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5卷第五章扭转乾坤
    谢玄和燕飞刚出寺门,一乘马车从车马道转入明日寺的外广场!在三十多名轩昂骑士簇拥下!迎向他们驶来。
    谢玄看得皱起眉头!不悦喝道:‘谁着你们来的?’带头的是谢琰,领着梁定都等一众谢府家将,见到两人安然无恙!人人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谢琰笑道:‘大哥没事就好哩!你怎样怪责我也可以!我们谢家上下一心,全力支持大哥。’在谢玄、谢琰的一代!人人均称谢玄为大哥!以表示对他的尊敬。
    燕飞对谢琰没有甚么好感,避往一旁。
    谢玄哑然失笑道:‘你不顾自身安危的赶来增援,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你偶然也可以违背军令。’谢琰瞥燕飞一眼,道:‘燕公子和大哥请上车!我们边行边说。’燕飞微笑道:‘我们何不找个地方喝杯喜酒,庆祝竺不归授首于玄帅剑下’谢玄点头,闲话家常的道:‘好主意!就往纪千千的雨坪台如何?’谢琰一震,朝燕飞再瞧来,此刻他才晓得竺不归落败身亡!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要知竺不归乃弥勒教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而弥勒教在北方势力雄厚!即使在符坚全盛之时,也不敢对弥勒教轻举妄动,现在谢玄杀死竺不归,与弥勒教结下深仇,肯定后患无穷。
    兼之竺不归乃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特意从北方迎回来的上宾!谢玄如此不留情面!等若与司马氏皇朝公然决裂,后果更是难测。
    令他更不明白的是,谢玄和燕飞两人喜笑晏晏!神态轻松。际此建康随时爆发内战的时刻,还商量到那里去庆祝!教谢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燕飞目光扫过四周愈聚愈多的群众!心忖孙恩或许是其中一人,故此他们表现得愈轻松写意!愈教孙恩莫测高深。
    孙恩是北人眼中的南方第一高手,威名犹在‘九品高手’之上。若给他看出谢玄负伤,大有可能立即下手行刺,好令南晋陷入四分五裂的险恶形势。
    当下闻言笑道:‘我们恐怕要把高彦抬到雨坪合去!否则他怎肯罢休?’谢琰终找到话题!道:‘我们回府后再决定行止如何?’谢玄微笑道:‘好!立即打道回府!’
    在群众欢呼扰攘声中!马车开出。
    谢玄和燕飞坐在后排!前者目注窗外,默然不语。
    燕飞则百感交集!建康大胜后的繁华,实脆弱至经不起任何风雨。稳定与否全系于谢安和谢玄两叔侄身上。而由这一刻直至谢安离开,将是建康最凶险的时间!祸乱的种子已撒下!倘若司马氏皇朝一念之差!危机将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局。
    谢玄轻声道:‘燕兄弟是否看出我负伤?’
    燕飞轻轻道:‘是否与任遥有关?’
    谢玄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令我负伤的是幕容垂,致使我压不住任遥寒毒的剑气;伤上加伤!至今末愈。竺不归武功的高强!亦出乎我意料之外,使我伤势加剧。唉!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司马道子!而是孙恩。他出现的时间如此关键!分明是想扰乱我的心神和布置!更代表他对建康如今的情况了如指掌!此事非常不妙。’燕飞向谢玄伸出左手!双目射出恳切的神色。
    谢玄凝望他片刻!伸手与他相握!在马车的颠簸中!两人闭上眼睛!真气在燕飞体内天然运转!自然而然输入谢玄体内,助他疗伤。
    好一会后,谢玄主动放开手!动容道:‘燕兄弟的内功乃至真至纯的先天真气,不合丝毫后天杂气,纯净至教人难以相信。’燕飞张开眼睛,迎上谢玄的目光!轻声道:‘玄帅内伤非常严重。’谢玄把目光重投窗外!轻吁一口气,淡淡道:‘得你之助!现在已好多哩!生死有命,甚么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希望燕兄弟不要把我的情况泄露于任何人,包括二叔在内。’燕飞心如铅坠的点头等应。
    谢玄思索道:‘在道家的角度来说,人在母体内出生前,胎儿口鼻呼吸之气断绝,全赖脐带送来养份,当时任督二脉贯通,先天之气回转任督天。出生后!后天之气从口鼻进入,与母体联系断绝,任督二脉逐渐封闭,至乎闭塞,再难吸收先天之气。先天真气虽仍充盈天地之间!却苦于无法吸摄。’燕飞知道谢玄在指点他!忙聚精会神俯首受教。
    他少有佩服一个人,可是,谢玄却在短时间内赢得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不仅因他的盖世的剑术!运筹帷幄的将帅大材,更因他高尚的品格和胸襟。
