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刺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两路伏兵
    赵大泰并没有死,力向双也没有死,两个人都活着,都在瞋目怒瞪着对方——一个低着头瞪,一个仰着脸瞪。
    力向双的刀轮切进了赵大泰的右肩肿,赵大泰的长剑刺入力向观的左肩窝,两件家伙以这种相拗的位置透到骨肉里,彼此就都不好动弹了,当然,除非他们是真不想活,则又当别论。
    来到两人身边,何敢略一审视,便已完全了解这是怎么个形势,他腔调竟平静得出奇:“赵老大,可要我替你出这口气?”
    不待赵大泰回答,力向双已咆哮道:“你要敢动一动,我这刀轮便能一下子切落姓赵的半片身子!”
    赵大泰反唇相讥:“或者你可以,力向双,不要忘记我的利剑也一样能将你分作两边!”
    何敢只望着赵大泰:“只要你一句话,赵老大,我保证姓力的什么也办不到,他唯有死路一条。”
    大脑门上汗水涔涔,赵大泰却嘘着气笑了,笑得好尖锐:“听到了没有?力向双,你听到没有?我的老友何敢说话了,你要是他娘的有种,就撂下声言语,看看我们两个谁是二十年后的那条好汉!”
    力向双咬着牙道:“何敢,你居然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真正卑鄙无耻之尤!”
    何敢淡漠的道:“江湖道上,是该讲仁义、重规矩、守传统,不过,却也得看对什么人,论什么事,像阁下这样混淆黑白,强词夺理,愣要包揽是非的角儿,就没有这些三贞九烈可表了,老实说,宰一个少一个祸害!”
    力向双不知是急是气抑或身上的创伤痛得厉害,一张黑脸业已泛了紫,和赵大泰一样额头上淌着汗,他嘶哑的叫嚷着:“姓何的,你剧毒在身,挨得了一刻,挺不过一时,亏你还敢在此大放狂言,胁迫于我?我力向双又岂是这等受唬的人物?”
    何敢沉沉的一笑:“人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力向双,你倒与众不同,眼看着就要血溅尸横,却仍然似风干的鸭子——嘴硬,也罢,多说无益,分出存亡才能见真章!”
    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力向双大吼:“白不凡,我拼着与姓赵的同归于尽,你先把这何敢给我做了!”
    站在一侧形如呆鸟的白不凡,闻言之下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他用力咳了两声,趋前两步:“力兄,嗯,你是说,叫我把姓何的摆平?”
    力向双吸着气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不凡又靠近了一点,苦前脸道:“要能摆平他,早就摆平了;如何会拖到如今更将纰漏越捅越大?这家伙棘手得很,只凭我这几下子,恐怕济不上事……”
    黑紫的面孔扯歪了,力向观恶狠狠的道:“你含糊什么?何敢早中了奇毒,目前完全是在虚张声势,放作姿态,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白不凡,只要你一动手,姓何的包管据不过三招!”
    白不凡转眼望向何敢,何敢正大马金刀的挺立于斯,瞅着他皮笑肉不动的微微颔首。这等形态,如此功架,岂像是“强弩之末”或“摇摇欲坠”的模样?几乎是响应他的看法,身上的鞭伤又火辣火辣的抽痛起来……
    “朝上扑呀,白不凡,你也算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色,怎能要孬纷熊?!”
    白不凡干干的咽了口唾液,稚嫩的童子面上浮起一扶难言的怆楚;“我倒不怕再挨上一顿,力兄,问题是你,我不能让你为我垫上这条命,我担不起恁的情……”
    力向双差点气得吐血:“老子都不怕豁上性命,你又有什么好在乎的?白不凡,今晚的踉头是栽到家了,若不多少扳回几成,咱们往下还能混么?”
    白不凡呐呐的道:“一旦死了人,力兄,就更不必混了……”
    何敢阴侧恻的接上来道:“而且死的一定是你们这边,力向双离着阎罗殿只差一步,姓白的充其量是一步半,待要跨过去,可是快得紧,眨眨眼的功夫,幽明立判。”
    面颊痉挛着,力向双口沫四喷:“老子拼了——”
    “响尾鞭”便在这时像煞西天的一抹闪电,“嗖”声穿入露在赵大泰肩头外的刀轮横又中,同时飞快的上扬,将那面刀轮滴溜溜的抛上了半空,更带得力向双一个侧转,赵大泰的长剑顺势也自力向双的肩窝里滑出!
    力向双在踉跄,而赵大秦却是静立不动,长剑滑退的一刹,他有绝对的机会再将长剑透进对方身体的另一个部位——他可以任意挑选的部位,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把长剑斜斜拄地,脸上浮现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异的表情。
    鲜血从两个人的创口间朝外喷,两个人却都像没有感觉,力向双在打了个旋转以后,本来犹是反冲的势子,又在身形骤起之前颓然僵顿,他大概也在瞬息里觑清了形态,明白人家已经放他一马了!
    何敢亦没有趁机追击,尽管他说得狠,事实上却一向缺乏打落水狗的习惯,如果他想讨便宜,可能比赵大泰的出手角度更为有利。
    白不凡与他的两名手下立刻拥上来要替力向双检视伤口,却被力向双一把推开,这位“火韦陀”目光赤毒毒的盯住着何敢同赵大泰,好半晌,猛然跺脚,一语不发的奔向夜色之中。
    哧哧低笑的赵大泰空出右手来,伸入怀里摸出一只黑玉小葫芦,慢条斯理的道:“何敢,来帮我上药止血吧。”
    何敢接过小葫芦,一边撕开赵大泰肩头的衣衫,将葫芦里的白色药末子朝伤口上倾倒,边悄声问:“赵老大,你自己觉得伤势如何?”
    赵大泰笑容不变:“肩肿筋骨皆已受损,伤得不算轻,好在还不致残废,只是要一段日子,将息了……”
    何敢凑合着把撕下的碎布包扎赵大泰的伤处,心里十分难过:“赵老大,都是受了我的牵累,才害你遭上这样的罪……”
    赵大秦金鱼眼一翻:“少来这一套,只要你还存有一点天良,把我那可怜的妹子往心中搁一搁,别说这点小伤,要我赔上性命我也甘愿!”
    何敢苦笑道:“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情份,赵老大,我会报偿你的……”
    赵大秦调门又尖昂起来:“很好,你一定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报偿我才会令我满意!”
    连连点头,何敢道:“我省得,赵老大,我省得……”
    忽然,白不凡蹈蹭挨挨的走了上来,陪着一脸惶恐的假笑:“何兄,赵兄,二位好本事,我们这叫……嗯,这叫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热络……”
    何敢冷着脸道:“甭用你那张火热盘儿来贴我们两个冷屁股,咱们远着点好,我说姓白的,如今你还有什么咒念没有?”
    白不凡的表情倒是相当挚诚恳切:“何兄,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又何苦非坑下你这条性命不可?打开头说,是我的不对,却也是为了生活糊口,才起了这么个骚主意,不过呢,我也没占上便宜,吃了你一顿好鞭子,你一口气亦算是出了;那解药我双手奉上,但求纠葛一笔勾销,彼此两不相欠……”
    一旁的赵大泰嘿嘿笑道:“白不凡,你他娘倒挺会见风转舵,眼瞅着靠山坍台,马上嘴脸就全变了样,早这么落槛,力向双何须吃这一剑,我也可免了皮肉之苦,事到如今,恐怕已不是拿出解药便能以摆平的问题了,我们还得往下找回点什么,方不算赔本!”
    白不凡急切的道:“赵兄,赵兄,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人已受了重伤,你们的条件我全都接纳,况且也向二位认了输,二位再要苦苦相逼,非但不合江湖道义,更是逼我无地可退了!”
    何敢有些无精打采的道:“算了吧,赵老大,咱们就抬抬手,放他姓白的一马,我还留着个尾巴在那家客栈里,得赶紧回去处理……”
    赵大泰一伸手:“解药先拿来。”
    白不凡弯下腰去,从靴筒子里摸出一个八角形的油黄纸包,两手捧呈到赵大秦面前:“赵兄,这就是我精心研制的独门解药,纸包里头分三小包,每两个时辰以温茶吞服一包,再歇息个两三天,毒性即可完全祛除。”
    赵大泰注视着对方双眼,重重的问:“不是假的吧?”
    白不凡几乎要举手起誓:“真是黑天的冤枉,赵兄,我怎敢搞这种绝于绝孙的恶毒把戏?”
