腿是在攻击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个毫无实质的幽灵。
    于是──
    一声冷凄凄的笑声响起,江青已轻淡而洒脱的飘立于四丈之外,缓慢的随风摇幌,边漠然说道:“蒙大钊,你还在执迷不悟?”
    啸天客蒙大钊正待再度扑上,寻丈之外倏而传来一连串的兵刃飞击之声,夜色中,火星四溅,嗡嗡不绝。
    蒙大钊迅速闪目瞧去,只见人连剑邵竹溪已与他的对手─绝斧客陆海以硬力拚拆起来。
    人连剑邵竹溪的佩剑,乃是天下有名的“吹芦”,锋利至极,能生断精钢,切石如粉,可是,剑总是轻兵器,不宜以硬碰硬,但此刻人连剑邵竹溪不顾一切的与绝斧客对撞,若非他已气怒攻心,便是藉此另换招法。
    其实,人连剑邵竹溪与绝斧客二人,已经拚斗了百招以上,可是,大名鼎鼎的人连剑却一直无法欺身进入敌人的中宫,也即是无法够得上足够的出手位置,他却那里知道,绝斧客此际所施展的,正是他的生平绝活之一:“三十九式流星斧”。
    因此,人连剑急怒之下,便毅然不顾一切的实行硬拼之策,以自己手中珍愈生命的“吹芦”宝剑,向对方的沈重短斧上直接硬架,以藉此获得近身搏斗之机。这时──江青见状不由暗暗笑了,他欣悦的思忖:“陆旗主之银练短斧,他匿称为『心爪』,乃是东海千年珊瑚之根,经过数年熬炼后取其精英,与一种火锻钢母融合制成,寻常钢铁碰上,不折也弯,他那“心爪”重逾五十余斤,最适宜拚力硬战,这一下。邵老儿只怕有亏要吃了……”
    正想著,眼前倏忽闪起一道黯红色的沈郁光彩、一丝锐风,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袭向头项、胁下、小肮于是,江青的瘦削身躯似被一圈强力弹簧蹦起般蓦然而飞跃空中七丈,飞跃得如此快速与猛烈,又几乎在他身躯适才弹起的瞬间他又再度扑落,举手投足间掌影漫天,似苍穹的圆顶骤然罩落,恢宏无比的从四面八方包卷而上。
    啸天客蒙大钊怪吼连连,身躯一闪,“天门神舞十四式”又倏而展出,在那迷幻眩目的幌掠中,又是一溜三角形光影飞舞闪掣,在快如电奔的一个横转里,“横旋击马”连旋九次,强厉的硬生生冲出那千百堂山之外。
    江青断喝一声:“好本事。”
    如影随上,双臂倏然颤动起伏,有如波涛万丛,一阵阵凌厉而沈厚的无俦劲风,宛如巨浪漫天,挟著移山倒海的威力,呼轰卷上,这一手,正是长离七旋斩内的精华──“玄浪气”!
    啸天客蒙大钊身形适才站稳,这一片恢宏的劲气业已冲卷而到,但是他却不闭不退,张嘴咬住手中的糜骨,独臂斗然暴涨一倍有奇,肌肉虬突之下,手臂上的筋络也粗若蚯蚓般凸出,整个手臂,竟在这刹那间成为紫黑之色!
    于是,他的独掌用力自胸前往返推出七次,五指弯曲如爪,一团团紫蒙蒙,黑乌乌的雾气,参在一片强烈的掌风中频频攻出。
    呼轰的无形劲力,在空气中接触,又在接触的同时震散、如暴雷似的响声回绕不绝,寒冷的空气也被冲激得波动旋荡不已,而在这狂飙迷漫的当中,尚有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息……
    江青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他已迅速封闭了呼吸,一双向上略挑的眼睛却毫不瞬转的凝注正跄踉退后三步的敌人。
    不错,江青已经察觉对方施出的掌力之中,力量之强犹在其次,主要的尚有剧毒含蕴在内,那股带著点甜味的血腥气息,无可置疑的乃是蒙大钊所发出,但是。至于这股毒气的功效如何,江青却不甚了了。
    这时──
    啸天客蒙大钊的面色已有些失常的苍白,冷汗涔涔淌下,他微微喘息著,却仍然以口咬著糜骨,缓缓逼上前来。
    忽然,江青觉得眼睛有些麻养,很快的,面孔双手也蔓延著这种感觉,凡是在衣物掩遮之外的肌肤,都已有了隐约的反应。
    蒙大钊的面孔有些扭曲,狰狞得吓人,那只黑白眼球混淆在一起,疤癞交错的面目,也宛如放射著剌骨的阴森光芒。
    江青又暗中提聚一口纯阳之气,缓缓逼入全身四肢百核,更加力自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往外排挤,隐约的,他头顶w冒出一股腾腾的白色水气。
    啸天客蒙大钊蓦地怪吼一声,扑前五步,独臂猛挥之下,一片片,一阵阵,一股股的劲风狂飙,又呼啸著似巨杵铁锤般袭到,这一次,紫黑色的雾气已更加浓厚,微微有著甜味的血腥气也更强烈了。
    江青已不再迟疑,焦雷般大喝一声,双掌互展,银弧形的圆日与星形光芒倏而扩射,一个大翻身,紧跟著一招“掌不刃血”,劲气迷旋澎湃里,他那两条手臂又迅速至极的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幻闪著猝而劈出,在奇异眩目的纵横掌山下,又是五大散手之一的“阴冥阳关”!
    邪神的五大散手,其狠毒与诡异是无与伦比的:多少英椎豪杰曾在这威猛无俦的五大散手之下命丧黄泉,又有多少绝世英雄为这五大散手而束手无策。不错,啸天客的一身功夫,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但这时也在那奇诡而狠辣的掌势下捉襟见肘,狼狈不堪的左闪右躲,仓忙退后。。
    江青这时已不再容情,他身形一偏,猝然向斜刺里溜出五步,冷酷的道:“蒙大钊,在下便叫你选择你自选的那条路!”
    语声在刹那之间彷佛凝固般冻结在空气中,是如此冷酷,又如此萧索,带著一股姥以言喻的寒瑟之气。
    啸天客蒙大钊又聚足全身功力,将他苦练了二十余年的“毒胆掌”再次推出,呼轰旋荡的狂飙中,紫黑色的雾气几乎已凝结成一片俱有实质的黑幕自四面包卷而上,腥甜的气味四溢飘散,中人欲呕!
    地连剑梦真面色沈重,卓然独立,双目寒光闪射,握住剑柄的手指已缩得更紧,一付跃跃欲试的神态
    于是──
    江青那莹洁的右掌倏而急颤,幻成漫天掌影,飘忽迷漫,却又恢宏无比;左掌同时划起一道圆弧,掌势却猝而闪电般自圆弧中劈出,有如一柄自七天之上捣出的神杵,威猛至极的来到敌人身前!
    不错,这正是天佛掌的首式:“佛光初现”!