    谢玄续道:‘所以修道者修的无非是返本归源之道!先要打通任督二脉!以吸收天地精气!所谓‘夺天地之精华’!成为宇宙母体内的胎儿。可是吸收的能量也有高下之别!要看修道者本身的资质和修炼的方式!稍有差池,先天之气将变成后天凡俗之气,况且修练过程艰苦困难,所以修得先天之气者,万不得一,均成不可多得的高手宗师。’燕飞沉吟道:‘这是从道家的角度去看,若从玄帅的角度看又如何?’谢玄唇角露出一线好看的笑意!道:‘我的角度是易理的角度!易卦也有先后天之别,先天卦代表的是天地未判,万物处于蒙胧的情态,到先天卦转后天卦!为之‘扭转乾坤’!天地分明!万物依始,宇宙运转。从这角度去看!先天之气就是宇宙开始前至精至纯之气!存在于万物发生之前,混混沌沌!至精至纯,远非后天宇宙的所谓先天之气所能比。现在燕兄弟体内流动无有穷尽的异气,大有可能是先天宇宙的能量!那是一切物事最本源的力量,全发于自然。故与现时所有修炼之法相悖,致令燕兄弟无法以一般行气方法加以控制。故而我们修的只是假先天!但已非同小可!只有燕兄弟是先天中的先天。’燕飞点头道:‘玄帅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不过却怕玄帅高估了我。’谢玄微笑道:‘可惜我的说法是没法在短时间内证明!更不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能由你亲身去体会。己到家哩!’车队正驶进乌衣巷去,一切平静如常!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坐在榻子上的高彦瞪大眼睛瞧着燕飞,坐到床沿来。
    燕飞洒然笑道:‘有甚么好看的?’
    高彦嚷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由昨晚开始失踪,现在忽然出现,整个人竟像焕然一新,比之在边荒集的燕飞,令人有更深不可测的感觉。’燕飞不理他叫嚷!轻描淡写的道:‘坐到榻子中央去,让我为你疗伤!看看能否明天起程到边荒集去?’高彦大喜道:‘我的娘!你竟然恢复了内功!难怪我熟悉的那个在边荒集打抱不平的燕飞又回来了。嘿!话说在前头!不见过纪千千,我是绝不肯死心回集的。’燕飞硬迫他坐到榻子中央!于他背后盘膝坐下!失笑道:‘我真不明白你,难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今纪千千倾心吗?最后若落得带着单思症凄凉而回!又是何苦来由呢?’高彦气道:‘和你这种对女人没兴趣的人说这方面的事,等如对牛弹琴。你明白甚么呢?我从小便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娶得最动人的女人为妻!纪千千会否倾情于我,我根本不会去考虑,因为至少我曾遇上过。明白吗?’燕飞苦笑道:‘你又能明白我多少?快给老子收摄心神!我立即要为你疗伤,若你今晚能走路坐船!便可以还你夙愿!见到纪千千!带路的是谢玄.’高彦欢呼一声!急道:‘还不立即下手治疗彦少爷我!’燕飞心中一阵温暖,自己终可以为高彦做点事。随着他双掌接上高彦背心!高彦体内的情况,立即纤亳毕露的展现在他心头!而从受伤的轻重位置,他几可在脑海里重演高彦当日在饺子馆遇袭的经过!那种感觉玄乎其玄,难以解释!只可用通灵作为解释。
    他不敢有任何一点‘蓄意而为’的举动,只隐隐守看泥九宫和丹田两大分别代表进阳火和退阴符的窍穴,体内先天真气自然运转,全身融融曳曳,说不出的平和宁美,充冲盈一种自给自足!不假外求的舒畅感觉。不由心中暗喜,晓得凭《参同契》开宗明义的两句话,已令他掌握行气的法门!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高彦催道;‘你在干甚么?为甚么还没有料子送过来。奥!’沛然莫测、至精至纯!或真如谢玄所猜测的来自宇宙本源,尚未扭转干前的天地能量,源源不绝地送入高彦的经脉里,高彦登时说不下去,乖乖闭上眼睛!行气运血。
    燕飞排除杂念!全心全意为高彦疗伤,再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他不但在医治高彦!同时也在感受和探索本身真气的功能和特性,正面的面对体内来自‘丹劫’的庞大能量!无为而无不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厢房外走廊足音响起,其位置、轻重、远近,浮现心湖,使他几可勾勒出刘裕的样子。他的脚步稳定有力,轻重如一!显示刘裕对本身充满自信!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他并非正与人动手!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无时不处在戒备的状态下,没有紧张和慌忙!只是一种无法言传、却是高手所独有的节奏。
    燕飞停止意守泥九和丹田两宫,真气收止,放下按在高彦背上双手,缓缓睁开眼睛!厢房一片昏暗!原来太阳刚好下山!不经不觉已为高彦进行了近两个多时辰的疗治!却没有真元损耗的疲倦感觉。
    高彦仍处于冥坐的状态!对外间发生的事物无知无觉。
    燕飞心忖,高彦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最好不要让人惊扰!这个想法刚在脑袋出现!他的人已从榻上飘起,行云流水的一个翻腾,落到厢房门口!刚好见到刘裕正要踏步进入厢房。
    刘褡见他突然现身,吓了一跳,止步呆瞪着他。
