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刺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巫山惊雷
    觑准那贝心如注意力分散的一刹,潘七“恶向胆进生”,抽冷子四枚早已扣在手中的金钱镖暴射对方脑侧,同时身形疾进,双掌挥劈若电,分击敌人腰肋小腹,动作之狠之猛,打谱是要一家伙便叫姓贝的挺尸当场。
    金铃是面朝着播七的,见状之下不由脱目惊叫:“小心——”
    “心”字甫始拉着个颤动的尾音在空气里传扬,贝心如的左手倏忽伸展——展现出的是他握在手上的鹅黄色剑鞘,创鞘触及四枚晶亮的金钱镖,四声叮当撞击合为一响,他握在右手的长剑正闪耀着一抹海水也似的汪汪蓝芒,横切向下,寒光所及,刚好阻截于潘七攻击的部位之前!
    “哦”的一声怪叫,潘七赶忙挫腰振臂,人往侧跃,一脚辞飞,踢向贝心如的下体,而贝心如的姿势不换,剑式不换,只将剑刃下挥的角度微移,就那么准,“嚓”的一记便将播七的一只左脚齐胜斩掉!
    肢体的断落自然是十分疼痛的,潘七先是一个踉跄跌扑出五尺之外,接着便杀猪般惨嚎起来,一边嚎,犹一边拖着身子往前爬。
    贝心如连正眼也不看潘七,只是柔声的对金铃道:“小金铃,你看,这是一桩多么简单的事?你要我杀这个人,这个人已等于被我杀了一半啦,他还想逃命吗,我不相信一个刚断了腿的人能逃出多远……”
    金铃也笑得好有意思:“不错,我也不相信他能逃出多远,但是,我们不要把辰光延宕下去,因为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心如,别叫这奴才耽搁了我们的时间。”
    深情的注视着金铃,贝心如顺从的道:“你说得对,没有人可以阻扰我们相聚的时刻,任是谁都不行;小金铃,你放心,仅只再一点点延搁,一点点,大约是你眨几次你明媚双眼的功夫——”
    拖着一只断脚的潘七,禁不住恐惧至极的鬼叫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哪有这么赶尽杀绝的?我他娘业已受了重伤,变成残废,你们如何还忍心下那毒手?”
    贝心如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只怪你的人头尚未点地——”
    鹅黄色的剑鞘破空而至,仅见贝心如的手臂微动,剑鞘已敲到潘七头顶,潘七满脸满身合着灰土血污,狂叫着独脚怒撑,奋力挺身去抓攫临头的剑鞘。
    于是,贝心如让对方抓住剑鞘,他的长剑尾芒吞吐,宛若一流闪荡的秋水,在潘七试图将剑鞘压落阻截来剑之前,已透胸把这位“灵猴”捅出一丈多远——潘七甚至连最后一声爆吼都来不及发出!
    剑锋斜挥,一溜滴滴打转的血珠子迎着阳光弹起,又以那等艳丽诡异的色彩坠向虚无,贝心如创刃回鞘,神情就宛如根本没有这回事:“小金铃,幸不辱命,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金铃赞许的道:“办得好,心如,我这里先谢谢你——”
    俊逸的面容上现露出一丝怨恚,贝心如的语韵略带苦涩:“小金铃,六年不见,莫非你已把我当成了外人?只这么一点小事,何必言谢?小金铃,你是在故意疏远我?”
    金铃急忙解释:“我怎会故意疏远你?心如,你救了我,帮了我这个大忙,礼貌上我总不能太轻忽,道一声谢,只表示我心中的直接感触,你又想到哪儿去啦?”
    贝心如沉思了一会,才颔首道:“希望你只是这个意思,否则就太令我难受了……”
    金铃陪着笑道:“你还是这么小心眼,遇事老钻牛角尖。”
    叹息着,贝心如道:“只是对你……小金铃,你不知道这六年来我的身心受了多少煎熬,精神上是如何空虚落寞……六年了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小金铸,你怎的说走就走,事前连句话、事后连一字音信都不给我?你也真狠得下心……”
    金铃的表情有些窘迫,她赶紧道:“这些以后再说,心如,此处很不安全,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你可另有代步?”
    贝心如道:“‘大黄’就在附近。”
    金铃的眉梢子扬了扬:“你还在骑大黄?这么多年岁下来,大黄只怕也老迈不少吧?”
    贝心如缓慢的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幸大黄脚力仍健,体气皆强,最重要的是它对主子忠心不二,称得上是个好伙伴,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往往还不如一头牲口,人会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牲口至少没有这么些现实观念……”
    金铃脸色阴霾下来,僵硬的道:“你可是别有影射?”
    摇摇头,贝心如微微一笑:“不,只是忽有所感,小金铃,希望我讲的这几句话不至引起你的不快。”
    金铃冷幽幽的道:“我不敢不快,尤其在此刻,我更不敢不快!”
    贝心如淡淡的道:“我们走吧?”
    金铃指了指还躺在地下的何敢:“麻烦你把他扶上马背,我们一道走。”
    人鬓的剑眉轻轻皱结起来,贝心如道:“这个人是谁?”
    金铃简单的道:“朋友。”
    贝心如的笑容显得牵强起来:“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
    金铃已经有了怒意,却仍按捺着自己:“普通朋友,心如,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朋友?”
    贝心如吁了口气,神色木然:“时值非常,既是普通朋友,就不必凭添累赘了,看他身体结棍,料想挺得过这阵折腾;小金铃,我们早早登程要紧!”
    金铃对贝心如这等的悻清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但她却坚持着;“我们一定要带他走,心如,因为这一路来都赖他出力保护我……”
    忍不住轻蔑的笑了,贝心如道:“有赖他出力保护你?小金铃,我不明白这位仁兄的力出在何处?我只看见他半个死人一样挺在那里,而你却险遭狼吻——算了吧,对这种不能尽份尽责的人物,未加惩处已属开恩,如何还应格外怜恤?小金铃,行事江湖,不可有妇人之仁,听我的话,且随他去!”
    金铃固执的道:“他就是因为要保护我才受到伤害,我怎能弃之不顾?心如,这不是妇人之仁,这是做人的道理,行事江湖,总不该见死不救,何况这个人还曾是帮助过你的朋友?”
    贝心如冷冷的道:“这个人不一定会死!”
    金铃已不掩饰她的愤怒,提高了声音道:“如果你不肯为了我帮他一次,你就自己清便,我会另外设法救助他!”
    贝心如的表情十分难看,过了好一会,他才非常勉强的道:“好吧,就依你的意思,不过正如你所说——这全是看在你的份上!”
    金铃紧绷的脸蛋稍稍松懈下来,客气的道:“谢谢你了。”
    贝心如不自然的笑笑,喝唇出声,打了个尖长绕转的唿哨,于是,远处马嘶如啸,蹄音骤起,片刻间,一乘高大神骏的黄马已越野而至。
    马儿油光水滑的细致毛皮上配着裹以黄锦的鞍橙,益发显得风采不凡,气态昂扬,贝心如上前轻抚马头,喃声低语,一副疼爱有加的模样,马儿也前蹄跃动,鼻端直往主人怀中钻嗅,看光景,确是一对好伴当。
    等贝心如将何敢扶上了那匹黑马的鞍背,金铃自己也强撑着走过来,更细心的把“响尾鞭”缠回腰间,一边还不时笑切的问:“好了一点没有?现在觉得怎么样?”
    其实,何敢一直是身子受罪,心智清明,除了血气不稳,胸腹滞闷使得四肢瘫麻孱弱之外,看还勉强看得见,听更是听得仔细,方才金铃与贝心如的交谈,他可是字字不漏,全已入耳,此刻伏在马上,难受固然仍是难受,已能提着气低声说话:“多谢……只要撑过这一阵,我想……就不会有碍了……”
    金铃轻声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尖,再替你请位郎中来瞧瞧,何敢,你好歹挺着……”
    何敢闭上眼睛,吃力的道:“放心……包管死不了人。”
    那边,贝心如已有些不耐烦的道:“小金铃,你对你这位‘普通’朋友的体已话儿也该说完了吧?我们要上路啦!”
    一股火直往头上冲,金铃咬着牙忍住,半句话不说的上了她的那乘白马,当然,黑马的缰绳由她攒在手中,牵引向前。
    贝心如随后赶上,与金铃并肩而行,他一面端详着要死不活的何敢,一面带着疑忌的口气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出身?小金铃,你找这个家伙保镖,可已将他的底细摸清楚了?”
