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5卷第二章天意难测
    谢安小心翼翼,亲自为宋悲风盖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静,可是房内各人无不感到他心内的悲痛。
    房内除燕飞外,尚有谢石、谢琰和刚赶回来的谢玄和刘裕,宋悲风受伤一事,震撼了整座谢府。梁定都和数十名家将,聚在房门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愤莫名。
    谢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风苍白的睑容,忽地身子一阵摇晃。谢玄第一个把他扶着,接着是谢琰和谢石。
    谢琰悲切道:‘爹!’
    谢安勉强立好,摇头叹道:‘我还撑得下去。’谢玄沉声道:‘二叔请把此事交由我处理,二叔好好休息,千万以身体为重。’谢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态,略一点头,在谢玄眼色的示意下,谢石和谢琰一左一右把谢安扶出房外。
    谢玄凝立不动,呆看着重伤昏迷的宋悲风。燕飞和刘裕默立他身后,不敢出言打扰。房内的气氛沉重至今人难以忍受,两人均不晓得对方今趟对谢府的公然挑衅,会带来甚么后果?手握北府兵权的谢玄会如何应付?
    好半晌后,谢玄淡淡道:‘宋大叔该可康复过来!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抢救回来,否则宋大叔不但必死无疑,此事还合成为悬案。’燕飞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剑术身法!突围逃走该没有问题,只因他为要救我,方会陷身重围里,被敌所乘。’谢玄仍背着两人,摇头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若是处心积虑对付大叔,大叔始终难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缘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复功力!虽未能运用自如,却适足以救回大叔,此着大出敌人料外,更使他们不知虚实!阵脚大乱。’刘裕沉声道:‘哪用飞环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谢玄缓缓转身,唇边飘出一丝泠若锋刃的笑意,负手举步,往房门走去,柔声道:‘小裕想知道吗?随我来吧!’刘裕和燕飞这对曾共历生死的战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谢玄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谢玄走到房门处,以梁定都为首挤满外厅的众家将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愤光芒!等待谢玄的指示。
    谢玄从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该可以保下来,支遁大师正在来此途中,你们万勿为此事慌张,府内一切如常。有我谢玄在,自会为大叔讨回公道。’众家将全体下跪!齐声应是。
    谢玄喝道:‘起来!好好给我看着大叔。’
    说罢从家将让开的通路穿厅出门,来到回廊处。
    燕飞和刘裕追在他身后,隐隐感到谢玄不是空口说说哪么简单,而是要立即采取行动。这位击败符坚百万大军的无敌统帅!己因宋悲风之伤动了真怒。
    谢玄仍背负双手,步履稳定从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谢府仍是那么平静宁和,雪溶后的园林充满春意生机,可是一股风暴却正在酝酿形成,没有人可以阻止。
    燕飞忍不住又问道:‘玄帅晓得用飞环的人是谁吗?’谢玄悠然道:‘当然晓得,哈!他们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对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来还击他,我要教他们知道,惹我们谢家的后果,是他们负担不起的。’两人满肚疑团的随他踏足中园的林间小径,朝西院举步。
    谢玄再没有说话,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广场,十多名守在那里的是今趟随他回建康的亲兵,忙牵马迎上来。
    谢玄打出阻止的手势,神态悠闲的道:‘我和燕公子、刘副将到外面四处闲逛,不用乘马,你们也不用跟来,好好休息。’亲兵们领命去了。
    燕飞更是模不着头脑,照道理,以谢玄这个座镇前线的最高统帅!忽然返回京师!怎都该先向司马曜述职。
    谢玄和刘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风采,后者衣饰像个侍卫随从,这样的装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见惯,不会碍眼。
    燕飞尚是首次得睹谢玄的神采风范,他们虽非是初遇,不过哪时他处于昏迷状态,不知人事。谢玄在待人处事的态度上较为接近谢安,与谢石和谢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谢琰更是正眼也没看过燕飞。显然因荒人的燕飞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遗之用。
    令燕飞最感惊奇的是,刘裕并没有因升官而变得趾高气扬,比以前神气,反是更为收藏内敛,表面看似乎是更谦虚有礼,但燕飞却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个人修养两方面均大有精进,非再是边荒时的刘裕。能在短短数月内有如此巨大的变化,肥水之战予他的经验固是弥足珍贵,谢玄对他的指点和潜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没。
