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手无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六、毒心、贪志、怨报德
    战飞羽冷峻的道:“无耻如你,我奇怪这些年的江湖,你怎能混得过来?”
    祝义全厉烈的道:“瞧不顺眼么?姓战的,就凭我们几块料,便可将你整治得四平八稳,到了那时,你自然就会明白我们是怎么混过来的了。”
    竹拐一挥,公维不耐烦的道:“姓战的非要见真章,他既是吃硬不吃软,伙计们,咱们就如了他的愿,给他一顿生活,然后横抬着回去!”
    祝义全点点头道:“给不上他一顿,我也不舒服!”
    那面孔半白半黑的丑人物微摇扛在肩上的金环山叉,在轻细的圈环声响中,他歪着头以一种椰榆的神态注视战飞羽,冷冰冰的道:“战朋友,你一定要我们少拿五千两?”
    战飞羽沉缓的道:“你素来是扛死人去领赏的,陈冥,你是‘代执役’这一行中的典型刽子手,对你来说,死了的猎物总比活着的要少麻烦些,不是么?”
    陈冥的唇角抽搐着,阴寒的道:“不错,我喜欢去领赏格的时候不出差错——最安稳的法子便是使被悬赏者老实下来,当然杀死他们是上上之策!”
    战飞羽硬如铁:“你号称‘阴阳面’,陈冥,你该更适合叫‘鬼索财’才对!”
    白色的面颊泛赤,黑色的面颊透青,陈冥恶毒的道:“纵使你舌利如剑,也一样逃不过你将遭到的厄运,相反的,这厄运会来得更痛苦、更缓慢、更深刻,战飞羽,我们会零碎的割了你!”
    媚媚轻轻的道:“战大哥,你何苦再作困兽之斗?”
    战飞羽哼了哼:“我倒看不出我这是作‘困兽之斗’!”
    祝义全暴叱道:“并肩子上了!”
    突然,战飞羽大声道:“慢点!”
    脸色一转,祝义全嘿嘿好笑:“怎么?改变主意啦?”
    战飞羽尖锐的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祝义全好整以暇的道:“你的毛病倒不少,说吧,什么问题?”
    战飞羽双眼光芒如焰,狠厉的道:“祝义全,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地的?”
    略一犹豫,祝义全道:“我不想说……”
    战飞羽道:“畏首畏尾,祝义全,你也不过只是个无胆匪类而已!”
    勃然大骂,祝义全吼道:“你敢骂我?”
    战飞羽道:“以你这等不入流的龌龊角色,连骂你都是多余!”
    额上青筋浮凸,祝义全的左颊肌肉往上一抽一抽的动个不停,他满面煞气,咬着牙咆哮:“娘的皮,战飞羽,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娇媚的,媚媚道:“祝大哥,何妨告诉他啊……”
    “苟白眼”苟巧也颔首道:“一个死人是不会为害的。”
    陈冥也附合道:“不错,即使他眼前未死,也离死不远了,老祝,叫他死得明明白白,也算是功德一件吧,用不着隐讳他什么,否则,他还真以为我们是对他顾忌,不敢把事情摊开来呢……”
    祝义全勉强的道:“好吧,姓战的我便叫你死个明白!”
    顿了顿,他以一种古怪的腔调又道:“我们是得到了梁宏川的密告。”
    大大的一震,战飞羽惊愕了好半晌,方才竭力顺下一口气来,他脸色是那样的难看,一口钢牙也几乎暗里挫碎了!
    祝义全嘿嘿笑道:“很意外,是么?”
    媚媚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儿,人心更是险上十分了……”
    尽量平静着自己,战飞羽沉重的道:“我很怀疑一祝义全,这该是一种最拙劣的离间手法!”
    呵呵大笑,祝义全道:“战大哥,随你信不信吧,我没必要,也没有这种闲情与你争辩,梁宏川的密告代价是十成中的两成,这小子倒不错,娘的皮,捞了横财,居然还落得个好人,高,还是他的门路高!”
    目光凝注,战飞羽冷冷的道:“不用说反话,姓祝的,梁宏川没有出卖我的动机!”
    媚媚又叹了口气:“你可真忠厚,战大哥,一万五千两黄金中的两成,还不够作为动机?”
    摇摇头,战飞羽道:“他该不至于如此见利忘义……”
    眼儿一眨,媚媚道:“我的亲哥,这年头儿,‘义’字值多少钱一斤啊?那么多黄澄澄的金子,足够蒙蔽人心,炫花人眼啦……”
    战飞羽觉得全身发冷,心往下沉,他沙哑的道:“梁宏川是我故友的师弟,更受我救命之恩,凭哪一端,他也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悻逆罪行……”
    媚媚柔情万分,恻然道:“哥,你错了,财富的诱惑往往高于一切,比如我吧,便也一样抵挡不住它的吸力,所以才冒险前来开罪你呢……”
    战飞羽切齿道:“可杀的‘代执役’……”
    祝义全诡笑道:“我们梁宏川老弟可也是我们的同行哩!”
    双目骤张,战飞羽厉声道:“他也是?”
    祝义全大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惊异的?我们这一行虽然担点风险,却酬劳丰,油水足,一票的买卖,往往够别种营生的朋友苦上十年犹不可得!”
    媚媚柔声道:“梁宏川已经干了三年多‘代执役’的生意了,就是因为他功夫不算太强,才做不成几笔买卖,眼前的机会,他又怎肯放弃呀?”
    于是,战飞羽此刻方才颖悟——为什么梁宏川曾经探问过他与“青峰派”掌门的见面之期了,他已四年不见故友,而想必他的这个老友乃是知道师弟梁宏川的所作所为的,难怪当时梁宏川在询及此一问题之时,面有紧张之色,他四年多未与“青峰派”掌门“驭风雕”冯子钦晤面,不料一番侠情恩义,却换来了这么一个可恨、可悲、又可诅咒的后果!
    此际,媚媚又温婉的道:“战大哥,你就别再抗争了,咱们一起和和气气的上道吧……”
    战飞羽愤怒的道:“梁宏川今在何处?”
    媚媚道:“你想宰他?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甭说你心里恨,连我也一样咬牙,但是,战大哥,我们抱歉却不可任由你报复呢,因为我们答应过保护他,混江湖嘛,行行都得讲信用,对吗?”
    战飞羽讥俏的道:“你们也懂得讲信用?”
    媚媚不以为件的道:“对,我们也懂得讲信用,但我不必冠冕掌皇的说是为了道义,这也是生意经,若不讲信、不守信,将来谁还敢供应发财的消息?哥,我们也要活下去,所以,便不能断了路子,梁宏川要求的条件之一便是保护他生命的安全,我们既已允诺,便只有依言而为了……”
    战飞羽脸如严霜的道:“我迟早会找到他的……”
    祝义全大声道:“姓战的,我们也会全力阻止你想伤害他的意图……”
    战飞羽暴烈的道:“你们就阻止看!”
    “苟白眼”苟巧阴阳怪气的道:“奶奶的,越说你还越狠起来啦?战飞羽,如今你是自身难保,留点精神多喘几口气吧,还想再去对付人家姓梁的?这是下辈子的闲事噗!”
    蓬头垢面的公维口沫横飞的叱呼:“咱们还和他磨菇啥玩意?动手啦!”
    就接在他这个“啦”字的语尾余音里,战飞羽的手掌已无形无影的削到他的咽喉!猛仰头,公维的斑竹拐毒蛇似的居中点飞而出!