    这轰轰烈烈的佛国神技,使得啸天客蒙大钊大叫一声,再次后退,滚滚的黑雾,亦像遭到烈阳透射般缕缕飘散,□绕不绝。
    地连剑梦真蓦而脱口惊呼:“天佛掌!”
    江青紧接著十指疾伸,双掌幌动中,十股蒙蒙的剑形光彩,宛如十柄尖锐的利剑,咄咄有声地划破空气,威势惊人地射向敌人!
    这是“天佛堂”法的第二招:“金顶佛灯”!
    当十条剑形的光华尚在呼啸著自十个不同的方向刺去之际,江青的双掌已向胸前合拢,宛如老僧合什,又迅捷快猛的疾推而出,随著掌势的翻出,一片号叫的劲风旋回而起,像煞山崩海啸,群岳并塌,这一片自地平面涌荡而起的狂飙,足能使日月无光,神鬼俱泣!
    冰冷的空气像沸腾般的滚动,煞浪逼人,一个个小小的旋涡在空气中形成,刺耳的响声,宛如地狱中冤魂哀求哭号……
    是的,这是第三招:“佛问伽罗”!
    啸天客蒙大钊面孔扭曲得吓人,青筋在额际暴起,蓬乱的发髯也全部竖立著,他已将全部的真力倾注在“毒胆掌”上拼命般推劈拒敌,淘淘的黑雾,在浩猛的罡劲中消逝无踪,却又似自阿修罗的魔宫中不绝溢出,这是一幕惨烈而又令人魂惊魄散的绝世高手之斗。
    于是──
    江青俊俏面孔蓦而变得异常肃穆,神光湛然,双臂缓慢的,却又迅速的手伸空中,头颈微向后仰,随著一声有若梵唱般的清越吟声,他平伸空中的双掌,已徐徐往下压落,他的动作,乃是连成一贯的,看似徐缓,却不容对手有任何一丝寻找空隙的时机,神妙极了,也令人惊骇极了,而随著他双臂下压的每一分,每一寸,沈重如山的劲力便猝然加重,酷热的气息在穿流、呼啸,像煞大地之将沈落……
    这是天佛掌法的第四招:“迎佛西天”!
    蒙大钊的“毒胆掌”此刻已失去了抵制的能力,黑雾滚滚,有如热汤洗雪,又似洪流四泄,纷纷散灭净尽,那股寒厉的劲气,也在对方澎湃的狂飙强抑之下,消失殆尽,有如大风中一抹薄雾……
    地连剑梦真情急大吼道:“蒙大钊,快退!”
    江青冷哼一声,面孔上有著一片安祥而静谧的神色,安祥得似一入定老僧,静谧得可以将周遭的凄厉气氛化为柔和吉泰。他脸庞微仰,白晰的脸上十分奇怪的现出一片特异的光彩,这湛然的光彩是如此圣洁,如此虔诚,宛如一尊高速而隐在云端之顶的佛像背后所散射的神光,是这般浩博与闪耀,却又俱有无形的威严。
    于是,他双目在这使人惊惧得不知所措的情境下微微半阖,左掌五指指天,掌心向内──
    地连剑梦真有些迷惑的站在一傍,宛如著魔似的注视著江青的面孔,他悚然一惊,恐惧的大叫:“大钊,闪开,不能力敌!”
    啸天客蒙大钊纵声狂笑,身形在斗然间连换了十六次不同的方位,毒胆掌再度掀起漫天劲气,翻滚而到,在重新密布的紫黑色雾气中,隐伏著千百掌影,交织纵横,几乎已将江青全身要害重穴罩入其中。
    江青神色之间,肃穆安祥之极,眼廉毫不稍动,在人们的意念尚未体会出是怎么回事之前,他的左掌已与右臂相互交环,在同一时间内,不分先后的连续推出七七四十九掌!这怪异无伦的招式,溶汇在向四面八方飞舞劈掠的四十九掌中,自四十九个迥然不同的方向攻袭敌入,周遭全是一片莹白如玉的掌心,像煞雪花飞落,瓢瓢无间,令人产生一种难以自制的错觉,便彷佛天地混沌,完全已被这片茫茫无际的掌心所掩盖,而掌风之锐利汹涌,更如狂涛旋荡,翻滚不息……
    啸天客蒙大钊在这片足以移山拔鼎的威浩狂飙中,几似大海里的一条浮木,被兜飞空中寻丈之高,连连翻幌撞击,抛起甩落,他满头蓬乱的长发披散飘舞,全身衣衫更已在刹那间破碎不堪!
    地连剑梦真悲愤至极的大喝一声,面孔上有著一股冷煞狠毒的神情,这股神情,与他原来的和气模样,竟是一个决不相同的对照!
    于是──
    就在地连剑正待动身出手的一瞬间,啸天客蒙大钊已猛然自空中摔落,但是,他却在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折转下,倏而反过身来,黯红的光芒猝而电掣射出,那柄三角形的犀利锥状“糜骨”,已在一闪之下来到江青身前!
    但是,这柄沈重而锋利的兵器,却在来到江青身前五尺之处时,似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所阻一般蓦的停顿了一下,就在这微微一顿的细小间际里,江青双掌齐探,“掌不刃血”重又展出,射至的糜骨发出一声“铮”然脆响,滴溜溜的飞出五丈之外,消失于夜色苍茫中。
    啸天客蒙大钊裂肥披肝般惨嗥两声,又跄踉冲上,但是,却在跃出两步之后,一跤摔倒在地。
    地连剑梦真霹雳般暴叱一声,往左一个偏身,反手之间,一道狭窄但却晶呈的寒光猝然扫向江青双足。
    江青哼了一下,倏而鬼魅般掠出三尺,右掌食中二指并拢微勾,飞快点出,空气中“嗤”的一响,跟著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气,彷佛一条狂怒噬人的毒蛇般猝而射出,尚带著一阵“丝丝”的剌耳之声!
    这是邪神嫡传的“并天指”。
    适才江青亦曾以此指功对付过蒙大钊,但是却只用了一半真力,此刻全劲施出,威力之大,自是倍加惊大!
    地连剑梦真嘿了一声,手腕疾抖,那狭长的剑刃连连跳动,震起一圈圈的弧扁,以这圈圈弧扁,罩向敌人那股袭来的气体。
    当一连申“波波”的轻响传来,地连剑梦真已极不情愿的退出一步,反手之间,又是疾风暴雨般的二十一剑,左掌乘隙劈出,直砍对方胁下。
    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江青的身躯却奇幻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做著几乎不能察觉的闪挪,于是,每一剑都在他这微妙的闪挪间落空,劈到的手掌也稍差一毫的自江青胁傍擦过。
    在地连剑的攻势全然落空的瞬息之间,江青已砚准时机,出手便是一招“掌不刃血”!
    当那只有如利刃般竖立的手掌沿著地连剑头皮刮过的刹那,江青第二招“阴冥阳关”已毫不留情的跟上。
    地连剑怒火倍增,咬牙切齿地移出三尺,左手的利剑舞成一团浑圆而晶莹的光圈,光圈周遭劲气洋溢,回荡飞出,剑式在光圈中倏出倏收,上下纵横,宛如有千百柄利剑探舞劈戳,端的神鬼莫测!
