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刺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计施苦肉
    万人杰走也不是,留亦不甘,他面向何敢,低促的道:“老何,这赵老大最是刁钻难缠,那越素素更是喜怒无常,女阎君一个,弄不巧能叫他们活剥了,你帮我讲句话,我且脱身要紧——”
    何敢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你别瞎他娘慌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赵家人亦非豺狼虎豹,还能生吞了不成?
    放大方点,有我替你遮拦着。”
    这时,赵家二位已走了过来,赵大泰上下端详着万人杰,金鱼眼转动不停:“久不相见啦,我说妖花子哪,你和老朋友一朝面就待脚底抹油,敢情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生怕有人揭底,嗯?”
    万人杰满面堆笑,打恭作揖:“约莫有年把没遇上了,赵老大,上一次还是在小诸葛那里喝春酒见的面,呵呵,这一向可好?赵老大你是越发精神兴旺,体气丰健啦……”
    赵大泰嘿嘿一笑:“我倒不怎么样,反正日子总得凑合着过,我说妖花子,你最近又在哪里发财呀?”
    万人杰忙道:“一双毛腿到处转,替人跑路,受人差遣,赚几文赏钱将就着糊口,赵老大,不怕你见笑,一尊穷神老是扛在我肩头,苦来兮。”
    赵素素半眯着眼接口道:“今天一大早,莫非是想来这儿冲着我们赵家姑爷捞几文?”
    呆了一呆,万人杰愕然道:“二姑奶奶的话我不懂,赵家姑爷,谁是赵家姑爷?”
    用手一指何敢,赵素素笑吟吟的道:“喏,你与何敢叽叽喳喳谈了这一阵子话,还不晓得他就是我们赵家未来的新姑爷?”
    万人杰迷惘的道:“何敢?那,那赵家娘子又是哪一位?”
    赵素素又一指赵小蓉,笑得越发高兴了:“这不就在眼前,怎么样,一对儿配得挺体面吧?”
    万人杰先对赵素素打了个揖,又向何敢、赵大泰、赵小蓉三人重重抱拳:“恭喜各位,贺喜各位,这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所谓珠联壁合,鸾风和鸣,正是天设地配的一对,男才女貌的一双,万人杰这边厢有得礼颂,哎,乃何赵结姻,五世其昌,英雄淑女,相得益彰!”
    何敢站在一边,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心里不停的暗骂——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三句不离本行,姓万的饭讨久了,连说吉祥话也带着数来宝的味道……
    这一招,却把赵素素和赵大泰逗乐了;赵素素老怀欣慰,不住拍手:“好,好,妖花子赞得好,又贴切,又妥当,你们瞧瞧,这小两口儿,可不正是天设地配,男才女貌么?大泰呀,赏!”
    赵大泰一叠声的答应着,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万人杰腰带里:“纹银百两,联表谢意,妖花子,就讨你个好口彩啦!”
    万人杰虚虚推让了一下,紧向赵素素哈腰谄笑:“二姑奶奶,多谢厚赐,多谢厚赐……”
    赵素素笑意不减,望着万人杰道:“人家都说你这花子惹厌,到处刺探隐私,挖人壁脚,借而讹财勒索,今日一见,传言也未必可信,瞧起来,你还蛮会奉承的……”
    万人杰垂手恭立,打蛇随根上:“二姑奶奶明鉴,有人背后说我坏话,我不计较,江湖环境原本复杂,就像个大染缸,一旦脚踏进来,恁是多么本质白净也得染上点颜色,只要问心无愧,何妨尽其在我?而且嘴在别人身上,又哪能对得住呀?好在还有像二姑奶奶这般明察秋毫,讲公道话的前辈先进主持正义,便让那些烂舌头去瞎喳呼呼……”
    赵素素颇为受用的点头道:“说得也是,嗯,说得也是……”
    一拍万人杰的肩头,赵大泰眉开眼笑:“好老小子,有你的,大清早就碰上你这个喜来报,我妹子同何敢算是有福了。这可是个好兆头哇!”
    万人杰一派谦虚:“应该应该,其实是我沾了各位的喜气……”
    一直不曾再开口的赵小蓉,轻轻靠近何敢,微仰着脸儿问:“不全是来报喜吧?何敢,我们只听到后半截儿,好像还有坏消息?”
    何敢勾动着唇角,呐呐的道:“情况不怎么妙,‘八幡会’业已倾巢而出,誓言要与我硬拚到底,如今怆们大批人马已到达‘尾村’,就是力向双住处不远的地方……”
    赵小蓉深情的望着何敢,道:“你放心,何敢,我们生死全在一起!”
    何敢有些不好意思,自觉面皮又在发烫,回答也有些含混不清:“我明白……我,我没有不放心……”
    赵素素笑容顿敛,气也变为冷硬:“我说妖花子,‘八幡会’可确实把他们好样的调齐了待豁上干一场?”
    万人杰必恭必敬的道:“绝对不假,二姑奶奶,我的消息来源相当可靠,而且,我也亲眼看到了他们瓢把子金光照在‘尾村’出现,还神气得紧呢!”
    哼了哼,赵素素凛冽的道:“是欺我们这边人少?我倒要卯起来试试,看到末了哪一方坍台!”
    赵大泰也火辣的道:“这些年来‘八幡会’吃横粮吃惯了,以为天下同源都得矮他三分,奶奶个熊,此番正好趁着机会和他们一决雌雄,来个彻底了结!”
    干笑一声,万人杰小心的道:“敢问赵老大,这一趟,‘赵氏剑门’来了几多好手?”
    赵大泰道:“三个,喏,不全在这里?”
    万人杰咽了口唾沫,十分谨慎的道:“贵门只到了三位,按功力说呢,个个高强,照人数讲呢,就未免稍嫌单薄了一点,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赵大秦眉梢扬起:“不见得吧?光凭何敢一己之力,就能把‘八幡会’整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如今再加上我们三人,‘八幡会’还有多少便宜可占?”
    万人杰倒是不怕忠言逆耳,他十分恳切的道:“赵老大,话不是这样说,何敢先前之所以屡有斩获,一在‘八幡会’过于轻敌,二在何敢使用狙击游斗的方法得直,三在‘八幡会’力量分散,未能集齐,现下情势却已大不相同,他们非但是有备而来,且行动一致,芒锋所指,锐不可当,这边若不妥思应对之策,鹿死谁手,恐怕未敢预料……”
    赵大泰嘴里说得把握十足,其实也是替自己争颜面,“八幡会”气焰之盛,份量之重,他怎会不明白?此番若不是为了替何敢拚命,叫他去与“八幡会”架梁,他还真得仔细琢磨呢。
    赵素素侵吞吞的开口道:“妖花子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咱们可别犯了‘八幡会’同样轻敌的毛病,须知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八幡会’能成今天的气候,亦非易事,自然有他们不比寻常的条件,要如何对付才算合适,大伙该多动动脑筋!”
    赵小蓉低声道:“二姑,我认为何敢以前用的法子最好,奇袭狙杀,分而歼之,如果正面列阵抗拒,我们这边的实力未免不足……”
    赵大泰眨着眼道:“是不是赶紧回去加调入手前来助阵?”
    赵素素道:“回去调人,时间上怕已不及,人家不会光坐在那里傻等,刚才妖花子不是说过了吗,‘八幡会’业已紧锣密鼓的在搜寻我们啦!”
    忽然,赵大泰直瞪着万人杰,锥子一样冒出两句话:“我说妖花子,你却是怎生找到此处的?”
    言下之意,乃是透着另一个疑问——会不会是替“八幡会”探路卧底来的?
    万人杰如何体悟不出赵大泰的弦外之音?他猛觉心腔子收缩,冷汗涔涔:“赵老大,你千万不要瞎起疑心,冤枉了我;我能找到这里,也是巧合,二姑奶奶不是昨天到东边那个市集去买吃食么?我恰好在摊子上喝老酒,一眼瞥及,这才偷偷跟了过来,目的是为何敢传送消息,我所以不敢显露形迹,就是生怕引起各位的误会——”
    赵大泰道:“那么,你又如何知晓何敢是与我们在一起?”