    赵大泰狠厉的道:“如果你还想闯道混世,我谅你也不敢——没有外敷的药么?”
    摇摇头,白不凡赶紧道:“不必用药外敷,何况中毒不深,这三包内服解药,已足可去毒有余。”
    顺手将纸包交给何敢,赵大秦道:“我们走吧?”
    白不凡上前一步,哈腰胁肩,模样好似要下跪:“何兄,何兄,我那手下包达,是不是可以开思释他回来?”
    何敢咧嘴一笑:“我留着那大狗熊干啥?嫌白米子儿耗不了么?”
    白不凡还想开口再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一个劲的连连打恭作揖,表示感激。
    半弦月早斜了边,淡淡的光辉,映着何敢与赵大泰的身影遂渐远去,也映着白不凡那张孩儿脸,孩儿脸上,却正有一抹诡诈的神情在凝形……
    天,业已蒙蒙亮了。
    何敢且先将赵大泰安排到自己房间歇息,同时暗示了他床底下还有位委屈了一宿的人熊,然后,他才十分谨慎的来到隔壁,轻轻举手敲门。
    房里没有任何回应。
    何敢不由心中疑惑起来,照那包达所说,那迷药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如今两个时后算算已过,莫不成金铃还在昏迷状态?否则,是包达故意胡扯?他不相信包达敢班他,因为,姓包的一条命眼下犹攒在他手里,而这位“熊哥”,却绝对不是个视死如归的角色——皱着眉,他又多用了点力气敲门。
    仍然没有丁点响动。
    何敢有些急了,他刚才打算使劲推门,伸出去的手在刹那间又收了回来,他实在不愿暗影里再吃飞刀,如果金铃早已清醒且尚在房内的话,这乃是极有可能的事,于是,他先重重咳了一声,报出万儿:“金铃姑娘,你在房里么?我是何敢,这边厢招呼过啦短的沉寂之后,门里总算有了回音,金铃的声音,虽说有点儿喑哑,是金铃的腔调没有错:“何敢……真是你吗?”
    何敢呆了一下,忙道:“当然是我,金铃姑娘,你,嗯,还好吧?”
    金铃在房内幽幽一叹,好似非常的屈怨:“你进来吧……”
    小心的推门进去,何敢发现金铃坐在床沿——自是衣裳整齐的坐在床沿,脸色在透窗的曙光中泛着恁般的苍白,神态更是凄美推怀,她注视着何敢,露出一抹好生苦涩的微笑:“这一整晚,你都到哪里去了?看你模样,像是累得不轻。”
    何敢陪笑道:“有几个不开眼的兔崽子,妄想动我们的脑筋,害我折腾了一夜,现在总算把事情摆手了,我说金铃姑娘,天一大亮,我们就该登程啦……”
    金铃咬着嘴唇,好一会,才低声道:“昨晚……是你救了我?”
    何敢十分尴尬的道:“真叫险,那千五八蛋分两头下手,一个在前堂抽冷子暗算我,另一个潜进来想劫掳于你,幸亏我反应还快,及时赶了过来将你救下,否则,后果就木堪设想了。”
    目光下垂,金铃显得颇为吃力的道:“我……我……我可曾……可曾被那些人……”
    何敢恍悟金铃所指为何,他赶紧道:“绝对没有,可能你的身子吃那邪龟孙瞄过,但灯光昏暗之下加上那邪角孙心慌意乱,料也看不十分清切,他拿一条被单裹着你就跑,几乎才出窗口已遭我截住,前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即便他有心使坏,也没那个时间!”
    金铃默然半刻,又道:“那……你呢,”
    何敢怔怔的道:“我?我怎么啦?”
    金铃又低下头,不再作声。
    愣了一会,何敢才算想通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金铃姑娘,你放心,我连瞄也没有瞄一眼,只认清是你,就这么原封不动的包着你送了回来;先时我也曾考虑到由谁抱你进房比较合宜,但当时光景太急迫,除了我,也实在难找个适份的人选,这不是不敬,事贵从权。”
    抬起头,金铃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一丝朱酡:“你别见怪,何敢,不是我多心,你知道,我们女人最顾忌的就是这些,女人的贞操,甚至超逾生命,我不能不问清楚……”
    何敢嘿嘿苦笑:“说得正是,我也用我这条老命替你担待过了。”
    金铃这时才把一直搁在膝头上的双手收回,双手中,各夹藏着两柄闪亮精致的小巧缅刀,她在收置暗器的当口,不免有些赧然的朝着何敢一笑。
    何敢猜对了,先前若是贸然推门进来,这照面的四把飞刀必将由他消受——出了一夜力气,如果到头来还获得如此回敬,岂非冤上了天?
    金铃的气色好了些,也显得兴致高了:“何敢,昨晚上,都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来生事?”
    何敢简单明了的把事情经过叙说了一遍,金铃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肘挂彩,一截衣袖早已被凝血浸染成赤褐色了。
    金铃好柔好柔的道:“全亏了你,何敢,一旦抵达地头,我会好生补偿你的,现在你赶快去上药包扎,然后再休息一阵,你得保持住充沛的体力,千万不能糟蹋自己呀……”
    当然,糟蹋自己不啻也糟蹋了此行的使命,亦就是说等于糟蹋金铃的生活——何敢耸耸肩,笑得有几分僵硬:“已经上过药了,金铃姑娘,我会自己保重的,吃我们这行的饭,如果身子骨不够硬朗,就只剩回家抱孩子的份啦!”
    转身出房,何敢觉得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悲凉——铁血江湖,肉做的身体,只一条性命,而谁也顾不了谁,要往下活,全得指望自己,想想,这生之旅途,实在是多么艰幸,多么冷酷,又多么孤单……
    赵大泰的伤势不算轻,眼看着此行想做的买卖已不能做了之外,他有心伴护何敢远出关外的厚意也硬被何敢按捺下来,不是何敢充好汉,而是赵大泰的伤实在劳累不得,娶不娶赵氏剑门的大姑娘是另一回事,这如天的人情他可承担不起——抱伤豁命的恩谊,乃是卖上脑袋都难以报答的啊!
    何敢放走了“熊哥”包达之后,又破出一大早的时光,先将赵大泰安置妥当,包括找好了养伤的所在,请到附近最高明的铁打郎中,甚至临时雇用了一个老苍头侍候赵大秦,把一切想得到的大小事体全弄舒齐了,他才偕同金铃启程,临行前,却仍被赵大泰强着留下一份预订的行程路线,敢请赵大泰犹打谱追上去哩,好个准大舅子!
    一路前行,金铃的情绪相当不错,夜来的惊变,似乎早已淡忘,她骑在马上,俏笑如花:“何敢呀,那个姓赵的矮胖子好像对你挺够意思,听他说话的口气,你们早晚会结成亲家,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何敢手扶鞍前判官头,微微有些发窘:“别听赵老大瞎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远得连影都不见,再说,凭我这块料,又如何配娶亲成家?一年到头,拎着脑袋打滴溜,自己保命已经幸苦,再添上个累赘,岂非害人害己?”
    轻轻一笑,金铃把坐骑靠近了些:“你这只是个借口,何敢,谁说身在江湖不能成家?身在江湖的大爷们有着三妻四妾的多得很,吃刀头饭的同行也不会个个都想断子绝孙,不续香烟,问题仅在你愿不愿,爱不爱罢了,我说得可对?”
    干咳一声,何敢打着哈哈:“这是你的看法,金铃姑娘,我有我的难处,在不能给人家一个安定的环境之前,说什么都是奢谈,像眼下的辰光,今朝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活蹦乱跳的人竖着出去摸不清何时横着抬回来,这样若也弄上个家,不用多久那做老婆的就不疯也必成癫痴了……”
    金铃不以为然的道:“笑话,你也未免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了,像‘八幡会’的勾小七,他一个人除了元配之外,妾侍就有五个,另在外头拈惹的花花草草还不算在内;人家勾小七手掌‘八幡会’第七面的‘白骨皤’,过的日子不比你更要凶险!却照样有家有业,安适自在,哪似你这般悲观落拓?”
    何敢笑道:“提起‘八幡会’的勾小七,倒令我想到一桩事——”
    金铃道:“什么事?”
    何敢闲闲的道:“那官玉成,我说金铃姑娘,敢情曾和你有过一手?”