    金铃冷冷的道:“我做事一向稳当,尤其像这种保命求生的大事,更是比谁都仔细,若是不知此人底蕴,如何会请他相助?大街上那么多人,随便拉一个不就结了?”
    受到一顿抢白,贝心如却没有生气,他笑道:“看你还是老脾气,几句话不对马上就冲了起来;小金铃我是一番好意,你可别想岔了。”
    眼睛瞪着金铃,贝心如又迷惘的道:“奇怪,你好好一个人走你的阳关大道,却请个保镖做什么?”
    金铃心烦的道:“当然有此必要,否则我吃撑了?”
    贝心如狐疑的道:“小金铃,你有事不该隐瞒我,譬如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加害于你?你为什么请保镖?
    要防范谁?告诉我,大忙我不敢说,小忙相信还帮得上。”
    金铃沉沉的道:“刚才你杀的那个人,他曾向你报过帮口的名称,你还记得?”
    略一回思,贝心如道:“好像……好像是什么‘八幡会’?”
    金铃点头道:“不错,‘八幡会’。”
    贝心如平静的道:“我也听过江湖上有‘八幡会’这么个组织,似乎势力不小,但详细情形却不太清楚,小金铃,你可是和这些人结下梁子?”
    金铃道:“就是和他们有纠葛;心如,你久居南海,少履中土,对这边的武林情态还不了解,‘八幡会’是个相当霸道的帮口,人多势大,行事狠毒,一般黑白门派都不敢招惹他们,这次我闯了祸,也不想连累你——”
    重重一哼,贝心如不悦的道:“你这是在下逐客令?”
    金铃憋着气逼:“乾坤大道,任人倘样,我有什么权力逐你的客?实际上我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牵累你趟这湾混水,心如,你远自南海来此,必然另有要事待办……”
    贝心如板着脸道:“我是有事情要办,我们掌门人海玉大哥派我专程赶来向他的亲家‘极山派’俺老爷子贺甲子之寿,这是我到中上唯一的目的,但现在这件事都不顶重要了,顶重要的是我遇上了你,你明白?”
    唇角抽动了一下,金铃低声道:“往事已矣,心如,你还想追寻什么?”
    神色微变,贝心如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还想追寻什么?小金铃,难道你已忘记了我们在南海出云山的邂逅?忘记了那一年多晨昏相处的甜美辰光?你答应我要与我终生厮守,你告诉我对我的情感永世不渝,小金铃,这都是你亲口所作的允诺,可是言犹在耳,你却突然不辞而别,走得那么快、那么隐密、那么决绝——为什么?小金铃,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冷酷残忍?为什么会毫无因由的离我而去?六年以来,你知道我多痛苦、多灰心、多孤寂?我好想你,好需要你,只要是我足迹所至的地方,无不尽力打听你的消息……天可怜见,今日叫我巧遇着你,小金铃,你倒说说看,我还想追寻什么?!”
    金铃苦涩的一笑,别过脸去:“心如,我不怪你责备我,更要对我当年的行径致歉,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的缘份。大概也只尽于那年许时光……”
    贝心如沉默了片刻,玉般的面庞一片青白,他僵着声音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小金铃,你不能就这样背弃我,我少不了你,没有你的生活将变得灰暗与空荡,我受不了,你知道吗?我受不了!”
    叹了口气,金铃道:“时间一长,你就会慢慢把我淡忘,心如,别这么想不开……”
    贝心如突然愤怒的道:“不要向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容纳我?为什么当年要离弃我?
    你说,你一定要把原因说出来,天下没有女人可以这样轻视我,戏侮我,纵然是你金铃也不行!”
    金铃没有任何超逾理智之外的反应,她十分冷静的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缘份已尽,欠缺深入一层的因果;心如,这种事是难以勉强的,你不要误了自己也误了我,我或者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却决没有轻视你及戏海你的念头……”
    贝心如的双额不停痉挛着,呼吸也显得急促,他咬着牙道:“不管你怎么说,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谁也不能阻止我得到你,包括你自己;金铃,小金铃,我不惜玉石惧焚!”
    于是,金铃不作声了,她毫无表情的凝视向远方,但眸瞳中却是一片茫然,一片不知将来何在何往的茫然……
    伏在鞍上的何敢不由心里犯嘀咕——看来金铃的桃色恩怨还真不少,“八幡会”官三爷的麻烦正方兴未艾,猛古丁又冒出这么一个南海情种来,从这份粘缠劲瞧,想要有个了断失不容易,下一程又该怎么办是好?红颜总是祸水,这句话似乎又一次说对了……
    小村庄、小茅屋,倒是金铃替何敢请的这位郎人中还算是个祖传有方的明白人,在这片小村子里为何敢治了三天伤,使何敢的情况颇有起色。
    据老郎中说,何敢的外伤并不严重,就是潜伏体内的一股郁毒十分麻烦,这股郁毒是由某种罕见的蝎蜈类毒虫所传染,由于毒性奇热,本当早就发作,只因何敢中毒的份量不算太重,加以身底子强壮,才得勉强压制了这些天,最令老郎中奇怪的是,好像另有一种什么药物暂时把这股毒性圈围住了,使其不能迅速蔓延,但这种药物的力量却在逐步谈退,若再有一次外力的冲激,很可能就会使毒性二度进发——像前几天何敢骤然不支的同样模式。
    何敢思量之下,自然心中有数,不禁也骂翻了那白不凡的三代祖宗;白不凡所给的几包解药,那几包声言百灵百验的解药,显见只是障眼法,仅是一种治标而不能治本的临时药方!
    老郎中对何敢体内的积毒,似乎没什么有效的法子医治,开了些散热通脉或导汗祛郁的方子暂为疏引,他明白表示不能根治,再三劝说何敢万勿耗劲使力,尤忌妄动精气,保元守一,才是眼前应付之道……
    对何敢而言,这样的因应方式几乎是行不通的,吃他这行饭,尤其目前的险恶形势之下,前面尚有一大段坎坷路途要走,若是临阵观火,逍遥自保,休说自己不会原谅自己,便是敌人也放他不过呀!
    三天以来,除了老郎中每日两次前来看伤治病,就只有金铃时时到房中嘘寒问暖,亲奉场药饮食,那位“珍珠”,却是连影子也不见。
    此时,又已初夜起更时分了。
    门上轻敲,金铃翩然而入,手上依例端着一碗冰糖莲子粥,香风过处,她先把莲子粥置于桌面,又剔亮油灯,笑盈盈的向竹榻上的何敢一伸手;“请啦,还等我扶你起来?”
    身着中衣的何敢披上外衫,趿着鞋子来到桌前,一边拉板凳,边笑呵呵的道:“每天麻烦你送这送那,委实不好意思,我说金铃姑娘,我人已好得多了,赶明朝开始,你们在哪里用饭,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来吃就行……”
    金铃也坐到一侧,柔柔的道:“别客气,何敢,你还是多养息两天好,上次那一仗,你身子亏损不少,正可借着这几日功夫滋补滋补,说真的,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往后一大段路,还多有倚重之处,若是身子不够硬朗,岂不你我全要遭殃?”
    一口喝下半碗粥,何敢咂着嘴巴:“这倒是事实,所以我也来者不拒,有药灌药,有肉吃肉,总是他娘的补气强身,看情形再一两口也就差不离啦。”
    手托着下颔,金铃闲闲的道:“再说吧!等你自觉痊愈了我们才走……”
    金铃是个极重衣着打扮的女人,对自己的仪表向来非常注意,此刻是一袭翠绿衣裙配着翠管翠色耳坠,一片清丽的翠绿被莹莹的灯光照映,越发显得容颜焕然,艳研炫目,灯下看美人,何敢觉得比这碗莲子粥够劲多了。
    发觉何敢的眼神老在自己身上打转,金铃不由佯嗔:“喂,你只管吃你的粥,一双贼眼朝我梭溜什么?”
    何敢笑了:“老实说.金铃姑娘,你长得真标致,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哩……”
    金铃“噗妹”一笑:“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曾发现我这个优点呢,何敢,这一路上来,你对我的言行态度完全和对一般人相似,在你眼里,好像我除了是个女子之外再没有其他特异的地方了……”
    何敢又吸了一口粥:“也不是这样说,干我们这一行有许多禁忌,对主顾更不能逾了分寸,我又不是有毛病,漂亮的女人怎会不懂欣赏?只是自己得克制点儿,稍稍失态就会损了个人尊严,更别说遭至主顾憎厌啦……”
    明媚的双眸闪动着,金铃的声音好甜腻:“平时看你粗,却粗得蛮可爱,何敢,讲真的,你为什么不娶亲?”