    唯一没变的是刘裕和他过命的交情。当他知道燕飞的情况大有转变,从刘裕双目涌出的狂喜,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谢玄领着两人沿御道朝宫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长的御道热闹繁华,车来人往,各忙其事,但对建康都城正默默进行的斗争,却茫然不觉。
    谢玄神态轻松,就像到某一酒楼午膳的神态,淡然自若道:‘若现在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办呢?’燕飞大感愕然,想不到谢玄有此一问?其语调则似一派闲话家常,亲切而没有拘束,比之谢安又是另一种今人心折的感觉。
    刘裕显是习以为常,瞥燕飞一眼,知道他不会抢在他前答话,毫不犹豫的道:‘玄帅明察,自踏出乌衣巷后,末将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敌人摆明是要置宋大叔于死地!如若成功,我们谢府将人人身处险境,建康亦顿成险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召来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进驻石头城,再从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话。’燕飞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辞去大司马之职?’刘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谢玄显已得谢安告知此事,点头道:‘确有此事!’又别头深瞥刘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终控制着江南最富庶的区域,北方诸郡虽为屏障,但因每次胡马南下,均首当其卫,故生产荒废,粮草不得不倚赖建康,比之荆州西控长江上游的形势又逊一筹。小裕必须谨记此点。’燕飞听得心中大讶。刘裕先前的话等若暗示谢玄起兵作反,对司马皇朝没有半分尊重。他敢说这些可招来杀头之罪的话,显然和谢玄关系密切,不怕谢玄出卖他或不高兴。
    而谢玄的答话更奇怪,似在对刘裕提点造反胜败的关键,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马皇朝,该由他自己一手包办,刘裕此小小付将只能依附骥尾。
    无论如何,两人的对答己显示出谢玄对刘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过,谢家暂时确是后继无人,谢安谢石年事己高,另一的后辈谢琰又不是材料!若谢玄能在北府兵将中找到能者,对谢家自是有利无害。
    谢玄转入一条支道横衔,轻叹一口气,向燕飞微笑道:‘燕兄弟的情况离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祸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复武功的方法,是可预期也。’刘裕欣然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对燕兄最有信心。’两人只知燕飞往独叟求医和之后的一段经历,对燕飞昏睡百天前的经历,他们仍是一无所知。
    燕飞苦笑道:‘对于恢复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这句话完全没有夸大。因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场,而我在这情况下的思路则仍只能依循旧有的方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体内异气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谢玄含笑别头瞧他,轻松的道:‘燕兄弟说得有趣,于此亦可见燕兄弟的胸怀。我有一句忠告,说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状况出自丹鼎之术,而道家专讲‘无为而无不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刘裕点头道:‘有道理!’
    燕飞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现正重归怀内由魏伯阳着的《参同契》,是谢安使人为宋悲风更衣疗伤时,在他身上发现,返回给燕飞的。此书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精义,说不定对自己大有帮助。只是开首的‘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便似与自己现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官是干门,丹田为坤户,不禁想得入神。
    谢玄忽然哑然失笑。两人不由朝他看去。
    谢玄笑道:‘战无常胜,故败也是常事……’他尚未说毕,刘裕已浑身剧震,大大出乎燕飞意料之外的,竟抢前伸手拦着他们去路,脸上现出既坚决并要豁了出去的神色,道:‘我们回头吧!只要玄帅肯点个头,我们拚死也要为玄帅攻下石头城。’燕飞心中暗叹,刘裕之所以斗胆拦路,皆因刘裕刚猜到谢玄要到哪里去,去干甚么事。而他则是冒死苦谏,希望谢玄改变主意,更希望谢玄起兵推翻司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决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锋锐之盛,倘能攻占石头城,建康皇朝将不战而溃。