    江青大笑不停,在敌人左右闪挪游动,捷如流虹长泻,又似行云飘忽,动作之间,不仅洒脱美妙,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奇特。
    长离一枭与天连剑迟若云较斗了将近二百招,江青这边的经过,他早已看在眼中,这时,他笑哈哈的叫道:“少兄弟,夜来了,可愿早些回去烫壶老酒喝么?”
    江青又连出九掌十七腿,换掌中大笑道:“前辈,这也要先搁下眼前的三位才行呀!”
    于是,在二人一问一答间,战况又转趋剧烈,三连剑已安下心要与眼前的劲敌们一见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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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三虹落尘
    大风谷内早已是一片黝黯,寒风呼啸得如此凌厉,枯草摇曳,满地的皑皑白雪,反映出淡淡的,却著凉异常的微弱光芒,老松在幌动,在寒风中抖索,天空中浓黑一片,没有一点星光,这是个令人恐惧的冬夜啊!
    留著一把银白长髯,气韵飘然的天连剑迟若云,正有如高山流水般洒脱而自然的攻守招架,进退有致,他那名震武林的“天连剑”法,舞得有如浮云片片,轻风丝丝,又似雷轰电掣,长虹贯天,美妙至极的与他那强有力的对手相互攻拒,而在此时,只要是一个武学高手,便可看出此位剑中之霸尚未倾出全付潜力。
    自然,长离一枭也不是傻子,在对方的紫电寒芒中,他完全以本身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环流全身,藉著这口充沛的先天之气,他可以随意闪挪流转,而在身形的移动中,以他少遇敌手的“七旋斩”绝技从容应敌,我们都会知道,这位城府深沈,武功盖世的东海雄才,亦正以游门的方式拖延战局,以待有利之机。
    那边──
    绝斧客陆海却与地连剑邵竹溪拼得火热,二人的一身所学,原在伯仲之间,若要严格评论,地连剑邵竹溪的剑式精奇,身法灵巧夫捷,而绝斧客陆海却以功厚力深,内劲悠长见胜,二人都已倾出全力互相拼斗,各不稍让,但是,在一时半刻之间,却也难分轩轾。
    江青将“掌不刃血”及“阴冥阳钢”两大散手,融合在“如意三幻”的超绝之技中循环使用,间或加杂著“并天指”及“七旋斩”中的绝招,甚至连怒江派内的精妙招式也不时使出一二,加上“银月寒星双环式”的威力,与地连剑梦真缠斗在一起,星飞丸落,变幻莫测,环转之间,也是难分难解。
    这六个人激战,虽然都未展出全力,但是,已足够称得上惊天动地,为一场武林中罕睹的龙争虎斗,假如现在有任何一个武林高手能看到这场拼斗的话,必会震撼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的。
    在长离一枭躲过天连剑的连环十七剑之后,立而还以颜色的反攻了九拳十一腿,翻身之间,又是两记含凝了“混元真气”的劈空掌,边呵呵笑道:“小兄弟,你那震惊江湖的天佛掌怎的不再施展了?那位啸天客现在只怕连喘气却不容易了……”
    江青猛的一记“并天指”攻向地连剑,疾出五步中,反手十一掌,宛如流星泄坠般劈封敌人后路,清朗的笑道:“前辈,三连剑创名也不是简易之事。”
    长离一枭游斗中,再笑道:“孺子可教矣,有仁人之心。”
    天连剑迟若云冷冷一哼,剑式倏而转为凌厉,有若千万柄利剑自天而降,交织纵横穿插兜戳,银光蛇芒汇成片片、点点、丝丝、缕缕,冷气森森,带动四周空气,形成一个个小小旋涡。
    长离一枭蓦而飞舞飘掠,衣抉拂动,在剑芒挥闪之中,有若御风而行,仙意盈然。
    但是,天连剑的剑式却似是绵亘不断,永无终止?剑光越来越密,剑风越响越锐,像煞一面满布利剑的天幕下压,又似一阵阵狂猛剑雨生生不息,几乎已将天地连在一起,混沌不分。
    于是──
    长离一枭双臂猝而如大鸟般箕张,在三度难以形容的闪幌中,险极地冲至那片辽阔的剑幕之外,清劲而又冷漠之极的高声道:“天连剑之名果然不虚,迟老儿,你当真有两手。”
    说话中,他猛然疾旋五次。狂风烈飙突起中,十股凛然雄浑的劲力,已呼啸著冲向对方布超的剑幕,同一时间,长离一枭更移转了九个迥异的方向,在移动间,身形有若陀螺般急转不息,无尽无绝的罡猛劲力,彷佛大海中的怒涛澎游,又似并立的巨岳同时倾覆,劲道之强、之沈、之厉,无不足以令人魂惊魄散。
    于是──
    剑幕又加强了,剑剑连衡,式式循琐,像是雨,又是雪,像是雷,又是风,耀目的寒光冷电缠缠纷纷,交相织舞,连天接地,无孔不入,无隙不钻,真是狠辣极了,神妙极了。
    长离一枭豪迈的大笑,狂放地道:“好,这才是天连之剑的本色。”
    紧接不辍的,“波来波去”“立波成柱”“旋浪成波”“云舞波旋”四大旋招,在同一时间猛然展出,掌腿漫天穿插中,长离一枭两臂疾颤如波,呼噜噜的阵阵狂风罡劲,有如海倾浪排,绵绵不息的汹涌而出,是的,这是“玄浪气”。
    天连剑迟若云长髯飘散,凤眼中寒光暴射,银弘蓦而涨起,长剑宛似怒龙入海,搅起浪花千点,星星溅溅,弥弥滚滚。
    江青在一傍看得十分赞叹,攻守闪挪中,心忖道:“三连剑所以能扬威江湖,独霸一方,确非泛泛之辈,尤其是这位仙风道骨的天连剑迟若云,剑艺之高,几已达到超凡入圣之境,自己曾遇不少武林异才高手,其中使剑者为数更颖,但或有较天连剑艺业强者,可是剑术之精,却少有能出此人之右呢……”
    在一连串的倏退忽进间,地连剑梦真已有些不耐,他那弥陀佛似的胖脸已失去了先时的和善,由那些紧绷的线条看去,映衬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而又令人有些惊惧的狰狞意味。
    时间缓缓的过去,也是迅速的过去,在不知不觉中,在剑光挥霍下,在厉风狂吼里,也在强劲而有力的掌腿隙缝边。
    每个人的瞳孔内都映印著对方的影子,都映印著飞舞的剑光,足能致人死命的拳掌阴影,有些恐布,是的,但却蕴藏在恐怖的人心中。
    江青在力出三腿十七掌中,又连连飘逸的穿过敌人紧密而狠辣的三道剑墙,冷淡而平静的道:“前辈,风也凄凄,夜也茫茫,你兴致尚浓么?”