    万人杰忙道:“自从老何借三位之助,在卧虎岗上大做了‘八幡会’一票,一夜之间已成了名人啦,只要附近地面上混世的角色,谁不清楚这件事?别人能知道,我岂不更有数?而二姑奶奶足踪所至,当然也就是各位落脚之处,这点小小推理,说起来实不为奇……”
    赵大泰这才释然:“娘的,你倒是精滑得紧!”
    微微哈腰,万人杰表情十足:“为了帮朋友一点小忙,费些心思总是免不了的……”
    赵素素瞧着何敢,道:“你有什么想法?何敢!”
    略一沉吟,何敢道:“前辈,我的想法,方才赵姑娘已经说过了。”
    眼珠子翻了翻,赵素素道:“在一个赵姑娘,右一个赵姑娘,也不嫌生份?迟早要结夫妻,嘴巴上犯不着这么拘谨,直叫名字比较亲切得多!”
    何敢尴尬的道:“是,叫名字,叫名字比较亲切……”
    万人杰趁机拍上一马:“老何,二姑奶奶可全是为了你,要是不关心,不痛惜,谁管你怎么称呼?你得好生开开窍,几十岁的人啦,别老让长辈大小事情都劳神……”
    狠狠瞪了万人杰一眼,何敢问的话却一本正经:“万花子,你见到力向双两口子没有?”
    万人杰也装做没看见何敢那一眼之瞪,他摇头道:“没见着;你为什么会忽然问起他们夫妇?”
    赵小蓉似笑非笑的插进来道:“只怕想问的不是力向双两口子吧?”
    何敢苦笑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有此一问,自然有我的盘算,照目前的状况而言,我们的处境相当艰险,能多找个帮手岂不更好?”
    万人杰不解的道:“老何,你是指力向双?姓力的不是和你有过节么?怎的找帮手找得到他头上?”
    何敢定定的注视着万人杰,一眨不眨,目光中显示的神情极为古怪——有着无比的热切与殷盼,甚至近乎到威胁性了;万人杰退后一步,忘忑的道:“干嘛这么瞪着我?老何,有话不妨直说,少摆架势……”
    何敢正色道:“可以再帮一次忙么?万花子。”
    干笑一声,万人杰的回答极为小心:“帮老朋友的忙,原是义不容辞的事,但我个人力薄才鲜,只怕能耐有限,万一砸了锅,可不是玩笑得的,所以……”
    何敢打断了万人杰的话:“你先别推托,万花子,只问你有没有心再帮我一次?”
    灵慧的赵小蓉这时悄悄向赵大泰努努嘴,赵大秦会意的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硬塞到万人杰手上,边笑妹妹的道:“来来来,妖花子,这三百两银票且带着买壶酒喝,帮不帮忙是另一码子事,交易不成仁义在,总得先顾着你的难处。”
    万人杰双手虚推着,连声打着哈哈:“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就凭何敢同我的情谊,凭三位的金面,我姓万的还能不尽此棉薄?赵老大,厚赐不敢,厚赐实在是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银票业已进了荷包,万人杰面不红,气不喘,冲着何敢一拍巴掌:“老何,谁叫咱们哥俩这么要好来着?你的事,也就是我万某人的事,更何况尚带着赵府三位的交情?你说,有什么差遣要我去办?他娘水里来,火里去,就算两肋插钢刀,我姓万的也恁情认了!”
    有钱可使鬼推磨,这句话真个一点不错——何敢皮笑肉不动的道:“你倒是面面顾及,涓滴不漏,八方交情全卖遍了;万花子,这个忙,你是帮定啰?”
    胸膛挺起,万人杰意态豪壮:“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何我姓万的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来着?”
    赵素素在万人杰肩膀上拍了拍,低声细气的道:“妖花子,你只要好生巴结,等到事完之后,包管亏待不了你,眼界放远点,胃口充大些,三几百两银子乃是小食,一朝功成,有你吃喝不尽的辰光!”
    万花子立即兴奋起来,胁肩笑道:“多谢二姑奶奶关照,你放一千一万个心吧,但凡我能力之所及,必然全力以赴!”
    何敢靠近过来,赵素素、赵大泰、赵小蓉也自然围拢,将一个万人杰众星拱月般拥在中间,何敢低声传述着心法,万人杰一面细听,一边不住点头,只是头越点越慢,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到后来,模样竟似如丧考妣了。
    世事原是如此,没有耕耘,何来收获?那吃喝不尽的辰光,岂是容易得来?
    金光照坐在堂房中间那张铺着虎皮的大交椅上——这张酸枝为料的大交椅,不但在总窑口里,到任何地方他都携带着,坐惯了嘛,而且不可讳言,这亦是权力的象征,人在其上,会感到更多的自信与满足。
    这位“八幡会”的首脑人物,面孔方正,巨目隆准,古铜色的脸庞更显得严酷而冷沉:
    现在,他双眼炯然的望着站立于三步之外的一位仁兄:“妖丐”万人杰。金光照尖锐的眼神似乎能将万人杰的五腑六脏看穿看透,盯得姓万的额头冒汗,心如鹿撞,好似喉咙管都被什么钳紧了!
    金光照的下手坐着马无生,马无生一张白惨惨的狭长脸盘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倒未朝万人杰打量,只是盯视着头顶一根横梁的某一点上,眼珠子动也不动,宛似横梁上的那一点有着极大学问等着他去研究也似……
    另一位站在门边的就是崔寿了,几口不见,崔寿的模样推停了许多,眉宇唇角流露着凝形的毒气,看上去有几分发头上脸的味道。
    此外,四名黑衣黑甲,壮位有如粘牛般的大汉一字排开于金光照后侧方,四个人一样的形容猛悍,一样的态势粗豪,四个人全是双臂环胸,有股子一触即发的功架。
    微微吁了口气,金光照沉缓的开口:“万人杰,你刚才说的话都是事实?”
    打了把脑门上的冷汗,万人杰弓身哈腰,一派诚惶诚恐的样子:“回大当家的话,想我万某人算是哪一号角儿?就老天爷给我做胆,我也不敢来欺骗大当家,我可没活腻味怎能拿老命开玩笑?”
    金光照望了望下手的马无生,低声问:“二弟,姓万的方才那些说词,你认为可信性如何?”
    收回盯在横梁上的视线,马无生嗓调暗哑,有气无力的道:“我看应该有几分实在才对,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还想活下去,既然想活下去,就没有理由来诳我们,这于他毫无益处。”
    金光照又问门边的崔寿:“你呢?崔寿,你又有什么看法?”
    崔寿清了清喉咙,道:“老二的判断不差,我们不妨一试,好在不论真假,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金光照上下端详着万人杰,冷硬的道:“你说何敢同赵家人目前躲藏在风坡附近的一处石洞里?你说你是在临沟集喝酒的时候窥及赵素素的行迹方才循线跟踪探悉?”
    万人杰连连舐着嘴唇:“正是如此,大当家,万某所陈句句是实,字字无虚;一看到那老虔婆,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偌大一件功劳,怎能白白放弃?别人想拣还拣不到呢……”
    金光照不带笑意的一笑……
    “不过,赵素素功力绝高,轻身术又是超人一等,万人杰,即使你想跟踪,却跟她得上么?”
    万人杰提高了腔调,是当仁不让的气概:“回大当家的垂询,我万某人艺业稀松是不错,唯有一桩长处,就是自小勤练提纵身法,且小有心得,在这一项上,对任何人都未退稍让!”
    “哦”了一声,金光照尚未说话,马无生已要死不活的点着头道:“当家的,万人杰没有夸口,他的轻功确然有独到之处,我虽未亲见,却早听人提过不少次数了。”
    金光照颔首道:“那凤凰坡,离着这里有五六十里路?”
    万人杰忙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远近,大当家若相信我的禀报,我自愿为各位带头引路——”
    摆摆手,金光照道:“无须偏劳,我们找得着人引路,而在我们回来之前,恐怕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上一阵,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万人杰十分肯定的道:“为了证实我的忠实与诚心,我愿意待在此地静候大当家及各位的凯旋捷讯!”
    金光照对这几句话很听得进,他这才算有了点带着笑意的笑容:“很好;但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万人杰,你这么替我们卖力,更不惜冒险开罪何敢与赵氏剑门,你的目的何在?”