    摇摇头,何敢道:“我早已说过,谁肯嫁给我们这种吃刀头饭的江湖浪荡?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把老婆逼疯,就是有个迷了心窍的姑娘愿意过门,我也不敢要,糟蹋人家大好青春,与心何忍?你再甭提这档子事,赵家姑娘不是我该高攀的,我不能对不起人家——”
    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对了,你的问题怎么办?我不提那官玉成,提了你会恼火。金铃姑娘,倒是南海来的这一位,你琢磨着待如何应付?”
    一提起贝心如,金铃的形态就有了变化——极为厌烦的变化,她冷淡的道:“怎么应付?还不是叫他早死了这条心!男女之间的情感归属岂是强求的?也没见过这么死缠活赖的人!”
    何敢微笑道:“叫他死心恐怕不容易,他不是表明了么?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甚至不惜玉石惧焚;金铃姑娘,我看这小子对你用情很深哩,一个男人一朝迷上某个女的,啧啧,那股痴狂法,九牛都拉不回来……”
    金铃瞪了何敢一眼:“天下哪有这等强横霸道之事?又不是生意买卖,还能硬逼着人家交身交心?实在缠不过,大不了悄悄溜走,看他再往哪里去找?我就不情尚有另一个巧遇!”
    何敢将碗里粥底喝干,放下碗,龇牙一笑:“就和你六年前的使的那招一样?”
    金铃咬着嘴唇,好半晌,才幽幽的道:“我知道你实际上是在指什么——不错,六年多以前,我喜欢过他,也和他好过一阵,但那时我年纪还轻,还不能体会真正的情爱内涵,贝心如外表英俊儒雅,又是出身南海名门,我很快就被他吸引住了,直到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发觉在他锦绣的外貌之内里含着太多的缺点,善妒、多疑、心胸狭窄、自高自大,而且总是一厢情愿的以自我为中心,我受不了他,又摆不脱他的纠缠,只好一走了之……何敢,人不可能不犯错,与贝心如的这段冤孽,我承认事先认识不清,然而,我并不亏欠他什么,一点也不亏欠……”
    何敢静静的道:“在贝心如的想法,大概和你完全不同,至少,他会认为你欠了他太多感情的债。”
    冷冷一哼,金铃道:“他要这么想,也只有随他去,不管怎么说,我和他决不可能再续前线!”
    何敢轻喟一声,道:“男女之间这个‘情’字,委实沾它不得,一旦沾上,不仅夹缠不清,更会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复杂风波来,甜头一点点,苦恼却是一大堆……”
    摔摔头,金铃有些伤感的道:“我常常沉思回省,这么多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何敢,结论实在令人泄气,有形与无形的收获全没有,连最起码的个人情感问题都没处理好,搞得一团糟。我曾伤害过别人,别人也伤害过我……除了心灵上的创痕,精神上的负累,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虚。何敢,人活着如果失去指望,日子就太痛苦了……”
    何敢十分同情的道:“从外表上看,倒看不出你有这么多烦恼;我说金铃姑娘,你总不会没有亲人吧?在你目前的双伶情况下,亲人的慰藉将对你大有裨益——”
    金铃笑得好苦:“我投奔关外,正是去依靠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的二叔,除了他,这人间世上再没有和我血缘相连的亲属了
    何敢豁达的道:“金铃姑娘,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至少你还有个嫡亲的二叔,我呢?我他娘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两岁死了爹,六岁没了娘,靠我师父收留把我养大,十六岁那年老师父也上了路,就凭自己一个愣小子昏天黑地的胡闯乱撞,在这又险又毒的世道里碰得浑身是伤,满头是血,新疤加旧创,跌倒再爬起来,如今我不也好端端的活着?所谓空虚是填饱肚子的人才够资格讲的话,譬如我,成天要找生意嫌钱活命,想空虚也空不起呀!”
    金铃禁忍不住完尔:“何敢,你真是个老粗,人活着总不该只为了吃饭,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像理想、抱负、精神的寄托等等,最低限度也得打谱如何过得更好……”
    何敢点头道:“一点不错,前提则在生活安定之后才能想到这些,人要整日为了嚼谷忙,再大的抱负亦不过尔尔了!”
    金铃掩嘴打了个哈欠,略显倦态:“明天再聊吧,何敢,不打扰你了,早歇着,别忘记睡前服药……”
    她的话尚未说完,虚掩的门扉突然“砰”的一声被重重推开,灯影的映照下,门外是脸色铁青的贝心如!
    金铃吓了一跳,待发觉是贝心如站在那里,不由怒火顿升,她一边伸手拍着自己胸口,边冷峻的道:“你这是干什么?半夜三更还想拆房子不成?”
    贝心如板着面孔,火辣的道:“半夜三更?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还待在这个臭男人房中做什么?
    孤男寡女,干得出什么好事来!”
    -------------
   

举报

第十章再现魅影
    这一番话不但说得冲,而且十分恶毒,金铃固然气得浑身发抖,连何敢也颇觉承受不住,他的立场原是置身于这二位的情感纠葛之外,尽量保持超然,眼前姓贝的却一杆子把他也打了进来,尊严有关,便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干咳一声,何敢站立起来,目注贝心如,不温不火的道:“贝朋友,说话还请口中积德,我一个混混子没关系,随你叫骂两句也就罢了,人家金铃姑娘好歹是个小姐,你如此不问皂白的横加污蔑,未免欠缺修养,更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人物应有的举止,阁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内外的差距,总不该大过遥远吧?”
    贝心如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浮,哮喘似的破口大骂:“你这不开眼的窝囊废,下三流的青皮无赖,居然还敢数落我的不是?我不知道金铃是叫什么鬼祟迷了心,竟被你这种浑汉粗胚勾引得意乱情痴,深夜还流连忘返,自贬身份的投怀送抱……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恁般胆大妄为,简直视我如无物,可恨可鄙,是可忍孰不可忍!”
    语气像是在他娘的捉奸啦,金铃的脸庞扭曲,白里透青,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着:“住口——贝心如,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脏嘴,你满脑袋的龌龊,一肚皮的污秽,你不要睑……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天下的每一个人都似你这么无德无行?贝心如,你越活越回去了!”
    何敢更是稳得住,他平平静静的道:“最重要的是,金铃姑娘,这位贝朋友不明白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他有什么权力干涉你的行动?又有什么证据可以随意诬栽于人?”
    猛一跺脚,贝心如那张英俊的面容突然间变得十分狞厉怕人,他挫着上下两排牙齿,神态令人联想到一个疯子发作前的模样:“好好好……你们两个狗男女串联起来编排我,陷害我,明明叫我捉到了你们不干不净的苟且丑行,还敢强词狡辩,我若不重重加以惩罚,则天理安在?伦常问存?”
    金铃差一点就气炸了肺;她得用手扶着桌子才能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由于呼吸急促,使得她的胸脯起伏不定,言语都走了腔:“你是个疯癫,是个悻逆,是个自大狂;贝心如,六年前你已是如此,六年后你更是无可救药;你曾问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你?现在你该知道答案了!”
    贝心如此刻的形态不但谈不上俊,谈不上帅,简直像一头吃人前的猛兽,恶形恶状外加张牙舞爪,这位南海珍珠嘶裂的咆哮着:“金铃,你自己不尊重自己的感情,你羞辱了你自己,更羞辱了我,我一定要痛切的教训你,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离去,我要终生拴着你,盯着你,看着你,你不能用任何借口背弃我,你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占有你,除了我!就算你死了,你的尸体也属于我!”
    金铃用力吸气,一再的用力吸气,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窒息,不至于晕厥,她一阵阵的颤抖,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何敢不禁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娘的,疯了,真叫疯子,这个家伙必然是哪里有了毛病……”
    一指何敢,贝心如吊起半边面颊:“你给我滚出来,不知自量的东西,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狗熊模样,竟敢染指我的女人?你起了这等卑鄙念头,就要付出代价!”
    何敢皮笑肉不动的耸耸肩:“贝朋友,吃醋也得有个因由,不作兴妄加论断,信口雌黄,明明没有的事,你硬朝人家头上栽,这不是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么?我受了伤,金铃姑娘只是来探视一下,顺便聊了几句而已,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与金铃姑娘亦算相识一场,何苦非要把此般莫须有的肮脏臆测强加其身?”