    战飞羽的右手隐没入袖,右手却闪电般一把捞住了对方点来的竹拐头。
    顷刻里,祝义全的掌势带着一片狂劲的罡力,有如铁杵也似凶猛的捣了过来!
    公维大喝一声,左手斜扬倏翻,劈向敌人面门。
    战飞羽的手晃闪伸缩,“啪”的一声便崩开了公维的来掌,同时反抛斩着拐头,腾飞空中三丈!
    直抛着手往后跃退的公维吃了暗亏,瞑目大吼:“战飞羽,你今天死定了!”
    环响如位,“阴阳面”陈冥的金环山叉,已在一抹金芒流灿中暴刺悬空的战飞羽!
    战飞羽不避不让,反而骤然由空中扑下,但却在距叉尖的瞬息间以足端横踢叉沿,借此一踢之力,一个身形“呼”声倒转,袍袖飞舞,双掌猝展!
    陈冥猛周转,带叉倒抡,然而,却稍差一丝,衣衫碎裂飘起,血溅肉绽——背腰处开两条血淋淋的口,伤处平齐,宛如刀削!”
    静悄悄的,公维的斑竹拐仿佛漫天流影,自四面八方密密卷至。
    战飞羽倏然闪掠,穿走飞挪,袍袖翻扬,掌刃吞吐中虚实互含,隐现难测,眨眼间一百七十七掌反击,掌拐交击,震响连串,双方猝又分开。
    公维才待挥拐再上,祝义全已独臂如杵,奇幻不定的暴圈战飞羽。
    脚步一闪,战飞羽倏移五步,刚好来到苟巧面前,这一位一直未动过手的“苟白眼”动作诡异,斜身一指点向战飞羽后脑!
    就像后脑上生着眼睛,战飞羽头也不回,半寸不挪,右手猝而倒振,“叭”的一声荡开苟巧的偷袭,同一时间,他那只磕开苟巧偷袭的手掌又已蓦而插向对方心窝!
    大喝如雷,苟巧双手猛架,身形飞旋,战飞羽往后倏仰,两掌一弹暴合,苟巧已怪叫着贴地滚出一左边肩胸上一片血糊淋漓!
    祝义全奋力追逼,独臂挥劈,力道万钩的罩下!
    战飞羽掌势浮沉于炫闪之间,倏忽来去,硬硬接下敌人的当头狠击。
    人影凌空,公维的斑竹拐挥落,纵横的拐影交错交织,风啸气荡,布成了一面无形的却又严密的罗网。
    怪异的往侧面一转,战飞羽却猝然全身螺旋般跃起,只见他袍袖舞拂,双手像要捞天承地般流曳挥闪,又再次一一硬架开对方的拐,破了对方布下的网。
    这一瞬间,媚媚自斜刺里掠来,她的桃红身影飞翻,带着两团流灿如星的光点倏忽猛追。
    战飞羽反手九十九掌连串击空,自己抖臂躲开了媚媚那一对恶毒的“锥子套”,而公维矮身暴进,斑竹拐横扫至腰。
    战飞羽掌切似刃,“嗖”声劈落——
    狂笑着,公维左手五指箕张,仿若铁钩般抓向战飞羽的头顶!
    是了,公维号称“摘头樵夫”,这一招,正是他拿手好戏——“提首”!
    战飞羽身形抢前,一掌以超越流光的快速猛劈公维胸口。
    石火一现里,公维的斑竹拐抖落了外壳,一柄窄只二指的锋利长剑赫然耀眼,而刃芒闪炫,配合他的“提首”一式横斩战飞羽颈项。
    双方的去势俱为快不可言,也都是致命的一击——
    人影骤散,公维的一剑刚刚削破了战飞羽的颈皮,他的五爪尚未及落,已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抬上了半空,满口鲜血狂喷着摔下!
    桃红的影子飞闪,一溜血水涌自战飞羽的右肋,他旋回上步,一片掌刃追掠过媚媚的首肩,眼见着一块细白嫩肉刀削般翻裂!
    那边,祝义全正接住下跌的公维。
    “阴阳面”陈冥山叉幻起流旋的金芒,山摇地动的狠插而来。
    战飞羽倏忽掠开,一溜掌刃暴泄陈冥。
    怒叱着,陈冥挥叉回截,双腿骤起,但他慢了一步,那溜似真似幻的掌刃将这位“阴阳面”撞击得连连踉跄,身上顿时裂开一条又一条纵横交织的血痕!
    苟巧滚地扑上,双掌发挥,一脚蓦地蹬在战飞羽膝弯,战飞羽抢出一步,四掌飞劈,但是,陈冥居然又狂嚎着冲了过来!
    往后缩弓,战飞羽贴着陈冥的山叉滑向杆下,双掌齐出,重重劈在陈冥胸膛,清晰的骨骼断折声传来,这位“阴阳面”却不倒,他形同厉鬼,一张面孔黑白交混的扭曲着猛抽叉杆,一叉刺进了战飞羽肩头!
    闷哼一声,战飞羽的愤怒超过了他的惊讶,右掌上掠,陈冥惨号如泣,他的整张面皮,连着五官就像一副面具似的被战飞羽一掌削脱,扬向半空。
    苟巧尖叫着一跃而上,三柄又细又窄的双刃飞刀形成三抹寒电,凌空射到,战飞羽单掌翻扬,“叮当”三响,眨眼间齐齐击落。
    桃红的影子怒矢般激飞而来,战飞羽的右手在袍袖的掩遮下微缩骤出,媚媚往上拔升,“锥子套”兜头刮向战飞羽的脸膛。
    可是,战飞羽的掌去得更快。
    “唷……”
    痛苦的叫了一声,媚媚身子一抖,胸腹间翻卷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热血迸溅中,她痉挛着仆跌倒地,将一口牙全咬进了泥土中。
    这是个表面上美艳无比的小娇娘,不可否认的,刚才她那声怪叫,便算是凄厉了些吧,却仍不失那股甜腻腻的味道呢……
    战飞羽的第二个动作尚未展开,立觉后腰一凉,他脚底顿浮,跄踉几步,眼前寒光耀眼,又是四柄双刃飞身流矢般临头。
    本能的,犀利的,战飞羽两掌一展上挥,四柄飞刀“咔嚓”断裂,分为八截坠落,这一刹里,战飞羽也瞥及自己左腰侧插着的另一柄飞刀了。
    宛如一头疯牛,苟巧大吼着冲近,战飞羽对这个赐了自己一刀的对手,已是痛狠至极,他毫不躲让,就在距离三步之际,双掌上下暴起,只是一闪,已到了苟巧的面前。
    其实苟巧却不像他表面上摆出来的那样疯狂,陡然间,他整人旋转,手一缩一伸,暗藏着的另一柄双刃飞刀已从袖中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激射战飞羽!
    战飞羽上身微拧,“霍”的退跃六尺,却仍不能避免那柄近距离中射来的飞刀,“噗”
    声微响,他的小腿已开了口,但是,他在拧身之下,插于肩头的那杆山叉便蓦的弹起,由上至下,斜斜刺进了苟巧的肚皮之中。
    “嗷……唔……唔……”
    苟巧双手捂着肚子,宛似在捧牢那柄刺他的山叉,他一双白果眼不断往上翻着,越见白多黑少,了无生气了……
    战飞羽挺立不动,浑身血滴点点淌落。
    苟巧往前走了一步,那么突兀的,魁梧的身体猛然一扭,横着像根木头似的重重跌到。
    现在,“代执役”的那边只剩下祝义全。媚媚以及尚存一口气的公维了,而仅有祝义全一人人还是完完整整的。
    放平了公维在地下,祝义全一步一步的逼了近来,他目光残怖,颊肉扯紧,形容又是狞厉,又是凶恶,似要吃人一样:“战飞羽,你还能狂到几时?”