    谢玄轻拍刘裕肩头,微笑道:‘我们到一旁说话。’刘裕无奈垂手,与燕飞跟在仍是悠然自得的谢玄身后,转入一道横衔,眼前豁然开朗,石桥通津,联接起两边的沿河街道。一边是安静的小街,另一边是繁华的市河大街!桥拱隆起,环洞圆润,打破了单调的平坦空间。
    谢玄登上桥顶,两手抚栏,凝望桥下流水,叹道:‘我今次回来,一方面是想看看燕兄弟的情况,另一方面是因发觉司马曜兄弟愈来愈不像话。’刘裕看了在谢玄另一边的燕飞一眼,沉声道:‘玄帅今次回京,事前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司马曜兄弟肯定不满玄帅,既成此势,玄帅与朝廷再无善罢的可能性。既是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借讨伐司马道子为名,把建康控制手中。届时不论谢玄要对付桓玄,又或挥军北伐,均可任意施为。’只听谢玄和刘裕以‘司马曜兄弟’来称呼南晋皇帝和司马道子,已知他们对司马皇朝全无敬意。事实上这趟谢玄不经请示,突然回京,且有精兵随行,而其实力足以威胁司马皇朝,更摆明谢玄对司马曜的不满。此亦为对司马曜兄弟排挤谢安的公然反击。
    燕飞心忖,换过自己是司马曜或司马道子,也惟有苦咽了这口气,绝不敢把谢安或谢玄逼上起兵作反的不归路。除非能一举击杀谢玄,使北府兵群龙无首,司马皇朝还有几分胜算,以后便要看司马道子的本事。看他能否抵得住北府兵将的报复。而他同时更要应付对皇位一向存有野心的桓玄。
    刘裕冒大不讳之罪要阻止谢玄以江湖手法去报复宋悲风遇袭一事,正因知道谢玄此行是要直接找敌人晦气,怕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待谢玄踏入陷井。
    刘裕仍是燕飞在边荒时认识的刘裕,事事追求实际的成效,绝不畏缩,更没有妇人之仁。在这方面与拓跋硅非常接近。
    不过,他对谢玄的崇敬和情义,是发自真心,没有丝毫作伪,便如他和燕飞的交情。
    谢玄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却保持平静,淡淡道:‘今次如此向司马皇朝示威,已是我谢玄所能作出的极限。一天没得二叔同意,我也不会推翻司马氏的天下。此非是力有不逮,试问当今天下,除桓玄外,谁还敢与我谢玄争锋,若二叔肯振臂一呼,建康将不战而溃。对我谢玄来说,司马曜的宝座,亦唾手可得。’刘裕不解道:‘既是如此,玄帅为何仍要以身犯险?只要向安公痛陈利害,安公又是智慧通天的人,必可得他点头俯允。怎都胜过被敌人步步进逼,天天提心吊胆。’谢玄苦笑道:‘二叔肯定不会同意。’
    刘裕悲愤道:‘安公怎会是愚忠于司马曜的人。这昏君不但宠信奸贼司马道子,肥水之战后还立即加税,自己则挥霍无度,夜夜醇酒美人!不理朝政。推翻他只会大快人心!造福万民。’谢玄双目射出令人难解的伤感神色,轻柔的道:‘二叔当然不会是愚忠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怕会便宜桓玄那个家伙。’直至此刻,燕飞仍没法插嘴。
    刘裕愕然道:‘建康既落入我们手上,桓玄凭甚么可奈何玄帅?’谢玄目光移上晴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凭的是无情难测的天意!’刘裕和燕飞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谢玄的话,不明白他为何扯上虚缈难测的老天爷。
    谢玄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更是我隐藏心内十多年的一个秘密,连刘牢之和何谦都不晓得。’刘、何两人是谢玄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将领,虽有主从之分,却亲如兄弟。假设谢玄在建康遇害,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两位北府猛将起兵复仇。而今谢玄此一秘密却连他们也要瞒着。
    燕飞道:‘若是秘密!玄帅不用说出来。’
    谢玄摇头道:‘现在我却有不吐不快的感觉,生死有命!二叔早看到我活不过四十五岁这个关口。’刘裕和燕飞听得心中狂震,怎也想不到谢玄说出来的秘密竟是这么一回事。
    刘裕剧震道:‘我虽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术,怎可尽信不疑,或者玄帅鸿福齐天,可渡此劫。’谢玄回复从容,微笑道:‘生死只是等闲之事!人人难逃此劫,早些迟些并不放在我心上。’燕飞皱眉道:‘这方面我们当然不能和安公相比。不过以我的看法,玄帅五官完美无瑕,乃我平生仅见,怎会是英年早逝的相格?’谢玄哑然失笑道:‘问题正出在这里。满招损,谦受益。绝对的完美本为‘十全相格’,但本身便是个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为吉相。二叔曾批我在功业顶峰的一刻,正是祸之将至之时,证诸事实!二叔之言果然不爽。’刘裕道:‘即使安公的话属实的又是如何?我们就豁了出去,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场,管他老天爷怎么想?’谢玄微笑道:‘你并不明白家族的担子是多么沉重,更不明白为何我不肯掌握时机。不过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成功失败,岂在一时的得失。来吧!我要看看谁人敢拦阻我谢玄?看看谁敢挡我的九韶定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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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第三章自然之道
    燕飞随着谢玄和刘裕往城东举步,心中思潮起伏。
    谢玄说得对,他现在打的是一场永不会赢得胜利的仗。而一切全为了家族,而谢安的看法更是谢玄心中至高无上的权威。纵使他谢玄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最后他仍会遵照谢安的指示行事。