    柳眉倏竖,金铃的脸色沉了下来:“何敢,嘴巴不要这么不干不净,什么叫‘有一手’?你将我金铃看成了哪一种人?又将官玉成喻做了哪一种人?!”
    何敢料不到金铃的火气竟是说来就来,更料不到她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尤其意外的是,金铃好像对那官玉成还有几分袒护!袒护那一心要取她性命的人!用力摇摇头,何敢不开腔了。
    金铃冷着声音道:“何敢,以后不准你提我和官玉成之间的事,我和他早已恩断义绝,彼此只剩下如天的仇恨,似海的冤怨!”
    例咧嘴,何敢讪讪的道。
    “我只是好奇,而且使用了一句有关此类事项的习惯语句,你不爱听,权当我没问,不过,对这个问题,我觉得你似乎反应尖锐了一点……”
    金铃默默片刻,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情到多时情转薄……”
    何敢正在体会这句话的意思,半空中却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那是一种尖厉的哨音,哨音来自一个儿臂粗细、黑铁铸就的巨箭前端风孔,那巨箭乃是从十丈之外的一座矮岗顶上射出,凌空划过一道半弧,在拔起一个颤抖的泣响之后,“嗖”的一声斜斜插进他们马前尺许远近的泥土中。
    好强的臂力,好准的手法!
    吓了一跳的何敢正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巨箭射来的矮岗方向,金铃却已花容惨变,全身不由自主的籁籁抖了起来!
    暗暗诅咒了一声,何敢侧首道:“其他娘的晦气,这玩意又不知是啥个名堂,我说金铃姑娘”
    噎住了下面的话,何敢发觉金铃这副德性,立时感到事态严重,他放低了声音:“金铃姑娘,你镇定点,不用害怕,天塌下来我姓何的先使头顶着,这个驴箭,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吸了口气,金铃满脸的惊悸之色,连说话都有些舌头发硬:“他们来了……何敢,是他们来了……”
    何敢看着插在地下的那枝巨型铁箭,沉稳的道:“你是指‘八幡会’的人?”
    急急点头,金铃目光恐惧的向四周探视:“这是‘黑煞幡’的警示标记——‘黑煞箭’;何敢,说不定马二哥已经亲自到来,何敢,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一颗心不禁小鹿乱撞起来,一撞一抽痛,一看金铃的脸色他便知道金铃口中的“马二哥”是谁——“八幡会”坐第二把交椅的大人物“黑煞幡”马二哥马无生!
    如果眼前的场面,果真是马无生亲自驾临那乐于可就大了,胜负之分且不去说,好歹总得脱下层皮来;那马元生,娘的在这块迄逦三百里的地面上,能吓得小儿不敢夜啼,端的是块狠货!
    金铃几乎已经在泣告:“何敢,何敢,你快点想法子啊,莫不成就死在这里叫他们横加宰杀?”
    激灵了一下,何敢苦笑道:“我会豁命卫护你的,金铃姑娘,即使是我死在前头,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包管会保着你先逃!”
    金铃急切的低呼:“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往后退——”
    何敢无奈的摇头:“你该多学点闯道的经验,金铃姑娘,对方截路的警示标记一旦出现,则必已事先封住了你的退路,而且,以此人发箭的功力准头来说,算得上是个强者,人家敢在十丈之外给咱们这记下马威,还怕咱们脚底抹油?”
    金铃神色愁惨的道:“那么,你是说我们没有生路了?”
    何敢平静的道:“我只是说退路已封,倒不一定没有生路,总之是拼力搏杀一场,很可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哪!”
    金铃的面庞又是猛的一僵,由喉底出声:“来了……他们来了……”
    何敢直视前方,不错,矮岗上正有三条人影如飞而来,三人腾拣起落之间,身法之快捷,动作之矫健,绝不是一干混饭吃的伙计能够比拟于百一。
    同一时间,从他们经过的后路上也扬起蹄声得得,两人两骑,竟那么轻松自在的逐渐接近。
    露面的有五个人,何敢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心里不由浮起一抹希望,他但愿自己的预测没有错,若然,机会就将大多了。
    随着那前后五个人的临近,金铃的脸色便越发白中透青,呼吸急促,连额门与唇角边的细微筋络都浮凸出来,惨蓝的丝脉愤张于柔莹乳腻的肌肤之下,假如说惊恐可以凝形的话,惊恐的形状约莫就是这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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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血溅三步
    从前面来的那三个人,与后头堵上来的两位骑士,全为一式一样的穿着打扮——黑衣黑巾黑靴,一身的黑,更奇特的是每人双肩及前心后胸上,都缀得有黑色钢甲麟片,行动之间,发出那种细微的铿锵声响,无形中更增添了几分威猛之气。
    现在,他们已到了跟前,五个人静静的停止下来,正面的三位,全以恁般怪异的目光注视着何敢同金铃,而何敢感触得到,后头马上的两个,也一定是以同样的眼神在盯望着自己与金铃的背脊梁。
    嘴唇有些干燥,何敢伸出舌头舐润了一下,边压着嗓门问金铃。
    “这几位,你都认识?”
    几乎不易察觉的点点头,金铃的回答细如游丝:“都认识……”
    屏着气,何敢又问:“里面有没有马无生?——不要转头看!”
    金铃极轻极轻的道:“这五个人里没有马二哥——”
    还他娘的“马二哥”哩,何敢心中骂了一句,却觉得精神上宽松了许多,只要马无生不在现场,他自信就能撑得住局面——照常理讲,马无生在“八幡会”的地位,犹要超过官玉成,做兄长的该有他的威严在,就算再是疼爱阿弟,也不作兴为了点阿弟的男女之私,御骂亲征吧?热闹还不到那等光景呀!
    前面三位黑衣朋友当中,站在右手侧的一位窄脸短髭仁兄首先开了口,却竟是冲着金铃而发:“金姑娘,这些日子来一定辛苦你了,大热的天气,何须如此劳累奔波?有什么事不妨回去说;二爷曾有交代,好歹他会护着你!”
    金铃的双颊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她尽力克服自己的惊惧情绪,却仍然显得十分怯悸的道:“我……我和官玉成算是完了……我,我不回去……”
    另一个双眉黑白斑杂的魁梧大汉放重了语气:“金姑娘,我们奉命请你跟我们回去,你要是拒绝,就是跟我们哥几个为难了,组会的规矩,想你比我们更明白,三爷也早有言语,家丑不可外扬,他要面对面的与姑娘你解决问题!”
    金铃突然激动起来:“他有什么问题好同我解决?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不可挽回,是我做的,我也从来没有否认推诿,但始作俑的祸首是谁?官玉成何曾替我设想过?他又何曾自省自问过?他把责任全扣到我头上,将痛苦硬逼我吞咽,我,我不服,也不甘,他要我的命来宣泄他的私欲,掩饰他绝情绝义的丑行,我岂该如此逆来顺受?”
    蓄着短髭的那位僵便的一笑,道:“金铃姑娘,这些话何不留着去跟三爷说?讲给我们兄弟听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姑娘的委屈,还是回去申诉比较妥当。”
    眸瞳中的悲愤与凄怨神色,几乎能够滴落下来,金铃现在的情态,不光是惶栗,惧怕,更掺合着无以名状的羞恼同辱忿恨!
    花白眉毛的朋友,话可说得益发不客气了:“看我们哥几个顶着日头吃着沙的这趟苦差份上,姑娘你就别再磨蹭,好走也是走,歹走更得走,姑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铃青白着脸庞,连声音都气得发抖:“邵昆山,就算你是马二哥属下的先锋将,也犯不着如此张狂,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花白眉毛的邵昆山冷冷一笑:“否则,金铃姑娘,我又该如何对你说话?眼下的光景,你总不至于希望我向你三跪九叩首吧?”
    金铃唇角痉动,语不成声:“真是……真是卑鄙小人……势利奴才……邵昆山,你以前敢对我如此放肆无礼!”
    一扬脸,邵昆山重重的道:“以前是以前,金铃姑娘,以前你是三爷的心上肉,袖里珠,兄弟们当然要让你几分,现在情形却完全不同了,我们何苦再低三下四自己糟蹋自己?金铃姑娘,你认命了吧!”