    燕飞趋前把他扯出去,来到四合院的游廊处,道:‘你不是据守石头城吗?为何会分身回来?’刘裕抓着他双肩道:‘玄帅没有说错,你果然恢复内功,且更胜从前。’燕飞欣然道:‘恢复内功尚言之过早!不过却有个很好的开始,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刘裕笑道:‘玄帅交给我的事,我当然办得妥妥贴贴。石头城己兵不血刃落入我们手上!守城的主将是司马道子的人!制着他便等若取得石头城的控制权,因为守兵的心都在玄帅的一边。玄帅使人来召我!说要请我参加今晚的庆功宴!顺道与你和高彦小子好好聚旧。唉!久别相逢!却直到此刻才能与你私下说话。我真的很高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希望你不会醒过来,如今则担忧尽去。’两人挨坐栏杆,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飞道:‘玄帅在那里?’
    刘裕道:‘我刚见过他,他忙得要命,正安排明天与安公离开建康的事宜。听他讲,司马曜请出王坦之!三度到这里请安公入朝见驾!安公适才入宫去了。’燕飞呆道:‘这不是太冒险吗?若司马曜挺而走险!硬把安公软禁宫内,我们岂非缚手缚脚?’刘裕道:‘这方面我反同意玄帅的看法!司马曜兄弟绝不敢轻举妄动!石头城既落入我们手上!假若他们稍有异动!我们便可长驱直进!攻打宫城,司马曜的皇位立即不保。现在双方尚未撕破脸皮,我们进驻石头城后!还依足规矩向司马曜呈报情况,司马曜无奈下已颁今批准!变成我们是依皇令行事。’接着展出胜利的笑容,道:‘司马曜己经在让步!否则他会下旨召玄帅入宫!一旦玄帅进宫!立即定他违抗圣旨的大罪。现在司马曜只传召安公,正表示大家尚留转寰的余地。明天之后,是分裂还是团结!就要看司马曜兄弟如何对待建康的谢家。’燕飞可以想像,建康都城此刻在暗里进行的政治角力是如何激烈,更想到谢安和桓冲乃支持南晋稳定的两大栋梁。后者已逝!若司马曜敢对谢安不敬,国家立即分裂,谅司马曜兄弟暂时仍没这个胆量。
    想到这里,稍为安道:‘我有件事尚未告诉你!就是安玉睛并不是真的安玉睛,而是逍遥教的妖后青媞.’刘裕听得有点不知所云!燕飞再不隐瞒,把整件事情说将出来,包括在没有选择下吞掉丹劫的经过。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数日间!竟有这般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在燕飞身上。
    燕飞最后道:‘逍遥教的人由上至下行事邪恶叵测,你要小心提防。至于丹劫的事,你可以转告玄帅!我并不想瞒他。’刘裕冷哼道:‘我才不怕他们!这几个月来,我的刀法得玄帅亲自提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反恨不得有人来给我试刀。说到阴谋诡计,我大概不会差他们多少,自会见招拆招。’然后用心地看看他!沉声道:‘你现在究竟有没有与人动手的把握?’燕飞苦笑道:‘确是非常难说,最怕我积习难改,不能保持自然之法,那就糟糕。你有什么主意?’刘裕笑道:‘我只是想重温与老哥并肩作战的乐趣。既然你不宜动手,此事作罢。’燕飞猜到他是想除掉孙恩!正要说话,高彦从厢房一拐一跌的滚出来,见到两人方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以为你们想撇下我私自去会纪千千呢,算你们吧!哈!刘裕你怎会在这里的!该是随玄师回来的吧!对吗?’刘裕惊异的瞧这他!道:‘又说你爬不起来,甚么私会纪千千!你是否仍病得糊里糊涂?’燕飞欣然道:这小子倒不是吹牛皮!玄帅安排的庆功宴,将于今夜在纪千千的雨坪台举行。’刘裕尚未有机会说话,梁定都一睑兴会的赶来,道:‘大少爷有请燕公子和刘副将。’又两眼上翻,强忍着笑道:‘高公子则请回房继续静养。’高彦怒道:‘去见你的大头鬼。’
    说罢领路先行!一副惟恐给撇下的情状!惹得作弄他的梁定都和燕刘两人不禁哄然大笑。

举报

第5卷第六章大任临身
    听着刘裕、高彦和梁定都边走路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燕飞的心神却转到自身的问题去,引发他驰想翩翩的是谢玄‘扭转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会摸错行气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后天卦理的方法行气运功,此为‘扭转乾坤’后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却不知他如今体内的真气是完全不同的类别,所有后天修炼之法均派不上用场。
    证据便是自己进阳火便变成退阴符,退阴符刚好变成进阳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论,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转过来,自己当可控制掌握体内的真气,由‘后天’的‘日月丽天大法’,演进而成‘先天’的‘日月丽天大法’。
    燕飞心中涌起狂喜,晓得凭谢玄一句话的提点,已隐隐掌握到开启体内先天正气的门径。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前路仍是步步为艰,他现在顶多晓得泥丸宫反干为坤,丹田穴反坤为干,最要命是不能像摸着石头过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为他是不能任意施为,一个不好,不是焚经便是凝经的结局。