    不过谢玄毕竟是谢玄,他败也要败得漂亮和光采。而事实上若撇开家族的牵累,南方包括桓玄在内,无人是他的对手。更因淝水一战的战果,把谢玄在人民心中推上至近乎天神的位置,而民心归向正是决定谁胜谁负的一个主因。
    谢玄微笑道:‘燕兄弟因何不断朝我瞧来?’燕飞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玄帅能以八万之众,击溃符坚的百万雄师于肥水之滨。’谢玄哑然失笑道:‘我也终于明白,二叔因何这么看得起你。’刘裕心内一阵激动,谢玄和燕飞表面看像在各说各话,事实上两人至少在才智上生出棋逢敌手、惺惺相识的感觉。
    刘裕明白,燕飞是掌握到谢玄此行的意念,谢玄是要借此举宣明谢家不容别人侵犯侮辱之心,且清楚显示,凭他谢玄的实力,在建康他要杀谁便可杀谁!即使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也不例外。而根本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包括皇帝司马曜在内。
    在此等形势下,只要谢玄有一天命在,谁敢动谢家半根毫毛?刘裕自问,换了自己是司马曜或司马道子,亦不得不尽力维护谢家,免生冲突误会,否则将是北府挥兵南下,攻打建康的可怕后果。
    谢玄是无敌的统帅,他看穿司马曜兄弟的弱点,遂对症下药,以雷霆万钧之势镇慑建康,为谢家所受挑战作出报复。
    燕飞则比身在局中的刘裕想得更远,谢玄虽接受谢安的指示,没有叛晋作反。而事实上他正作出长远的安排,在北府兵将中挑出能者作为继承人。
    既不能求诸于谢家,只好求诸于外人,而刘裕正是给谢玄看中的人。
    刘裕会是谢玄非常厉害的棋子,他的才智武功均无庸置疑,最妙是,当人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谢玄两名心腹大将刘牢之和何谦身上,刘裕却慢慢地于人的知感外冒起,成为北府诸将的新星。
    如此高瞻远瞩的策略手段,令燕飞由衷地佩服。
    三人走出横巷,切入一条大街,对街处有座宏伟的寺观!寺观前的广场非常热闹,数十名小贩摆地摊叫卖,挤满趁热闹和光顾的人,像个露天的市集。可是寺门却紧闭不开,人人不得其门而入。
    刘裕目光落在广场入口的石牌匾,念出匾上雕凿的三个大字道:‘明日寺’。
    燕飞的目光却给一个人吸引,聚在庙前广场者没有二百也有百来人,可是他一眼扫过去,偏偏只见到这一个人。
    此人体魄高欣,负手在人堆中穿插,还不时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摆卖的货物,而他停留的时间很短,转眼他便出现在另一堆人里。
    燕飞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知他须长及胸,可是其移动之势忽缓忽快!暗合某种绝妙的至理,如此地只凭步法风姿,便于人深不可测的高手感觉,燕飞尚是首次亲眼得见。
    那人移到广场另一端!消失不见。
    谢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你看到他!’燕飞望向谢玄,见他像自己般把目光投往那人消失的位置,点头道:‘是谁?’谢玄露出凝重神色,缓缓道:‘若我没有猜错,此人该是[天师]孙恩,他故意在我们眼前突然出现,是要测探我谢玄的深浅,想不到燕兄弟的眼力如此高明,亦能从他微妙的举动,生出警觉之心。’刘裕吓了一跳,失声道:‘孙恩?’
    谢玄好整以暇的道:‘孙恩不在建康才奇怪?他必须亲来了解建康,以为将来作反做好准备,因为若司马皇朝排挤我谢家,他的机会便来了。我偏要不如他所愿。’刘裕皱眉道:‘我仍是有点糊涂,孙恩竟敢故意引玄帅去注意他,肯定存有阴谋,玄帅为何对他却毫不善意呢?’谢玄微笑道:‘小裕眼前能否明白没打紧。现在你持我之令,立即赶去与刘参军会合,我要你为我兵不血刃的进驻石头城。’刘裕接过他交来的令符,苦笑道:‘指挥的是参军大人,我说的话他未必肯听。’谢玄凝视他片刻,淡淡道:‘你不懂假传圣旨的做法吗?快去给我办妥,否则军法处置。’刘裕向燕飞打个招呼,领命去了。
    燕飞生出置身战场的危险感觉,谢玄现在打的是一场有别于沙场对垒的另一类战争。谁能控制建康?谁便是赢家?且因各方关系微妙,绝不是蛮来便成,可以说是勇力和智谋的角力较量。
    兵不血刃的占领石头城更是关键所在。只要没有人流血,战事当然尚未开始。
    谢玄向燕飞笑道:‘该是登门造访的时刻了,不要教主人久候哩!’燕飞随他举步横过车马道,朝寺前广场入口走去,问道:‘玄帅是否因对方寺门紧闭,一副准备打硬仗的样子,所以要调整先前策略,立即进占石头城,兵胁建康?’谢玄平静答道:‘和平是须武力去维持的。我今趟从前线赶回来,不是要向司马皇朝摇尾乞怜,而是要向它显示建康的安危只在我一念之间。坦白说,司马道子既敢公然动手,我们也不用再留有余地。至于此事是否发展至国家的分裂,选择权在他们手上,而非由我决定。’两人油然穿过牌匾,踏足广场。
    燕飞心忖,孙恩不知会否躲在某堆人中,伺机暗算行刺谢玄?这个念头刚起,立即泥丸跳动,丹田生暖,体内寒暖交融,说不出的受用,同时耳目的灵锐以倍数增加,广场虽人头涌涌,他却似照单全收地一切了然于胸,无有遗漏。这种神通广大的动人感觉,是他平生从未经历和体验过的。
    燕飞一震止步。
    谢玄往他瞧来,脸上现出无可掩饰的惊讶,愕然道:‘甚么事?你可知双目神光凝聚?显示你体内真气运转,蓄势待发。’燕飞迎上谢玄的目光,茫然不解的道:‘真奇怪!当我想到广场上或有危险,我立即变得耳目通灵,似乎没有异动可以瞒得过我。’谢玄欣然一笑,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欢喜的道:‘恭喜燕兄弟功力尽复,且大胜从前。’燕飞颓然道:‘玄帅言之尚早,我的能力恐怕止于此,皆因我只知用以前的武功功法与人动手,而哪将会要掉我的小命。’谢玄续往庙门缓缓而行,从容道:‘早在我听得燕兄弟救宋大叔回来的情况,我便猜到燕兄弟会有目前的情形出现,所以我特意邀燕兄弟同行,正是要使燕兄弟置身险境,好领悟剑道中难能罕贵的一种境界,那就是自然之道。’燕飞剧震道:‘自然之道?’