    怒火像在熊熊焚烧着金铃的脏腑,也在熊熊焚烧着她的理智,她疯狂似的嚎叫:“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你们通通是一群野兽,一群畜牲,一群枉披着人皮的虎豹豺狠,我不会跟你们走一步,我宁肯死,宁肯死啊……”
    留着短髭的那位寒着面孔,无动于衷的道:“金铃姑娘,你若真有这个打算,我便不得不据实相告——我们所奉的指令中正有这么一条,如果你敢抗拒随行,我们可以权宜行事,死活不论!”
    宛如焦雷殛顶,金铃蓦地窒噎住了,半晌,她打了个寒噤:“这是谁的意思?”
    邵昆山抢着道:“三爷”
    痴痴迷迷的笑了起来,金铃却笑得带泪,笑得透血,笑得比哭还愁惨:“竟然是他……果然是他……我原先还指望这只是他的气语,是一时的愤怒……想不到他真个铁了心、绝了情……他……他一点不错是执意要我的命,要我以死来赔补那贱人的自作自受……”
    短髭朋友视同不见,听若不闻,也和他们“三爷”是一个模子铸出来——铁了心、铁了情的德性。
    “金铃姑娘,辰光业已延误老久了,该说的说完,应表的表过,你要跟我们走呢,抑是非要我们失礼不可?”
    一边马背上的何敢,这时才有说话的机会,他先朝对方三位抱拳致意,满面堆笑:“三位大哥,在下何敢,这厢有礼了——”
    打开始,人家就是一派不把何敢置于眼中的神态,冲着金铃连逼带哄,是吃定了要押人走路的架势,好像根本没看见旁边还有何敢这么个大活人存在,如今何敢开了口。他们才装做突然有所发现,宛若何敢是刚刚从地下冒出来的!
    蓄着短髭的这位斜睨着何敢,狭窄的瘦脸上毫无表情:“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何敢?那个要钱不要命,明着想抗拈我们‘八幡会’谕令的何敢?”
    何敢又连连拱手,笑得更殷勤:“不敢不敢,这纯系误会,纯系一场天大的误会,三位,我何某人何才何能,算是哪一块料?怎敢与名震两道、威慑江湖的‘八幡会’争抗?我只是,嗯,一时不察,未明此中因果厉害,方才糊里糊涂接下这趟买卖,如今想想,真是该死,务乞各位大哥垂谅下情,高抬贵手,恕过在下这无心之过……”
    正在满怀哀戚愤恚的金铃,此时不由迸泪如雨,尖泣着叫:“何敢,你你你……你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何敢颜色不变,仍是一副低姿态:“三位大哥有什么吩咐,但凭一句话,在下是无不遵从,无不应命,嘿嘿……”
    那邵昆山“呸”了一声,盛气凌人的叱喝:“你是见到棺材才落泪,姓何的,早不缩手迟不缩手,却被我们堵上了再来表这些馋言谎词,你当我们就这么心慈面善,好哄易骗?他娘的,四处兜了几十个大圈子,风吹雨淋,日晒飞沙,憋得爷们一肚皮鸟气,天可怜见吃我们截住了你,你打谱几句过门便交代过去?
    做梦,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何敢呐呐的申辩:“在下委实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在下只是拮据多日,想弄几文进帐,便天老爷做胆子,在下也不敢开罪各位啊……”
    金铃怔怔的注视着何敢,好像她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好像是在看一个与她毫无牵连的人在做一件与她毫无牵连的恶心事;她的泪水沾在面颊,沾在唇角,她宛如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触了。
    蓄着短髭那位挥了挥手,冷沉的道:“昆山,不必同姓何的多费唇舌,他说他的,我们自有我们处理的规则,眼前倒是先把金铃姑娘请回去最是要紧!”
    三人中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那位小瘦子朝前走了两步,相当温文有礼的对着金铃微微躬身:“金铃姑娘,你身边的这位保镖,是指望不得的了,为你自己好,还是请跟我们回堂口去吧。”
    说着,他伸出手去接过金铃手中的缰绳,而金铃并没有丝毫反抗挣拒的反应,就那么顺从得近乎痴迷的任由对方摆布——小瘦子往金铃身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于是,堵在退路上的双骑中一骑驰近,接过金铃的马缰,牵马调头绥缓离去;直到三人三骑的背影消失在来路上,何敢都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表情和金铃一样,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女人遭遇到一桩与他毫不相关的厄运似的……
    不过,面前的三个人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何敢吁了口气,再度抱拳为礼:“三位大哥,事情总算过去了,多谢三位大哥明镜高悬,尽仁尽义,免了在下一场无妄之灾,三位大哥,山高水长,咱们是后会有期啊——”
    留着短髭的朋友阴恻恻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你要走了?”
    何敢忙道:“不敢打扰各位的宝贵辰光,在下就此告辞。”
    摇摇头,对方道:“不,你走不得。”
    何敢愣了一下,陪着笑道:“这位大哥的话,我不怎么明白,我——”
    那人淡淡的道:“你曾获悉我们向各行各道提出的警告口信,也曾见过代表官三爷的‘血灵令’,但是,你仍然我行我素,照样替那金铃跑腿卖力,扮她的奴才,何敢,你是存心藐视我们‘八幡会’,执意要同我们为敌做对,或者你也想赌个运气,妄图侥幸,然则天下何来这么多侥幸取巧之事?今天叫我们圈上,何敢你就好歹承当了吧!”
    何敢急急辩说:“不,这位大哥,在下真的不知道贵组会的这道禁令,也没有见过官三爷的‘血灵令’,在下实在是冤枉,这位大哥,不知者不为罪啊……”
    一边的邵昆山忍不住大吼:“放你娘的浑屁,你会不知道?你去问刁余知不知道?去问白不凡知不知道?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的事,岂能容你狡赖?!”
    何敢面容一僵,随即哧哧笑了——这一笑,仿佛和刚才那诚惶诚恐的他突然换了一个人,换成一个绝对不带窝囊味的人!
    “好,很好,你们调查得非常周密严谨也更有些下三滥的青皮混子一心想抱住你们的大腿企盼求日残饭吃,这些人卖我不要紧,却要看看到头来是否抱错了主儿,他娘,我正是要和‘八幡会’做对,正是要同姓官的干起来看,你们能啃了我?”
    一番话,一顿骂,猛的翻江倒海般倾出,截然迥异于先前的低三下四,委屈求全,由于变化太快,太不可以常理推论,任是“八幡会”这三名老江湖,也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原来哀求他们的“高抬贵手”的同一个人!
    那小瘦子目瞪何敢,喃喃的道:“这家伙莫不成是个疯子?”
    留短髭的那位蓦地暴叱:“宰了!”
    声出形动——却不是邵昆山或小瘦子先动,先出手的是何敢。
    “嗖”的一声尖啸骤起,响声甫入人耳,鞭梢子已到了邵昆山头顶,姓邵的闪身急退,鞭颤宛若蛇盘,不分先后的套向小瘦子脖颈。
    留短髭的仁兄身形突掠,双手猝翻,两团金黄透亮的光影齐斩马上的何敢——乖乖,竟是一对打磨锋利的铜钹!
    何敢人在鞍上,就势贴着马背滚落,却不是滚落于地,他贴着马腹倒翻向另一边,正好迎上邵昆山咬牙切齿的一刀,砍山刀!
    皮鞭上扬,硬兜对方这力有万钧的一刀,那小瘦子已低窜过来,快捷得像煞一头狸猫,两个又尖又锐的“分水刺”晶芒迸射,陡然间十七次暴戳何敢!
    空气在激荡,无形的流涡在回转,长鞭便在这时飞速接触了砍山刀,更在眨眼间卷缠刀身三匝——鞭缠刀身的同一时刻借势横拖,出力之强,直如九牛拉拽,令邵昆山大吃一惊;于是,“分水刺”的十七道寒芒有如一蓬被狂风吹斜吹散了的光雨,刹时四处流泄,邵昆山那把又沉又利的砍山刀恰好穿入小瘦子的左肋,再从右肋透出,更将这小瘦子活活钉死在地下!
    不等小瘦子的哀嚎发出,不待邵昆山的惊吼迸裂,钹光掣闪如石火倏现,何敢全身奋力弓身,却仍一个施转撞歪三步,鲜血津津的自他背上飞溅,好一道半尺长的伤口!
    邵昆山狂嚎如泣,抽刀猛砍何敢,一边嘶声叫骂:“我活劈了你这阴毒畜牲!”