    马无生适时加上一句:“说真话,别来些春秋大义,我们不听那套片儿汤!”
    干咳几声,万人杰略带腼腆的道:“是,我便坦陈直述,不绕弯抹角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要填饱肚皮才能往下活,活也有活得好,活得孬之分,这全非银钱莫办,我万某人一条劳碌命,两只飞毛腿,外带领着根打狗棍,无才无德,除了替人传传消息,送送口信,还有什么高招泥饭吃?所以么,嘿嘿嘿
    金光照淡淡的道:“想领赏金?我也知道你是打的这个算盘,万人杰,只要你告诉我们的话是事实,一等我们出动回来,不论有无斩获,绝对不会亏待你!”
    万人杰赶紧抱拳打礼:“多谢大当家赐赏!”
    摸着刮得一片铁青的下巴,马无生又发话了:“万人杰哪,不会我们人赶到那里,只剩下一座空城吧?”
    万人杰恳恳切切的道:“回二当家,在我来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一大清早,还亲眼目睹他们窝在石洞里,那地方清静隐密,照说是个藏身的好所在,但他们会不会临时起意,突然离开,便非我此刻能以保证的了!”
    点点头,马无生道:“倒也是实情,当家的,我看事不疑迟,这就调集人手抄过去吧?”
    金光照沉吟着道:“你看调哪些人去比较妥当?”
    马无生想了想,道:“如果何敢与赵氏剑门的人都在那里,则非全军出动不足以压制对方,但考虑万一扑空,则仍须预留后备人手,方可运用自如;因此,我们宜将大部主力调出,再留几个好手为接应,头尾相连,才不至乱了阵脚。”
    金光照道:“却是留谁在此地呢?”
    马无生一派军师爷的味道:“当家的自须亲临前锋指挥调度,我也必得一旁相辅,如今官玉成的人马正在距离凤凰坡不远处的六合圩一带巡搜,杨巧和他的手下也快要转回,我看就我们四幡出动,留下崔寿和勾小七准备接应……”
    那一头,崔寿似乎不大甘愿:“老二,你是知道的,前几天在卧虎岗上,我栽了一个大斤斗,连我最得力的两名爱将也一并横死,这口鸟气我是无论如何也吞咽不下,好不容易等到了报仇机会,你却把我摆在后边风凉,我,我可不同意……”
    马无生叹了口气:“崔寿呀崔寿,情势糟到这步田地,咱们又全是同生同长一条根,还有什么争长论短的?谁打前锋打头阵不都是为了兄弟报仇雪恨?我之如此调派,自有我的道理在,你千万忍上一忍,要以整个大局为重!”
    崔寿咬着牙道:“老二,我好恨啊……”
    先是轻声咳嗽,金光照这才开口:“崔寿,小不忍则乱大洪;老二说得对,仇恨是全帮的仇恨,耻辱亦是大家的耻辱,凡我‘八幡会’所属,哪一个不是身领神受,痛恶推心?你且当你份内的差事,好歹总有机会叫你出气也就是了!”
    崔寿欲言又止,却只好转过脸去不再出声,瓢把子的吩咐,即等于是结论啦。
    金光照头也不回的道:“八流星何在?”
    一排站立墙边的那四名彪形大汉齐声应诺,各自踏前一步,双双躬身。
    金光照轻描淡写的下令:“立即派人前往知会官三爷,留在六合圩就地等待会合,另通报杨四爷,叫他马上率众转运,准备出发!”
    四名大汉答应着鱼贯出门传令去了;金光照望向万人杰,严肃的道:“我们不一定回来得早或是回来得晚,万人杰但你必须等我们回来才能离开,等一下崔幡主将替你安排暂住之处,你安心候着,我保证辰光不会太长。”
    再次抱拳,万人杰说话就像吟唱:“谨此预祝‘八幡会’旗开得胜,奏歌凯旋,金大当家威扬天下,举世无双!”
    哈哈笑了,金光照自虎皮交椅站起,偕同马无生走向后室;万人杰这时才透了口气,却突然发觉连小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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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兵不厌诈
    这是一间单独建在后院的土砖房,宽有四尺,长约寻丈,大概原是这户人家用来堆置余粮或杂物什么的所在,房里有股子奇怪的味道,霉潮潮的闻着颇不舒服,万人杰便被“请”
    进了这间房子。
    人一进屋,门外已经站上了两名黑衣黑甲的大汉,两人神情凶恶,虎视眈眈,决不是一副友善的架势。
    不一会,崔寿也闹闹的走进屋来,自己拉了只圆板凳坐下,独眼瞧着万人杰,嘴里却相当客气:“我说万朋友,地方狭窄了点,好在我们也是临时凑合,大家都将就将就,待慢之处,你还得包涵则个。”
    弦外之音,莫不是尚要请万人杰到他“八幡会”的总堂口去尝尝水车的滋味?万人杰心口一紧,赶忙陪笑道:“好说、好说,出门在外,又是办的这种刀血之事,哪能有许多讲究?有幸找处玩檐下遮雨避风,已经相当不错啦,何况还是这么一整间房子呢……”
    崔寿阴侧侧的一笑,道:“万朋友,今天一大早,你果然见到了何敢与赵家那几个杀胚么?”
    本来也想拉张板凳坐下的万人杰,闻言之下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崔幡主,这岂是诳言虚语得的?若非确有其事,我怎敢拎着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你们‘八幡会’不是省油之灯,骗你们就是嫌命长了,我万某人混世混了大半辈子,还不至于干这等吊颈的事!”
    “嗯”了一声,崔寿慢条斯理的道:“话说得是不错,但我总觉得太巧了一点,怎么别人都没遇上,偏偏你就遇上了?”
    万人杰子笑道:“无巧不成书呀,崔幡主,其实我也是有心人,对这方面的事经验丰富,反应较快,只要嗅着味道便能找上门去,吃这行饭,不机灵点,成么?”
    不待崔寿回话,他又跟着道:“再说,如今我人在这里,跑又跑不掉,溜又溜不脱,专等各位当家的回来赐赏,假设我诓了各位,别提踢赏,土坑倒早挖妥了一口;你想想,我风吹雨打的两头奔波,该不会是为了找一口免费的土坑吧?”
    崔寿独眼微眯,道:“万朋友,你不要怪我多疑,当今江湖之上,是什么花巧都使得出,什么名堂都有,稍不留心,包上大当,所以凡事总得谨慎点……”
    万人杰连连点头:“是,崔幡主之言极是,谨慎点决没有错!”
    崔寿道:“你好生在这里待着,吃的喝的到时候自会有人给你送来,但我另有一项不情之请,万朋友好歹担待一二,就是行动方面么,暂时不准离开这间房子,在我们大当家返来之前,多少要委屈你了。”
    万人杰故作豪迈之状,大声笑道:“应该应该,崔幡主,这才更显出我的诚意诚心,你尽管释念,我是一步也不会踏出房门,否则,便叫守候的兄弟拿刀来砍!”
    站起身来,崔寿详笑道:“这倒不必,万朋友,总之大家自爱,彼此愉快就好!”
    万人杰鞠躬如也的送走了崔寿,不觉又是一身冷汗,他实在有点心寒了,只盼望何敢赶快依计行事,不论结果是好是坏,他越早脱离这个鬼地方越妙。
    力向双两口子站在大厅门前,满脸带笑的迎接着一位贵宾——“八幡会”第七幡主,“粉面无情”勾末还。
    被其同侪称为“勾小七”的这位“白骨幡”幡主,长得一表人才,骨架儿也相当挺拔均匀,就是脸色泛青,一双眼珠子邪犯桃花,水盈盈又骨碌碌的乱打转,看上去予人一种色迷迷的感觉。
    现在,勾末还正大步向厅前走来,只带着两个人,一个是“煞刀”焦有德,另一个是“飞后”鲍可,这两位,全是句末还手下的前锋骁将!