    心中再动,三度想起怀内的《参同契》,那或许是解决所有困难的宝藉。
    恨不得立即取经出来看个痛快。
    梁定都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到哩!’
    四人转出林路,忘官轩矗立前方。
    刘裕还是首次到中园来,看到入门处的对联,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没有谢安,就没有谢玄,更没有淝水之战,而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轩内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打了一场自古以来最漂亮的一场大仗。
    有燕飞在旁,他心中更有种暖融融的亲切感觉,他绝对地信任燕飞,燕飞不但救过他的命,还令他成为淝水之胜的关键人物,更使他成为谢玄的继承人。他也欢喜高彦,但那种欢喜是不同的,高彦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彦见到纪千千的情况,生命顿然生趣盎然。
    高彦的心神除纪千千外,再难容下其他东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纪千千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完美无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他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没啥特别!她可以拒绝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像传说中般美好,令人无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发感受到谢家主园如诗如画的景致,彷如远离建康城的繁嚣。
    刘裕笑道:‘燕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老实作答。’燕飞哑然失笑道:‘难道我一向不老实吗?不过我的确不惯于回答问题,这与是否老实没有丝毫关系。’梁定都欣然道:‘你们在这里聊几句,我去为你们通传,看看会否忽然又有客人来访。自大少爷回来的消息传开,便不断有客到访。’说罢去了。
    燕飞心忖纸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门权贵络绎不绝的来见谢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对谢家的支持,更表示对司马道子的不满。只从这方面看,司马氏皇朝便处于下风,教司马曜兄弟更不敢妄动。
    高彦笑道:‘刘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边荒集打过滚,可知,向荒人问三问四乃边荒集的大忌,何况问的对象竟是最不愿答问题的燕飞?你是否想自讨没趣呢?’刘裕微笑道:‘我们三人间的交情,早破尽边荒集的规条,不受任何限制。何况我问的非是甚么大不了的问题,只是想问我们的燕公子,以他的人品武功,为何乐于在边荒集作第一楼的保镖而已!’燕飞开始发现刘裕另一长处,是待人处事很有分寸。明明晓得,高彦这么说多少带点嫉忌他和刘裕关系的情绪,可是经他一句话,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说,高彦自然听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轩瞧去,梁定都正与把守轩门的谢玄近卫说话,心忖宋悲风受创,梁定都又在饺子馆遇袭一役中表现出色,在谢家内地位已大幅提高,对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练,改变性格上一些缺点,见多点世面,会是另一名好汉子。
    目光回到刘裕处,微笑道:‘因为我欢喜令本性善艮的人,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安安乐乐地生活,做生意赚钱,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楼享受片刻的安宁。谁敢在第一楼生事,先要问过小弟的剑,对我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刘裕苦笑道:‘原来燕兄是个这么懂自得其乐的人,我接着的话说不下去哩!’高彦讶道:‘你有什么提议,只要是有钱赚的,大家可以从详计议。’刘裕道:‘还不是有关边荒集的!那小子唤我们过去哩!迟些再谈吧!’梁定都正在阶台上向三人招手,着他们入轩。
    不但谢玄在,谢安亦回来了,谢石、谢道韫、谢琰全在座,显然在商量关乎到谢家存亡的头等大事,而谢安则带来最新的信息。
    谢安微笑道:‘各位随便坐下,定都也来参与吧!’只听最后一句话,已令人体会到谢家正以自身的急剧变化,对眼前危局作出应变,为家族的命运而奋战。
    南方最有威望的侨寓世族,对司马氏皇朝的压迫排挤,在作出反击。