    长离一枭飞转了一个方向,沈缓的道:“小兄弟,你如有意,便请作主吧!”
    于是,江青猛然拔空六丈之高,如一头大鸟般在空中折转了三个美妙的圆弧,大声叫道:“三连剑,假如你们此刻愿意罢手,那么,我们定随尊意。”
    天连剑呵呵大笑,唰唰唰一连三剑剌出,抖手疾振之下,剑尖颤成点点星花,直取对手,边生硬的道“江青,你未免将人看扁了,当众侮辱老夫师侄,更将其击成重伤,那么多条人命姑且不讲,阁下明知老夫等人师侄犹仍如此,嘿嘿,我三连剑伤徒不谈,这口气却咽它不下。”
    长离一枭疾进十掌九肘三指,幌身闪开,大笑道:“迟老儿,这乃是给你一个教徒不严的小小教训。”
    天连剑迟若云冷冷晒道:“海外尊长离,阁下令夕在老夫剑底,只怕再也不能称尊了。
    鼎鼎大名的火云邪者,邪神厉老鬼的义子也不过如此而已。”
    蓦然,极为突兀的──
    江青已自空中落下,俊逸的面孔严峻得有如罩了一层寒霜,他双目似欲喷火般瞪视著天连剑迟若云,是的,他只能瞪视一刹那──地连剑梦真己若卷地狂风一般追袭而至,不由分说的就是左三剑,右三剑,双腿更在剑光的挥舞中倏而飞出,绞剪扫蹴,威猛绝伦。长离一枭在出手中沈稳的道:“小兄弟,你可是动了真怒?”
    江青沈默了片刻,忽然道:“前辈,在下敢请谓换一下对手?”
    长离一枭蓦地跃开,天连剑迟若云七剑连街,剑剑不辍的紧追不舍,寒光霍霍中,长离一枭几乎沾著剑尖作了一个大盘旋,就在这刹那的空隙里,江青已递补而上,而长离一枭却接上了地连剑劈来的上下九剑。
    天连剑大斜身,踏出五步,反手六指十三剑,大笑道:“江大侠,阁下能奈老夫何?”
    江青左闪右挪,有如空中飞鸟,水里游鱼,冷沈得出奇的道:“迟若云,你适才辱及了在下义父,是么?”
    天连剑大马金刀的戳劈刺扎,前翻后腾,不屑地道:“正是,一丘之貉,辱之如何?”
    愤怒的火□几乎似有形般自江青双目中喷出,他咬咬嘴唇,在脑中做了一度迅速的思考,蓦而冷冷的道:“迟若云,你承认了?”
    一阵含有极度讽剌意味的长笑,出自那位天连剑的嘴中,他毫不停息的进手递招,无比轻蔑的道:“黄毛小子,你在江湖上的历练,人情世故的经验还差得远哩,呵呵,老夫岂会受你的恐吓?”
    江青狂怒的大叫道:“迟若云,你准备受罚吧!”
    “吧”字出口,他那有如一溜火云也似的身躯已在夜色中闪起一抹淡淡的红光,冲天飞高七丈有奇,远远望去,彷佛是地狱中窜出的一股火苗,又似九天的神火疾降再升,奇妙至极。
    天连剑迟若云龙吟的长啸一声,左臂挽起一个半弧,猛然抖掌劈出,右臂拉开一个大架式,宛如欲囊括天地一般,剑锋自外而内,映起一片深厚晶莹的光带,霍然圈环,锐风破空,丝丝有声。
    在光圈回的时候,江青的身形已急骤下降,于是,那薄薄的,锋利的剑刃已似长有眼睛般的向他拦腰斩来。
    惊险得足以令人毛发悚然,江青那闪耀著红色微光的身躯猛然滚桶似的凌空翻了个身,在翻身的同时,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微勾,猝然戳出,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气蓦而冲破空气,“嗤”的一声击在来至江青身下的利剑剑脊之上,于是,那幻射著光芒的长剑如著千斤巨杵似的忽然往下沈落五寸──
    江青真气倏而倒转,他已在敌剑微沈的这段细小空间里横身伏倒地上,胸前与地面的距离,仅只寸许左右,在天连剑的攻势尚未及再度展开前,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那宛似厉鬼魔爪般的掌影,已诡异奇绝的飞劈而至!
    天连剑大笑不息,一片剑光蓦而升起,疾速的向四面反兜而上,而就在他的反攻始才展出之际,一条灿烂绚丽的金龙,已颤动著千万片金芒鳞甲骤然出现,一阵奇异而令人战栗的凄厉吟叫之声亦同时响起。
    “当”的一声巨震,随著□绕不散的嗡嗡余音,几乎难分先后的传人每人耳中,掩盖了任何一种其他的声息。
    地连剑梦真蓦而大叫:“金龙夺!”
    长离一枭紧随挺进,呼呼轰轰便是四招合并齐展拳腿纷飞,掌指纵横,逼得地连剑有些招架不及的急退六尺之外。
    江青手中的金龙夺闪射著万道豪光,熠熠金芒,龙身似在微微扭动,栩栩若生,威猛慑人至极。
    天连剑迟若云暗中不止一次的运气调息著自己适才略受激荡的真力,双目凝注著手中宝剑,他极不放心的查视著那一泓秋水似的剑身,担心它已因方才的碰击而有所损伤。
    江青冷冷的道:“迟若云,你的兵器仍然完好,现在,我要出手了。”
    天连剑微拂长髯,细长的眼睛毫不稍瞬,亦冷冷的道:“江青,你只管出手,老夫接著就是。”
    “上尊长天。”
    森森慑人的厉吼出自江青口中,金龙夺蓦而急颤晃动,似欲脱手飞去,龙身嗡嗡震响,在人们不及眨眼的瞬息间,耀目的电光金蛇四射迸闪,飞掠周遭,迅捷无匹的击向敌人。
    天连剑迟若云面上神色微变,剑尖微微指天,霍然舞成十道光墙,深厚的迎上──一片刺耳而沈闷的金属撞击声连串传来,空气旋荡,地上的积雪亦四散溅射,一条白色的人影也被对方震出两步开外。
    于是──
    在那白色人影始才退后的同时,又顽强的再次冲上,紫电精芒围著那人影的四周旋舞闪射,千百剑影在黯衣中幻映出一幅美丽而眩目的图案,这图案美极了,似是一片多角形的雪花晶体。
    不错,这乃是天连剑迟若云的六六三十六手“天连剑”法中七大绝招之一:“寒星映雪”。
    江青绝不闪避,沈稳的吼道:“下尊大地。”
    随著这个“地”字,积满的白雪蓦而滚滚飞扬,五丈方圆内起了一阵回旋的风暴,光华灿然中,隐隐有二十四条金龙飞舞而出,须角俱全,几似龙降九天;这二十四条金龙彼比连接在一起,盘旋纵横,鳞甲闪烁,好像宇宙之间,已全被这二十四条金龙所遮掩无余!