    战飞羽的肩头、右肋、左腰、小腿上,全是血肉模糊一片,大量的鲜血在浸溢在流淌,将他一袭紫袍,业已染透成赤褐的了。
    仆卧在下的媚媚挣扎着半撑起身子,他一手紧捂小腹,一手支着上身,俏丽的面庞上是一片血污含着泥沙,她痛苦的吸着气,“嘶”“嘶”的道:“祝……大哥……你……千万……小心……成……不成……事……便全……看你了……”
    祝义全站住,阴沉的道:“放心,媚媚,我们虽然损伤惨重,姓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近强弩之未了,看着,包在我身上拿下这厮!”
    颤抖了一下,媚媚花容惨厉的道:“别……别……要……他的命……祝大哥……死的……与活的……价钱不同!”
    嘿嘿好笑,祝义全道:“我省得,我会尽情留他喘一口气!”
    于是,媚媚呻吟一声,又仆倒了。
    战飞羽已开始眼睛泛黑,脑中晕沉,四肢的肌肉也变得僵木了,他口渴喉苦,内腑似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原本苍白的面庞浮起了一片怪异的红晕。
    祝义全又缓缓迫近,他的丑恶面孔在战飞羽的瞳仁中扩展,拉长,甚至飘浮起来,战飞羽的眼前像凝漾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的雾。
    突然,战飞羽觉得左腰上那柄飞刀插入的部位像火炙般抽痛起来,抽痛中更带着麻痒,他在瞬间的惊愕后蓦地全身汗毛竖立——刀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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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断魂、洒血、生死搏
    祝义全像是能看透人的心腑内脏一般,嘿嘿好笑起来:“不错,苟白眼的柳叶飞刀是淬毒的,战飞羽,你现在已经觉得像火炙一样的抽痛了吗?嗯!无需太久,这种抽痛的感觉即会停止,代之而起的,便是那股子麻痹僵硬的反应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半炷香的时间,你定然全身冷麻呆滞,动弹不得——如果你强欲发力,那毒性随着血液的流循,就发挥得越快,换句话说,你便栽得更早,死得更爽落啦……”
    勉强吸了口气,战飞羽感到仿佛吸入了一团火,他窒噎着道:“祝义全,天下的事,并非都似你想象的那样轻易……”
    祝义全厉声道:“死到临头,你还夸什么口?”
    呛咳使战飞羽的身体急速抽缩了几次,他双目定视不动的道:“问问你自己——是谁死到临头了?”
    祝义全大吼:“姓战的,你不要嘴硬,你会看到哪一个龟孙要躺下来,娘的,任你三头六臂,今天我们也要摆横了你!”
    战飞羽吃力的道:“不用再说‘我们’了……祝义全,如今只剩下一个你!”
    祝义全咆哮道:“我一个也就足够对付你而有余了!”
    身子晃了晃,战飞羽艰辛的道:“踏在伙伴的血迹上耀武扬威,算不得是英雄!”
    丑脸一扯,祝义全咬牙道:“你在嘴皮子上逞能,战飞羽,我会整治得你死去活来!”
    战飞羽虽然受创甚重,形态中却仍强烈的流露出那种轻松的意味:“你不够瞧,如同你那个倒下来的同路人,你们全是一群窝囊废!”
    祝义全气得暴跳如雷:“战飞羽,你这狗操的野种,满口的胡说八道,我这就砸掉你一嘴的牙,再叫你合血吞下肚去!…
    极度不屑的笑了,笑声呛哑中,战飞羽道:“你只是一头会狂吠的恶狗!”
    祝义全张牙舞爪,大吼大叫,但却仍不扑上前去:“混帐东西,你当头扣着一人‘瘟’字,你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不了?就在我们手中,你那前半生后半世便要全一捏两断,可笑你犹自在做梦,简直愚昧得不可救药了,你!”
    战飞羽的双眼晕朦但他却平静如昔:“为什么不上来动招较量一下?”
    祝义全喝吼:“我怕你不成?”
    点点头,战飞羽道:“是的,你怕。”
    徉做狂笑,祝义全道:“你是得了失心疯——我怕你这个业已去了半条命的赖汉?”
    战飞羽沙哑的道:“说穿了不足为奇,你是想拖延到我毒发之后不劳而获,是么?但你必定会失望的!祝义全,因为我并不那么容易受制于人。”
    额头上凸现着青筋,祝义全切齿道:“你他娘连口气都顺不过来了,还唬你娘的那个爹!我今天若不独立将你擒下,就不姓祝!”
    战飞羽道:“好一个‘独立’!——地下横着那几位都是自己躺下的?”
    脸上是又红又白,祝义全独臂斜掌,唾沫飞溅:“我活劈了你!”
    战飞羽身上的伤口又痛得他挺了挺:“就等着你来了,姓祝的!”
    微微踏上半步,祝义全一个劲吆喝:“战飞羽,把你吃奶的力气,压箱底的功夫全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铁铸的金刚!”
    战飞羽脚步轻滑——只是那么轻轻一滑,人已魂影一般移到了祝义全的右侧,不分先后,他的一抹掌刃也切到了对方颈边!
    祝义全大喝一声,抛肩斜身,独臂抡起一道圆弧,往后猛扫,然而,光影一闪,他扫抡的独臂却已被战飞羽的另一只手倒崩荡开。
    旋风也似往外扑出,祝义全的面颊上已经洒起一溜血水——半寸长的口子,整齐得有如刀削。
    人在旋转中猝然倒翻,祝义全独臂暴挥,双脚环出,战飞羽却在电光石火的闪晃中带起成串的掌影圈来。
    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祝义全奋力倒弹,后跃六丈有余!
    身子一个跄踉,战飞羽极其勉强的收势站住,这时,他那冷狠深沉的面庞上,已经泛浮一片冷森森的铁青之色……
    狞笑一声,祝义全吼道:“奶奶的,老子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削薄的唇咧带纹,战飞羽努力稳定自己,沙沙的道:“抹净了你脸上的血,……再发狂言不迟!”
    祝义全怪叫:“老子今天流一滴血,姓战的你便必须用十斗来赔!”
    战飞羽沉沉的道:“光是嚣叫,只怕济不了事……”
    眨眼间,祝义全暴进倏退,七十九脚七十六掌几若突起的狂风骤雨,自四面八方卷向战飞羽。
    战飞羽不闪不动,双掌上下翻飞,串连成一溜溜,一片片旋回流泄的掌影,“劈啪”撞击声中,他一掌有如来自九天,一弹斩向对方面门。
    急切里,祝义全扬臂力挡,“噗”的一声,他整个人已打了个跟头,落地之际抢出五六步方才站稳——几乎便摔成大马爬!
    痛得独臂直抛,脸上变色,祝义全刚刚那一硬接,险些连他的手骨也震折了,那种尖锐剧烈的痛楚,令他怀疑他这条练过“铁桩功”的手臂是否还是他的了!
    战飞羽也是大大的摇晃了几次,他汗透重衣,眼圈泛黑,脸上的肌肉也纠结起来,这一次力拼,他的内腑五脏亦全是翻腾了几个滚。
    喘息着,祝义全咬牙骂道:“战飞羽你这个歹毒的野种……”
    战飞羽憋住一口气,哑哑的道:“不需动嘴……只需动手……”
    祝义全用力吸气,道:“老子岂会含糊你?”