    尚未站稳脚步的何敢挫腕扬肘,尚缠卷在大砍刀上面的皮鞭立时直绷如弦,邵昆山的大砍刀突被扯带吊抬,他却并不收势换招,人仍朝前扑,双脚猝然平飞,狠痴无比的蹴向何敢胸腹。
    那对团团如光轮也似的耀眼铜钹,又在此际以可怖的快速斜斩而至。
    何敢的身形往后倒倾,双脚钉地,上半身几与地面平行,缠在大砍刀上的长鞭向下猛压,犀利的刀锋,便刚刚砍到那两只飞踢过来的脚踝上!
    钹刃的锐风掠过何敢的头顶,邵昆山痛曝着在地下翻滚,他那两只血淋淋的断脚也在抽搐着做了几次蹦跳;这是一幅十分奇诡骇异的画面,原先组合为一体的肢体突兀分了开来更表现着那刺目的扭曲,虽则是瞬息功夫,也足够令人惊心的了!
    蓄着短髭的朋友站在七尺之外,双钹交叉胸前,圆钹的金色光芒显透着冷森的韵息,熠熠反映着他的面孔,一张铁青的面孔,歪扭的面孔。
    何敢缓缓抚着手中的长鞭,静静注视着对方,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现在,那邵昆山凄厉的嚎叫业已低沉下去,变做断续的呻吟,人趴在地下只是偶尔颤动抽搐,血流得很多,邵昆山躺在血泊里,如果不加急救,恐怕撑不了多久,然而,他的伙伴,那蓄着短髭的窄脸朋友,却丝毫没有施以救援的意思,此时此刻,这位朋友约莫没有想到救命的问题,大概只在盘算如何保自己的命!如何取何敢的命!
    何敢忍着后背伤口的痛楚,咧嘴一笑:“这位大哥,直到现在,你还不曾想通是中了我的计,上了我的当?”
    那人的喉结移动了一下,声音冷硬得带点沙哑;“你有这么机灵?何敢!”
    何敢又笑了:“不错,我有这么机灵,或许外表看不出来我有这么机灵,我看起来像个老粗,像个莽夫,可是,实际上我是张飞卖豆腐——粗中有细,比各位想像中稍稍聪明点;这位大哥,你们已经上了我的老当啦!”
    那人阴沉的道:“我们上了你什么当?”
    何敢装做气定神闲的道:“这位大哥,你们原先一共有五个人,对不对?”
    双目死钉着何敢,这位朋友没有答腔。
    何敢十分热心的分析着他的“计谋”:“以一敌五,当然要比一敌三来得困难,所以一上来我就扮孬装熊,叫你们把我看成个懦夫,当做个徒有虚名的窝囊废,再加上金铃对我的责骂,加上各位原本嚣张狂妄的习性,你们就会越发不将我放在眼中,你们认定了‘八幡会’的招牌唬人,吃定了我何某人斗不过你们,因而,各位顺理成章的分开了手押走了金铃,你们打谱以列位三人之力,足可摆平我何敢,我也正企盼你们这么想,不管到头来孰胜孰负,好歹我已占了便宜,从五个对手减少到三个,我的希望增大,相对的,各位的成功就减少了。”
    那人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脖颈上青筋浮凸,表面上却仍然相当镇定:“何敢,这只是你的如意算盘而已,眼前还有我顶着,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
    嘿嘿一笑,何敢道:“阁下那几下子我已见识过了,说真的,很不赖,但却不至强过我,这位大哥,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你我自己能吃几碗饭,大概彼此心中都有数吧?”
    铜钹在胸前旋了一圈,原本修剪得十分整齐的短髭仿佛就在这一阵子突然生长得参差杂乱了,窄脸朋友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泛灰:“就算你赢得了我,何敢,‘八幡会’也断断饶不过你,他们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何敢耸耸肩,乏味的道:“都是些老恐吓词儿了,其实废话一箩筐;人要挺到一死,横竖只是一死,人死之后,待怎么折腾全不关紧要,死人还会计较什么呢?”
    不等对方答话,他又“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语声突然转为暴烈:“不过,要我死也不容易,至少你们‘八幡会’要赔上大批人命给老子垫底!什么东西?完全依恃人多势众,以大吃小,可笑犹在那里沾沾自喜,不可一世,江湖上的颜面,武林人的传统,全叫你们‘八幡会’这干无耻禽兽给丢光败尽了!”
    那位仁兄气得嘴唇透紫,双目如火,忍不住怒吼:“该死的何敢,你竟敢如此辱骂我‘八幡会’?!”
    何敢大笑:“何敢何敢,何所不敢,有何不敢?我就骂你们‘八幡会’的祖宗!”
    “宗”字的余韵尚在何敢的舌尖上跳跃,“响尾鞭”已笔直如戟般弹插向对方的胸口,那人双钹上下横截的一刹,鞭似匹练回绕,又快如闪电的卷缠至脖颈。
    窄脸的朋友一个斤斗斜翻,当这个斤牛的的翻腾过程方才展现,他又蓦地一个反方向倒仰回来,钹光飞映若穿舞的流灯,又似盘旋的落月,锋刃割裂空气,更发出如泣的锐啸,威势异常犀利!
    于是,长鞭就幻成了一条神奇的赤龙,一条通灵的怪蛇,在连串密不可分的“嗖”
    “嗖”挥响里倏扬倏射,矫腾怒昂;鞭头和鞭身随时做着不可预知的舒卷,演变着难以思议的形式。钹光霍霍,鞭风纵横,双方一时竟陷入胶着状态!
    何敢不知道这蓄着短髭的窄脸人物是谁,也不清楚他在“八幡会”“黑煞幡”中的地位如何,但料想不是无名小卒,而眼下一旦拼起命来竟也这般凶悍狠辣,更显见是个有斤两的角色!
    这一缠斗,瞬息间已逾二十招,二十招的过程虽然极快,但对何敢而言,却已觉得十分漫长了——他还有比眼前挤命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办!
    双钹分扬,一断胸膛,一劈下腹,正对着何敢致命的部位削到,何敢却已不按常理加以躲闪,他觑觑准钹刃的切入角度,两手倏握长鞭头尾,在鞭身紧绷笔直的一刹迎拒双钹,长鞭滑韧且富有弹性,与钹锋里初始接触,业已带着反震的力量将何敢挫出半步——双钹便在此时切空,窄脸朋友的身形也因势头前倾,刚好同何敢擦身而过!
    何敢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眨眼即逝、擦身而过的时机,他的右手在鞭柄铜底盖的罗纹图上轻旋猛翻,只见蓝汪汪的一溜寒电俨然伸缩,那位窄脸朋友已突的尖嚎出声,整个人打着旋转飞跌出去,而每一次旋转,就随着转势蓬贱出大片的血雨,那血雨缤纷四溅,不但是凄怖,更显示出这一场拚搏业已结束。
    何敢手上是一柄半尺长的短剑,尖锐双刃,锋利无比,短剑的锋面两侧各有两道深凹的血槽,剑身闪泛着海水般的湛蓝光芒,明澈森寒;短剑刚沾过血,可是锋刃上却连一丝血痕都不染。
    短剑有个名字,叫“龙舌”。
    轻轻将“龙舌”还归入长鞭那半截铜柄之内,何敢连多看那窄脸仁兄一眼都没有,他用不着再去端详,因为他十分清楚方才那一段的结果,往往,经过数十年悠悠辰光才成长的大活人,只须这偶尔一戮,便白白糟蹋那多年的光阴了。
    坐骑还在附近徘徊,何敢赶紧上马奔向来路,他得抄近道追上金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是?可不能坏了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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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南海珍珠
    押解金铃的那两位“八幡会”朋友不急,一点也不急,他们消消停停的朝前走着,只等后面收拾何敢的另三个伴当早追上来。
    金铃人在马上,垂首无言,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又叫她说什么?一张姣美的脸蛋儿苍白如纸,更透出几分推停的病黄;人的精气神就有这么灵法,仅不到大半个时辰的前后,情绪同际遇只要一变,整个人就完全不似原来的样子了。
    前头一骑是个尖嘴削腮的中年汉子,颇带点猴像;他一边缓步放马,边扭转脸来端详金铃,又贼兮兮的淤牙一笑:“金铃姑娘,倒看不出你花朵一样娇嫩的美人儿,居然这么个心狠手辣,动起粗来毫不留情,你可把我们三爷的感情伤透啦!”