    谢玄在离庙门丈许外停步,淡淡道:‘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一切道法的终极,天地人尽在其中。令早追击你的人其中一个是[小活弥勒]竺不归,另外的蒙头剑手不是司马道子便该是王国宝。以这两人的心计武功,若你没有点斤两,怎能抱着一个人,还可以成功突围,平安逃回乌衣巷,令敌人好梦成空,更陷于进退失据之局,当时救你的便是自然之法。在全心全意逃走下,你体内真气随心之所欲,令敌人无法沾到你杉角。假若你能以同样的心法用诸于对敌上,把自然之道发展至极限,天下间岂还有能与相抗的对手。’燕飞再次剧震,朝庙门瞧去,忽然双掌往前虚按,两股若有如无的真气脱越掌心而出,轻撞寺门,那种感觉与直接按门没有任何分别,清楚感觉到门是上了闩的,至乎木门的重量质地,亦一一有会于心,奇妙至极点。
    谢玄欣然道:‘告诉我情况。’
    燕飞心中涌起莫名的狂喜,生出再世为人的感觉。现在虽在起步的阶段,不过他已从谢玄的提点,掌握了活用体内真气的窍门,等若练成另一种比日月丽天大法更优胜,又秘不可测的奇功。自从在边荒集被任遥击伤后的挫折感和颓丧失意,一扫而空。
    点头道:‘真的非常奇妙,我心中刚在想,是否可以隔空推开木门,体内真气便自然运转,真劲直趋掌心,不用着意便自然而然举掌遥推向寺门,发觉寺门给上了木闩,没法推开,真气亦自然地敛收。’谢玄沉思片刻,道:‘以燕兄弟目前的情况,遇上真正高手,或嫌不足,保命逃走,却是绰有裕余。’燕飞目注紧闭的庙门,驰想门内可能出现的情况,沈声道:‘玄帅有甚么指示?’谢玄浅叹一口气,颇有感触的道:‘我是被迫走上这条与朝廷对抗的不归路。当我看到宋大叔身受重创,心中只有复仇之念,并不愿把建康变成一个战场。可是再看到二叔因伤痛宋大叔而支持不住,我知道已没有任何选择。若一切如我所愿的进行,明早我将会和二叔离开建康!亦只有这样,我家才可得保安宁。’燕飞晓得,谢玄正在玩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稍有差他,南晋势陷四分五裂之局。换过自己是谢玄,也没有半分把握。惟有寄望谢玄凭他的不世兵法,达致近乎不可能的目标。
    谢玄柔声道:‘我不是要争胜,也不是要求败!而是希望在失败和胜利间取得平衡点和立足点。否则,如果我们就那么悄然引退,此消彼长下,我谢家在建康将无立足之地。’燕飞点头道:‘我明白!’
    谢玄回复从容,微笑道:‘敌人现在摆开阵势,不怕我上门寻晦气。孙恩又突然现身附近,全不是好的兆头,所以入寺之后,将是九死一生的险局。’稍顿续道:‘若我镇不住局面,燕兄弟不用理会我,立即赶回去通知二叔,他自会为我复仇。激怒我谢玄,肯定有后果回报;可是如惹翻二叔,更不是闹着玩的。’燕飞皱眉道:‘敌人是有备而战,我们因何明知是陷阱,仍要踏足进去呢?’谢玄淡淡道:‘因为只有这样,方可以迫司马曜兄弟心生忌惮和让步。我不是说过,败也要取得有光采吗?’接着大步踏前。
    燕飞生出奇异的感觉,一丝不漏地感觉到谢玄每趋前一步,功力便增强一分,当他抵达门前,功力将运行提升至巅峰的状态,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竟有此‘神通’,如此通玄的境界,已超乎一般武技的范畴。
    ‘锵’!
    九韶定音剑脱鞘而出,来到谢玄手上,以快至肉眼难察的惊人高速,照门缝疾劈而去。
    剑锋像破入薄纸般没入门缝去,接着是破断木闩的响声。就在九韶定音剑回到鞘内的那一刻,门闩掉到地上。
    谢玄两掌似轻实重的按上两扇寺门,寺门立时洞开,现出寺门内的乾坤。
    附近的群众对这边的突变已生出惊觉,骇然下纷纷往远处退开。一片混乱。寺门前人影憧憧,一时那看得清楚有多少人。
    谢玄别头向走近他的燕飞微微一笑,道:‘燕兄弟请随我来,为我谢家作人证。’言罢哈哈一笑,神态悠闲的举步人寺。
    在主殿弥勒大殿的石阶上,密密麻麻站着百多人,─半是光头僧服的弥勒教徒,─半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汉,为首者有五人,人人形相突出,燕飞认识的只有竺雷音和竺不归,前者手持禅杖,胖若弥勒佛像般的体型虽然触目,却远及不上竺不归身旁的年轻女尼引人注目。
    此女尼剃尽顶上青丝,穿上尼姑袍服,却丝毫不予人有出家人的感觉,她既有一副烟视媚行的艳丽脸容!更有惹火诱人、颠倒众生的诱人体态。她手持尘拂,与竺雷音重达百斤的禅杖一轻一重,相映成趣。
    竺不归立于正中处,神态冷漠,像看着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他左旁还有个高昂英伟的男子,腰挂长剑,穿的是皇族的服饰,华丽高贵!神态既傲慢又自信,不用谢玄提点,燕飞也猜到必是琅琊王司马道子。只看他出现在这里,便知事情不但难以善罢,谢家与朝廷的关系,更濒临在公然决裂的边缘。
    司马道子另一边是位年约二十七、八的武士,神态阴鸷冷静,用的也是长剑。燕飞从他的体态一看,便认出是与竺不归联手袭击宋悲风的蒙脸人,从而推测出他是谢安的女婿王国宝,建康最有权势的吸血鬼。
    燕飞随谢玄油然举步,直抵离石阶二十步处止步。
    阶顶处的司马道子踏前一步,戟指谢玄厉声喝道:‘大胆谢玄,竟敢擅自回京,疏忽职守,还不给我立即下跪受缚,等待皇上发落。’谢玄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道:‘今次回来的非止我谢玄一人,还有刘参军和五千精骑,现正驻扎石头城内。敢问琅琊王他们是否亦该一并依你的意思处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登时色变,可知他们对谢玄这着奇兵竟是一无所知。
    谢玄仰天一阵长笑,喝道:‘司马道子!你给我少说废话,单打独斗,又或齐上围殴,只要你一句说话。’司马道子双目厉芒剧盛,瞪着谢玄。手按到剑把处去。
    刘裕飞骑奔上朱雀航,他接令后立即赶返乌衣巷,通知谢家全面戒备,然后取马出城。
    他心中仍在盘旋着谢玄‘假传圣旨’四个字,心中佩服。
    谢玄的‘假传圣旨’指的不单是他可假谢玄之令以指挥刘牢之的部队,还可以同样的手法诓骗石头城的守将入毂,以求能兵不血刃的进占石头城。
    由于石头城的守军全无心理准备,兼之刘牢之本身不但是当朝名将,又挟谢玄的声威,只要报称是奉皇命回京,定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制住石头城的守将,再从容置石头城于绝对的控制下。
    此等若叛乱的行为,一个拿捏不好,建康将立即化为残酷的战场。
    刘裕心中充满激烈的情绪,在他心中的谢玄再没有任何缺陷,因为他终于体会到谢玄的处境,非是他甘于作南晋之叛臣,而是他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他心中更充满对谢玄的感激!明白谢玄对他另眼相看,是希望若自己不幸被谢安言中,英年早逝,刘裕仍可以继承他的遗志,统一南北。