    闭闭眼,战飞羽缓缓的道:“时辰不早了……”
    大鸟也似的腾空,祝义全凶猛扑落,但是,他那里甫始动作,战飞羽的双掌分斜合拢,一股劲气已像怒矢般激射而上,同时,仿佛刃片般的掌势也“出溜溜”由横里旋排过来!
    怪叫着,祝义全扭腰拧背,险极了脱出了这片漩涡也似的,力同血糅合的圈子,他也立即惊悟,战飞羽在掌力上的修为,居然已达到“弓幻矢”的境界了。
    所谓“弓幻矢”的境界,乃是掌上功夫的最高造诣之一,有了这种本领的人,他在每一出手变招之间,不需以实掌接触目的物,动作展开,那种无形的劲道便会成片成股或聚或散的脱颖飞出,以各种不同的气劲弧线与形态伤人于虚空之外,仿佛实掌是弓,抛出的劲道为矢,不论时地,俱可遥遥创敌奏果!
    冷汗涔涔,祝义全落在三丈之外,他心惊胆颤,魂魄全被吓出窍了一半,但是,他却退缩不得,再是怎么个畏惧,也只是硬着头皮往上挺了!
    这时,战飞羽的各处伤口,因为他连续的址动,血便流得更快了,他虽然竭力自制,却依然掩隐不住那粗浊沉重的呼吸声。
    惊魂甫定的祝义全,也突然的发觉了一件事——战飞羽一直只守不攻,在每一次以凌厉的反击逼退敌人后,他连半步也不追赶!
    此乃证明了一个事实:战飞羽业已无力,至少是不敢再妄耗体力了,他必已非常的孱弱,非常非常的吃力……
    嘿嘿阴笑,祝义全斜吊着眼道:“战老大,我看你是差不多了,任你七十二变三十六化,怕你也翻不出咱家这座五指山去,啊哈!”
    战飞羽的嗓音似打了个结:“你除了……厚颜无耻……尚有什么?”
    祝义全皮笑肉不动的道:“奶奶的,你少来使这套‘激将法’,老子不理这个岔,老子只管同你熬下去,看看是你挺得长呢,抑是老子施得久,他娘的!”
    脚步歪了歪,战飞羽艰辛的道:“混了……多少年……的江湖……你只学到了这些……”
    祝义全冷笑道:“怎么着?不顺眼么?那么就过来收拾我呀,光愣在那里装熊,也衬不出你一代豪侠的威风来,姓战的,这边请啦!”
    喉结收缩了一下,战飞羽双眼看出去全是一片迷茫晕黑了,他却定定注视着传话来的方向,颤着声道:“只要你再上一次……祝义全……我便能叫你横尸……于地!”
    不由自主的一哆嗦,祝义全吼道:“放你娘的屁!”
    战飞羽舐舐干裂的嘴唇,道:“试试?”
    祝义全大叫:“老子就不信你这个邪,他奶奶的。”
    战飞羽呛咳的道:“你已经……怕了。”
    狂吼着,祝义全猛冲向前,临到三步,又猝然往侧闪出,掌劈时拐,双脚齐飞,攻势凌厉凶悍,宛同排山倾海而下。
    战飞羽的两掌忽然往上一比,于是,怪事出现了——一层层宝塔也似的掌影便立时形成,又立时兜头罩向祝义全,当那重逾万钧的塔形掌影方才兜去,战飞羽的双掌又从两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到敌人腰侧!
    祝义全光是应付战飞羽的第一招已经手忙脚乱,他做梦也想不到人家是怎么又能再空出双手来攻击自己的?一刹间,他恐惧得狂叫:“皇天啊……”
    就在这时——
    横里,一团人影像是一头疯牛般撞了过来,刚刚迎上了战飞羽那怪异挥出的两掌,于是,那冲来的人尖号一声,整个躯体便被震向了半空,在千钧一发里,祝义全的右边那只无臂的空袖猝而挥展,一团银光由空袖中闪出,重重将战飞羽捣得往后仰跌一去!
    那团银光,乃是一枚拳大的小巧链子锺,暗系于祝义全断臂之上,并以衣袖掩护着,算是一种阴毒的设计了!
    在生死一瞬中冲上来替祝义全顶了命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方自苏醒,气息奄奄的“摘头樵夫”公维——谁说人的生命力是有限的?人的那股子精神力量委实可以创造出奇迹,纵然这奇迹大过血腥。
    呆在那里好半晌,祝义全方始噩梦初醒般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他透出一口气,抹掉额上的冷汗,朝前走上两步,极其仔细小心的注视着仰卧地下的战飞羽,他看得那么专一,瞧得如此谨慎,直到他肯定战飞羽暂不会再有危害了,这才如释重负的抖手收回了他那只悬吊袖外的链子锤。
    先前,他那一锤正好砸中了战飞羽的胸口,这一锤,已将战飞羽打得闭过气了,晕绝在那里了。
    收回了家伙,祝义全才有空过去检视救了他一命,也为他舍了一命的“摘头樵夫”公维,祝义全翻过公维跌仆的尸体,他端详着死人那张扭曲的,血迹斑斑的面孔,说不出这位“独臂煞君”的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有些怔忡,有些迷茫,也有此莫名的兴奋,但无可置疑的,却绝少悲楚的成分。
    突然,他站直了身子,仰天大笑,笑声是那么高亢,那么粗暴,又那么得意,颇有力凌千军之后的那种干云之概!
    躺在地上的媚媚轻轻抽搐了一下,她吃力的侧过脸来,痛苦的挤出了声音:“祝大……
    哥……祝大哥……”
    祝义全抹去笑出的泪水,昂然道:“啥事?”
    媚媚青白泛灰的脸儿歪扯着,苦涩的道:“我们……赢了?”
    祝义全不可一世的道:“当然……我赢了!”
    媚媚颓然垂首贴地,不再出声,她已注意到祝义全的回答,祝义全不用“我们”,而只用“我”,表示这场拼战乃是他个人的功劳,媚媚在道上经惯了风浪阵仗,看多了好歹人心,她十分明白,祝义全如此回答的意义,这除了表示他的狂妄、嚣张、跋扈与自私之外,更隐含有另一种意味——贪婪。
    人一沾上贪婪的边,便会疯狂又狠绝了,媚媚知道这个,同时,她也嗅出了自身的危险。
    所以,她不再多说,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祝义全挺着胸,吆喝道:“你怎么啦,撑不住了么?”
    媚媚呻吟一声,低弱的道:“还好……”
    祝义全眼眉一吊,大刺刺的道:“说你们不中用,你们还不服气,收拾一个战飞羽,四个人倒躺下了两双,说出去全是些笑话,奶奶的,看我,老子一个人便将战飞羽摆了个四平八稳,大伙都吃这行饭,平素不比较不知道,这一比呀,嘿嘿,高低可就比出来啦,媚媚,你们委实是差上把火!”
    身子微微痉挛,媚媚挣扎的道:“祝大哥……今天……可不……全亏了你!”
    祝义全阴沉的笑道:“这可一点不假。”
    媚媚痛苦的道:“我……必有心意……补救……”
    眼中闪过一抹光彩,祝义全皮笑肉不笑的道:“当真?”
    媚媚暗哑的道:“一定……”
    祝义全的颊肉一扯,道:“怕你是心口不一吧?”
    震动了一下,媚媚晦涩的道:“我……言出……必行……祝大哥……你放心……”
    祝义全瞧了她一会,狡猾的道:“媚媚,我一向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你好像对我有什么顾虑?嗯!”