    贝心如咬牙切齿的吼叫:“鬼话,一派鬼话,你是她什么人,值得她一天多次到你房中嘘寒问暖、侍奉饮食?你二人要是并无苟且私情,何须深更半夜闭门独处?你们当我是三岁稚童,如此好欺好骗?你这个粗鲁莽夫,你想占我女人便宜,我就要你的命!”
    何敢咧着嘴苦笑:“贝朋友,你打话怎么办都行,但这口黑锅,恕我不能背上!”
    突然间,金铃像火山爆发般尖锐的泣嚎起来:“贝心如,谁是你的女人?谁和谁又有苟且私情?你无耻,你专横,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似你这般含血喷人的邪恶畜牲!”
    贝心如粗浊的喘着气,睁得两只眼球向外突出:“你骂……金铃……你尽管刻薄的骂,狠毒的骂……早晚我会用我的嘴堵住你的嘴,以我的舌塞你的诅咒……金铃,你永远都是我的,无论你是否憎厌我,误解我,我都要一辈子据有你,我将以我的熊熊情爱来融化你,以我沸腾的热血来拥抱你……”
    桌侧的何敢忍不住咽着口水,心中暗忖:“这小子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虐狂,如假包换的痴妄汉!看情形少不了麻烦,唉……
    为一桩不存在的事情流血搏命,可真叫冤……”
    金铃已不愿再与贝心如多费唇舌,她扭过脸来叫:“何敢,不用理会这头疯狗,你有伤在身,自管自去,我的事自由我来担待!”
    何敢舐着嘴唇道:“我们的贝朋友约莫不肯就此甘休,他这几天吃了不少瘪,遭了不少气,他大概早想借机找个人宣泄一番,目前我不正是个适当的对象?”
    贝心如大声叱喝:“金铃,你不必替这匹夫掩遮,慢说有伤在身,哪怕他即将断气。我也要他多吊一时,痛加惩处!”
    一横身挡在何敢面前,金铃愤怒的道:“你可以试试——只要我先死就行!”
    贝心如喜地仰首狂笑,笑声里却没有笑的味道,听在耳中,竟是那样怖烈、那样怨恨。
    那样的酸气冲天;他一边嘶哑的叫着:“我们多年的山盟海誓,两心相许,却敌不过你与这无赖的萍水之交,金铃,此人何德何能,何处强过于我,居然令你替他拚命?你还敢说我冤枉你、委屈你?”
    金铃冷凛的道:“随你怎么想都无所谓,贝心如,你若打算乘人之危,就必须通过我这一关!”
    退后一步,贝心如缓缓将别在后腰带上的长剑连鞘抽出,他显然已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这瞬息,竟又恢复了他贯常的懦雅之态:“金铃,你让开,我不能容忍这厮对你的野心,但我却容忍你对他一时的迷惑,金铃,我一定要除掉他,野草有根,不拔再生……”
    金铃卓立不动,面露鄙夷之色:“这算不上英雄行径,贝心如,你在这个时候找人家麻烦,只是落井下石;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朋友若在正常情况下,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旧创未愈,体气自虚,你端挑此等节骨眼启衅,也不怕碰了你们‘蒐丽堂’的招牌?”
    贝心如两边太阳穴“突”“突”跳动,双瞳的神色杀气盈溢,他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已经明显的写出了决定!
    何敢的心头火也慢慢的被扇引出来,他觉得十分窝囊,十分没趣——这算他娘的哪一门?无因无由成了姓贝的嫉恨对象,不清不白被扣上一顶暧昧的帽子,如果真有此事倒也认了,偏偏是捕风捉影,遭诬受栽的冤枉,而眼下这位金铃姑娘又在挺身相护,不论实效若何,他有一种托庇于裤裆底下的肮脏感觉,憋着这口鸟气,那姓贝的似乎还不罢休,瞧光景硬是要来狠的啦!
    金铃多少知道贝心如的习性,一见对方的形色变化,就明白不妙,贝心如好像真已起了杀机,她往桌边微微倾身,冷叱道:“贝心如,你敢?!”
    贝心如轻轻巧巧,却异常坚定的道:“我要杀了他!”
    于是,另有一个声音从贝心如后面的黑暗中飘来,冷冽得仿佛一把散碎的冰碴子飘来:“你不能杀他,南海来的朋友,只有我们才能杀他。”
    贝心如的神态一僵,在俄顷的怔窒之后,他镇定的、缓慢的转过身去,深浓的夜色里,静静的走出三个人,三个黑衣黑甲的人。
    房内的灯光是晃漾着,那三个不速之客的形容也在灯光中摇荡,宛似三个冉冉出现于青黄幻影里的鬼魅,有一种诡异的、不真实的幽秘气息。
    借着灯火的映照,金铃同何敢也都看到了这三个人,他们当然明白这不是鬼扭,不是幻觉,这乃是如假包换的三个勾魂使者!
    不错,“八幡会”的杀手,顶尖的杀手。
    金铃的脸庞又是一片惨白,她双手紧抓着桌沿,十指的骨节绷得透青泛紫,大概是近日来一连串的惊涛骇浪与情绪冲激已令她麻木了不少,虽然她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却比前几次安静了许多,不曾当场失态见彩。
    何敢觉得喉咙里又有了干渴的反应,后预窝的汗毛亦竖立起来,他拚命吞咽唾液,一面压着嗓门低问:“金铃姑娘,好像又是‘八幡会’的人?”
    几乎不易察觉的点点头,金铃的声音似乎在抽噎:“‘冥魂幡’的‘断魂论’、‘绝魂棍’……另外一个是他们的主子崔寿崔老四……”
    崔寿崔老四不是别人,正是“八幡会”第四号首领,江湖上以心狠手辣闻名的“独目吊客”崔四爷!
    何敢如何不知道崔寿是什么人物?他觉得背脊上一股寒意迅速攀升,与后颈窝竖立的毫毛互为呼应,下裆竟然有松坠的感受——他最不喜欢在存亡之斗前有这样的生理情态,这表示他的紧张已经过度了!
    门外,贝心如疑惑却极为警觉的打量着对方那三个人,片刻后,才神色不变的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告诉我,说我不能杀屋里那个人?”
    三位仁兄中,一位身材粗壮,容貌平凡的四旬汉子沙声开口:“正是,你不能杀屋里那个人,男人女人都不能杀。”
    贝心如和气的道:“可以给我说个理由?”
    站在中间那瘦削清癯、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独眼朋友接上了腔——正是先前有如冰碴子一样冷冽的语调,而且飘飘忽忽的:“可以说个理由:那个女的,名叫金铃,是我们‘八幡会’誓欲追拿的对象,男的那个,名叫何敢,靠保镖跑腿混饭吃的江湖浪荡,他不顾我们的警告,私下协助金铃逃命,所以我们一样饶他不得;南海来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不够?”
    贝心如沉着的问:“你是何人?”
    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右眼里搭的眼皮似是痉扯了一下,那人道:“‘八幡会’‘冥魂幡’幡主,叫崔寿。”
    贝心如摇摇头:“不曾听过你的名号。”
    崔寿骨高耸的瘦脸上僵硬得一无表情:“南海武林一脉从来崖岸自高,固步以封,不知我崔某名号无足为奇,其实就算知道,也拍不了我崔某身价;朋友,前言表过,你是让开一旁叫我们办事呢,还是非得经由你这一关不可?”
    贝心如虽说个性孤奇,思想偏颇,在艺业的修为与江湖的历练上到底也是行家,他先时一见面前的三个人物,便知不是寻常的角色,他自许甚高是不错,然而叫他闷着头打混仗却还不至于,若非有动手的必要,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有他的主意。
    “要我让开可以,崔朋友,但我却有个小小的请求。”
    崔寿仅存的那只左眼眨了眨,目光甚至带着那种沉沉的浊色:“讲讲看——我一向是个守原则的人,也希望你的要求不可逾分。”
    贝心如清晰的道:“当然,对我而言,毫不逾份;崔朋友,屋里那个粗胚,任由各位处置,我决不稍加干涉,至于金铃,还请各位将她放过,我自有管束她的方法;如此我退一步,二位也退一步,崔朋友是否认为允当?”
    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崔寿以问为答:“你为什么独对金铃有兴趣?”