    燕飞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围四散坐下,梁定都则诚惶诚恐的坐到谢琰背侧,那是宋悲风以前坐的位子。谢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将头子的位置。
    谢玄沈声道:‘司马曜已公然让步,批准了我们明天离开一事,可是谁都晓得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所以我们必须为未来作部署,否则终难逃家毁人亡的惨局。’高彦松了一口气,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应该不会有突变,那他们就可安然去见纪千千了。
    接着谢玄朝刘裕瞧去,道:‘小裕有甚么意见?’燕飞心中一动,明白到谢玄是要刘裕表现一下,令谢安等晓得他谢玄没有拣选错人。从这角度看,眼前闲话家常似的会议,实是事关重大。既是如此,为何会让自己和高彦两个外人兼荒人参与。
    他的目光落到谢道韫处,这位风韵动人的谢家才女,总能牵动他内心深处对娘亲的感情,究竟是因为她那个酷肖娘亲的神情,还是因为她有着娘亲的影子。
    刘裕先向谢安、谢石和谢琰三人分别请安,分析道:‘现在全城均在我们的严密控制和监察下,任何军事上的调动,均瞒不过我们,所以我们的离开根本不到任何人来左右,皇上只是因势成事,无法可施。在现时利我的形势下,我们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谢安点头道:‘小裕不仅有胆有识,最难得是气度沈稳却从容,自信而不嚣张,是能创出大事业的人物,我对你有信心。’众人晓得这只是开场白,他已肯定了谢玄的选择,而谢安接着的答话更事关重大,直接决定谢家会否推翻司马氏皇朝。
    谢安仰望屋梁,柔声道:‘现在的情势就像这根横梁,中间的一截是司马氏皇朝,两端分别是荆军和北府兵,中间的一截塌下,南晋立即四分五裂,堕入北方的同一命运,另两截任何一截折断,房子也会因而崩塌。所以我谢安不想做这个带来百姓大灾难的罪人。’谢玄接着道:‘但也不是代表我们束手待毙,故此我们要为未来定下目标,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内然后攘外,再完成统一南北的空前壮举。’刘裕点头道:‘小裕明白!’
    谢安向燕飞笑道:‘我没有说错吧!恭喜小飞神功尽复。’燕飞心中温暖,赧然道:‘只是有点起色,打后还须看我的运数。’谢道韫柔声道:‘说到运数,公子的好运数正代表我谢家仍是气数未绝,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敌人奸谋,二弟又如此适逢其会的赶回来,有如鬼推神使似的。’刘裕心中大赞,透过这番说话,兰质慧心的谢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运数来表示老天爷是站在她家的一边,所以不用害怕。
    燕飞则心中一颤,看看她,就像娘亲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种对生命无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历史的重演。
    谢玄忽然现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向燕飞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愿意的事情。’燕飞愕然道:‘既明知我不愿意,主帅因何还要迫我去做,我是个大懒人,最怕的就是任务或使命。’谢道韫‘噗哧’浅笑,接着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态,大大冲淡轩内严肃的气氛。
    谢玄哑然失笑道:‘因为我晓得你拒绝不了。’连高彦也听得心中佩服,他虽不喜欢高门大族,可是谢家确有一种空山灵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慑人风采,其内涵亦透过谢安、谢玄和谢道韫三个成员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飞是责无旁贷的。
    燕飞叹道:‘玄帅该晓得我仍未适合与人动手吧?’谢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刚好是我为你对症下药,令你可以在短时间内勘破体内先天异气的运转。’高彦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么事如此刺激?’谢玄微笑道:‘此事该由安公亲口说出来,燕兄弟更无法拒绝。’众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谢安身上,后者从容道:‘我希望小飞从第一楼的保镖,跳级至边荒集的保镖,不过若你选择不回边荒集,可当谢安没有说过这几句话。’高彦、刘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外,晓得燕飞绝不肯接受。因为谢安虽说得有趣,却等若要燕飞成为边荒集最具权势的人,在群雄争霸的边荒集,这是任何一方势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况燕飞只是孑然一身?