    天连剑迟若云倾力发挥出那招“寒星映雪”的精华,手臂已彷佛幻化成了千百条一般挥舞不息,漫天的剑影形成了一个多角形的图案,每一剑的攻出是如此凌厉而猛辣,意图在敌人二十四条飞扑而至的金龙影像中找出一丝破绽。
    自然,迟若云异常明白,眼前闪烁隐约的金龙,其实全是对方金龙夺极快挥舞颤幌后所映出的幻影,但是,迟若云明知这二十四条金龙实为一条,却就是无法寻找出可以击破对方的弱点。
    狂劲的风雪令天连剑的视力更为迷惘,迅速的,剑刃汇合著剑气,与那二十四条在风云中隐现的金龙接触在一起──
    天连剑迟若云右臂接连承受了十七次沈重如山的压力与撞击,他握剑的右手几乎把持不住,在满目的金光幻射中,他那柄剑竭力拒架著飞击而来的金龙晶莹的剑芒在团团的金色光华中,却显得有些黯淡了。
    清脆的碰击几乎响成一片,铿锵不停,在瞬息间接触,又在瞬息间分开,江青神色依旧,双目炯然,棱棱有威,而天连剑迟若云却汗渍已现,长髯不停拂动,胸前更在不住的起伏……
    天连剑神色沈凝中带著无比的忧虑,剑势刹那间又出,在七个角度里将二十一剑幻成七片流光,更且不令人有丝毫回环余地地骤出一剑,有若西天的电型,当你看见时,已经到了眼前。
    当那晶莹的剑尖闪起一团强烈的寒光,整个剑身已“嗡”地一颤,弯成一个半弧,又蓦而弹直,锋利的剑刃猝然斜偏,削向对方颈项。
    这是天连剑法中七大绝式之二:“幻影一指”“弧扁渡世”。
    江青微微移挪,依旧沈厉的道:“南铃怒海!”
    澎游的真气宛如海啸山崩,又似江河倒流,呼天唤地,滚滚翻翻,一阵鬼泣神号般的凄厉呼啸蓦而自冥渺中响起,平静的忽然聚成了一片沈重如山的压力,却又旋动迥荡不已,似龙卷风,肆无忌讳,几乎已与大自然的威力堪相比拟并论……
    天连剑迟若云的剑式在须央间趋向凌乱,剑招溃无章法,锋利的剑身幌摇不定,嗡嗡作响,他自己更随著那阵阵狂飙跄踉后退,狼狈不堪!
    “北尊穆山!”
    江青的厉喝,犹如地狱之中催魂的符令,毫不间歇的冷酷响起,江青瘦削的身躯却似车轮般猛烈的旋转起来,旋转中,双臂划著奇异而微妙的弧度,金龙夺急颤欲飞,嗡嗡震响,而一幢幢像宝塔,像山峰似的有形金色光影,已深厚与坚实的彷佛有形之切一般,向四面飞出压下。这时──
    天连剑迟若云面色惨变,再也寻不到丝毫原来那悠闲出尘之状,他白髯颤动飘拂,细长的双目怒瞪欲裂,嘴唇在抖索著,手中宝剑无力下垂,他已难有力量再抵挡目前敌人威猛无俦的攻势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紧要关头,地连剑梦真蓦地泣血般嚎叫一声,右掌不顾死活的与长离一枭揉合“混元真气”的劈空掌硬拼,身形却猝然飞射江青,连人带剑,融合成一道耀目的白光,躯体几已与剑身附在一起!
    于是,“劈啪”一声闷响中,更加速了地连剑梦真的去势,宛如烈阳忽现,白光炽盛中迳向江青袭至!
    来速是迅捷至极的,江青大叫一声:“好一手『身剑合一』!”
    金龙夺倏而圈回:“至尊为吾!”
    黝黑而凄冷的寒冬之夜,乌云密布的天空,在北风哭泣似的呼啸下倏而掠过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闪电,眩目欲言,金红色的光辉几乎已剌激得人们睁不开眼睛,一切的景物俱在这道洪流似的巨大闪光下隐没,每个人的瞳孔中,尽是一片金红,金红,金红………
    如神哭鬼号似的厉啸响自天地,传自宇宙,浩荡的光芒绵延于永恒,古今天地融汇于这片忽起的;奇迹的金红光华中,大地在震撼、炙灼,金龙的影子在缤纷飞舞、纵横扩展,这像煞是大地沈沦前的凄布景象啊!
    于是──
    当一切归向静寂后。
    寒风依然在呼号,天地仍是那么黝黯,大风谷还是大风谷,但是,一切争斗都已停止,一切杀戈亦归向虚无……
    地上,躺著天连剑迟若云倦曲的身躯,他那柄珍贵而形式奇古的宝剑则已弯成一条马蹄铁似的废物,与他本人一般凄凉的弃置在雪地上,离他身边五尺之远,横卧著地连剑梦真;梦真那把紫玉柄的罕见宝剑深深插入雪地之内,仅剩剑柄犹留在地面上,二人满身浴血,但是,若你仔细观察,便可察觉他们胸前尚在微弱的起伏,鼻口之间,呵出丝丝雾气。
    人连剑邵竹溪已因惊骇过度而怔在当地,他双眼发直的注视著目前这一付血淋淋的,令他永世难以忘怀的惨状,没有任何言语动作,手中长剑无力的垂向地面,握剑之手更在簌簌而颤。
    半晌,沈寂如死。
    长离一枭惊异逾恒的叹息一声,喃喃道:“好厉害,好厉害,真是旷世绝技……”
    绝斧客凝注著自己手中的短斧,抚弄著短斧上的银练,沈默著一言不发,神态中,却流露了多少难以形容的怅然……
    长离一枭走上两步,慈祥的道:“小兄弟……”
    江青平静的侧首过来,好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件一般微微一笑,悠闲的将全龙夺藏于火云衣披风之内内,轻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长离一枭顿了一顿,嘴角又漾溢出一丝深沈的,古怪的微晒,他温和的道:“小兄弟,适才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江青眼廉半阖,悠悠道:“前辈,那是在下义父亲自演练三年始成的『大尊夺法』。”
    “大尊夺法?大尊夺法?……”
    长离一枭低低的重覆念著,面孔上有一股颓然的神色、这股神色是如此说不出,道不出,却直觉地令人有一种特异的感受。
    江青迷惑的道:“前辈是否有所感触?”
    长离一枭长叹道:“不错,老夫虽然年逾七旬,比不上厉老前辈的盖世武学,但老夫自认,如天假以年,二十载后,或可在武功之上再有进境,也即是说,仍有希望练成厉老前辈那般深奥博浩的技艺,但如今一看,老夫确实比不上厉老前辈,这已不是时间与意志的问题,其中更包含有智慧与禀赋的因素,厉老前辈先天的条件较老夫优厚得多。唉,老夫实是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江青垂首沈思了一会,缓缓的道:“前辈,记得『前人骑马我骑驴』这句通俗的格言么?”