    媚媚喘息道:“绝对没有……”
    祝义全手抚下巴,道:“看你样子,似乎是想到某件事上去了,媚媚,你到底在想什么?”
    眸瞳的神色是局促又幽黯的,媚媚道:“我……我什么也没想……真的……”
    祝义全嘿嘿一笑道:“对于我独立完成了这桩买卖,你有什么异议么?”
    媚媚噎了口气,讷讷的道:“没有……”
    祝义全狰狞的道:“确然?”
    眉心纠结在一起,媚媚的鼻端沁出汗珠:“祝大哥……你知道……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祝义全点点头,道:“如果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出来,我们是伙伴,是朋友,我不会责怪于你,我这个人,素来坦率忠厚,不肯叫自己人受一点委屈……”
    媚媚的樱唇紧抿了一下,艰困的道:“我要多谢……祝大哥救了我一命……更恭贺……
    祝大哥……今天独立做成了这桩……这桩买卖……对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祝大哥这一遭……的成功……乃是我们……都有……光彩的事!”
    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祝义全道:“好说好说,媚媚,你真是个可人儿,呵呵呵呵……”
    青白的面庞上十分牵强的也挤出一丝笑容,媚媚道:“祝大哥……我的伤……很重……”
    祝义全一拍胸膛,道:“放心,全在我身上,包管给你治好!”
    媚媚吃力的道:“姓战的……朋友……快回来了……祝大哥……我们要走,就得快……
    我的血流淌不止……需要先设法……止血……”
    祝义全“嗯”了一声:“当然,这个当然!”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银哨,凑在唇上猛力一吹,尖锐的哨声破空传出,顷刻间,竹林深处,又有七八条人影急奔过来,那些人的为首者,赫然正是财迷心窍的梁宏川。
    他们一来近,梁宏川已喜形于色的喊了起来:“祝大哥,得手啦?”
    祝义全的模样活像是个人王,他仰着头,盛气凌人:“少罗嗦,若非是我,凭你们来办这件事,只怕再加上百儿八十个人也一样不够姓战的看,就连我,也耗了莫大的力气才堪堪摆平了姓战的,得手啦?当然得手啦,你叉开指头数数看,我祝某人哪一次做买卖没得过手?”
    梁宏川哈腰弓身,胁肩谄笑:“所以说喽,小弟我便谁也不找,第一个就先去求助祝大哥你——”
    祝义全哼了哼,道:“不是我夸口,除了我,你找别的任何一个‘代执役’也是白饶,万一弄不巧,赏额领不着其次,怕连性命也保不住——梁宏川,姓战的棘手得很哪!”
    梁宏川阿谈的道:“我清楚得紧,咱们这一行当里,就只有大哥你能对付得下他,换了别个,不说来擒住他领赏,恐怕光是听到姓战的名字也都吓跑了……”
    呵呵怪笑,祝义全道:“好小子,有你的,就凭你这几句话,我也不会少掉你那一成的扣头!”
    正在谄地的嘴巴蓦然一僵,形成了一个圆形,梁宏川不禁呆窒着说不上话来,表情十分窘迫惶急。
    神色一沉,祝义全阴森的道:“怎么!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赶忙堆起一脸的笑,梁宏川讷讷的道:“大哥,哦,我想,哦,你大概记错了!”
    祝义全冷冷的道:“我记错了什么?”
    梁宏川惶恐的道:“当时,我在向大哥提供这条财路的时候,呃,好像与大哥说好,呃,说好是分两成扣头给我,我还记得,大哥你——”
    祝义全阴恻恻的笑,打断了梁宏川的话:“约莫是你记错了吧?怎么我只记得答允事成后分你一成呢?我们两个说法不一样,怕是有一个错了,是你错,抑是我错呢?”
    梁宏川不安的搓着手,嗫嚅着道:“祝大哥,但我们明明说好……我分……我分两成,你回想一下……”
    祝义全蛮横的道:“我不记得答应分你两成的事,我只同意分你一成,梁宏川,你是要两成呢还是一成?你是承认你记错了呢,还是我承认我记错了?”
    咽了口唾液,梁宏川哭丧着脸道:“是,是……大约是我记错了……”
    祝义全大声道:“不要‘大约’,对就对,错就错,肯定点说,我不喜欢占人便宜,更不愿背上这背信之名,你讲明白点……到底是一成是两成?”
    梁宏川结结巴巴的道:“一成……我分一成……”
    眼珠子一翻,祝义全道:“没错么?”
    连连摇头,梁宏川那种笑要比哭还难看:“没,没错,大哥你怎会记错?要错,只有我错……”
    祝义全的脸上又渐渐露出笑意,他阴阳怪气的道:“你总算记得起来是你错了,梁宏川,好生给我打点着,我姓祝的亏待不了你,这桩生意你分得业已不少了,我在这里卖命,也不过多沾一点余渣而已,上上下下,活口死人,哪一个不要打发打发?”
    梁宏川拉着嗓音道:“大哥说得是,谁都知道大哥的仁义……”
    老实不客气的点点头,祝义全道:“这话对了,道上朋友,都晓得我祝义全乃是实实在在的‘义全’谁不清楚我祝某的为人,哪一个提起祝某的名姓来不伸大拇指赞声‘好’!”
    咽了口唾液,梁宏川愁眉苦脸的道:“本来嘛,祝大哥你就是位义傅云天的好汉子……”
    咧嘴大笑,祝义全当仁不让的道:“你能攀上我祝某人的边,沾上我这层关系,梁宏川,今生今世,你就受用不尽了,哈哈哈哈……”
    梁宏川陪着笑,但那笑声却是硬从喉管皇挤出来的。
    一挥手,祝义全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免得姓战的那个龟孙朋友回来碰上了又是麻烦,梁宏川,仔细紧了姓战的,把媚媚背着走,几具尸首也扛到别处再埋,不要露了痕迹,叫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就算失着了!”
    梁宏川立道:“大哥放心,我包管把善后处置得干净利落!”
    于是,那七八名大汉在梁宏川的吆喝下,即时的展开了行动,他们迅速背起了地下的三具尸体,一个精壮有力的仁兄则手抱着受了重伤的媚媚,梁宏川亲手以铜丝与牛皮索层层捆牢了晕迷中的战飞羽之后,由两个人抬着并各执匕首抵在战飞羽的双肋上,最后,梁宏川又四处巡视了一遍,直到他认为一切都满意了,才狗撅屁股也似来到祝义全跟前,堆着一脸的笑,“行啦,祝大哥,全妥了,包叫人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鼻孔中哼了一声,祝义全道:“若是出了纰漏,我就唯你是问!”
    梁宏川赶忙道:“不会错,大哥。”
    祝义全舒了口气,却仍是一派主子的口吻:“我们这就前去交‘货’领赏,一路上大家脚程要放快,别出岔子,早早拿了花红,早早拆伙散档,谁要误了事我便要谁好看!”