    贝心如直率的道:“因为我爱她,她和我曾有一段久远的恋情。”
    好像感到愕然,崔寿与左右两个伙伴交换了一次眼色,淡淡的道:“哦,我们竟不知有这么回事……你的黄衫后领两侧各绣有三道波纹图记,我们晓得这是南海一脉的独门标志,本在纳罕南海奇士何来雅兴牵扯在其中,却想不到和那金铃有这么一段情怀纠缠,金铃好段数,居然缱给千里,风流到南海去了!”
    一听语意不善,贝心如也沉下脸来:“崔朋友,我同金铃早年即已相爱相许,她有困难,我自不该置身事外,我的心意已坦诚表白,赏脸与否全在于你,又何须这般冷言讽语?”
    崔寿摇着头道:“方才在远处,便已听到这边呼骂咆哮之声不绝,金铃频频叫唤一个人的名姓——贝心如,想就是尊驾了?”
    贝心如生硬的道:“不错,就是我。”
    崔寿道:“南海‘蒐丽堂’的‘珍珠’贝心如?”
    贝心如微显得色,矜持的道:“正是。”
    伸手向屋中的金铃点了点,崔寿的口气突然转为冷峭:“贝朋友,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八幡会’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追拿金铃吧?这个女人自然不够份量与我们作对,更不是什么江湖上的恩怨纠葛,说穿了只有一项,和尊驾所沾的是同一个麻烦——嗯,又是另一段情怀纠缠。”
    贝心如脸色变了变,脱口道:“和谁?”
    崔寿平淡的道:“我们‘八幡会’‘血灵幡’的土地官玉成。”
    顿时一股酸味涌在心头,贝心如悻悻的道:“官玉成?我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崔寿古井不波的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么一档事实存在;官玉成和金铃狠狠的好过一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隐私,不便细探;总之两人又闹翻了,男女相悦,离合原不能勉强,也无以责备孰是孰非,缘至即连,缘尽即分,本来该好聚好散,想不到金铃却心狠手辣,在与官玉成分开之后不到一个月,突然深夜潜回,将官玉成身边的另一个女人毁了客……容颜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丑了形貌,情何以堪?金铃赋性恶毒至此,我们当然要她受到惩罚,绝对公正的惩罚。”
    贝心如僵窒了一会,又用力摔摔头——仿佛要摔掉这些他不愿接受的现实,然后,他暗哑的道:“我……我不相信金铃会做出这种事,她不必,也不屑……有的是人追求她,爱慕她,她是个世间少有的好女人,犯不上争风吃醋到下这等毒手!”
    带几分悲悯的神色注视着贝心如,崔寿缓缓的道:“事情真假,金铃人就在这里,你可以亲自去问她,我们‘八幡会’不是一干闲得无聊的小帮小派,岂有这些闲功夫劳师动众的去造谣生非?再明白的说吧,贝朋友,为了这桩漏子,我们业已赔上五条人命了……”
    贝心如沉重的扭头瞧向金铃,入眼的是金铃那张苍白惊悸、但却美艳不减的姣好面容,在这样险恶情况压迫下,更平添了几分楚楚怜人的韵息,贝心如顿时觉得好心疼、好心酸、又好心焦。
    何敢木然的注视着眼前形势的发展,他决不指望贝心如能帮上什么忙——纵然只是帮金铃一个人的忙;他努力盘算着该要如何应变脱困,救金铃、也救自己,有一种状况是几乎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崔寿和他的两个伴当,决非似上次储祥等那批人般好打发!
    轻轻望了何敢一眼,金铃幽戚的道:“崔寿已经把我的疮疤全挖出来了,他希望将我伤害得越痛越好,越血淋淋的他越高兴,他不但要我的命,还要损毁我的名,我知道,他早就想把我弄臭弄烂,他对我怀有成见已不是一天了……”
    何敢干涩的吞了口唾沫,呐呐的道:“那姓雀的所说,可是真事?”
    金铃神色凄黯的道:“表面上没有错,骨子里却另有因由,何敢,不植根,哪来果?每一桩不幸的发生,都有它的因果关系存在,将来,我都会详细告诉你……”
    将来?何敢不由苦笑了:“我很愿意听,金铃姑娘,假如我们还有‘将来’的话。”
    金铃窒噎了一下,悲哀的道:“恐怕没有法子逃生了,是不?”
    何敢觉得十分惭愧,他低声道:“现在还不敢断言,金铃姑娘,我总会倾全力维护你,无论希望大小,我保证将尽自己的本份!”
    金铃场了杨头:“多谢你,何敢。”
    叹了口气,何敢再把目光移到门外,老天,他竟惊讶的发现崔寿与他的两名手下大步通过贝心如面前,来到了门口。
    贝心如僵立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模样活脱一只傻鸟!
    崔寿一只独自冷冷的盯视着金铃,声音也是一样的冷:“是你自己跟我们走,抑或要我们抬你走?”
    咬咬牙,金铃强行掩隐着自己的激动,形色平淡的道:“你知道我不会跟你们走,即使要死,我也不愿死在‘八幡会’所属的地方!”
    对金铃的答复,崔寿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点点头,道:“很好,不论你是哪一种心愿,我们总会成全于你;死亡只有一个确定的意义,至于死地何处,实在没有什么分别。”
    金铃尖刻的道:“崔寿,你期望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很久了,对不对?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早就想找个机会排挤我,现在眼看着就要达成目的,你高兴了吧,满足了吧?”
    崔寿的瘦脸上寒凛如故:“今晚的任务,我乃是奉命行事,并没有你想像中这么多复杂因素,至于我个人对你的好恶,那是另一回事,很欣慰的是你心头明白。”
    金铃提高了声音道:“我不仅明白你早就对我怀有不正常的偏执感,我更清楚你是个冷癖怪诞的变态者,你自己得不到女性的关爱,你就嫉妒天下每一个能获得女人的男人!”
    崔寿尚未答话,他身边另一个形貌剽悍,五官棱角突出的朋友已断叱一声,暴烈的接上了口:“金铃,你行为阴毒,罪大恶极,事到如今,不但毫无省悟悔过之心,更且强词夺理,出言轻藐本幡幡主,你当堂口的规矩能由你如此放肆?”
    金铃望着对方,似是豁出去了:“李少雄,有人畏惧你的‘绝魂棍’,我可从来不把你当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就算你自许是三头六臂,大不了也只挣个狗腿子的身份,狂吠乱猜,说穿了乃是在你主人跟前丑表功而已。”
    那李少雄神色倏变,声若霹雳:“贱人该死,竟敢辱骂于我?!”
    面容乎实,体格粗壮的这位随即向崔寿躬身道:“禀幡主,金铃丧心病狂,业已毫无理性可言,还请幡主下令拿人——”
    崔寿胸有成竹,十分悠闲的道:“不用急,咱们依计行事,煮熟的鸭子还飞得上天去?要紧的是切勿徒逞意气,乱了章法,苏亥,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叫苏亥的这位应了一声,跨步进入门内,那李少雄则一把将门边的窗户推开,伸手自后腰带上抽出一截核桃粗细的三尺亮银棍;两个人形态肃然,全是一副勾魂夺魄的架势!
    崔寿又淡淡的开口道:“金铃,你想在屋里斗,还是到外面来显露?屋里狭窄,你与何敢便于互相掩护,但外面地方宽,脱逃的机会较大,对你而言,各有利弊,随你怎么打算,我们都一定奉陪。”
    金铃冷硬的道:“我有什么打算是我的事,犯不着你费心,你们要拿人,人就在这里,有本事使出来,总归我不会俯首就擒!”
    旁边的何敢悄声道:“目前不宜出去,我们先在屋子里和他们耗一阵再说!”
    金铃微微颔首,表示意会;崔寿站在那里,不似笑的扯了扯唇角,于是业已进屋的“断魂枪”苏亥一个箭步跨向前去,猛抓金铃胸口!
    接手的不是金铃,却是何敢,何敢双手扶着桌沿,下身滑入桌底,一脚暴飞,蹴向苏亥两腿之间,同时,金铃掌中的小巧缅刀寒光闪动,也倏刺对方咽喉。
    苏亥大喝一声,弓背抬肘,身形倒退三步,边瞋目叫骂:“姓何的,这就是你师父教你的下流招式?”
    何敢旋掠到桌前,板着脸道:“你也并不高尚,你师父可曾教你一旦和妇道动手,乃是先抓人家胸部?”
    苏亥不由窒噎了一下,又恼羞成怒的咆哮:“好一张利嘴,何敢,你要能硬到底才叫有种!”