    力向双夫妇一见勾未还到了,急忙迎上,力向双边连连拱手道:“七幡主真是赏脸,我还怕请不动七幡生的大驾哩,未来来,且先里请……”
    勾未还双眼转动,压着嗓门道:“老力,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如今麻烦事一大堆,我和崔寿是奉命在‘尾村’待令支援呼应,可不能离开太久,万一发生情况我若人不在场,乐子就大啦!”
    力向双笑嘻嘻的道:“当然是好事,要不,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惊动你七幡主?屋里坐,坐下再说。”
    潘三娘一面跟着朝厅里走,一面笑得花枝乱颤:“你们男人呀,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我们家死鬼一得着那件玩意,便如获至宝,一刻也不敢搁搁的派专人去请七幡主前来共赏啦……”
    似乎也感染了潘三娘那股戏押的兴致,勾末还有些猴急的道:“是什么宝贝玩意,值得你夫妇如此慎重其事?听二位口气,想非凡品?”
    这时,力向双暗暗向勾未还使了个眼色,勾未还会意,人朝椅中落坐,转头吩咐他那两个寸步不离的手下:“有德,鲍可,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外头候着去!”
    两人躬身回应,迅速退出厅外;力向双这才露几分阿谀之色道:“七幡主,上回有个南边朋友路经此地,顺道前来看我,带来两缸风味极好的女儿红,咱们今天且开上一缸,另一缸我会着人给你送过去。”
    勾未还摆了摆手,道:“老力,这个时辰若说喝午酒已经太迟,喝晚酒却还尚早,尤其有事在身,我也不能多喝,一朝喝醉了,贻误戎机,我们老大可是要办人的哩……”
    力向双笑道:“随你喝多喝少都行,七幡主,你知道在贵组合之中,我最佩服、也最投线的只有你一位,这段日子相聚,使咱们有更进一步的交往认识,说起来亦不容易,才几顿饭的把晤,业已同老朋友一样啦,七幡主,喝酒只为助兴,老酒三杯下肚,观赏起那玩意来才越发有趣……”
    搓搓手,勾未还道:“别再打哑谜了,老力,到底是啥宝贝,快拿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力向双点着头,转向潘三娘:“浑家,去把东西取出来,请我们七幡主仔细瞧瞧!”
    潘三娘走到大厅角落处的一只雕花木柜之前,拉开柜子下层抽屉,取出一方锦盒,然后,笑不露齿的将锦盒递到勾末还手上,在勾末还伸手接盒的那一刹,她还悄悄在对方掌心中搔一搔。
    这一搔,不禁搔得这位勾小七心头一荡,浑身燥热,几乎将锦盒接脱了手;他连忙定了定神,调匀呼吸,十分好奇的掀开盒盖——
    锦盒之中,装着一枚大小圆润有如鸡蛋的半透明玉石,玉石呈淡淡的青绿色,石质之内隐约可见驳杂的红白彩纹,就是这么一桩“宝贝”。
    勾未还难免大失所望,却还得说几句客气话:“嗯,不错,是块‘琉璃玉’,只是内有杂斑乱纹,品质略现微假,如果颜色再绿一点,色泽更清纯些,价钱就会越高了……”
    力向双啼啼笑了起来:“我的七幡主,我知道你见多了珍珠宝玉,是位品鉴行家,设若只是请你来看这块并不算上品的‘琉璃玉’,岂不是吃你的豆腐么?我力某人怎会做这种半调子事?”
    勾末还不解的道:“莫非还有另外的稀罕玩意?”
    力向双神秘兮兮的道:“七幡主,稀罕玩意就正在你的手上,这一次你算看走眼了;这块‘琉璃玉’宝贝的地方便是其中那些杂斑乱纹,你要不信,请对着光亮处细瞧。”
    勾末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盒中“琉璃玉”拈在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正对过午的阳光眯眼瞄过去,这一看,不由看得他热血沸腾,浑身三万七千个毛孔都齐时张开了!
    玉石中的杂斑乱纹乃是自然天生,却偏偏生得奇妙无比,纹理串连之间恰好构成男女两个赤裸裸的图形,这还不说,每在迎亮转动玉石,由于折光的道理,这男女形像便做交合之状,维妙维肖,纤毫毕露,端的是一桩宝贝!
    力向双观察勾未还的反应,哈哈笑道:“怎么样?七幡主,是个好东西吧?”
    勾未还青白的脸孔此时透出一股兴奋的赤红,他一屁股坐回椅中,连声赞美:“好,好,果真是件妙品,老力难为你是怎么找到的?”
    力向双得意的道:“因缘巧合罢了,却也费了我几百两银子;七幡主,这类珍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没有运气的话,花多少钱也买不到,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一类玩意,是以才特地邀请前来共赏……”
    勾末还高兴的道:“多谢盛情,多谢盛情,老力,拿酒来,我与你浮一大白!”
    趁潘三娘出去吩咐取酒的空档,勾未还放低了声音,涎着脸笑道:“老力,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力向双笑道:“七幡主的事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且请明示,我在洗耳恭听。”
    干咳一声,勾未还道:“这件宝贝,你是多少银子买的?我出你双倍价钱,且让予了我如何?”
    用力一拍胸膛,力向双大方的道:“什么话?就凭七幡主同我力某人的交情,这点小鼻子小眼的东西还谈什么价钱?七幡主,就算我送给你结啦!”
    勾末还惊喜的道:“此话当真?”
    力向双故作不悦之色:“七幡主,小小一件珍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能打诳语空逗你七幡主高兴么?”
    小心翼翼的将“宝贝”放回锦盒,勾未还冲着力向双重重抱拳:“谢了,老力,真的谢了,我见你这份交情,特会酒来,咱们好好喝上一盅!”
    力向双展额一笑:“不怕喝多了耽误戎机?”
    勾未还邪笑起来:“去他娘的戎机,有我们老大在,加上他们三个先锋将,还有大批儿郎助威,实力已是足够,姓何的与赵家那几块料包管占不了便宜,我们老大只是小心过度,硬拴着我和崔寿在这里干耗,说起来没啥个道理!”
    力向双拍手道:“好极了,七幡主,我们且先痛饮一番,算是提早为贵组合开上庆功筵!”
    勾末还手抚锦盒道:“等到把酒喝足,我再好好欣赏一下这玉中奇景,然后拿回去逗逗者崔寿,包这老小于直痒到心窝里!”
    力向双道:“崔幡主为人严肃古板,不苟言笑,只怕他看不惯这种旁门异物吧?”
    嘿嘿一笑,勾未还眨着眼道:“别叫他那套假正经唬住,全是他娘的表面功夫,骨子里,老崔比谁都骚!”
    谈笑间,潘三娘已领着一名下人走了进来,这个下人身体硕壮,穿戴着青衣小帽,低头捧酒,模样十分恭谨。
    力向双接过那只黑瓷釉描白竹花纹的精致小酒缸,当着勾未还面前拍开泥封,拂去泥块,揭起里层油纸的一刹,香醇的酒气已扑鼻而来。
    深深呼吸着,勾未还酒瘾大发,抚掌笑道:“好酒好酒,这股子香味浓而不腻,甘纯中并无杂搀的酸甜气,尚未入口,我已能确定必乃佳酿之属。”
    就着潘三娘取过来的大号酒盅,力向双满倾两杯,酒做琥珀色,微带粘性,却一望到底,力向双举杯示意,自己先一饮而尽。
    此时此情,勾未还的警觉性仍然很高,在故做矜持的一让中,先等力向双喝了,他才连声道谢,仰颈喝干。
    力向双又将林引满,哈哈笑道:“真是酒逢知己干杯少;七幡主,朋友告诉我,说这陈年女儿红,后劲极大,怎么喝起来却像水淡?敢情是找对了饮酒之人,厚谊比酒浓啊……”
    再尽一杯,勾未还砸嘴舐舌:“可不是,我说老力,往后咱们得多亲近,有什么大小事,但凡我姓勾的能派上用场,你千万别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力向双赶紧将勾未还的酒杯斟上,两个人一碰而干。
    这一小缸酒,说多不多,说少亦有五斤多,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盅,不一会就见了底。
    潘三娘一直打横陆坐着,力向双将缸底朝天,拍拍桌面:“浑家,酒没有了,快快再取一缸!”