    哈着腰,梁宏川完全是奴才像:“我们全凭大哥吩咐,你怎么交待,我们怎么去做,要走要停,往东往西,大哥一句话,我们俱为大哥马首是瞻了……”
    一转身,祝义全领头走去,梁宏川和其余的人便一群狗似的紧紧跟在祝义全的后头,瞬息间,他们的身影便已隐没在山路的弯角处了。
    这里,仍是如旧……茅舍、竹林、峰峦郁藉而冷寂,除了地面遗留的几滩紫色的血迹,便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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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陋店、晕灯、语如烟
    小荒村,鸡鸣早看天的陋店,如同这条行旅早已稀疏的驿道相似,这家客栈也冷清残旧得紧,斑驳的门墙,腐湿的气味,幽黯加上晦霉的房间,叫人一住进去,便像连心神也蒙上一窝阴郁了。
    客栈一共只有两个大间,全是通铺,陈设的除了草席瓦枕之外,几条破棉被也污秽脏黑得起油垢了,棉被上散发出的味道,更是不堪嗅闻,这是爿下等的客舍,但是,却总比露宿郊野要强。
    八名充做下手的汉子便躺在通铺的那一头,靠墙这边,卧着媚媚,战飞羽被缚着依地而坐,祝义全盘膝在一张方木凳上,正在用那一只手搓捏着脚丫子。
    梁宏川靠在房门边,模样有些发愣。
    他们已在路上走了两天,如今距离“丹霞山”大概有两百来里地了。
    媚媚的伤已在路上请郎中疗治过,战飞羽也受到同样的治疗,当然,战飞羽并不感激他们,战飞羽心中有数,他们之所以治他的伤势,动机决非慈悲,只是不愿他就此死掉,因为他的身价在死与活的分野上有着差距。
    这间幽暗霉湿的大客房里,一灯如豆,晕黄的光线微微摇曳,越见空洞凄凉。
    祝义全搓着脚指缝,不是又把搓脚的手凑到鼻端深嗅,好似异味无穷,搓了一阵,他突然把几点脚垢弹向依墙而坐的战飞羽,嘿嘿笑道:“大英雄,你他奶奶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战飞羽的气色憔悴而苍灰,显得十分孱弱,他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睛,近乎漠然的望了望祝义全,没有回答。
    将手指凑在鼻端上闻了闻,祝义全又阴恻恻的道:“最多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把你送到地头上了,姓战的,你放明白点,可别逼着我们在交‘货’之前先废了你!”
    垂下视线,战飞羽仍然沉默着。
    祝义全慢条斯理的挖着鼻孔,轻轻拭着附在鼻毛上的一点粘秽道:“这一路来,你自从苏醒以后便不大说话,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娘的皮,我劝你还是认了命吧,别妄想脱身啦!如今你是只煮熟了的肥鸭,又朝哪里给我飞去?”
    战飞羽的目光疲倦无神,但表情却冷硬如昔,宛似寒铁。
    在衣襟上擦擦手,祝义全好笑一声道:“送你到了娘家以后,要杀要剐,就全是他们的事了,在明天下午以前,你仍有几个时辰的安逸,好生享受珍惜吧!现在这一刻和你即将遭遇的未来比较,可是大大的优渥哩……”
    沙哑的,战飞羽开了口:“你是一头卑鄙的猪!”
    祝义全摇摇头,不温不怒的嘻嘻笑道:“对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来说,我的心地是宽厚而怜悯的,姓战的,你尽情骂吧,你叫骂的机会也不多了……”
    战飞羽冷淡的道:“不到最后,永远不要断言结果……祝义全,此刻隔着我生命的终结,尚有一段距离。”
    祝义全安闲的道:“这距离却很接近了。”
    唇角抽搐,战飞羽幽冷的道:“你是这样以为么?今晚与明天,时间还长得很,长得足够发生许多变化了,祝义全,你将会惊异于未成事实的事永远都是那么难以预料的……”
    祝义全瞪眼道:“别做你的美梦了,姓战的,你如今还有什么法门可施,大言不惭,真是笑话!”
    战飞羽后头靠着墙上,缓缓的道:“到了那一刻,只怕你笑不出了。”
    祝义全提高了声音:“我明白告诉你,战飞羽,你要有了点不轨的迹象……仅仅有那么点迹象,不需事实,老子便当场废了你,你可不要想试!”
    战飞羽沉沉的道:“你也知道,你的恫吓对我发生不了作用。”
    祝义全怒道:“娘的,你真要惹火老子?”
    战飞羽鄙夷的道:“你算什么东西?”
    脸色倏沉,祝义全却又立即嘿嘿笑了起来:“姓战的,你是想激怒老子宰了你,以免多受活罪,便可叫老子少收两文,是么?你少费心机了,老子不上你这个熊当!”
    战飞羽幽冷的道:“你记住,别要我抓住机会,否则,你的下场就会非常悲惨了,——
    祝义全,叫人彻底体悟死亡的滋味,我比你更在行。”
    轻蔑的一扬眉,祝义全道:“得了,你还有你鸟的个机会可抓,你身受重创,束缚相加,连透口气都困难,我问你,你犹吹什么牛皮?夸什么海口?”
    战飞羽低哑的道:“世间事,往往会出人意料的……”
    嗤了一声,祝义全道:“歇着风凉吧,你只管等死就对了,老子岂是受你这个门道的角色?”
    战飞羽闭上眼,涩涩的道:“等着看,祝义全。”
    神色变为狠厉,祝义全道:“你只要试上一次,你就永远没有再试第二次的机会了,战飞羽,莫说我未曾警告过你!”
    战飞羽夷然不惧:“不错,你警告过了,但我们总要证明一下,是么?”
    “咯崩”一咬牙,祝义全道:“娘的,你可真是不见棺材泪不落呀?”
    战飞羽仍然闭着眼:“你说对了。”
    双目中凶光闪射,祝义全咆哮:“老子可以先给你褪层皮下来!”
    战飞羽仍无动于衷的道:“你现在当然可以,只是,却算不上露脸。”
    窒了窒,祝义全悻悻的道:“一朝到了地头,我会建议他们多给你点活罪受受,娘的,我说不定先动手整治你,战飞羽,折腾人的法门,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
    战飞羽硬板板的道:“到得了地头么,你认为?”
    祝义全吊着眼道:“你挣脱束缚给我看看呀,光张着个鸟嘴在那里逞强卖狠有啥屁用?
    老子在外头水里进火里出,却不是被人唬着混到今天的!”
    战飞羽咳了几声,暗哑的道:“至少,你也不是以光明磊落的行径混到了今天!”
    祝义全的一张丑脸顿时扯歪了,他粗重的喘着气,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急速鼓跳,一双眼珠子也全泛了红,那模样,活像要将战飞羽生吃了!
    靠在门那头的梁宏川,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走了过来,讨好的垂手弓腰堆着笑劝解:“祝大哥,和这种人何苦生气动怒?他如今是能说话,也能逗弄着你不快,但是,往深一层看,他已经一半身子埋进了土,两脚分跨在阴阳界,恁情还能发几句狂言,也不过是心智衰竭下的妄语而已,和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大哥你恼恨怒愤,合算么?气坏了身子,才更不值哩……”
    祝义全双手紧握,恶狠狠的道:“我一定要叫这个碎口烂舌的畜生好看!”
    梁宏川嘻嘻笑道:“这还不容易?只要不整死他,令他吃顿生活可是简单之至!”
    说穿了,梁宏川方才所以急忙赶过来劝阻祝义全发怒,其唯一目的,乃是生恐祝义全在冲动之下出手要了战飞羽的命,因为死口与活口,在悬赏人那边的价钱是颇有不同的,为了自家的那一份花红,梁宏川当然希望留个活口以便多分几文,对于战飞羽的存亡问题,他却并不放在心上。
    祝义全放松了脸上紧绷的肌肉,阴狠的道:“且等一歇,老子平下气来,再慢慢的摆弄这厮!”
    梁宏川丑表功般道:“大哥,我便做你的副手,你说怎么个摆弄法,我就照你吩咐行事。”
    祝义全嘿嘿笑道:“好,我们不急,正如姓战的所说,时间还长着呢!”