    他是不会让谢玄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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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第四章以眼还眼
    王国宝似乎想稍缓一触即发般的紧张气氛,插入道:‘若石头城已落在谢帅手内,当然立即轰动京师,因何我们现在仍没有听到半点消息呢?’谢玄微笑道:‘若你不是我的亲戚,我今天肯定会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风声,皆因我们手脚够干净,不信的话,你现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绝不会离开京师的,我若没有点手段!你们怎会直到这刻,仍不敢主动出手?’竺不归目不转瞬的瞪着谢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谢玄的一切虚实。
    燕飞明悟过来,终瞧透眼前由谢玄一手营造出来的局势,正类似边荒集黑道的争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谁的实力强。
    现在双方各有优势,也各有弱点。司马曜兄弟的错失在任谢玄的精骑,来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谢玄的问题,当然是压在他肩头的家族负担。
    燕飞是曾在边荒集打过滚的人,心忖谢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决整件事,自己在‘谈判’上自可助谢玄一臂之力。
    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飞!愿领教王兄绝艺!好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占上一半的心头之恨!
    今趟连谢玄也不明白燕飞,若王国宝答应出战!尚末懂运用体内新鲜热辣!又玄幻至极的真气的燕飞,将如何对付?
    燕飞却知王国宝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愿动手,他采取的是边荒集帮会惯用的一种手法,以己方较不为人晓得深浅的高手,忽然挑战对方较有头面的人物,若对方不敢应战,气势会大幅被削弱以王国宝的身分地位!当然犯不着冒这个险!与一个在建康籍籍无名却又不知虚实的燕飞交手。
    在边荒集,通常应付的手段是由另一个份量较次的人迎战,以表示看不起对方,输了亦不影响全局。
    事实上,燕飞并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于这种情况。正如谢玄提示的,置诸于死地而后生,从动辄分出生死的战斗中去掌握、学习‘自然之道’,眼前正是最佳的速成机会。何况在此强敌环伺之时!他既要相助谢家,且还要照顾高彦,故眼前当务之急,是恢复武功。否则即使托庇谢家,可以安然离开建康,回到边荒集仍是死劫难逃!至少王国宝便绝不肯放过他。这卑鄙小人没法拿谢玄出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杀燕飞以泄愤。
    王国宝表现出高手的风范,手落到剑把处!一言不发的瞪着燕飞!假若谢玄依江湖规矩退避一旁!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他会立即出手的感觉,可见他的气势是如何凌厉,一派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显示他王国宝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凭的确是真材实料。
    燕飞却差点要唤娘,那种感觉确是太奇妙了。他一线不误地掌握到王国宝的虚实!至乎他会发动的攻击,他因掌握到王国宝的‘现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来。全属于一种近乎通灵的神妙感觉,既没法解释,更没法形容。
    燕飞一瞥之下,竟已看过看透了王国宝。
    竺雷音跨前一步!来到石阶边缘,禅杖往地面一顿,发出闷雷般的金石交呜声,戟指燕飞道:‘你这荒人是甚么资格身分!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烦!我竺雷音立即把你超渡!’禅杖顿地的响声传入燕飞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对方的武功路子是专走刚猛横练!善于以硬碰硬;更准确测出他功力的深浅。令燕飞泛起自己果有‘神通广大’的感觉。
    对于燕飞这个曾在边荒集打滚的人,当然明白竺雷音并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国宝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可以想像司马道子一方的人!见燕飞能独力救走宋悲风,岂无戒惧之意?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国宝在摸清楚燕飞底细前!去冒这个险。更何况若没有谢玄点头!又或司马道子肯不顾一切与谢玄决裂,竺雷音亦绝不用莽然动手!致弄得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想是这么想!燕飞本身也准备只凭黑道的谈判方式,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可是体内的真气却是另一回事!忽然间,他成为王国宝和竺雷音针对的目标,他们虽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气势立即锁紧燕飞!一触即发。
    他体内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气,立即生出感应!天然运转,在眨眼的高速内!真气急聚外溢,猛冲左手经脉。
    燕飞心叫糟糕,却不敢对自动运转的真气有半点违逆阻止,因有前车之鉴,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气错乱,窝囊倒地。只好顺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刚说毕,燕飞便一掌隔空朝王国宝虚劈,似缓似快!其动作充满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境界,但表面看来!似乎全无杀伤的威力。