    燕飞叹道:‘安公太看得起我,与人仇杀斗事,更非我所愿,非我所长。’谢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场为民请命,只有一半是关乎到南晋的盛衰。现时人人明白,边荒集在统一南北上的战略意义,故成为北方分裂后诸胡政权必争之地,也是南方一众势力的必争之地,大祸早晚降临边荒集,为了边荒集的太平,必须有一位肯为荒人着想的人出来主事,而我们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飞你。不管你用甚么能耐,千万别让边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将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破,而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却是和平与稳定。’燕飞沉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体内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谢玄接口道:‘这正是舍你其谁的另一个主因,即使边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没有被打破。我们并非要你成为我们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边荒集一贯以来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谢道韫轻轻道:‘边荒集是二叔憧憬向慕的奇异处所,只是从没有想过它变得像现在般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燕飞忽然感到,谢府内他最难拒绝的人既不是谢安,也不是谢玄,而是这位气质神态均酷肖娘的女子。
    刘裕皱眉道:‘燕兄返回边荒集,已是踏足险境,慕容兄弟固与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别与太乙教、逍遥教、弥勒教等结下梁子,他却只有孤人单剑,保命已不易,还如何去控制天下间最无法无天的著名凶地?我们亦没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来,远水难救近火。’谢琰冷哼一声,似在怪刘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燕飞那边说话,道:‘此正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边荒集去背后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没意思回边荒集,当然一切休提。但倘若燕公子回到边荒集去,不论他是韬光养晦,又或大干一场,仇家遍地的情况仍没有丝毫改变。’高彦心情矛盾,既想燕飞返回边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动辄丢命的险境,在边荒集,有很多事不是纯凭武力可以解决的。燕飞一向独来独往,敌众我寡下,任燕飞三头六臂,想独霸边荒集,犹如扑火的飞蛾,徒是自取灭亡。不过话说回来,边荒集更是个不讲常理的地方,是为有本领和有运气的人而设的。
    燕飞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沈声道:‘安公看得很准,边荒集确是个奇异的处所,更是我现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则我将变成无家可归的人。而我燕飞唯一的长处是并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来临。如果保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确可以带来南方暂时的安稳,我会尽力一试,虽然现在我没有半分的把握。’谢安欣然道:‘有小飞这句话,形势顿然不同,今晚小飞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边荒集去。’高彦大急道:‘今晚的庆功宴呢?’
    谢玄失笑道:‘我们岂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离开雨坪台之时,一艘风帆会在秦淮楼恭候高兄弟的大驾,送你回家去。’高彦放下心事,却没有丝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发噱。
    刘裕没有说话,亦轮不到他说话,不过心忖,以谢玄和谢安的为人,绝不会让燕飞去送死,何况燕飞对边荒集了如指掌,假设他在内功和剑术两方面突飞猛进,凭他的才智,说不定可创造出奇迹来。
    他比燕飞和高彦更明白,谢安和谢玄这着棋子主要是针对桓玄,因为大江帮的江海流与边荒集汉帮的祝老大关系密切,如边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从北方取得战马等南方缺乏的物资,更可大发南北贸易的财,又可以在战略布置上占尽优势,边荒集更变成他监视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对付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令两人的势力止于建康城内,所以,边荒集不但关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响南方诸势力的荣枯。
    燕飞正要说话,一缕红影挟着少女的香气,从正门似风般吹进来,往谢玄投去。

举报

第5卷第七章佳人有约
    一身红衣的谢钟秀娇喘连连的跪坐谢玄身旁,满脸嗔怨,不理忘官轩内的长辈、家将和外人,纤手挽着乃父右臂,摇晃着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儿哩!你怎可以回来也不早点通知女儿,累得人家到小东山打猎去,错过迎接爹入城的机会,要罚爹多陪女儿一年半载。’高彦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点自惭形秽的垂下头去。
    她显然刚飞骑一口气的赶回来,俏脸红扑扑的,散发着灼人的青春气息。