    潘三娘笑笑道:“说好两缸酒送一缸给七幡主的,别喝光啦,死鬼,换老黄酒煞煞瘾吧?”
    一张黑脸透着紫酱色,力向双大声道:“不管什么酒,是酒就好,浑家,把空缸撤下,满樽捧来!”
    盈盈站起,潘三娘白了力向双一眼:“还转文呢,我看你是马尿又灌多了!”
    说着,她朝一旁站立着的那个下人招了招手,那下人急步走上,仍然低着头双手捧起酒缸——
    就在这时,力向双突朝右边地下一指,低呼道:“七幡主,你看!”
    勾未还已有三分酒意,闻声之下醺醺然侧脸望去,那双手捧着空缸的壮健下人身子微躬,空酒缸已“哗啦啦”一声正砸在勾未还脑袋上!
    这一砸力道极猛,整个酒缸四分五裂,瓷片瓦屑纷飞中勾未还的一颗大好头顿也开了花,他闷嗥着未及有任何反应,坐在他一侧的力向双已出手如电,恁般锋利的一柄匕首陡然间全送进勾未还的心口!
    于是,那下人抬起脸来,冲着力向双龇牙一笑——这下人不是别个,竟是何敢!
    潘三娘行动迅速,轻轻拍手,大厅例门人影闪晃,老家丁阿根已领着两名汉子进来,七手八脚抬着勾未还的尸体悄悄离去。
    大厅檐廊之下,焦有德与鲍可依稀听到里面传出异响。两人对望一眼,狐疑的朝厅内张望,隔着窗栏,又外亮里暗,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们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看看,檐廊那头,已转出两个妇道来,一位白发皤皤,一位青丝如云,照面间,和和气气的对他二人点头微笑。
    焦有德与鲍可也十分礼貌的报以一笑,白发老妇走到近前,往大厅一指,压着嗓门道:“厅里有点怪,好像砸碎了什么东西,又有人在呻吟一样,二位主子正在里头,要不要进去探视探视?”
    本能的感到不大对劲,焦有德皱着眉道:“老大娘,你是力府什么人?”
    白发老妇笑吟吟的道:“我不是力府什么人,却是你的什么人。”
    呆了呆,焦有德不禁有了火气:“不要开玩笑,你会是我的什么人?”
    白发老妇慈祥的道:“我是要你狗命的人。”
    一刹的惊怒之后,焦有德暴退半步,配在左肋之下的尺半弯刀飞快出鞘,但那老妇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水抽轻扬中一道冷芒仿佛一声叹息,倏现又敛,焦有德踉跄扑出,左胸前血如泉涌!
    旁边的鲍可慌忙旋身掀盾,欲待对付老妇,他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位青丝如云的女子,这女子倩笑如花,一对合并未分的十寸窄剑毒蛇吐信般严然伸缩,鲍可闷降着手捂咽喉,一头翻过廊栏倒跌出去。
    不错,老妇是赵素素,年轻的女子便是赵小蓉。
    檐廊转角处,赵大泰带着几名力家下人笑呵呵的奔了过来,两具尸体很快移走,溅洒的血迹亦即刻清除;厅外的两条命加上厅内的一条命,合起来宛如是个零,任何痕迹亦没有留下,就好像原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何敢与力向双夫妇走出厅来,力向双的一张黑脸依旧胀赤如酱。偶尔还打个酒嗝,赵小蓉迎上去,声音低低的:“姓勾的摆平啦?”
    何敢笑道:“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这小子叫半缸老酒冲晕了头,加上心神荡漾,摔不及防,便再缀上一个姓勾的也照样死透!”
    赵素素赞许的道:“何敢呀,你是张飞卖豆腐,还真个粗中有细呢,这条妙计施展起来是又轻松,又灵快,不费什么劲道,‘八幡会’就又倒下一幡啦!”
    何敢忙道:“前辈谬誉了,乃是大伙搭配得好,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我这个脑筋,却算不上高明……”
    赵素素又道:“先别客气,我说何敢,咱们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何敢道:“下一步,前辈,就该去搭救万人杰那老小子了,他如今人在‘尾村’,必是如坐针毡,心焦如焚,连头皮都发了麻啰!”
    力向双接口道:“何兄,咱们豁上了,我两口子也陪你们一起去!”
    何敢摇头道:“不,贤伉俪还是暂时不要揭底,暗里帮我们观风察色比较妥当,情况的发展眼下尚未可预料,总得留一着棋,以备不时之需。”
    潘三娘笑道:“阴着使坏,我最拿手,我们家死鬼一根肠子通到底,又是火爆脾气,只怕不太称职……”
    何敢不由芜尔:“嫂子也太谦了,方才的表演,贤伉俪唱做俱佳,毫无破绽,将那勾小七逗得乐呵呵的心花怒放,我还一直犯前咕呢,生恐二位是真要与他交朋友啦!”
    笑畔一声,潘三娘道:“那个色狼,我们再隔三辈子也不同这种人打交道!”
    这时,赵大秦望了望天色,道:“辰光不早,我们得快点行动了,万一金光照那批人熊扑空之后兼程赶回,形势就将完全逆转,这个风险可冒不得!”
    赵素素颔首来吧:“这就卯起来吧。”
    何敢走过去,低促的对力向双夫妇嘱咐了一些什么,在力家夫妇不住点头中,他回身招呼赵氏剑门的三位,绕过大厅行向后门。
    太阳挂在天空,略略朝西偏了一截,阳光炎热,晒得人心烦心焦,而不知怎么着,过午的日头,好像都带着那么一点赤漓漓的彩焰……
    何敢很容易就找到了监禁万人杰的那座小屋,他悄悄上了屋顶,掀开几块粗瓦,人还没下去,耳聪目明的万花子已仰着头在朝他窃笑啦。
    轻飘飘的落地之后,何敢尚未开口,万人杰已以指比唇,往外点了点,又伸出两只指头,何敢凑到近前,把声音压得极低:“我看到外面那两块料了;万花子,这次的事,你干得漂亮,我先谢过,待麻烦告一段落,包有你的好处!”
    露齿一笑,万人杰道:“这个好处我却是当仁不让,所谓无功不受禄,受必有功也,你看我现在轻松愉快,事情开始的前半段可差点要了我的命,那光景你不在场,真叫身入虎穴哪,‘八幡会’的几个头子轮流审问,又凶又狠,且句句问在节骨眼上,只要我回话稍一不慎露了马脚,他们绝对会将我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何敢笑道:“你这一功我替你记上了,万花子,看不出你还颇有胆识呢。”
    万人杰忽然叹了口气:“别他娘给我高帽子戴啦,什么颇有胆识?老实说,那一刻就险险乎尿湿了裤裆,如今想想,心腔子犹在发紧!”
    轻拍姓万的肩膀,何敢小声说:“稳着点,‘八幡会’这些邪盖王八没什么好含糊的,就算他们生有三头六臂,我也一样一样给他拆下来,你瞧着,这就待开始了!”
    万人杰忙道:“老何,你得留意,人家尚有两幡人马扎在这里,一幡崔寿,一幡勾未还……”
    何敢憋着嗓门道:“现在只剩崔寿唱独脚戏了,勾未还是永远还不转啦。”
    万人杰愕然道:“此话怎说?”
    何敢一龇牙:“顿饭功夫之前,我们已摆平了姓勾的与他手下两员大将,他那一幡目前仅存些鸡零狗碎,用手一哗啦当垃圾抛就行。”
    倒吸一口凉气,万人杰觉得后颈发麻:“我的皇天,你们几位动作真快,却是狠得离谱了……”
    何敢正色道:“万花子,这可是悲天悯人的辰光?‘八幡会’要将我割头剜心,不取我性命决不甘休,莫非我就该伸长脖子让他们砍?娘的,你不杀他,他便杀你,人要朝下活,不用点手段保命,成么?”
    咽了口唾沫,万人杰道:“话是不错,我只觉得这么砍来杀去,血光剑影的有点犯呕。”
    何敢冷冷的道:“江湖就是这么形成的,要不,早早别再混世,否则,便必须适应这种弱肉强食的残酷现实!”