    后头那位是个大圆脸盘的朝天鼻,跟着幸灾乐祸的搭上腔:“可不是么,三爷恨得差一点就挫碎了满嘴牙,你们二位也真是,好的时候蜜里调油,说多甜腻有多甜腻,一朝翻下脸就全那等绝情绝义法,啧啧,男女之间这个‘爱’字,想想委实沾惹不得……”
    金铃仍然没有做声,只是脸色愈发难堪了。
    猴像的仁兄忽然叹了口气:“你可别怨我们不念旧,我说金铃姑娘,帮规之下任是谁也不敢河私放水,这是二爷三爷一再严令过的,而你呢,也未免做得太绝了些,换成我‘灵猴’潘七,也一样忍不下这口鸟气!”
    朝天鼻亦跟着叹息:“这一路往回走,金铃姑娘,你好歹顺从着别出歪点于,我们兄弟自会善待于你,你也等于帮了我们的大忙,人嘛,总有情份在,虽说你桶下了这么大的纰漏……”
    金铃一摔头,冷冷的道:“潘七,贺强,你们两个一搭一挡,到底是有完没完?”
    两位仁兄呆了一呆,那“灵猴”潘七勃然大怒:“姓金的贼人,我兄弟俩看你落难至此,离死不远,这才好心安慰你几句,莫不成我兄弟还错了?你发你娘的哪门子雌威?真正不识抬举!”
    后一骑上的贺强也瞪着一双牛蛋眼骂:“金铃,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分?还是三爷的老相好?哦呸,你如今只是一个待罪之囚,还摆什么臭架子,一个弄毛了我们,三不管先给你吃一顿生活!”
    金铃生硬的道:“你两个要是够狠,最好此刻就杀了我!”
    潘七怪叫:“娘的,你当我们兄弟不敢?”
    金铃极为不屑的笑了起来:“潘七,你同贺强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马二哥手下跟班跑腿的小角色而已,好不容易捞到这趟差事,碰上了运气,就人五人六的扮起架势来了!我告诉你们,纵然我眼前和玉成撕破了脸,你们这两块料也断不敢沾我一下,若是不信,你们就试试!”
    那大睑盘的贺强愤怒的叫哮起来:“潘老七,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有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这婆娘恁般泼法,我们无妨先替三爷整治整治他,也好杀杀这婆娘的狂态!”
    潘七也是一肚皮恼火,却还相当能把持:“我说老贺,我要不想教训这娘们,就算是你‘揍’出来的,问题在这等事莽撞不得,至少也该问过储祥老大,他是领头的……”
    贺强气冲牛斗:“问储老大等于白问,我们来个先斩后奏,且把这贱人狠狠整治一番以后再向他汇报,事情已经做了,储老大又能奈何我们?”
    潘七连连摇头:“不光是储老大的问题,回去还得向三爷交代。”
    重重一哼,贺强似是真个发了狠:“我们就说姓金的贱人使计想逃,迫不得已才伤了她,娘的,她一个快要挨宰的人,还辩得过我们两张嘴!”
    潘七不禁犹豫了:“这个……让我想想……”
    金铃轻蔑的抬头望天,思然自若的道:“你们商量够了没有?我仍要说,你这两个下三滥绝对不敢动我毫发!”
    贺强气得一张大圆脸胀成了一副紫猪肝色,他咬牙切齿的道:“潘老七,你听听,你可是听到这婆娘在说的了,她简直不把我们兄弟当人看,仍在使那三爷小姘妇的气焰,你我若是硬要吞下这口气,说不准回去之后还得替她打洗脚水!潘老七,我恁清认罚,也非做她一遭不可!”
    潘七双眼乱转,沉吟着道:“最好不要显露外伤……”
    口气是同意了,贺强立刻兴奋起来,磨拳擦掌的道:“放心,对这一道我是行家,包管叫她死去活来身上却不带伤痕,他娘的,谁要小看我兄弟,我兄弟就要她脱层皮!”
    金铃冷漠的道:“你们不敢。”
    磔磔怪笑,贺强形容狰狞的道:“不敢?姓金的贱人,你马上就知道我们敢不敢了!”
    金铃平静的道:“我未受束缚,可以反抗。”
    潘七接口道:“反抗,你那几下子我们清楚得很,要怕你挣拒的话,我们还会让你这么自由自在?明说了吧,金铃贼妇,我们兄弟若收拾不了你,储老大也不肯交付我们这趟差事!”
    贺强也暴烈的道:“最好是玩场硬的,老子巴不得松决松决!”
    金铃无动于衷的道:“若是我打不过你们,自然会受伤挂彩,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向马二哥与官三爷哭诉,说你们两个下流畜牲妄图在半路上强暴于我,经我竭力抗拒才落了个遍体鳞伤——我曾是官玉成的女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容不得你们对我有所染指,到了那时,二位再看看我一个待死之囚是否胜得了你们这两张嘴!”
    于是,潘七傻了,贺强也变成了一个呆鸟,两人愣然互觑,却全僵窒着发不出半句话来。
    他们心中有数,金铃是个绝对耍得出这种花样的女人,而且必定表演精彩,无懈可击,不论他们的申辩能够发生的作用大小,一旦马无生与官玉成起了疑,他们两颗脑袋就算提在手上打滴溜了——“八幡会”帮严苛,对内对外,向来是宁肯错杀,不肯错放的传统!
    贺强突然大吼一声:“气死我了!”
    潘七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兀自嘴硬:“我叫这贱人使刁使赖,稍停储老大跟了上来,且待我逐一禀报,总要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贺强正要说什么,目光移动间却猛的愣了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用力在双眼上揉了揉,然后,情绪不受控制的“嗷”“嗷”怪叫起来。
    大吃一惊的潘七回头叱喝:“你是活见鬼啦?鸡毛子喊叫的吆喝什么?”
    伸手指向道路右侧的一棵白杨树,贺强抖索索的似在呻吟:“看……潘老七……看那棵树下面……”
    潘七转睑瞧去,这一瞧,也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白杨树下,何敢正靠着树根悠然而坐,翘起二郎腿,嘴含一丝草茎,方冲着他二人颔首微笑哩。
    金铃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好清脆,好愉快,好爽朗!
    倒吸着冷气的贺强禁不住牙根发软,舌头打卷:“潘……潘老七……这厮……这厮如何能活着来到此地?储老大呢?邵……邵昆山呢?
    还有,瘦狼方一志……”
    潘七直着两眼,呐呐的宛如发着梦呓:“糟了……绝对是糟了……我们低估了姓何的……”
    这时,该金铃幸灾乐祸啦!她笑吟吟的道:“储样他们三个人是留下来要何敢性命的,现在何敢却好端端的在这里向你们致意,可见储祥他们三个没能摆平何敢,双方争生斗死的事,一朝储样他们未克制胜,就笃定是叫何敢摘了瓢儿啦!”
    贺强怒目瞪着金铃,模样似要吃人:“你不要得意,一待情况危急,我们会先劈了你!”
    冷冷一笑,金铃撇着唇角:“就算我真打不过你们两个,至少抗括一阵的余地还有,贺强,何敢从那棵树下来到这里你以为要多久的时间?”
    贺强张口结舌,无以为对,潘七更是满心焦急,又怕又怒——怕的成份自是大过怒的反应,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衡量问题,如果连储祥他们三人都不是何敢的对手,则潘七与贺强加起来又能形成一种什么声势?
    伸了个懒腰,何敢慢吞吞的站立起来,大步走近,而每在跨步之间,那等无形的逼迫力道使压头涌至,几乎令潘七和贺强透不过气来!
    金铃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赞美着:“何敢,有你的,我算服了!”
    抱抱拳,何敢嘿嘿笑道:“护驾来迟,姑娘你包涵则个,好在虽然稍迟,还不算太晚!”
    金铃有意加重播七与贺强的心头压力,她故作讶然的问:“储样、邵昆山同那方一志呢?何敢,你该不是都杀了他们吧?”
    何敢摊摊双手,十分无奈的样子:“原也不打算斩尽杀绝,但我有心慈悲,他们三位却无意行善,并肩子齐上想要我老命,迫不得已,只有打发他们上道啦!”
    金铃夸张的惊呼着:“什么?你一个人就宰了他们三个?你真好本事,何敢,你还不知道,他们都是我马二哥‘黑煞幡’属下的好手呢!”
    这时,潘七紧绷着面孔,尖突的嘴唇便越发显得尖突,他强自镇定的开口道:“姓何的,你,你打算怎么样?”