    眼珠子翻动着,何敢冷冷的道:“不要鸡毛子喊叫,姓苏的,你吓不着谁!”
    苏亥双手向腰间较拨,“砰”的一声脆响,一杆老藤为干的五尺软枪已经弹现出来,灰白泛着斑斑褐点的枪身,嵌配着晶亮尖利的枪镞,看上去在那一点精辉中宛似闪透着赤芒!
    何敢沉声道:“这约莫就是你的吃饭家伙了,苏亥,但能不能断我何某的魂,还要看你在这杆家伙上下的功夫深浅,不过我先告诉你,姓何的这条命虽贱,却不会白搭给你!”
    苏亥单手握住枪尾,微微一抖,整条枪身颤颤如蛇,起着波浪似的曲线,更发出一种细密的嗡嗡声;在他平凡的面孔上,显示出与他容貌绝不调和的狞厉神情来:“我浸淫了大半生的心血在我枪上,何敢,我和我的枪可以心意相通,方才它已经暗示过我,它已嗅到你鲜血的味道了!”
    门外,崔寿阴森的道:“苏亥,光闻到血腥气不够,要尝到血腥昧才行,不要忘记这个人身上背着五条人命—
    —我们‘八幡会’兄弟的五条人命!”
    双目中闪现一抹赤红,苏亥系笑着:“不会忘记,幡主,我决不会忘记,血债要用血偿!”
    何敌漠然道:“要是列位看得开,何妨将你们这三条命也一并叫我背上?”
    枪尖仿佛流星碎泄,一点寒芒射向何敢的额心,仰头旋身的何敢还不及有所反应,但见苏亥手中软枪颤抖如风,刹时光束四溅,锐气透空,有若电神抛飞的闪失,狂猛又密集,而光炫夺目,竟不知哪是枪的实体,哪是幻觉了。
    这时,“绝魂根”李少雄破窗而入,直扑形色惶然的金铃。
    -------------
   

举报

第十一章灵蛇摆尾
    屋内的空间局促狭窄,金铃的锦带不宜施展,她只能把惯做暗器使用的小巧缅刀权当兵器,在缅刀的软韧伸卷中抵挡李少雄的攻击,然而,才是第一波棍影翻飞,已将她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何敢在苏亥的密集进袭下亦颇觉压力沉重——姓苏的功力之高,显然犹要强过前次遇上的储祥,那杆老藤软枪不但收发自如,招式变化莫测,且批刺崩打之间狠准无比,这位“断魂枪”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在他使用的家伙上可确实下了功夫。
    精亮的枪尖穿织成光雨漫天,又如梨花飘零,似撒舞着旋转浮沉的芦絮,不尽不绝的来去隐现,何敢便在那不容发的间隙中闪躲,毫厘之差的沾肌距离下移腾;屋子里幅度狭隘,同样也不方便他的长鞭挥洒,但是,眼前他宁肯多承受若干窒碍,亦不愿冒险冲出,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八幡会”的来人,只有现下露脸的三个!
    站在门口的崔寿,轻持着颔下的山羊胡子,表情阴冷的注视着房中的拚斗,他似有所恃,毫无忧虑的形态。
    这些人当中,心情最矛盾的大约就是贝心如了,他不知道在这个场合里如何来扮演他该饰的角色,爱与恨、情同怨在他五内激荡纠缠,他痛苦得双手紧握着长剑,就像要将他的郁闷经由手指的压迫来宣泄,然而,痛苦却更形四溢了……
    苏亥动作已越加猛辣,老藤枪随着他的进退游走翩掠弹射,刺耳的枪尖破空声有如起落不息的短促唿哨,他狞厉的大笑着:“姓何的,你认命了吧,明朝的清风阳光,再也与你没有关系了!”
    险极的连连躲开对方如电矢也似的六枪,何敢已经知道不能再像这样耗力缠战下去,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而言,他耗不起,只要潜伏体内的余毒再发作一次,就会真个应了苏亥的讥消——享受不着明朝的清风阳光了。
    背上的旧伤痕不过刚刚合口,用力过度则势必引发那股子蜈蚣潜毒,何敢现在的情形委实贴切了“内外交迫”的那句话,他决定还是要以死相拚,趁他目前尚有力气拚的时候说不准能侥幸拚出一条生路,再拖下去,恐怕就只有吊颈一途了。
    几步之外,金铃已加肩连臀的挨了李少雄好几棍,姓李的存心羞辱金铃,也可能奉令尽量活捉,他下手出招是又刻薄又轻佻,专找金铃肉多皮韧的部位敲打,用力恰到好处,打得金铃痛叫不绝,却不至于伤得太重;李少雄的想法,金铃如何会不明白?但艺不及人,处处都束手束脚,展动不开,她虽气极恨极,除了咬牙拚拒,便没有再好的应对之道……
    崔寿开始有了笑容,照现况演变下去,他认为得手只是迟早之事,他的主要任务,已由替两名属下掠阵转移为防范贝心如,他不相信贝心如会一直袖手到底。
    就在这时,何敢对准苏亥刺来的一枪偏身猛迎上去,这一枪原是刺向他的肚腹,虽然他身形斜侧,仍可刺到胯骨,苏亥在微微一惊之下抢头倏跳,转扎对方颈项!
    何敢骤然暴叱:“去你娘的——”
    “响尾鞭”辞而自何敢的左腋下扬飞,“呛”的一记抽歪了苏亥的老藤抢枪杆,他矮蹲回旋,“龙舌短剑”闪烁如极西的电火,于是,苏亥闷嗥着凌空倒翻,老藤枪挥起一道圆弧,晶莹一点,串连起数滴血珠——何敢的颔头上正好开了一条寸许裂口!
    苏亥踉踉跄跄的撞出几步,有大腿根上血流如注,可能是伤及了某条管脉,鲜血喷溢得吓人,这位“断魂枪”的一张面孔立时便透了青白!
    紧逼金铃的李少雄反应快不可言,他怒吼如雷,手臂反挥,三尺长的亮银棍“嚓”声脆响,已经伸展了一倍,棍头颤炫着寒光,飞点何敢的心胸!
    在何敢的狂笑腾走间,崔寿急促的大叫:“快出来,苏亥!”
    姓苏的大概也知道此时逞不得英雄,血流多了是会死人的,他一个旋转冲出门来,却几乎一屁股跌坐地下。
    崔寿“刷”的撕下自己衣衫的下摆,极为熟练的替苏亥缚紧伤口上部的肢体,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灰黑条相间的小犀角,拔开角口的木塞将其中所盛的白包药粉倾倒向苏亥的伤处—
    —
    那一剑便毫无征兆的斜刺崔寿背肋。
    刚把小犀角中的金创药倒出一半,崔寿屈身子突然就地暴翻,风起尘扬,一面乌油漆亮、缀满锐利倒钩的黑色罗网已飞展扣下,扣向那刺来一剑的人。
    当然,挑选这美妙时刻出剑的朋友是贝心如。
    贝心如左右晃闪,长剑宛如流波涌涛,畅快息密的迎拒雀寿手中黑网,崔寿独目圆睁,口气却仍是那么冰冷得十分自制:“你很会拣辰光,贝朋友。”
    贝心如游走迅捷,剑锋挥霍若难云洒雪,层层重重,他平静的道:“如果你是我,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么?”
    黑网像一只伸张双翼的巨大黑鹰,气势凌厉的飞舞罩卷,崔寿冷冷的道:“不要把算盘打得太称心了,贝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便一定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剑刃弹翻又圈成九个大圆,贝心如穿过圆心,剑尖挥出一溜星芒:“崔寿,我很明了你的计较更非巨细不遗……”
    崔寿的黑网随着敌人的剑式蓬散聚合,力量雄浑均匀,他淡然道:“当然我不能计算得巨细无遗,但至少我清楚一点——你决不会任由我们押走金铃,我知道你迟早要出手攻击我们。”
    贝心如似乎越战越勇,并不畏惧对方那周密得近于完美的守势:“那又如何?”
    崔寿黑网纵横,第一次昂烈的大笑起来:“所以,贝心如,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待贝心如有任何反应,崔寿跟着高声叱喝:“‘冥魂幡’四面超度何在?”