    万人杰苦笑道:“不混世吃什么?看来不适应也非得适应不可了。”
    何敢嘴唇往门外一努,轻声道:“把那个弄进来干掉,咱们还有正经事办。”
    万人杰点点头,走到门边,用力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兀那外边的两位老哥,请你们开开门,我要与二位打个商量……”
    门外有人反踢一脚,一个粗砺的声音叱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鸡毛子喊叫什么?”
    万人杰打了个哈哈:“二位老哥,我肚子不大舒服,得方便一下,屋里头既没马桶又无茅坑,总不能在地上拉吧?请开开门,让我出去解决解决问题……”
    那两个守卫似乎彼此讨论了一会,这才传来开启铁锁的声音,木门微敞,粗确的嗓调又不耐烦的响起:“真罗嗦,还不快出来?”
    万人杰蓦然怪叫:“来不及啦,糟,哎唷唷,泻到裤裆里啰……”
    一颗脑袋伸了进来,冲着屋里的万人杰大吼:“他娘的,你在搞什么鬼!”
    早已贴在门边的何敢平起一掌,准确无比的臂在那颗脑袋的后脑勺上,当清脆的颈骨折断声甫扬,万人杰已兜胸将这位咽了气的朋友拖入。
    打开门,万人杰走了出去,只见另一个守卫正倚在墙角望着天空发呆;他嘻嘻出一声笑,引过那名守卫的视线,然后才挤眉弄眼的道:“老哥,我拉在裤子里啦!”
    那守卫愣了一愣,又是诧异,又是恼火的道:“我管你拉在哪里?老曾呢,老曾刚刚不是替你开了门么?这一转眼人却去了何处?”
    万人杰笑晓晴的往屋中一指:“你得劝劝他,老哥,你的伙计不高兴我拉在裤子里,生着闷气哩。”
    那守卫狐疑的瞪着万人杰脚步却移了过来,一边推门一边低喊:“老曾,老曾,你跑到屋里干啥?这老小子……”
    一语未毕,何敢的左手已猛然叉扼住了这人的咽喉,五指有如钢钳般骤向内收,这位仁兄的两只眼球已立时暴突出来!
    万人杰嘴里“啧啧”有声,耸着肩道:“老何,成啦?”
    何敢走出门外,双手一拍:“杀鸡还得拔毛,宰个人倒不算挺费事。”
    万人杰想笑一下却笑不出,他表情痛苦的向前面正屋比了比,领着何敢悄然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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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追魂夺命
    就在万人杰上午受讯的那间堂屋中,虎皮交椅仍然四平八稳的摆在那儿,如今坐在椅上的人却不是“八幡会”首脑金光照,而是猴子充大王的崔寿。
    崔寿手下的“四面超度”一边两个分立左右,还挺有那么点气派,就像真的一样;此刻,这位名列第四幡的“冥魂幡”幡立正在大发脾气:“他娘,勾小七也未免太随便了,这是什么光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更连个招呼也不向我打一声,要是没事便罢,万一发生情况,叫我到哪里去找人?真正岂有此理,目无帮规,当家的回来,说不得要狠狠参他一本!”
    “四面超度”垂手肃立,没有人敢搭腔,崔寿又恼火的道:“潘英,叫你派人去把勾小七叫回来,怎的直到如今尚未回报?”
    那“银面超度”潘英清了清嗓门,低声道:“回报幡主,顿饭时光以前,属下业已派人去请七幡主返驾啦,约莫再候一阵七幡主即可到达……”
    哼了哼,崔寿犹在说话:“简直没大没小,痞赖成性,这个帮口再不整频是不行了……,,堂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何敢满面堆笑的走了进来,先对着崔寿拱了拱手,再向分立两侧的“四面超度”做了个罗圈辑:“又是两日不曾相见啦,崔老兄,这一阵子过得变惬意吧?我何某人专程拜访,给各位请安来罗!”
    在一刹的惊窒之后,崔寿像吃了火爆热栗子般猛然从虎皮椅上跳将起来,他独目凸突,面颊抽搐,指着何敢,嘴不关风的道:“你你你……何敢,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窝在‘凤凰坡’那边的一处石洞里么?”
    摇摇头,何敢笑眯眯的道:“我原是窝在那里,但人是活的不是?我生得有两条腿,总该可以移动移动吧?所以,我这一移动就移动到贵宝地来啦!”
    喉管中响起一阵咕噜声,崔寿呻吟般叫着:“那——万人杰他告诉我们的消息,莫非、莫非……”
    何敢笑道:“莫非是假的?崔老兄,当然是假的,若是真情实报,我本人如何还能站在你面前同你谈笑风生?恐怕早就吃你们那四幡好汉瓮中抓了鳖啦!”
    崔寿独目圆瞪,血光漓漓,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几乎发了狂般大吼:“来人呀,去把那杀子刀的万人杰给我宰了!”
    不等“四面超度”有所行动,门外人一闪,万人杰已哈着腰走进屋来,表情带几分尴尬的干笑连声:“罪过罪过,崔幡主,并非我有意欺骗各位,实乃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试想贵会兵多将广,占尽上风,若不分出点人手去,何敢他们如何得以公平对阵?我万某人冒死前来扯此一谎,为的只是求个双方力量均衡,这样一来,输赢之分方称允当……”
    崔寿气得不停哆嗦,脸色泛青:“闭上你那张鸟嘴……万人杰你胆敢以虚言妄语诳骗我们,叫我们上这种血淋淋的大当,你你你……你是死定了,你这天打雷劈的卑鄙恶丐……”
    何敢接口道:“这一计,有个名堂,叫做‘调虎离山’,好让崔老死你心里有数。”
    “四面超度”已被眼前连连变化的形势弄得目眩神迷,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个因果循环,然而,有一点他们却十分明白,强敌突兀临头,那一番凶危只怕是避免不了啦。
    崔寿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暗里调匀呼吸,一面控制着嗓调不使走盲:“何敢,你以为我们大队空出,剩下的就只是老弱残兵了?你不要做得好梦,光凭我们留守的人马,已足够将你们围而歼杀,寸草不存!”
    何敢望向万人杰两人不约而同的哧哧笑了,崔寿一望对方模样,没来由的心往下沉,只是火气却大大冒出:“笑?我让你们笑,到时却看是谁要号陶大哭!”
    一指崔寿,何敢道:“必是你要号陶大哭;崔老兄,各位是茅坑之上搭凉棚——业已是离死(屎)不远了,可叹你还在这里瞎吹大气,替自己壮胆,崔老兄,单靠你手里这点儿本钱,大概是充不起场面来啰!”
    崔寿声声冷笑:“你且叫嚣张狂吧,何敢,你的好时辰就快到了!”
    何敢好整以暇的道:“崔老兄,我知道你拖延着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你是在等勾小七回来打算并肩于一齐上,对也不对?”
    崔寿所怀鬼胎被对方识破,不禁恼羞成怒:“你当我就含糊你?姓何的,日前在卧虎岗上,要不是赵家那几个混帐东西突然出现放我的冷箭,你如今早就发臭发烂,还能站在这里人五八六?”
    何敢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吟吟的道:“那并不表示你本事高、手段强,崔老兄,那只意味着你们‘八幡会’全是一群死不要脸的泼皮,以众凌寡之外又加上车轮大战,我何某人独力抗拒,好歹也活宰了你们几双,别说我如今尚留着一口气在,便当场死了人,亦算对本捞足了!”
    牙齿猛挫,崔寿恶毒的道:“只是今天,必叫你难逃公道!”
    何敢一拱手:“很好,咱们都别延宕,这就上场松散松散吧!”
    崔寿迅速向一侧的“银面超度”潘英使了个眼色,潘英会意,立时转身抢步窗前,就这一跨之间,嘴里已含着一只银哨,没命的狂吹起来!
    哨声又是匆促,又是尖锐,透窗传扬,宛如在空气中打起一连串的旋转。
    何敢双臂环胸互抱,皮笑肉不动的斜睨着潘英在那里鼓着腮帮子猛吹银哨,而万人杰却沉木住气,几乎笑弯了腰……
    崔寿情知不妙,却不知不妙到何等地步,他僵麻着一张瘦脸,有些手足无措的呆立着,潘英的哨子,越吹越凄厉,崔寿的表情也越来越惊恐!