    何敢呼啸一笑:“我打算怎么样?这话问得滑稽,你倒是告诉我,猴息子,此情此景之下,我会怎么样?”
    潘七的削腮抽搐,两眼变赤:“如此说来,你是想下毒手一网打尽了?”
    何敢老老实实的道:“一点都不错,我要是放了你二位,岂非替自己找麻烦?现在不是适宜找麻烦的辰光,所以只好委屈二位蹬蹬腿朝上升了。”
    贺强狂声大叫:“潘老七,我们豁上拚一场,他娘的,天下哪有吃定的事?”
    何敢赞许的道:“对,这才像条汉子,在道上闯荡原本不作兴耍孬种,混世面若混成了一滩鼻涕,还不如早早窝到老婆裤裆底下来得有遮掩!”
    贺强暴叱如雷,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凌空侧身,好家伙,一条包镶锅头的三节棍“哗啦啦”兜头劈落,势子果然凶猛。
    何敢大笑:“看来不是滩鼻涕——”
    “响尾鞭”的鞭梢“嗖”声弹飞,鞭影的赤芒倏然闪动,已将盖顶的三节很撞歪一尺,而长鞭翻颤,恍如怒龙昂卷,“呗”的一记便撕落了资强的半片头巾!
    那潘七眼见不并肩子上是不行了,暗里一咬牙,身形刚往上拔,鞭梢子仿佛早已明白了他心意似的打斜刺里猝飞而到。
    尚在马上的潘七怪叫一声,像极了一只猴狲般拳身弓腰,随着鞭势来了个十分漂亮的空心斤斗,同时双手翻挥,四点黄光急射何敢!
    咧嘴笑得颇为愉快的何敢右腕反挫,长鞭打模展现出一道美妙的半弧——奇怪的是鞭身绷起弹开了那四枚黄闪闪的金钱镖,鞭梢却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折射,“啪”声击肉,兜脸将潘七抽成个大马爬!
    一侧隔山观虎斗的金铃忍不住鼓掌喝彩:“好,打得好!”
    人还滚在地下,潘七两手连抛,又是六枚金钱镖翩舞飞旋,然而,这次却不是冲着何敢,目标乃是鞍上的金铃。
    何敢脚步闪移向前,口中大骂:“猴崽子,想拣软的捏?”
    几乎不分先后,贺强又已抖开三节棍直点何敢背脊,而金铃突然在鞍上倾斜,手上变戏法般冒出一段彩色缤纷的绵带,眨眼间将六枚暗器裹入带内,顺势抛向远处,身法之利落,比何敢想像中要高明不少!
    显然,金铃这两下子也颇出出潘七的预料,他才只一愣,花花绿绿的绵带已长虹跨空也似卷到了他的面前,带过风涌,力道不小。
    何敢暗暗叫好,左手贴胁反攫,五指有如一只突张的钢爪,贺强眼看快要戳上敌人的背脊,却不得不大吼着场搞旋身,改换另一个攻击角度。
    三节很的前两节甫始翻起,“响尾鞭”有如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回窜过来——由何敢的裆下回窜过来,从下向上,撕裂了贺强的黑衣黑甲,扯粘起一缕连皮带肉的肌肤,也击中了贺强的两腿!
    “嗷……”
    大脸盘立时扭曲成一团不辨五官的异像,惨叫声仿佛从贺强的肺部挤压出来,他捂着大腿连连蹦跳,惊得在锦带翻飞之下不住滚扑的活七险险被扯缠抛出!
    金铃跌下马来,非常兴奋的叫:“何敢,你威风够了,且把这只猴子留给我……”
    潘七从地下猛一个横走接近金铃,左手抖射两枚金钱镖,右手暴挥处一对缀连着细韧铁链的“流星锤”分开上下截断金铃的退路,出招又快且狠,显见是打算和金铃拚命!
    也许是方才那一嚷嚷分了神,也许是以为落水狗打定了,金铃竟未料到潘七以这种方式近身扑袭,她的锦带回卷金钱镖,在身形本能后倾的一刹,早就估准位置的流星锤业已击向她的脑侧与腰肋。
    何敢眼见不妙,疾若鹰隼般居中切入,长鞭倏然抽闪为二,鞭梢子锐响着分点两枚锤头——就在运劲发力的瞬息,他骤觉五脏翻腾,像猛然烧起一把火,那种强烈的炙痛使他全身筋脉收缩,血液沸升,两枚锤头的一枚被鞭梢顶斜坠地,另一枚却在长鞭力道不贵的刹那间微微一沉飞前,“嘣”声击中何敢胸膛,将他整整打跌出五步!
    这突兀的变化,不但令金铃大惊失色,连播七也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眼看就要失效的一招,居然能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胸口挨上一击的何敢,只觉血气涌荡,心脉断续,不仅双眼发黑,喉头泛甜,那股子烧自内腑的炙热更似要将他肝肺融化,痛苦极了,难受极了……
    呆了片刻的潘七蓦地跳起,也忘了大脸颊上那道浮肿瘀紫的鞭痕,狂声大笑不已:“上天有眼,上天真是有眼啊,这叫活报应,他娘的皮,贺强讲得对,天下哪有吃定的事?姓何的,你算得准,老天爷比你还要准!”
    疯狂笑骂中的潘七又突然沉寂下来,他想到了他的伙计贺强,惊惶四顾下,他发现贺强手捂两腿,半跪在路坎边,双目凸瞪,脸孔歪扭,凡看得见的肤肉全透了青;这副模样,不只不像是贺强,更不像是活着的贺强!
    猴脸不可抑止的抽搐着,潘七咬牙切齿的咒骂:“姓何的,你这天打雷劈的杀胚,心狠手辣的屠夫,你有胆整死了贺强,老子就能将你剜胸剖腹,取出你的五脏六腑来祭他,老子要一寸一寸的凌迟你,一丁一点的活剐你!”
    惊魂甫定的金铃任是内心忐忑,也只得定下神来应付眼前的危机;她冷冷一哼,斜明着潘七:“怎么着?这一刻你就当换成你吃定了?何敢出了什么毛病我不知道,如果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也未免想得太美了点,潘七,何敢躺在那里是不错,可是,有个没躺下的,你琢磨着能摆平?”
    潘七皮笑肉不动的道:“我包得你好看,金铃贱人,你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唬不住七爷我!”
    暗中有点忧虑,金铃表面上却安然不惧:“莫不成你练的几套花拳绣腿就叫我怕了?潘七,你稀松得很。”
    上前一步,潘七阴狠的道:“只待我收拾了你,贱人,再剁下姓何的脑袋拎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你且等着瞧,稀松不稀松,一时三刻便能见分晓!”
    躺在地下的何敢不是听不到,他不但听得到,而且字字清晰,句句分明,只是躯体的痛苦未减,四肢百骸都像针扎刀刺般在痉挛拳曲,尤其十指僵硬,不能发力,那感受就宛如处身梦魇之中,恐怖加上焦急,怒愤,却偏又无奈!
    先前那一锤之力,好在是受了鞭端的阻截,虽说力道中消,未曾完全顶拦,到底也化解了不少劲势,否则,何敢明白自己还要伤得更重,但令他迷惑的是,硬物的击撞在后,身体的突变于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金铃似乎也豁出去了——拚不拚都得拚一场,横了心朝下耗说不准尚有生望,若是示弱露软,包管会叫姓潘的连肉带骨全吞了;她显得相当镇静的道:“潘七,我人在这里,你要有本事,加上何敢的脑袋全由你带回去领功,怕的是你平步青云不得,却要打进十八层地狱!”
    潘七双眼透红,尖声叫骂:“看我活剥了你这利嘴利舌的贱妇——”
    丈长的五彩铜带“霍”声飞卷,潘七猴模猴样的急速腾跳躲避,一连舞动着他的流星锤,一轮紧似一轮的逼向金铃,双方进退攻拒,刹时便混乱成一团。
    何敢业已定下心来,一面忍受着身体的痛楚,一面静静的运气调息;他倾耳聆听着金铃同潘七的搏斗,在风声的拂荡、力道的冲激、脚步的回旋交错里,他可以分判出两人的招式形像与动作景况来,于是,他稍稍感到点宽松,因为他知道金铃还抗得住潘七,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落败。
    要争取的辰光就在这里,何敢非常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空隙间使体内气顺脉畅,恢复功力,再不济也要爬得起,挣扎得动,他明白只要他挺身站起,那潘七不用再打,光吓就吓瘫了……
    就在他默默盘算的当口,蓦然听到金铃一声尖叫,跟着就是手掌击肉的闷响,有一个躯体重重跌倒,跌倒在另一阵来嚎般的狂笑里。
    心腔子猛烈收缩,何敢奋力挣开眼皮——眼皮酸涩沉重,而视线朦胧模糊,在这样的一片晦迷里,他仍能看到金铃伏卧在地,潘七正一步一步逼向前去;在金铃倒卧处不远,那条锦带与那对流星锤纠缠成一团的弃置者,有若两条互相绕粘的怪蛇!