    房顶瓦脊的后面,应声冒出四条人影,四条鬼健似的人影,只见四条影子轻轻一晃,便像四片树叶一样悄无声息的飘落地下。
    那是四个生着鬼脸般面容的怪人,他们的面孔宛如戏台上戏子们勾出的脸谱,一张银白,一张深青,一张谈金,一张黑紫,然而,这四张脸孔却绝非是人工涂染而成的。
    崔寿趁着贝心如怔愕的瞬息退出六步,阴鸷的笑了笑:“这是我们‘冥魂幡’的四面超度——‘银面超度’潘英、‘青面超度’姚其壮、‘金面超度’范伟、‘紫面超度’饶上才;贝朋友,给你先引见引见,一朝上了路,也该明白是谁送你的终。”
    贝心如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了,是的,他未曾料到崔寿还按得有这么一支伏兵以供呼应,他以为,以为“八幡会”的来人就只眼前出现的三个,这才促使他下了决定,他原来臆测,这是多么适宜又两全其美的决定;但如今看来,显然他的判断有了错误,更是个严重得可能致命的错误!
    崔寿的独目中开始闪动着灼灼的光芒,他凝视贝心如,仿佛可以透悉贝心如的内腑:“你有点后悔了,是么?因为你的计算有了失误,很大的失误,而这种失误会要了你的命,你原本抱着五成以上的成功希望,现在呢?你忽然发觉已陷于绝对不利的困境之中,你并不想死,并不想为任何人去死;你年轻、英俊,有好功夫,好出身,死亡对你而言应该还算是长远以后的事,目前突兀临头,你一定感到十发惶惊惊恐,贝朋友,你会想到将来,美好灿丽的将来,你也不甘把永生的幸福就此抛舍,女人算什么呢?尤其像金铃这样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妇道,更不值做如此牺牲,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金铃强十倍的女人?
    贝朋友,我说得可对?告诉我,你真的后悔了么?”
    贝心如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呼吸也不由粗浊起来,他的脸色泛着那等凄惶激动的惨白,嘴唇亩颤,目光茫然,长剑已缓缓垂指向下……
    崔寿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低沉,有几分催眠的味道:“贝朋友,你号称‘珍珠’,不错,确是光华内蕴,圆润其貌,雅致端秀,洁丽芳腴,‘蒐丽堂’有奇才若你,就此夭失岂不可叹可惜?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最后的机会;设若你肯回头,我仍旧放你离开,我手下的‘四面超度’将会非常恭敬的目送于你,把他们原要加诸于你的行为转移到另外的目标上,贝朋友,你意下如何?”
    贝心如抹着满头的汗,张合着嘴巴已有似涸辙之鱼:“我……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崔寿笑得极其亲切和煦,这种笑出现在他这张寡绝的脸容上,无形中也将他的脸孔衬托得慈祥了不少:“贝朋友,我告诉你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不思念南海故乡的明媚风光?不怀想那里的亲朋威友?或者,某位倾慕于你的姑娘、单恋于你的小姐?走吧,早点走,早点到家,贝朋友,只要你一挪步,梦境即可成真——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啰。”
    贝心如突然全身一抖,狂叫若泣,就带着那样的嚎嗥,他像发了疯一样奔入黑暗的旷野,好一阵后,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袅袅余音……
    于是,崔寿笑,真正的笑了,不战而降人之兵,乃是最精妙的武家法则;南海“蒐丽堂”一脉高手迭出,能人甚众,一旦翻脸成仇,对“八幡会”说来也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他犯不上替组合惹下这么一个厉害仇家,就这般摆出架势,软一阵硬一阵的攻心为上,便将极可能捅出大纰漏的这位对头攻得“走为上策”,他安能不心胸欢畅?
    坐在地下,容颜青白憔悴的“断魂枪”苏亥,没有忘记来上适时一拍:“幡主,你老真是了不起……我还没见过光用嘴皮子便能退敌却仇的,尤其姓贝的小子,可叫倔强得紧哪……”
    崔寿得意却矜持的一笑:“不算什么,我只是看得透他的心思,抓得住他的弱点而已。”
    正在屋子里以一对二的“绝魂棍”李少雄经过这一阵狠斗,并不曾占着上风,他难免有些沉不住气,焦灼的吼叫起来:“幡主,幡主,何敢这厮专门游闪滑走,稍油即退,不肯发力硬抗,显见另有图谋,金铃贱妇却死缠活赖,乘隙逼攻,他们必有诡计待使,咱们可别着了道呀!”
    崔寿经这一吆喝,才从那阵自得中拉回了现实,他的表情随即冷沉下来,又以冰碴子般的语调发号施令:“‘四面超度’,往上圈——”
    李少雄银棍扫掠中又在大喊:“幡主,不能进屋,里面施展不开……”
    崔寿的独眼中杀机盈溢,他厉声道:“便是拆了房子也要撂下他们,事不宜迟,竟功就在目前!”
    鞭梢子抖向李少雄的棍端,何敢在对方收棍换招的一刹后跃,口中大叫:“你们不必麻烦了,我和金铃姑娘自己出来!”
    金铃本欲夹袭而上,闻言之下赶紧煞住垫子,惊愕的问:“何敢,你是说我们要出去?”
    何敢点头道:“不错,我们自动出去,房子是向人家租的,眼前已糟蹋得这等模样,对东主如何交代?干脆我们到外头尽早豁上,也不能叫姓崔的毁了人家宅居!”
    目光溜巡过满屋的破烂家具,金铃仍不明白何敢的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药,然而,她却绝对不认为何敢要离开屋内的理由是为了保存这间房子,那么何敢真正的打算又是什么呢?
    李少雄全神戒备的注视着何敢与金铃,人略略显得有些喘息:“天罗地网早就布妥,任你们两人玩什么花样也是插翅难飞!”
    何敢圈回他的长鞭,一摊双手:“眼下的光景就好比笼中抓鸟,瓮里捉鳖,在各位来说,业已是十掐入攒的事啦,金铃姑娘与我任是怎么个挣抗,到头来亦只得认命,与其遍体鳞伤的认命,还不如趁此刻尚算囫囵的时候且先认了……”
    亮银棍直竖胸前,李少雄狐疑的道:“你会认命?姓何的,我看你又想搞鬼!”
    守在门口的崔寿也不禁有些迷惑,他冷锐的接口道:“何敢,你所谓的‘认命’,是打算出来死拚到底呢、抑或有意束手就缚?”
    何敢嘿嘿笑道:“老实说,两种可能都有,这就要看我的情绪反应了,待我一步踏出门槛,若是高了兴,说不定乖乖俯首听令,假设不高兴呢,难保再同各位较量较量,但我要走出这幢房子却乃千真万确……”
    坐在地下的苏亥赶忙嘶声叫嚷:“姓何的一定有名堂,幡主留意,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刮一指额心的血洒向门外,何敢道:“苏朋友,你受创不轻,这里的事自有你们生子担待,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多喘两口气,犯不上操这份子闲心!”
    话中有刺,意含讥讽,苏亥不是白痴如何听不出来?他气得猛一挫牙,瞋目如铃:“你不要得意,姓何的,你现在得意还太早了,我挨你这一家伙,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崔泰朝苏亥挥了挥手,寒着脸道:“阿敢,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先出来再说,玩硬玩软悉随尊便,不要尽在唇去上卖弄……”
    望一眼那盏桌上一直不曾打翻的油灯,从开始何敢就存心不将灯弄熄,苏亥与李少雄自然也得指望灯光来照亮,所以那盏灯才能得以留到如今,如今,何敢却祈祷着这盏灯多少帮上点忙了……
    虎视眈眈的李少雄已有了几分不耐:“姓何的,你到底要磨蹭多久?别以为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何敢大声道:“要我与金铃姑娘出去可以,但你得先请!”
    李少雄怒道:“我先出去?何敢,你在做梦,我李某人不上这种邪当!”
    何敢冷笑道:“没见没识,无种无阻的东西,你将情势看看清楚,只这么一间房子,我同金铃姑娘又在你们众多好手围持之下,还能变得出什么把戏来?老实告诉你,我之要你先出房门,乃是防你从背后抽冷子暗算我们,你当我们会使出隐身法开溜?”
    李少雄火气上冲,出言厉烈:“姓何的,你休要高抬了自己,凭你这块料,咱们面对面怎么摆弄李某人都不含糊,用得着暗算你?真他娘会朝脸上抹粉!”
    何敢僵着声音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嘴巴说得大方,骨子里阴着使坏亦难保准,李少雄,还是你先请。”
    连崔寿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急躁的道:“少雄,你就先退出来,我不信这两位釜底游鱼还逃得出我们的掌心!”