    哨音持续在响,响了这一阵却不见任何反应,既无共鸣,也没有半个鸟人奔来查问,宛如“八幡会”其他的伙计们都挺了尸啦!
    崔寿喜然吼叫:“不用吹了!”
    哨音立时中断,堂屋里一片死寂,一片空茫的,饰栗的,充满不祥征兆的死寂,隐隐似飘浮着血腥气息……
    一边面颊痉挛不停,崔寿形色狰狞的逼视何敢,声如泣啸:“人呢?何敢,你把我的人如何坑害了?”
    何敢慢条斯理的道:“有的杀了,有的跑了,除了这间屋里,你再没有人了,所以,我任由你的手下胡吹哨子,我知道吹也是白吹,崔老兄,你们没啥指望啦。”
    崔寿惊窒片歇,忽的大笑出声:“我两幡人马在此,就你一对毛人,便能毫无声息的将他们通通斩尽杀绝?何敢,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受你的唬?简直荒谬!”
    何敢叹了口气,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道:“崔老兄,你两幡人马在此是不错,问题是蛇无头不行,军缺将难兴,小七那一幡少了他勾幡主及焦有德、鲍可两员急先锋,其他的一干小弟兄济得甚事?你这一幡自从死了苏亥同李少雄,带头的又全窝在这间屋里,下面那些人失去指挥,试问如何拼战?这些可怜的二混子角色,一旦遇上赵氏剑门的三位顶尖高手,你说,他们不死的死、逃的逃,又能叫他们干什么?”
    呆了一下,崔寿忍不住捶胸顿足:“该死的勾小七,这次他可是误了大事,若非他好酒贪杯,在此紧要关头擅离职守,情形又怎会遭到这步田地?只要过去此关,我与他誓不两立!”
    何敢带着安慰的口气道:“你也别埋怨勾幡主了,更用不着和他誓不两立,他的遭遇比你更惨,你眼前好歹还算活着,勾幡主他——唉,却再也立不起来了!”
    全身猛烈一震,崔寿的一只独眼几乎掉出了目眶,他不敢相信的噎着声问:“什么?你是说……你是说勾未还他?——”
    何敢颇为抱歉的道:“是的,说他仍然未还,只怕一辈子也未能回还啰……”
    大大晃动了几次,崔寿的脸色吓人:“何敢,你杀了勾未还——勾小七?”
    何敢扳着指头数:“不止勾小七,还有他左右的哼哈二将,焦有德、鲍可,一共是三员。”
    崔寿狂叫:“我不信,这是谎言,天大的谎言!”
    何敢的表情相当的悲天悯人:“顿饭功夫之前,你已经派人去召勾小七回来,这里距力向双的宅子往返不过三几里地,快马加鞭,此刻应该见到勾小七了,但勾小七人呢?怎的不曾出现?”
    崔寿喃喃的道:“喝酒的人性习磨蹭,不会说走就走,多少还得延宕一时,而且派去的人亦不见得真个快马加鞭,说不定在路上消消停停——”
    蓦地一激灵;崔寿震骇的脱口问:“你,何敢,你怎么知道勾小七是到力向双家里去喝酒?”
    嘿嘿一笑,何敢道:“缘是我叫力向双请他去的,怎会不知道?”
    崔寿痛苦的长嚎:“完了,勾小七是跳进了陷坑,力向双啊,你觉也与何敢暗里串通好来算计我们,‘八幡会’断断不和你这匹夫干休……,,
    门外突然传来赵大秦尖锐的声音,是不耐烦了:“何敢,你和妖花子在屋里粘缠什么?辰光不早,再不动手就来不及啦!”
    不待何敢回答,崔寿暴叱如雷,大旋身,那面缀挂着闪闪倒钩的黑网已罩头扣向何敢,“四面超度”亦同时行动,四件家伙分别朝万人杰招呼上来!
    何敢长鞭飞起,宛若蛇舞,人却溜地翻腾,万人杰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木棍,权做青竹竿使唤,抖闪之间硬是将近身的四样兵刃磕击开去!
    长鞭挥掠中,何敢大笑:“万花子,果然是有两手哪!”
    木棍横架开劈头的三尖两刃刀,万人杰身形暴进暴退,无可奈何的道:“总归是叫你拖下水了,唉……”
    这时,崔寿猛往上拔,手里黑网乌云般回扫,就在何敢疾速躲让里,回扫的黑网倏然震荡,缀挂其间的无数尖利倒钩猝而部份崩散飞泻,何敢投料到对方有这一着,手臂腰肋的部位已连中三记,痛得他一个踉跄,几乎撞到墙上!
    崔寿一声狞笑,凌空倒翻,网落似电,左手早已暗中扣好一柄淬毒匕首!
    何敢长鞭爆起连串密响,鞭梢子仿佛一条怒龙穿突矫腾,冲击得崔寿的黑网不住跳动弹扬,而崔寿蓦地弓背屈腰,淬毒匕首便自在肋下摔射激飞。
    匕首的光华青中透绿,倏闪已到,在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何敢猛一咬牙,以左臂侧迎,鞭柄倒挑,射来的匕首“当”声脆响,仍然插入何敢的左肋之内,可能由于受到碰撞,力道抵消不少,插在何敌左肋上微微一颤,便自坠落!
    匕首入肉的深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否已经破肌沾血——崔寿大喜过望,兴奋莫名,他当然清楚自己这柄匕首上所淬的毒性如何,虽未剧烈到见血封喉的地步,一旦刺入人体,也包管对方活不过一个对时!
    “你死定了!”
    崔寿振吭大叫,几有手舞足蹈之势,何政便在这瞬息间恍同野豹般跃起,快不可言的一头撞到崔寿胸前,崔寿闷哼一声,感觉到胸骨折裂的痛苦,他独目突瞪,黑网反扬,骤而兜住了何敢的下半身,何敢更不迟疑,手中“响尾鞭”又当绞索,面对面的猛然围绕住崔寿脖颈,用力扭转——
    一刹的挣扎之后,崔寿独限上翻,舌尖吐出,点点滴滴的粘稠鲜血从他舌尖淌下,一张瘦脸也顿时松搭起皱,整个人往地面缩滑……
    “紫面超度”饶上才半声不响,踏步抢上,一对峨嵋刺又急又快的狠戳何敢背心!
    下半身还裹卷于黑网内的何敢,苦头可是吃足了,网上缀连着的细小倒钩,少说也有十数枚扣进肉中,稍一动弹,倒钩扯拉着人肉,那种痛法实在无言可喻,如今饶上才抽冷子又施狠招,他只好挫紧牙关,腰际以上骤移突闪,峨嵋刺扎空的须臾,他鞭柄隐藏的龙百短剑已石火般映炫,饶上才曝吼着扑向前面的虎皮交椅,又将椅子一起撞翻——这位“紫面超度”的喉管间业已血如喷泉!
    万人杰招架着“银面超度”潘英的日月环,又得防范着“青面超度”姚其壮的三尖两刃刀,“金面超度”范伟的链子斧,早已是在支右细,有心无力,若非凭着他的轻身功夫超人一等,这会恐怕已经难看了;他一边拼命挪扬回转,边嘶声喊叫:“老何,老何,我这里撑不住啦,你别闲着看光景呀,赶紧来帮我一把……”
    何敢痛得龇牙咧嘴,差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吸着气,尽量把嗓调放得平静稳定:“万花子,你人朝我这边移动,靠近来我才好帮你宰杀。”
    险极的躲过那对锃亮炫目的日月环,万人杰一棍捣开姚其壮的三尖两刃,显得中气不足的鬼嚎着:“我的亲祖宗……老何啊,你生着一双人腿,干嘛不劳驾来我旁边相助一臂?我他娘要是冲突得出,早走活人啦……”
    何敢是哭笑不得,有冤难诉,现在休说叫他移动,便是稍稍呼吸重了些,那入内的十多枚倒钩也刺得他痛彻心脾,扯得他五脏收缩,但他却不能把这种状况据实告诉万人杰,否则,他自己暴露弱点之外,姓万的就更无斗志了!