    何敢急得几乎喷血,他再也顾不得运息通脉,双手撑地上挺,口中大喝:“猴崽子,你给我站住……”
    这一使劲,才刚刚平歇下去的血气又突的浮荡翻搅起来,火炙般的痛苦也骤然撕扯着他的腑脏,他自己不知道脸庞已变成赤紫,眼看着就像是去了半条命!
    方在逼近金铃的潘七,闻声之下不由惊得一哆嗦,他慌忙转身戒备,目光所及,才发觉何敢的状况,于须臾的征窒过后,这位猴模猴样的仁兄禁不住笑得活似花果山上称尊的齐天大圣:“姓何的,你就省点力气别再吆喝了,你看看你这副能样,业已是瞎子闻臭——离屎(死)不远啦,还在虚张你哪一门子的声势?”
    何敢任是两眼昏黑,五内如焚,却仍咬牙硬撑,嘶声吼叫:“猴崽子,你要是敢动金铃姑娘一根汗毛,我就能将你这身人皮活剥下来!”
    嘿嘿笑了,潘七吊起一双“火眼金睛”道:“你一边风凉去吧,姓何的,我把你好有一比,你业已是心余力绌,强弩之末,鸟用也不管了,可笑犹在这里发威作态,当你家七爷是被唬着长大的?”
    又一阵逆血上涌,何敢拚命压制着喉头那一股欲起的咆咳,吸着气将声音逼出齿缝:“潘七……潘猢狲……狗急跳墙,人急上梁……你要再越雷池一步,我宁肯一头栽死,也会先把你的脖子扭断!”
    潘七双手叉腰,气势凌人:“可真是挖煤老三打飞脚——黑(吓)人一跳哪,姓何的,老子人就站在此地,你倒是上来扭断我的脖子试试?”
    何敢用力跃起,却在身躯上腾的一刹那又跌落下来,这一跌,他顿觉天转地旋,五脏六腑全移了原位,血气与心火在交互混冲沸荡,骨节筋脉也都在纠缠叉错,这瞬息间的肉体折磨,仿佛是一波汹涌的浪涛,差一点就吞噬了他的老命!
    望着仰躺地下,出气多于入气的何敢,潘七得意的搓着一双手:“早他娘叫你省省力气,你却不肯,现在这一摔才算把你摔老实了;姓何的,你且安心静养片刻,待七爷我将那金铃贱人弄服帖了,自会前来侍候于你。”
    尽管身子内外的痛楚到了极处,何敢却是神智清明,潘七的每一句话都令他觉得穿耳如穿心,他挣扎着,扭动着,竭力想站立起来,但他的四肢百骸竟是如此的不争气,任他怎样使劲,愣是没有效果。
    潘七朝着何敢遥遥吐了口唾沫,面露不屑之色。
    “我操,这等货色也敢出来保镖闻道,却叫命好,白白容他端架势端了这许多年……”
    说着,他又转向了金铃,脸上浮起一抹狞笑,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也就是潘七那双猴爪子刚刚沾到金铃衣裳上的时刻,他觉得有条影子掩进了视线——影子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映在一侧,相当修长的一条影子,却决非树木或桩石的形象,显然是条人的影子。
    潘七呆呆的望着这条一动不动的影子,他在想,何敢是不能动弹的了,他的伴当贺强早就直着双腿挺了尸,而金铃就躺在眼前,自己便站在这里,那么,怎会忽然多出条影子来?
    又会是谁的影子?
    想到这里,潘七像突然见到鬼似的猛古丁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抢出三尺,抛肩回身,手掌心内业已暗扣住四枚金钱镖。
    一点也不错,映在地下的果然是条人的影子,那个人便安安静静的站在那边,嗯,好俊好俊的一个男人,黄衫黄靴配着飘扬的黄色束发带,衬得他如玉的面庞越发英挺端秀,无形中有股子逼人的雍容气势。
    干澳涩的咽了口唾沫,潘七捏着金钱镖的两只手,手心全透了冷汗,他清了清嗓门,故意摆出一副狠厉霸道的姿态:“兀那后生小子,你放着坦荡大道不走,却跑来这里偷觑人家什么隐私?瞧你模样也像是混过几天世面,莫非不明白江湖上的忌讳?闷着头瞎撞乱撞,你眼看就离着倒霉不远了!”
    那人背负于后的双手轻轻伸展开来——我的天,敢情还握着一柄鹅黄色皮鞘的宝剑,鹅黄色的丝穗飘呀飘的好不洒逸;人家态度十分温文尔雅的却措词强烈的开了口:“第一,我告诉你,我不是后生小子,第二,你行动鬼祟,话又太多,可见你干的不是桩好事,天下人打天下不平,我有责任查明底细。”
    潘七不禁浑身发燥,心火上升:“你有责任查明底细?你他娘算什么东西,竟敢半截腰冒出来管我潘七爷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属于哪个帮口?你是不想活了你!”
    那人目光四巡,文雅如故:“这地下的死人活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姑娘,你似乎别有企图?”
    任是潘七老脸厚皮,自己见不得人的心事被一个陌生汉当面抖搂出来,也未免有些挂不住,他咆哮一声,恼羞成怒:“你是存了心来找茬?你当我潘七爷会含糊你?混帐小子,再要意毛了我,我把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撕下来生吃了!”
    那人微微摇头:“我已告诉过你,我不是后生小子,更不是混帐小子,我有我的名姓,你这样随口海骂,我很不喜欢,只要我不喜欢,你就要后悔了——”
    潘七跺脚大叫:“竟来恫吓我?你这不开眼的相公兔子——”
    黄色的杉油轻拂,这人也轻声叹了口气:“我是‘珍珠’,南海‘蒐丽堂”的珍珠,我的名字叫贝心如,你知道我这个人吗?”
    潘七忍不住破口咒骂:“管你是他娘的珍珠还是蚌壳,但凡冲着我‘八幡会’挑衅启端的角儿,不论是哪一路的王八兔子贼,通通都要脱层皮下来;珍珠?老子且先捏碎了你这颗珍珠再说!”
    垂下目光,贝心如意有几分怨惜的意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算是武林中人吗?尤其又这么嚣张狂妄,姿意辱骂于我,无名无实无分且通规矩通格,这种不知自量的人物我最是不能忍耐——”
    潘七恶狠狠的叫:“我操,你当我就能受得了你?”
    忽然,侧卧在那里好一阵子没有动静的金铃幽幽透了口气,肢体也在轻微的移动,甚且能够暗哑的发出声来:“心如,杀了这个人……”
    贝心如料不到居然有人在此时际叫得出自己的名字来,他在短暂的证愕之后,立时兴奋的问道:“姑娘如何知晓在下之名?莫非曾是素识?”
    金铃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惨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惨白的笑:“我是金铃。”
    那贝心如骤见金铃,仿佛受到什么巨大的震撼一样全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双眼发直,如玉的脸孔涨红,唇角更在一下急似一下的抽搐着:“金铃……金铃……我的小金铃,六年多没有你的音讯,却是找得我好苦,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金铃舐舐下唇,不知是内心的痛苦或是肉身的痛苦令她的神色阴暗晦涩,她勉强坐稳,语声虚弱无力:“先杀了这个‘八幡会’的奴才,我再详细告诉你……”
    贝心如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的小金铃,只要是你喜欢,休说为你杀一个人,就是杀一百个我也心甘情愿,眼下且无废了这厮,聊算是我们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
    潘七亦同样不曾料及金铃会认识这位自称“珍珠”的南海来客,而且看情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十分特殊,不用说,他又算落了单,不独落了单,人家更要将他的一条人命当做“见面礼”来奉献,这股子很气未免吞咽不下,明明胜券在握可以为所欲为了,却半途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破坏好事,叫他如何不横心不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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