    战飞羽目光仰望蛛网尘封的屋顶,他不屑去看梁宏川,但口中却针对梁宏川说了话:“你还是个人么?你还像个人么?连鄙视你我都觉得糟塌了鄙视的意义,‘青峰派’出了你这个衣冠禽兽也是‘青峰派’的不幸……”
    面皮连红都不红一下,梁宏川微微的哼了哼,道:“这些屁话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刺激作用,战飞羽,你活该要讲你娘的仁义道德,我并没有求着你,粘着你,你表现你那侠士作风,我是姜大公钓鱼——愿者上钓,哪一个叫你混充英雄好汉来的?我不管你对我是好是歹,我睁大两眼,认得的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其他一概不论!”
    眉心聚成了山字形,战飞羽极其厌恶的道:“如果世上真有披着人皮不做人事的人,那种人,就正是指你!”
    梁宏川一无表情的道:“这只是你的看法,我却不认为我是这样糟。”
    战飞羽的双眸中光芒突然奇异的闪亮——有如刃炫:“忘恩负义、见利忘义、卑鄙龌龊,简直无耻之尤!”
    站在那里背负着手,梁宏川形态悠闲:“什么恩?什么义?看得见,摸得着么?呸,不要笑掉我的大门牙了,恩、义,值几个子儿一斤呀?人活着,只有利害关系,只有财富才是真实的,说什么高风亮节,言什么忠义正气?能当水喝,当饭吃?别他娘给我来这一套了,如果我是像你说的这种人,今天只好吊着颈去张口喝西北风啦!”
    战飞羽哑着声道:“‘青峰派,出了你这个妖孽,真是全派之羞!”
    梁宏川十分自然的道:“用不着拿‘青峰派’来压我,娘的,三年之前,我已经不是‘青峰派’的门人了,他们啃得了我的鸟?”
    下颔收缩了一下,战飞羽仍然不正视对方,冷森的道:“想不是‘青峰派’配不上你,一定你不配为‘青峰派’弟子!”
    梁宏川无所谓的一咬牙,道:“这一点,我倒是并不忌讳说出来,大家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他们容不下我,同样我也容不下他们,冯子钦这老狗既严禁我干‘代执役’这一行营生,而我又非干不可,便只有拆伙一途,当时,他们说得冠冕堂皇——是把我驱出山门,实际上,要我不干‘代执役’,我也宁肯不认他‘青峰派’这笔帐,他们去挂他们的羊头,我则卖我要卖的狗肉,各人有各人的路子走,我不限制他们,他们也限制不了我,‘青峰派’一群鸡零狗碎,无用废物,我也根本不想再呆下去……”
    战飞羽冷酷的道:“数典忘祖,又加一条,你已是十恶不龈,罪无可赦了!”
    梁宏川大刺刺的道:“在我看来,我却是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呢!”
    战飞羽的声音像冰珠子一样迸自唇缝:“梁宏川,你切需记住,千万不可忘记,只要我有机会,无论是任何机会,我便会将你杀死,我要一下子便断你的气,把你杀得死透死绝!”
    嘻嘻一笑,梁宏川不以为意的道:“你是晕了头了,战大哥!”
    战飞羽僵硬的道:“等着那一刹,梁宏川,只要一刹即够!”
    唇角漾浮着一抹阴毒的笑意,祝义全道:“梁宏川,姓战的对你颇不友善呢……”
    梁宏川忙陪笑道:“如在平常,说真话,我可得躲他远点,但眼下,他身受重创,层层束缚,又加以大哥你在此地,我还有什么好含糊的,只要他稍微有妄动,大哥你马上就能将他摆个四仰八叉!”
    祝义全豁然大笑:“这倒也不是吹的,小子,若我祝某人没有两手,大名鼎鼎的战飞羽,岂会像个龟孙一样垂头丧气的被捆在这里!呵呵呵……”
    梁宏川挤眉弄眼的道:“自此之后,江湖道上便只闻煞君名,不见神手威了……”
    祝义全受用十分的道:“有你的,呵呵,真有你的!”
    眼珠子一转,祝义全又朝着战飞羽道:“姓战的,你也不用卖狂,也不用卖狠了,其实你够可怜,平日高高在上,睥睨八方,如今却成阶下之囚,待决之犯,还有什么野可撒呢?
    设若我是你,我便闭目养神,好生想息憩息,以备明日渡好鬼门关去……”
    战飞羽的面庞在晕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青灰,他定定的仰注屋顶,没有丝毫反应。
    祝义全又搓了搓脚丫子,得意洋洋的道:“听人家说,‘神手无相’功力超凡,本领精绝天下,又传言‘神手无相’铁胆傲骨,智勇俱兼,行道江湖凌于人顶,但是,嘿嘿,和我祝某人这一较上,却也不过如此,照样被我姓祝的放了个灰头土脸,鼻塌嘴歪!所以说,两道上的传闻啊,实也不能深信,非仅夸大渲染,更也讹上加讹了……”
    梁宏川巴结着道:“可不是么?在早我也暗里担心,恐怕万一大哥你收拾不了这厮,那就不是玩笑了,但事实证明我这担心乃是大多余又太愚昧了,祝大哥你这不业已千真万确的将这兔息子手到擒来了么!”
    祝义全一拍他那窄窄的胸膛,做然道:“独臂煞君这些年来的威名岂是浪得虚传的?”
    一伸大拇指,梁宏川拍着马屁:“硬是行!”
    吁了口气,战飞羽慢慢的道:““活不知耻’四个字,罩在你们两人的头上,乃是最恰当不过了!”
    祝义全“虎”的沉下脸来,叱喝道:“姓战的,你还有什么值得逞能之处?”
    战飞羽徐缓的道:“以五对一,祝义全,你们三个死了,伤了一双,这种战绩并不光彩,我之失手亦更不是你一己的力量,你却老将这件丢人的丑事挂在嘴上表功,硬要夸口你的能耐,我发觉,你在江湖圈子里混了这些年岁,学到了的事物除了阴狡之外,就只剩厚颜了!”
    独臂倏闪,战飞羽头一扬,却因伤口的扯裂而痛得他猛一痉挛,于是,独臂倏回,将他打得后脑撞墙,口鼻中鲜血喷溅!
    “呼”的坐回方木凳上,祝义全狠厉的道:“王八羔子,这只是先给你一点点教训,大关还在后头,我看你利嘴利舌尚能撑到几时!”
    任由口鼻间淋漓的鲜血滴落,战飞羽漠然冷清的道:“如果你认为你这样做,对我可以收到任何威吓效果的话,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祝义全凶恶的道:“老子不在乎你嘴硬,姓战的,老子只叫你付出嘴硬的代价,那是用血涂抹成的代价!”
    战飞羽木然道:“打从闯道的头一天开始,我便准备着流血了,祝义全,这没什么稀奇事……”
    梁宏川贼兮兮的道:“骨头可真叫硬呢,姓战的!”
    一滴血淋到前襟上,战飞羽极度鄙视的道:“你不只无耻,更是天生的奴才……”
    吼喝一声,梁宏川居然也摸了上去,他左右开弓,一阵耳光搂头盖脸的掴向战飞羽,而战飞羽并没有躲让,任由对方掴打,在一连串清脆重实的巴掌击肉声中,战飞羽的头前仰后合,左右晃摆,热血四喷。
    梁宏川直到打累了,手痛了,这才狠狠踢了战飞羽一脚,喘息着停止了掴打,战飞羽斜斜歪在墙角,面颊上是纵横交错的浮肿指印,整张脸在一片青紫瘀痕中涂着浓稠的血迹,两只眼也肿如核桃,他徐徐透气,又徐徐吸气,却是连哼也没哼一声。
    祝义全也看着战飞羽,幸灾乐祸的道:“够不够呀?这一顿巴掌点心!”