    谢玄露出又爱又怜的慈父神态,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爱的脸蛋,满脸欢容却佯作责怪的道:‘秀儿你还像个孩子般爱胡闹,还不向爷爷请安问好?爹还要为你引见三位贵客呢。’谢钟秀挨到谢玄旁,小鸟依人般说不出的嫡美动人,先唤一声‘爷爷’,再向谢石等逐一请安,最后目光飘过燕飞三人,含笑道:‘早见过哩!’接着探指一点高彦,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来的,看见女儿家便不眨眼。’高彦登时给她说得无地自容,胀红了脸,手足无措。
    谁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彦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带点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显得只是耍刁蛮以报高彦无礼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为箭靶的高彦也只是感到尴尬而非真的难过受辱。
    谢石摇头叹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蛮女,怎可以如此失礼客人?’谢安显是极宠纵这个孙女儿,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儿该为此感到骄傲才对。’谢道韫轺呼道:‘秀儿到我这边来,不要缠着爹。’谢钟秀不依的摇头,谁也看出她绝不肯离开久违的爹半步。
    谢道韫苦笑道:‘在客人面前,还像个长不大的野孩子,成何体统?’燕飞被她带点无奈的轻怨勾起对娘的深切回忆,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格外神伤。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员间温馨感人的亲情,另一方面更联想到现今险恶形势下对谢家的摧残和冲击,而他更晓得谢玄因伤上加伤,恐怕确会如谢安所料般,过不了‘十全相格’盛极而亡的一关。
    刘裕尚是首次见到谢钟秀,生出惊艳的感觉。比起刁钻狡猾狠毒的妖后青堤,谢钟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丽秋菊,纯洁如一张未曾沾麈的白纸,只不知谁家男儿有幸,能在这白纸上写下生命的美丽章句。自己当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论谢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门跟寒族犹如隔着高山大河,连目下这种对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不要说婚嫁之事。
    高彦终回复过来,道:‘高彦早前不敬之罪,请小姐原谅。’谢钟秀的目光来到燕飞处,见到他双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错愕,轻轻道:‘你可就是边荒集最著名的剑手[荒剑]燕飞,人家早打听过哩!’燕飞一呆道:‘荒剑’?我倒没听过这个古怪的外号。’有谢钟秀在场娇嗔笑语,不但打破了先前严肃的气氛,还平添无限生机春色。
    谢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见怪,我们家风一向如此,不拘于俗礼。’刘裕向燕飞笑道:‘以荒剑来形容燕兄,不是挺贴切吗?’谢玄乘机向爱女介绍道:‘这位是刘裕刘副将,是随爹徙前线赶回来。
    谢钟秀向刘裕略一点头,又向乃父撒娇道:‘爹啊!女儿要立刻为你引见秀儿最好的闺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现在行吗?’谢玄拿她没法,苦笑道:‘爹可以说不行吗?’谢钟秀一声欢呼,弹起来一溜风的奔出轩门去。
    不一会她和另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手牵手的回到轩内,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谢钟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谢钟秀,王淡真多了几分文静温婉,可是其淡静却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远要和别人保持一段遥不可触的距离。
    谢钟秀尽显没有机心的女儿情态,兴奋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带到谢玄身前,傲然道:‘这就是秀儿的爹!其他的人真儿大概都见过哩!’燕飞瞥高彦一眼,见他脸泛愤然之色,垂下头去,心中暗叹。谢钟秀一句无心之言,已触着高彦痛处。
    谢钟秀虽然对燕飞等三人态度不错,可是那只是她名门闺秀对待下人的家教修养。而在介绍王淡真,这另一位名门闺秀跟各人相识的骨节眼上,便露出端倪,显示她小姐并不把他们三人和梁定都等视为至少该作礼貌性介绍的人,因为他们没有那资格。
    高彦是属于边荒集的,至于自己,只是浪迹天涯的伤心人;若说尚有个家,便该是庞义的第一楼,他的雪涧香比任何名山胜地更能牵缠着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答应该是出于谢玄的提议,那是近乎没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边荒集最得意的时刻,亦从未想过当边荒集的主宰,怕亦没有人敢动此妄念。
    可是他却答应了。究竟是因为谢安、谢玄,或是为了边荒集来自四方龙蛇混杂的各族荒民?又或许是庞义的雪涧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谢道韫失望。
    不过一切已不关重要,回到边荒集再作打算,谢家并不是要他组织帮会,当个独霸边荒的龙头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楼喝酒胡混的旁观者,谁来惹他谁便要吃不完兜着走。虽是晓得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幸好他也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燕飞。
    ‘支遁大师求见老爷!’