    万人杰又在叫嚷,何敢再度吸了口气,“响尾鞭”飞挥而出,虽未够上攻击位置,却也将那三位超度惊得后退,于是鞭梢子急扬猛弹,一阵劈啪暴响不绝,总算暂时令万人杰减少了些许压力!
    木棍上下舞动着,万人杰复又开叫:“你倒是人过来才着得上力哇,老何,隔了这么一截,连人家汗毛都够不着,不是白他娘的忙活着?”
    何敢心里在操万人杰的舅子,却气得怒吼如啸,龙舌短剑抛空而起,长鞭直指“青面超度”姚其壮,姓姚的明知鞭梢够不上距离,仍本能的急往侧闪——指来的长鞭便在此刻突然回卷,卷住空中短剑猛射倏甩,剑如流星的曳尾,只是映掠寒光一溜,姚其壮已倒撞墙上,透胸被剑钉死!
    “金面超度”范伟睹状之下,不由心胆俱丧,稍一失神,万人杰已乘虚扑进,兜头一棍打得范伟脑袋破裂,浆血齐涌!
    “我同你们拼了!”
    “银面超度”播英惨烈呼吼,日月环合并分翻,冲着万人杰居中切入,分明是打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惊慌中的万人杰,一时尚未确定自己该怎么办,但闻“哗啦”震响,窗碎框裂里一条人影飞穿进来,剑芒赛雪,颤炫千波,那播英已连连打着旋转滚跌出去,更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下不动了。
    来人正是赵大泰。
    心跳气喘的万人杰,一面手抚胸口,边余悸犹存的嚷嚷着:“我的老天爷,这算拼的哪门于命?差一点就到阎罗殿应卯去啦……”
    长剑回鞘,赵大泰目光巡视,却迷感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先前还打得挺有声色的么?我只到附近去搜寻一遍,看看还有无残敌,场面怎的就全变了?”
    万人杰吁吁叹息着道:“赵老大,你们早该进来帮上一把,窝在外头放风安卡乃属次要,这里只有我与老何在以二拼五,该是何等吃累?你们舍本逐本的一旁闲散,我与老何几乎便转世投胎去啰……”
    赵大秦赶忙来到何敢身边,仔细验看之下不由惊呼出声:“我的乖,这份罪可受大了,何敢,倒钩全反扣进肉里,已拉扯得血糊淋漓,皮开肌裂,你,不觉痛么?”
    没好气的瞪了赵大泰一眼,何敢冷汗直淌,悻悻然道:“不觉得痛?赵老大,我他娘也是人肉做的,又非银烧铁铸,这一根根尖利倒钩刺在身上,翻扯刮拉,怎会不痛?不但痛,而且痛得要命!”
    赵大泰蹲下身子,开始小心翼翼的绷开网线,替何敢拔除刺在肉中的倒钩,他虽然动作非常仔细轻柔,每在拨弄之间,仍把何敢痛得连连抽搐,面色发青。
    来在一边观看的万人杰不住摇头:“这玩意一旦弄进肉里最是麻烦,拿不好拿,取不易取,性命虽是无碍,却能痛得人发狂,稍一触动,便似锥骨绞心,那等折磨,唉,不说也罢……”
    何敢咬着牙,脸颊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说话吐字都在打结:“你……你也知道有这么痛法?方才……却为何非嚷着叫我移到你那边不可?我移一步像是过刀山……你老小子三不管,只一个劲鬼哭狼嚎……肉里的倒钩尚未令我发狂,你那不停的叫嚷却差点逼疯了我……”
    万人杰干笑着,颇为窘迫的道:“老何,我是不晓得你被这些零碎钩住了,当时性命交关,你站那里半步不动,我如何不急?要早明白你的处境,打死我也不会哼一声……”
    大概是又一次触动,何敢痛得直吸气,汗水业已侵透了衣衫。
    万人杰细声道:“忍着点,我说老何,想当年关夫子刮骨疗毒,一面还能饮酒奕棋,那是何等的定力?
    你就比不上关夫子,也该自充一条好汉,超然于物外,将这副臭皮囊视同无质无相,如此一来,再大的煎熬亦不算什么了。”
    何敢闭着眼,鼻翅龛动甚急:“说得好,……然则这副臭皮囊既是无质无相,先前你却吆喝什么?干脆叫那几个大汉将你超度了,岂不大解脱?”
    万人杰怔了怔,词穷的支吾着道:“这……老何,我是我,你是你,两码子事嘛……”
    门外微风拂处,赵小蓉翩然而入,她一见何敢的情形,不由玉容剧变,快步走近前来,惊慌的问道:“哥,何敢怎么又伤了?伤得重不重?”
    也是满头大汗的赵大泰双手不停,口中应着:“重是不算重,就是人受罪,这些倒钩扯肉刮肌,一朝扎入人身,可是相当够看……”
    赵小蓉取出一条丝巾,温柔的替何敢试抹额头汗水,又是疼借,又是埋怨:“你看你,何敢,这些日子简直就没囫囵过,不是这里破就是那里裂,自己遭蹋自己,也不怕人家心里难受?莫非你每一次同人交手都必须这么豁命去排?”
    何敢龇牙咧嘴的道:“我也不愿吃这种苦头呀,形势所逼,不豁上点皮肉去拼又如何保命?”
    斜眼望了望地下崔寿的尸体,赵小蓉却蓦然发现了那柄淬毒匕首,匕首仍眨着青绿暗彩,尖端却微沾血迹,她忐忑的问:“何敢,这柄匕首淬有奇毒,而刀尖带血,可曾沾到你的肌肤?”
    何敢道:“我用左肋相迎,由干鞭柄倒挑横截及时,化消了不少来劲,只是刚刚浅入,即已坠落,姓雀的手法也称得上歹毒了!”
    赵小蓉身子一抖,面庞立刻转为惨白:“什么?何敢,你是说这柄匕首已经沾过你的血了?你,你知不知道这柄匕首上的毒性剧烈,足可致命?”
    何敢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匕首不错是浅入左肋,只是不曾破肤染血,我哪里原就有伤,赵老大日前已用净布替我厚厚包扎了三道,匕首尖刃仅仅刺进市带的第二层就掉了下去,决不关紧,你放一千一万个心……”
    赵小蓉凝重的道:“何敢,这是性命交关的事,你可不能骗我!”
    何敢用力扮出笑脸:“绝对没有骗你,我还想朝下活,怎会充这等毫无意义的英雄?”
    一旁,万人杰嘿笑着招腔:“错不了,赵姑娘,老何便不为他自己设想,也不能不替你打算,估量着早死早投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赵小蓉正在啼笑皆非,屋外已传来赵素素的急叫。
    “蓉丫头,蓉丫头,要你来递口信让大家立即撤走,你却在屋里磨蹭什么呀?‘八幡会’的大队离此不出三里,人站在九槐口上已经能望见马匹扬起的烟尘啦!”
    赵小蓉这才想起来自己所负的任务来,她赧然道:“二站一直淌祥在前路六七里处,监视着可能发生的情况,方才敌踪已现,是叫我回来通报大伙一声赶紧撤离,我,我一下子竟忘了……”
    万人杰神色微变,急促的道:“不好,金光照他们一定发觉形势不对,兼程赶回来了,各位,快快快,三十六计,走为上招哇!”
    站直身子,赵大泰将满手的血污镶在裤管上:“我们这就离开,何敢身上的倒钩已全部取出,只是来不及上药了,且先躲过这一阵再说;妖花子,你轻功好,又身大力不亏,背着何敢上路!”
    踏前一步,将何敢斜背上背,万人杰心浮气躁的催促:“只要赶快逃命,别说背着何敢,一座山我也恁情扛了!”
    何敢叹了口气:“看看这德性,唉。”
    外面赵素素又在呼喊:“你们动作快点行不行?又不是大姑娘上花娇,还作兴打扮舒齐?”
    赵小蓉一声“来啦”,与赵大秦、何敢、万人杰等急步离去,没有人往屋中再留一瞥。
    这间堂屋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那五具尸首,血腥气息非常浓厚,类似铁锈的这种特异味道仿若凝形,仿若再也化不开了。
    阳光已经偏西,偏西的阳光,却更透着那等的猩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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