    长离一枭颔首笑道:“是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青仰首吁了口气,指著天空道:“前辈,今夜的乌云滚滚,象徵著风云聚会;夏日的烈阳中天,代表著光芒万丈;镜中的花草秋月,幻映著美丽秀雅,但是,滚滚乌云会消散飘渺,烈阳会西沈堕落,镜中的花草水月亦是虚幻得难以捉摸,人们会记著一时,记著一阵,却不会怀忆千古,只有真挚的情、浩然的节操、不屈的正气,才是足以代表一个人真正含蕴的本质,才是永留万世,为人敬仰的根源……”
    江青诚恳的凝注长离一枭,续道:“前辈,至少,你已会永为长离岛延绵的后代子孙所敬奉,为在下此生中不可忘怀的忘年挚交……”
    长离一枭默默无语,沈思良久,复良久……
    于是──
    他猛的一拍江青肩头,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料不到老夫七旬之年,犹被你开导了一番,小兄弟,你说得对,说得对,呵呵,老夫该知足了,该知足了,而且,六十年后的今日武林,谁人不将老夫数为天下霸才?东海第一人?”
    江青抿嘴微笑,深沈的颔首。
    长离一枭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道:“小兄弟,这两个老小子尚有救么?”
    江青望了躺在地上的二人一眼,点头道:“他们不会死去,但却必须养息一段长久的日子,不过,在下有些奇怪,那地连剑梦真适才自斜里冲来,又有剑气护身,再加以在下的攻势又大多聚集向迟若云,虽然这大尊夺法威力无匹,却不会连地连剑也伤得如此厉害……”
    长离一枭古怪的一晒道:“小兄弟,这梦真以左手路子出剑,功力又纯厚精深,老夫要收拾他,也得在五百招以上,不遇,他在方才眼见迟老儿形势危殆之际,却不顾死活的以单掌与老夫双掌推出的『混元气』硬拚了一记,是而右掌腕已被震脱,无力发挥功效,否则,他或者不会落得这般凄惨……”
    说到这里,长离一枭回首注视著寻丈之外的人连剑邵竹溪,冷然道:“邵老儿,阁下对眼前的这个局面,尊驾尚有意见么?”
    缓缓的,彷佛是另一股力量的支持,人连剑邵竹溪抬起头来,瞳孔中交织著迷惘与恐怖,仇恨与愤怒,惊异与凄凉的复杂光芒,一动不动的凝视著江青及长离一枭二人,焦黄的面孔上一片惨白。
    江青轻轻的一撩大红的披风,撇了撇嘴□,淡淡的道:“邵竹溪,在下已经尽量给你们走路,但是。你们却太不给在下留路了。”
    人连剑邵竹溪一紧手中的“吹芦”剑,有些神经质的叫了起来:“江青,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夫两位拜兄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不此毒手?”
    江青尚未说话,长离一枭已冷冷的道:“邵老儿,睁开眼睛看清楚点,你两个拜兄那口气还咽不了,只是,这倒并非他们命长,全乃江青兄弟手下留情。”
    人连剑迟疑的注视著躺于地上,毫不动弹的两位拜兄,这时,他已比适才镇静了许多,天、地二剑胸前的低弱起伏,人连剑亦已发觉。
    “如何?”
    长离一枭有些嘲弄的问。
    人连剑的面色此刻已缓和了很多,他却仍然狠狠的注视了江青等一眼,急步奔向他两个拜兄身傍,俯下身去察看二人的伤势。
    自那不含善意的眼中,已表露了充分而明显的仇恨与毒怨,长离一枭与绝斧客二人俱不由勃然大怒,江青却微微一笑,儒雅的道:“在江湖上闯荡,尤其是称得上名号,数得上英雄的人物,自来与人交手过招的机会便极多。谁也不能说长胜不败,永不失手,而既然成为一个武林名十,便应该有那容人容事之量,犯不著如此怒火盈目,邵老前辈认为是么?”
    人连剑邵竹溪已极快的检视了自己两位拜儿的伤势,不由暗暗吁了一口气,他知道二人是被一种极为强烈深厚的罡气所震伤,肤体上虽然血斑斑,却仅是些浮伤,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地连剑梦真的右手腕却已脱臼,目前,他们只是暂时闭气晕过去而已。
    由这些形迹看来,邵竹溪心中已是雪亮,人家确已手下留情了,否则,在方才那威力奇大的一记绝招之下,既然对方能将两人一并震伤,便大有追而杀之的机会,但是对方却并未如此,可见对方宅心之间,实在仁厚。
    人连剑心中虽然这么想,却仍然板著脸道:“姓江的,老夫在江湖上滚了三十余年。用不著受你教训,目前你得了手,自然说得轻松,嘿嘿,我武林三连剑便是如此容易吃亏的么?”
    江青一言不发,凝注著人连剑的面孔,在邵竹溪自他两个拜兄身傍站起来后,面孔上的表情已显得有些转变,心细的江青可以看得出来,这转变的神色是有些惊愕与欣慰的,或者,多少也包含有几丝感激的成份。
    长离一枭忽然冷冷一晒,道:“邵老儿,迟若云的『白合』,梦老儿的『紫虹』,闲下的『吹芦』,却是人世少有的神兵利刃,你们三连剑在这三柄神兵之下,也沾了不少光彩,现在,迟若云的『白合』大约已经损毁了,以后记著,金龙夺的威风是难以比拟的,更是不易抗衡的。”
    人连剑邵竹溪面色又变为极度的难看,他瞪了长离一枭一眼,却忍耐著没有答腔,江青缓缓的道:“邵老前辈,假如日后三位尚欲寻找在下,在下将会随时欢迎,自然,不论各位的来意如何都是一样,请迟老师与梦老师记著多休憩两天,在三个月之内,不能妄运真力,而且,别忘了在他们二位的『督脉经』上多施按揉之力,以真气相辅,痊愈得快些,令夕,对三位多有开罪了。”
    忽然,大风谷的入口处,隐隐亮起数团晕黄的光芒,在那几团晕黄的光芒照映下,可以看见十多条人影,正向这边蠕动而来。
    江青淡淡的一笑,又道:“邵老师,是仇是友,全在阁下三人,不才是无所谓的,现在,容在下等就此辞别,日远流长,咱们或者会再见的,希望再见之日,是在一个和祥的境界中。”
    人连剑邵竹溪彷佛极为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姓江的,这笔账,我们会记在心上,不过,咳,这个,啸天客蒙大钊的伤势,是否已吃你那独门掌法震得无法复原了?”