    首当其冲的王国宝却是另一番味道,他身为出色剑手!因燕飞的言语挑衅!摆出即要攻击的姿态,虽然并不准备真的下场动手!可是已然而然地亦蓄势待发,拟定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剑的角度。而令他骇然的是燕飞此记虚劈,竟封死他拟采的攻击路线!就像能预知他的招数变化般!即使他立施反击,结果仍不会有两样,他的剑锋肯定会给对方劈中,且不敢变招进击!因为任何变化,在燕飞这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会暴露破绽!而对手在气机感应下,专隙攻来!自己将尽失先机。
    燕飞的手掌似在眼前扩大,隐与天地的力量结合为一!把王国宝完全锁紧笼罩。
    进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国宝应掌后撤一步,把剑拔离剑鞘三寸,改采守势。
    由司马道子、竺不归打下、人人色变!想不到燕飞如此高明,跟在饺子馆捱揍而无力还手的燕飞,活像天南地北的两个人。
    燕飞本想见好该收!可是体内真气却完全不听脑袋指挥!已然而然的掌握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阶上的竺雷音击去。
    沛然难测的气劲脱拳越出!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却是高度集中,还击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飞的拳劲似气柱般贯胸而来,避无可避!大吃一惊下禅杖点出,与燕飞正面硬拚一招。
    ‘蓬’!
    劲气交击,竺雷音全身剧震!虽然勉强挡着燕飞拳劲!全身经脉却如被烈火焚烧,难过至极点,身不由主的后退回原有位置,接着又打个寒颤,灼热被冰冻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登时战意全消!脸上血色尽褪。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飞身上,无不生出戒惧之意。
    谢玄侧目射奇光,看着燕飞。
    燕飞去除威胁,体内真气再无异动,终可以垂下出击的手,神情有点尴尬,且心中叫苦。他从来不是爱主动进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决不出手,但看来体内真气并不会那么听话,只要遇上威胁!会自然发动。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弄砸了事情一阵娇笑声,出自艳尼妙音的香唇,立即稍为引开敌我双方的注意力!也为剑拔弩张的气氛注进一点春意。
    燕飞朝她瞧去!见她未语先笑,万种风情,不由联想起既狠又毒的无义妖女青媞!心中一阵烦厌!
    喝断她的娇笑道:‘我燕飞以人头保证!玄帅并非虚言恫吓,王爷若走错一着,大晋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难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帅!而须由王爷承担。我燕飞没有听人说废话的习惯,王爷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风的人!便请说一句话交待。’谢玄哑然笑道:‘好一个燕飞,不负边荒第一剑客的威名。’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交换个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们的计划只是针对谢安,迫他离开建康!假若宋悲风横死街头,谢家根本无从追究!更可报宋悲风羞辱司马元显之仇。
    岂知事与愿违,横里杀出个燕飞,救走宋悲风,暴露行凶者的身分。更想不到的是谢玄突然回到建康,还带来一支奇兵!令他们手足无措,陷于下风。
    最头痛是燕飞表现出来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谢玄,也所差无几。若两人一意突围!他们凭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阻止,变成不动手不行!动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没作声的竺不归!阴侧侧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宋悲风的事,是因本人看不过眼他横行霸道,放出手教训,一概与王爷无关。王爷和王大人适逢此会!只因来此参拜迎奉回来的弥勒佛,谢玄你若要为宋悲风出头!冲着本人来吧!’燕飞顿然对竺不归改观,此为唯一解决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决,手底下见真章!只要竺不归能击退谢玄,谢玄当然再没有大动干戈的借口。如果谢玄落败身亡!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谢家没法追究,北府兵将也没有借口为他报仇,因为这是江湖规矩。
    谢玄唇角飘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小活弥勒既肯赐教!谢某人当然乐于奉陪,请!’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眼中喜色。
    对竺不归他们有绝对信心,此又为最佳的解决办法,当然不会出言阻止。
    竺不归缓缓步下石阶,手往后探,取下挂在背上的无边环。
    燕飞往一旁退开,他见过竺不归出手对付宋悲风!知他武功高明,手上无边环千变万化!但却没有为谢玄指出,暗忖他可以一剑击退高手如任遥!对方又只是竺不归而非与任遥齐名的竺法庆!谢玄肯定不会失手。
    谢玄则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名士风范!缓步后移,来至寺前广阔空地的中心处!似欣赏园景多于与劲敌生死决战。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两名僧徒把寺门关上!隔断寺外群众窥探的目光。
    谢玄和竺不归隔丈对峙,决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气氛顿然紧张起来。
    ‘锵’!