    李少雄不敢再多说,他面对着何敢金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倒退着移向门外。
    金铃略微靠近何敢,以极低快的声音问:“我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何敢,你是否已有了主意?”
    何敢注视着李少雄的动作,也察觉那“四面超度”皆已贴靠上来,并且各自守住了有利的出手方位;他压着嗓门道:“听我招呼跟着我走,金铃姑娘,保不保得住性命,端看这一着了!”
    这时,李少雄已完全退出门外,站到一侧,亮银根斜指向右,身形微弓,纯是一副可以立即行动的姿势。
    崔寿阴沉的开口道:“何敢,轮到你和金铃了,早点请,我们彼此都不必白耗辰光……”
    何敢沉声道:“放心,我们不会再耗下去,这就出来亮相啦!”
    “啦”字重重的尾韵刚抛出口,何敢抬腿如飞,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桌,在桌上的油灯坠地熄灭的瞬间,木桌顺势横起碰上门扉,恰巧不过的将木门撞合关拢,于是,长鞭暴起卷住屋脊当中那条唯一的直梁,在何放奋力拉扯下梁身骤折,齐中断落,“哗啦啦”一阵震天价响,整个屋顶夹杂着瓦檐灰土通通坍塌倒倾,一时只见烟尘四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远处的狗吠不绝,这一家伙,乐子真叫大了!
    何敢的动作又快又准,从踢桌到断梁,过程只是人们呼吸的顷刻,其出手之利落,估计之稳确,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到崔寿等人惊觉有异,眼前的情景业已铸定形成!
    在须臾的怔窒之后,崔寿像挨了一刀似的跳将起来,扑面的尘灰呛得他连连干咳如三十年病历的肺痨鬼。
    “该死的何敢……真正龟孙王八蛋……追,咳咳咳,快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咳咳,快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咳咳咳,气死我了……”
    山坡野草更生,有丛丛的低矮杂树布着,一条干沟嵌在坡腰,人在沟里,便获得了绝好的掩蔽,地方清静又干爽,如果再有个漂亮的女人相伴,则就越发美了。
    现在,何敢正倚着泡壁而坐,可人的金铃,就在他的对面。
    何敢的精神还算不错,气色虽差了点,到底是经过夜来那一阵折腾;金铃的形态就比较狼狈了,疲乏中带着几分灰头土脸的凄惶。
    他们此际隐身的所在,距离昨晚的住处,少说世隔上了五十里,夜来豁命的奔突,几十里路竟不觉得太累,但兴奋的劲头一过,那股子倦惫就袭涌到身上的四肢百骸,眼下不止是累,更饿得受不了……
    金铃肚腹中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她捂着出声的部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啦?何敢。”
    手遮着眼抬头望向阳光的照射角度,何敢懒洋洋的道:“近午了吧,约莫。”
    金铃讪讪的道:“你饿不饿?该找点什么东西垫垫底才好,连唾沫都快咽干了……”
    何敢爬起身来朝干沟外面张望了一会,叹着气道:“真是荒山僻野,极目之内不见半户人家,昨夜这一阵狠跑,竟不知来到何处;金铃姑娘,我们算是迷了路啦……”
    金铃又咽着口水道:“迷路不要紧,总打听得出正确方向来,眼前饥火如焚最是难耐,何敢,你好歹想想法子弄点吃的果腹……”
    点着头,何敢道:“待我想想法子……娘的,附近不见人家倒不说,怎么连只飞鸟走兽都没有?若能逮着头兔子,打下只鸟儿,凑合着生火烤来吃也蛮适味……”
    金铃胃里一阵泛酸,她忙道:“别说了,何敢,越说我越饿,你出去转转看,光待在这条干沟里能逮着吃的?”
    何敢谨慎的顺着沟沿翻身出去,好半晌才又回来,从头到脚处处沾着草屑泥土,见到金铃,他苦笑着递出手上两个野山芋,又枯又瘪的两个瘦小野山芋。
    金铃吸了口气,摇摇头:“这东西如何下咽?再找不着别样可吃的了?”
    何敢掂了掂手里的野山芋,十分抱歉的道:“除了野草就是野树,别说鸟兽不见一只,想捉个蚂伴都没有;我说金铃姑娘,这山芋虽难入口,到底也能暂时搪饥,你且委屈吃了,待我再试试另找其他可食的东西……”
    金铃幽幽的道:“我不吃,你吃吧。”
    何敢把两只野山芋平放在一块石头上,怔怔的盯着不动,金铃也似乎有些赌气的背过身去,沉默着不哼不响。
    又一阵咕嘻哈的声音从金铃的肚腹中传出,何敢听得清清楚楚,这可真合了那句话啦—
    —“饥肠辘辘”;他搔了搔头皮,再一次往干沟外翻出。
    双手攀着沟沿,他才待引体向上,动作却突然停止下来,人就那么趴在沟边,连呼吸都屏制住了。
    金铃发觉情况有异,赶忙转过身来,紧张的问:“有什么不对?何敢,你看到什么?!”
    低低“嘘”了一声,何敢向金铃招手:“你自己来看,轻一点……”
    凑到何敢身边,金铃眯起眼睛从晃摇的野草间隙中望了下去,正好看到两条人影自山坡的另一侧闪闪缩缩的绕了过来,又迅即伏身到一丛杂树后面;何敢用手肘轻碰了金铃一下,示意她再朝反方向看——
    山坡脚下那条小径的来处,出现了一匹青花小毛驴,小毛驴上斜坐着一个年轻妇道,因为距离还远,看不清那妇道的面目美丑,但穿着打扮却明显并不老气,岁数大不到哪里乃是一定的……
    两个行动诡异的汉子,一位独行荒野的妇女,由两点连成必然相遇的一线,意味着什么当可领会,看样子绝对不是桩好事。
    金铃一时忘了腹中饥饿,她双目专注,喃喃的道:“何敢,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两个鬼头鬼脑的男人恐怕要对骑驴的女子不利……”
    何敢低笑道:“不错,我的直觉也这样对我说了。”
    金铃悄悄的道:“那么,我们管不管这档子闲事呢?”
    何敢能放嘴唇,道:“且看形势演变再说,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全若它表面征兆的显示,我们等着瞧吧。”
    眼看着毛驴上的妇道经过他们视线的中央,缓缓移到右边,驴蹄子敲打着地面,声音轻脆而有韵律,斜坐在驴背上的女人似乎相当悠闲自得,没有一般妇女独行荒野时那种惶恐不安的模样……
    于是,两边慢慢接近了。
    于是隐伏在树丛后面的那两个汉子突然跳了出来,两人手中,都握有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
    小毛驴骤然受惊,扬蹄撅股的嘶叫着窜向一边,驴背上的妇人猛力带扯缰绳,硬是将窜出好几步远的驴子又引了回来,她人在其上,却是纹丝未动。
    不错,这女的也是个练家子。
    手执鬼头刀的两名大汉开始吆喝起来,吃喝什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甚真切,但是驴背上的女人显然并不畏惧,她也在照常回话,举止镇定安详……
    沟沿边,金铃极有兴致的在何敢耳旁道:“这女人似乎有一身功夫,看她的神情,好像没有把那两个翦径毛贼放在眼里……”
    何敢目光凝聚,淡淡的道:“我看那两位仁兄不见得就是翦径的毛贼,在这样的荒野拦劫一个独行妇女,又能抢到多少财物?要发横财,有的是比这里更好的地点。”
    金铃一怔之后随即颔首道:“你说得有理,可是,他们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何敢道:“这就要问他们双方了,天下有很多事发生得干奇百怪,错综复杂,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因由内情互为牵连,若要猜,却从哪里猜起?”
    金铃正想再问什么,山坡底下业已动上了手,只见那两个手执鬼头刀的朋友分成左右齐往上冲,驴背上的妇人腾身而起,一脚就踹翻了一个,另一位挥刀落空,刚刚抽身换式,已吃那妇人抖起双掌打了个大马爬!
    “先前滚跃在地的那位顺势翻腾,刀锋闪处,斩向妇人胫骨,那妇人一跳三尺,落脚点恰好踩在刀面上,那么纤细的一只足尖便将对方挑了起来,回手一记,又把那汉子打了个四脚朝天!
    两个人发了一声呐喊,就好似吃了同心丸,居然连家伙都抛弃不要,恁般窝囊的双双落荒而逃。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8:03 , Processed in 0.640625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