    江青冷然一瞥那仍然躺在两丈之外,丝毫不动的啸天客蒙大钊一眼,沈吟了片刻,缓缓的道:“此人性情狠毒,天生暴戾,在下容其一命,已是过份,但是,在下毕竟饶了他,他的『锁心穴』已被在下的『天佛掌』为其永远封闭,也就是说,此人有生之日是已不能再去危害别人了。”
    人连剑邵竹溪神色倏变,狂怒的叫道:“姓江的,你狠得离了谱了,你……你……”
    江青蓦而冷哼声蛙,沈厉的道:“邵老师傅,蒙大钊不用施救,三个时辰后便会醒来,我江青独做独挡,是友是仇,全在各位……”
    他望了望周遭沈暮黝黯的景色,又沈缓的道:“朋友,告辞了,若以后此等情形之下,也希望各位能似在下一般,多予别人几条生路……”
    长离一枭在傍大笑不绝,宏烈的道:“邵老儿,有朝一日,假如尊驾等人有兴,贤兄弟不妨再试上一遭。”
    三条人形如寒夜中惊起的飞鸿,在黝黯中冲天而起,不曾留下一丝痕迹的消失于虚渺中,轻悄得彷佛这里本来便没有他们存在似的。
    人连剑邵竹溪全身不自觉的簌簌而颤,面孔上的肌肉轻微地抽搐著,双目迷惘而无助的凝注著夜空,而夜空云层更低,滚滚游移,江湖上的风浪起伏,波谲诡异,与这冬夜的变幻云层又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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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雪映名城
    叶家集东街头,一幢破陋的大杂院,靠里有一间残旧的瓦屋,此刻正自那破陋的门房内泄出一丝黯淡的黄光。
    房间里的陈设是如此破旧而简陋,使人一眼便可看出此屋的主人是如何潦倒与贫困,自然,空气中少不了一股腐霉的气息。
    但是,此刻这隐隐散发著的腐湿空气的破屋中,却掺杂了难以形容的欢愉与兴奋,这欢愉与兴奋,乃是现在坐在一张白木八仙桌傍的三个人所带来的,不错,他们便是江青、长离一枭与绝斧客。
    老人黄为善正陪著三人饮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纤弱多姿的黄倩倩却帮著一个眉目慈祥,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在匆忙的收拾一些残旧的衣物。
    江青毫不嫌弃的端起那粗瓷茶杯喝下一口热茶,笑著道:“老伯,其赏什么都不用收拾,到了杭州以后,全部换新的就得了,只怕伯母有些舍不下呢!”
    老人有些过意不去的道:“恩人……不,贤侄,你看,老朽又忘了,唉,真是老了,贾侄,老朽已实在说不出什么铭感之言,老朽全家这片心,你一定看得明白,看得穿透……
    唉,祖上积了多少阴德呵,会叫老朽一家一再碰上恩……碰上贤侄……”
    江青急得双手乱摇,赶忙道:“老伯,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感激”两字,否则小侄真是吃不消了,老伯,初更过后,吾等便起程上路……”
    黄倩倩回过身来。有些怯生生的道:“哥哥,你,你真的没有受伤么?”
    长离一枭呵呵的代答道:“放心吧,小妮子,你这位义兄的功夫你尚没有见过,假如你能亲眼在傍边见上一遭,一辈子都可以放心他在外面揍人了。”
    黄倩倩羞涩的垂下颈项,低声道:“卫伯伯,我不愿哥哥在外面与人争斗,我只愿他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真的,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江青尔雅的一笑,含有深意的道:“倩倩,或者,有这么一天的!”
    大口喝乾了杯内之茶,又自己斟满了,绝斧客哈哈大笑道:“江大侠,日后有了黄姑娘这么个妹子,只怕要多坐听些话了。”
    黄倩倩粉面嫣红。却文静而羞涩的不作一声,只管抓抓这,抚抚那,沈默之中,含有无限温柔。
    长离一枭看了一阵,低声对江青道:“小兄弟,是否仍有回转的余地,这妮子的确是个好女孩,温柔得可爱,娴静得迷人。”
    江青玉面倏热,十分慌忙的道:“不,前辈,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在下一人尚不要紧,岂能再害了人家一生?再使蕙妹妹与玲玲幽幽终日?”
    长离一枭微喟一声,低沈的道:“缘也,命也,只怪这孩子和你相遇晚了……”
    这时,一切都己收拾妥当,长离一枭轻轻颔首,绝斧客离位立起,向各人道声得罪,迳自启门离去。
    黄为善低咳一声,有些见腆的道:“贤侄,老朽之意,想到余杭之后,自己赁所小屋,与倩儿两个做点小生意,让老伴在家照显一切,也可减少对你的拖累……”
    黄为善的老伴儿──徐氏,这时也回过头来,充满喜悦的道:“是呀,老身也是这样想,一家三口老是靠江公子,啊不,江……啊,青儿,也不是办法呢……”
    这二声“青儿”,叫得江青混身一震,打了个寒噤,他哺哺的道:“青儿,青儿……已有多年没有人如此叫过我了……青儿,这是个多么值得回味的称谓……”
    江青忽然有些激动的道:“伯母,你……你能再叫我一声……青儿么?”
    徐氏有点儿怔忡,随即兴奋的道:“江公子,你,你不以老身如此称呼为忤吗?”
    江青缓缓摇头,又摇头,徐氏欣悦的叫:“青儿……”
    长离一枭豁然起身,站到门边,在他站起来的刹那间,江青看到这位冷面辣心,雄霸武林的江湖异才脸庞上有著一层奇特的神色,这神色复杂极了,揉合著感动与叹息,期冀与慰藉,这又是这位江湖雄主极少的几次真正表情流露……
    于是,江青心里有了决定,他口中却故作淡然的道:“前辈,月冷星寒,这时赶路,倒别有一番情调呢!”
    长离一枭明白江青已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回头苦笑道:“不错,小兄弟,老夫要说,你真是老夫生平仅遇的好孩子。”
    江青轻轻站起,走到长离一枭身傍,低沈的道:“前辈,在下已有了义父,在下实在爱你,敬你……”
    长离一枭回过脸来,深深凝注在江青面孔之上,他双手按著江青的肩头,良久,良久,方才深挚的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小兄弟,有这几句话,老夫已是太满足了,太欣慰了,老夫永远不会忘记!小兄弟,老夫也和你相识得晚了几天,可是,在往后的时光里,老夫相信在情感上,在心灵上,你会待老夫如兄长,如你真正的兄长。唉,在情感的领城里,天知道老夫是如何寂寞与贫瘠,小兄弟,希望你是老夫真正的亲人……”
    江青静静的,却是诚挚无比的道:“前辈,在下此生此世,都会是你真正的亲人。”
    灯花跳了一下,黄为善站了起来,搓搓手,道:“卫兄,卫兄与贤侄是否须要休憩一下,今个夜里,二位也实在劳顿得不轻,还有一大段路程要赶呢?”