    战飞羽眼圈乌肿,目光却冷静坚定,他没有回答。
    搓着手,梁宏川气呼呼的道:“他娘的,简直不识抬举,给你几分颜色,你却就要开染坊了!怎么着,我就是无耻,就是奴才,我这又无耻,又是奴才的人今天教训了你,你能把我如何?你还不是只有睁着那双狗眼干看!”
    战飞羽舐了敌唇上的鲜血,合着一口唾液咽下。
    祝义全慢吞吞的道:“他在琢磨怎生报复你呢!”
    梁宏川翻着眼珠子道:“祝大哥,除非他会七十二变,我看他还有什么法子在你面前来报复我!”
    祝义全正要回答,通铺这一头,媚媚突然呻吟一声,低弱的喊:“水……水水……给我一杯水……”
    皱皱眉,祝义全侧过头去,不耐烦的道:“少罗嗦,大半夜哪来的水?这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没有人来侍候你姑奶奶!”
    吃力的挣扎了一下,媚媚艰辛的道:“祝……大哥……麻烦你……送杯水给我……铺下……的水囊里有日间剩下的……”
    祝义全哼了哼,道:“哪来这么些毛病?我又不是你的什么相好,还不到听你使唤的时候,熬着点吧,这里有比你喝水更重要的事!”
    又呻吟了一声,媚媚强行的撑起了上半身,苦涩的道:“我……体内像……像是燃着一把火……烧得心慌……喉咙里也干得……祝大哥……麻烦你……举手之劳……”
    祝义全一挥手,厌恶的道:“你他娘怎的这么个烦人法,给我躺下挺尸,少罗嗦!”
    枯涩失神的眼睛又投向梁宏川的身上,媚媚央求道:“梁……宏川……那……就请你帮帮忙……我实在下不了铺……”
    梁宏川大声道:“去,去,什么玩意,我姓梁的岂是侍候你来的!水?尿也没得你喝,体内发烧?烧死去球,你活着也是个累赘!”
    憔悴苍白的脸庞上起了一阵痉挛,媚媚痛苦的道:“请二位……行行好……给我一杯水……”
    梁宏川理也不理的道:“要喝水自己去找,我没有功夫献殷勤,娘的,治过你的伤,是我们做好事,免得叫人说闲话,你若自己渴死了,可就牵扯不到我们身上啦!”
    祝义全冷冷的道:“媚媚,你招子放亮一点,别穷夹缠,若非为了找郎中替姓战的医伤以便留他活口,你也一并沾了光获得治疗的机会,只怕如今你早死了,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但我也更不多管闲事,你就自生自灭吧,再要惹火了我,可莫怪姓祝的翻脸不认人!”
    媚媚枯槁灰败的脸容更形晦黯了,她竭力提着气道:“祝大哥……但……但你……已带着我……走了……这……这一大段路……”
    祝义全粗暴的道:“不错,我已带着你走了两天的路,可是你不要想岔了,我没有在半途上丢了你,只是为了不叫姓战的那朋友获得寻及你的机会——一个女人死在路上,是很容易引起注意的,而今夜,这里,便是你的终点,你有法子就自找生路,否则,你便死在此地,我不救你,却也不能受你拖累,就是这话了!”
    噎窒了一声,媚媚努力挤出几句话:“只要……送我到……‘十敷岩’……祝大哥……
    我的一份……全送给你……”
    祝义全大笑道:“好心思,好大方——媚媚,你也是久走江湖的女混子了,怎么却说出这等幼稚的话来?我送你到‘下敷岩’?若真送你到了那里,你还容得了我么?那是你的老窝,只要你一使眼色,你的那些虾兵蟹将还会不群起而攻?我不上你的当,至于你的份子,则更是笑话,你还哪来的份子,早已全是我的了,你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尚能由你作得了主?况且,本来我出的力最大,也应该多分儿成……”
    媚媚的身于抽搐着,她孱弱的道:“别这样……祝大哥……我们好歹也是同行……也是搭档……我向你保证……只要你送我到‘十敷岩’……或是派人送我回去……我绝不稍有留难……我们仍是朋友……”
    祝义全椰榆道:“新鲜事,媚媚,黑道上,你是出了名的歹毒狠辣,芙蓉其面,蛇蝎其心,你那一套我是太熟太熟了,你想想,我会轻信于你么?咱们这个‘朋友’,还是不交的好,你,就自己多珍重楼!”
    颓然仆倒铺上,媚媚凄幽的道:“祝大哥……你太寡绝……大无义……”
    “呸”了一声,祝义全道:“你配数落我?我们一个半斤,一个人两,谁也别说谁,若是我换成你,只怕你的手段还更要阴损,我不趁机除去你,业已是大大的慈悲为怀了……”
    媚媚呛咳着道:“你……你知道……我若无人帮助……也一样会活不成,……祝义全,你任我痛苦无援至死……和你亲自下手杀我……并没有什么分别……所差的……只是……直接与间接的……方式而已……”
    狞笑着,祝义全道:“其中分别可大啦,媚媚,只要你是自己伤重而死,我就可以推卸责任,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我姓祝的至少没有谋财害命,而一旦传开去,我的说法也就更多了!”
    媚媚的唇角轻轻颤抖,她讷讷的道:“你,真要这么做?”
    祝义全昂然道:“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媚媚绝望的道:“为了……独吞赏额,……祝义全……你竟不惜牺牲……同伙……的生命?”
    祝义全凶悍的道:“有什么不该么!这原来便是个强取豪夺,钩心斗角的人世间,尤其我们这一行中,黑吃黑更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媚媚伤感的噎着声道:“多多少少……总还是讲点……道义……才合适……”
    祝义全生硬的道:“屁的个道义,媚媚,你若是好人,你若讲道义,‘代执役’这门行当里,该没有你这号人物才对!”
    于是,媚媚仆俯铺上,不再出声了。
    眼睛一眨,梁宏川道:“祝大哥,我看,她至少撑至明天也就到头了!”
    祝义全毫不掩隐的道:“如果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再加上此地的缺乏医疗环境,或者不用等到明天,今夜里就送了她的终也不一定!”
    梁宏川阴狠的道:“祝大哥,假设我们无意中撞裂了她的伤口,使她再大量流血,哦,岂不更要来得快捷便当?”
    摇摇头,祝义全道:“不成,一动了她,将来就会落人口实了,我们沾也不沾她一下,便没有人能够指责我们,耐心点,用不着再等多久!”
    梁宏川忙道:“是,全凭大哥的意思。”
    说着,他又望了歪斜墙角的战飞羽一眼,低声道:“这一位,今夜的苦头也吃得不小了,可要再上他一次?”
    祝义全打了个哈哈道:“天亮前我再用‘竹针’给他加菜,现在便烧他缓口气!”
    梁宏川殷勤的道:“那么,大哥你去歇一会吧,可也真够劳累的啦,姓战的这里,由我来守着,出不了错……”
    略一犹豫,祝义全道:“我不睡了,天也快亮啦,我就在这里凑合着打个盹就行,你留点神吧。”
    梁宏川急忙应是,站到一边去监视战飞羽,祝义全则在方木凳上闭目调息起来。
    荒村野店的夜,凄清幽冷,更静得像要出鬼了。
    一灯如豆,晕黯的灯光跳动晃摇,幻映得人影更形诡秘又虚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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