    谢玄拔剑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剑的七个音孔同时生呜,整齐划一,有如吹起战争的号角,确收先声夺人之功!令人有莫测其深浅的休然感觉。
    落入燕飞耳中则化为一种讯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剑的锋快和沉重的剑质,至乎谢玄于剑上力量分布的细微情况!玄妙至极点。
    燕飞生出明悟!从独叟的丹房走出来后,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飞,丹劫把他体内与体外的世界彻底改变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满生趣!纵使在生死决战中,他也看到生机萌生的希望。单是视觉和听觉!己可变成最令人满足的享受。
    若以这种境界的视听之力!看通看透对手的强项弱点!天下岂还能有抗卫之辈?
    问题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体内真气,随意化为己用,以之克敌制胜。
    战斗中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变化万千,不像刚才般的分明情况,纯凭真气的天然感应肯定还未足以应付。且成为体内真气的奴隶或扯线木偶也太过窝囊!难成大器。但如能另创一种可以运用体内真气独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张狂如任遥,亦不用畏惧。
    不由第二度想起怀内的《参同契》。
    所有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燕飞的脑际,‘小活弥勒’竺不归的无边环脱手而出!弯弯的循着一道嵌合天地物理的弧线,飞击谢玄,顿即狂风之声大作!发出啸声!出奇地无边环自身只是缓缓旋动,对比无边环飞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己收慑敌之效。
    燕飞却清楚,竺不归已落在下风,他因受谢玄充满杀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误以为定音剑将主动出击!遂先发制人!不知谢玄正是要引他出手。
    双方交手的微妙情况,一丝不漏的显现燕飞心头,谢玄一阵长笑,九韶定音剑画破虚空,弯击竺不归离手而来的无边环。
    ‘当’!
    剑环交击!竺不归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难察的高速,抢前探手抓着被击得回飞回来的无边环,化作漫天环影,狂风暴雨的往谢玄攻去,场内立即劲气横空。司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声。
    谢玄仍是那副从容不追的样子,人剑合一的投入环影里去,剑到处,闻雷之声大作,不但倍添其声势!最要命的是剑啸声和定音剑并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发出闷雷之音的无形之剑!当其真身水银觞地的还击敌人时!这把无形之剑却在别处呐喊助威,扰敌惑敌,令敌人生出错觉!眼所见和耳所听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环剑交击声爆竹般连串响起!密集快速,谢玄在环影劲气中进退自如,剑势像湖水般起伏,时强时弱!弱时引得环势大盛,强时逼得环影收敛!而谢玄仍是那么潇洒写意,几番如此攻守后,竺不归锐气全消!变得守多于攻!主动权落在谢玄手上。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一方变得人人脸色凝重!看出竺不归落在下风,而谢玄九韶定音剑的可怕威势!形成他们心头沉重的压力!连似是永远脸挂挑逗意味笑容的艳尼妙音,亦失去笑意‘叮’!
    谢玄忽然于退后的刹那,环势刚展的一刻!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重手猛劈无边环!击个正着!巧妙至极点。
    竺不归全身剧震!被劈得往后疾退!谢玄己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剑化作万千剑芒,剑啸声由闷雷声而化为尖锐的破风声!人在场上游走,飘忽无定,忽近忽远!令人无从凭听觉去掌握应付。
    司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飞更是心中一震!感应到谢玄身负内伤,所以无法支持以这种进退攻守的战略,而要在时机未完全成熟下,速战速决。
    竺不归仍未有资格令他负伤,其内伤当是以前战斗遗下来的旧患,而燕飞隐隐猜到,多少与任遥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阴损真气有关系。
    ‘锵’!
    竺不归应剑连人带环一跤跌退!谢玄却凝立不动,九韶定音剑遥指竺不归。
    全场鸦雀无声。
    ‘当’!
    无边环脱手堕地!竺不归双目居心处现出剑伤红点!往后便倒,‘蓬’的一声仰跌地上,当场气绝。
    竺雷音脸上血色尽褪,似欲动手为竺不归报仇!但又犹豫不决。
    谢玄淡淡道:‘这一剑是代宋大叔还给你的。’接着望向司马道子,双目神光剧盛!语气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琅琊王肯否下场赐教?’司马道子回过神来,两眼充盈杀机,冷哼道:‘谢帅力战之后!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燕飞暗凛司马道子的沉得住气,不过换国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双方形势,始敢有进一步的行动。谢玄哈哈一笑,舆燕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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