    江青与长离一枭尚未回答,外面已传来一阵低沈的马嘶声,辘辘的车轮声亦渐来渐近,间夹著有力的鞭梢子响。
    长离一枭笑著道:“车来了,黄兄,吾等这就上道,夜已深沈,至于左邻右舍的招呼,依老夫看免了也罢。”
    黄为善笑吟吟的道:“不劳卫兄挂怀,老夫在酒楼回来之时,早已一一打过招呼……”
    他又回头道:“夫人,倩儿,咱们这就走吧……”
    于是,同这残旧的独间瓦屋做了依恋一瞥,黄倩倩轻扶著徐氏,跟在乃父等人后面,行出门外。夜,寒得紧,雪早已停了,但气温却冷得人手足发麻。
    外面绝斧客陆海向长离一枭躬身为礼,他身傍停了一辆双辔篷车,车上是个精壮而憨厚的小伙子,这时正缩著颈子,拢著手直呵白气。
    黄为善与徐氏、黄倩倩二一人进入篷车之内,江青等三人也牵过自己的坐骑,俯身上马,护在蓬车之傍缓缓成行,车轮辗踏著冰碴子,响起了轻微而脆落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是那么单调而孤寂,但是,却又何其安祥与平静。
    此行杭州,得要不少时日,但光阴尽避悠遥,要来的终究会来,路途虽然迢迢,要去的地方也一定能达到,是的,离开杭州,也曾带走了多少惆怅呢!
    冬日出门赶路,是比寻常的季节吃累的,连绵而广亘的冰天雪地,呼啸的寒风,白茫茫的原野,隐在层云后的山峰,都显出几分凄凉与萧瑟。
    饼了一处村庄,又是一处集镇,过了一座城市,又是一所乡集,景色在不停的变幻,地方的言语也一段段的迥异,人们的口音,改得陌生,又变得熟悉了。路,却迤逦的延展于眼前,蜿蜒的,由远而近。
    蹄声得得,皮裘衣衫上沾满雪花,车轮声动,篷布被北风吹得鼓涨,冒著风,顶著雪,有六张带看笑的脸在冷空气中呵慰。
    杭州。
    久违了,这以西湖的娇□而名播天下的美丽城市。
    黄昏里江青与长离一枭、绝斧客三人护著篷车进了城门,恢宏的楼阁房舍仍然依旧,金壁辉煌,画梁雕栋的王公巨贾府第,还是照样峙立在宽敞的街道傍,店□酒楼繁华得紧,在这掌灯时分,并不因为天冷而减少人们的兴趣,摩肩擦踵的行人,在热闹的街道上拥挤著、喧哗著,空气中带著隐隐地热力。绝斧客骑在马上,拉了拉皱在一傍的灰毛大氅,左右顾盼了一阵,抖去胡辫上的水珠,啧啧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果然不差,看看这个地方,实在是够迷人的,难怪有些人过不惯深山茅庐的生涯了。”
    江青微微笑道:“这些天来,可把前辈与陆旗主累得够受呢……”
    长离一枭笑呵呵道:“这算什么?马背上的颠簸怎及得上船只的摇晃?陆上的风云却也难较东海的冰飙狂浪,小兄弟,老夫承受得住。”
    路上的行人纷纷让开路途,由这三骑一车经过,进入闹区,车马的速度已缓慢得多,偶尔有些行人好奇的注视上一两眼,却又匆匆移注到另外更俱有吸引力的花花绿绿事物上。
    于是,马车开始转到另外一条路上,这条路比较僻静,朝远处看,有一所高大的骑楼耸立著。
    “嗯,不对,适才只顾说话,把路都弄错了,前辈,咱们还是转回去,在下记得要经过一个城隍庙前……”江青顾盼了一阵,有些尴尬的说。
    长离一枭笑道:“这地方老夫在十多年前来过一次,以后就从来没有机再度涉足,地方太热闹,你又下太熟,自然容易走错路,不过,小兄弟,你是无所谓,老夫若两手空空前往战府,倒是有些窘呢!”
    江青大笑道:“前辈,这算什么话,前辈与陆旗主一到,只怕战大哥开大门都惟恐迎之不及,那里还会想到这些俗礼上去?前辈,千万别见外啊……”
    长离一枭想了一下,正待说话,突闻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自这条街道转角处快步奔来。
    江青双目半阖,冷冷一瞥,只见前路来了十多条大汉,个个体魄修伟,龙行虎步,目光炯然有神,一眼即知是在江湖上打滚的的练家子。
    绝斧客有些奇怪的注视著,低声道:“咦,这些人好似有些气急败坏,不知慌些什么事?”
    十多大汉奔至篷车之前,立时齐齐止步,为首一个四旬漠子,手忙脚乱的整了整他那件银白寿子图丝长袍,踏前两步,向长离一枭及绝斧客二人面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全身一哆嗦的跪了下来。
    随著这衣饰华丽的四旬漠子,后面十多条大汉亦一起“噗通”矮了半截,个个伏在青石板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长离一枭回头望了望绝斧客,绝斧客连忙恭声道:“岛主之意?”
    那四旬汉子这时语声微颤的慌忙说道:“本岛“燕子棋”派驻杭州分堂副堂主“铁腿”
    倪忠祥叩拜岛主万福金安,弟子等不知岛主于今晚亲临杭州,未曾率领全堂弟子恭迎城外二十里,疏忽之罪,罪不可赦。”
    长离一枭“哦”了一声,和声道:“不知者不罪,都起来吧吧!”
    铁腿倪忠祥忙谢过,率著众人匆匆站起,一字一躬身排在长离一枭马前,垂手听谕。
    长离一枭道:“倪副堂主,燕子楼杭州堂主是谁?现在何处?”
    铁腿倪忠祥诚惶诚恐的道:“堂主乃“甩箭手”陈景,陈堂主因亦不知岛主今夕莅临,己在昨晨赶到苏州亲自主持其独生爱女出阁之喜……”
    长离一枭颔首微笑道:“好极,告诉堂中管事,拨金百两,算是本岛主及陆旗主的贺礼,呵呵,进城见喜,是一吉兆,倪副堂主,本岛主不想烦及本岛驻扎杭州弟子,是而也没有想到你们会得到消息如此之速,亲来见我……”
    铁腿倪忠祥一见自己岛主今天如此开怀,不由心中松了口大气,毕恭毕敬的道:“启禀岛主,弟子已在本城最宏丽的“聚英客栈”定下院房,并恭请岛主及陆旗主趾临“大成酒楼”陋席奉侍。”
    长离一枭轻轻摇头,沈声道:“罢了,你们这几日多注意江湖上的动态,随时禀报,本岛主的两大护卫若然到此,代属其速往红面韦陀战府相谒,来,见过本岛主身边的火云邪者江大侠。”
    “火云邪者”四字一入耳际,铁腿倪忠祥就彷佛猛然在头顶响起四个巨雷,骇得他长身一揖之下、又待拜倒。
    江青沈和的笑道:“倪兄如此多礼,小可实在担当不起。”
    说著双手抱拳回礼,而就在抱拳的一刹间,一股淡蒙蒙的劲气,已恰好□住倪忠祥的身躯,将他抬出两步之外。
    长离一枭回首望了望停在一边的篷车,低声道:“走吧,小兄弟。”
    于是,车马回圈,得得而去,冷湿的青石板路上,以铁腿倪忠祥为首,十多条大汉恭敬的跪拜伏礼,肃穆庄重。
    于是,雪花又开始飘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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