    门卫的报告惊醒陷进沉思的燕飞,谢钟秀和王淡真分别坐到谢玄左右,只看后者对谢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谢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纯是一种对长者的崇敬。
    谢安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亲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谢安洒然出轩,不片刻回来道:‘小飞你出来!’燕飞心中大讶,难道支遁要单独见他。
    支遁领着燕飞穿过一座竹林,安详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复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兴致想见你一面。你们是否相识呢?罪过!罪过!支遁本不该有此一问的。’燕飞心中浮起那对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儿镶进去似的眼睛,暗忖,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师不问才不合常理,也或许合常理不等于合乎禅理。我和安姑娘确曾有一面之缘,安姑娘没有提及吗?’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话才是深含禅机,难怪安公爱和你谈玄清论。支遁送你就送到这里,出竹林后转左穿过一道半月门,你会见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处,请燕公子多多包涵。’燕飞听得微一错愕,心想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难相处,故有此语。
    谢过后,继续举步前行,心中一片宁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尘的丰仪感染,还是因为星空覆盖下,谢家园林高逸的气氛所影响,他的心神晋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状态,但要具体描述出来,他却是无法办到,感觉有点像整个神秘无限的宇宙,正随着他而转移,但同时又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线也模糊起来,过去和未来也再不存在,只余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断演进的一刻串连起来,其他的事再不用理会。
    此算否是佳人有约?
    自离长安之后,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动,妖女青媞并没有使他动心;对谢钟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处之,可是他总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现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见,感觉异常曼妙,至于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会计较,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门,围墙门洞均以不规则和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门洞内是庭园布置,池塘小桥,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飞负手油然穿过洞门,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帘,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里,一道石桥把亭子和岸接连,小园没有半点灯火,愈显得星空深远无尽。
    不知是否因她的现身,燕飞感到整个人通灵起来,春虫呜叫、夜风吹拂、树木花草的独有气味,人工小溪淌流的声音,各具胜场,整个世界丰盛起来。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够引人入胜,令人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生存本身已是乐趣。
    这是一种暌违已久的动人况味,勾起他对童年的回忆。在童蒙的时代,他最爱看草原尽处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无有穷尽,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灵里,眼见的一切均可与自身联结起来,变成有意义的整体。今夜此刻他从另一处境和心态,享受这种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觉。
    安玉晴头戴竹笠,垂下两重轻纱,换过别的人,当然不晓得纱内的玄虚,特别是在此没有灯火的幽黑环境里,可是经丹劫洗礼后的燕飞却是‘神通广大’,一眼扫去,毫无阻隔的看到重纱后那对秘不可测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审视他。
    此刻,他更得窥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为之倾倒天生丽质的清秀花容。
    燕飞施礼后,在石桌另一边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边荒一别,想不到仍有再见的机缘。’重纱后的美眸现出惊讶神色,安玉晴平静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纱?’燕飞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见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安玉晴俏脸现出无可奈何的苦恼神情,轻叹道:‘我想杀了你!’燕飞失声道:‘为甚么?’
    安玉晴若无其事道:‘这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会付诸实行。或者我不该见你,何况你看来不但完全复原,且胜过从前。’她的声音有种清脆冷凝的清晰美,传进耳鼓里,不知是否因感官异乎寻常的灵锐,彷如隅隅耳语在淌流的河水上荡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和漠不关心。
    燕飞直觉感到,她不愿与人世间的任何事物拉上关系,包括他本人在内。他不知自已为何有此明悟?只晓得这想法能不会错到哪里去。她有点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楼喝酒的自己,分别在自己是对现实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没有奋斗的目标。她的情况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辉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经历品尝。
    自长安之后,燕飞从未试过去关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内的想法,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声道:‘燕兄在想甚么呢?我是否开罪你啦?’燕飞苦笑道:‘若我坦白说出来,姑娘怕要再动下手杀我的念头。’安玉晴似乎生出兴趣,黛眉轻蹙道:‘你竟在动歪念吗?’燕飞禁止自己贪婪地去欣赏她那对令他忘记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静的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触,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与姑娘作个比较。’安玉晴点头道:‘原来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故把之前的自己视作另一个自己。’燕飞感到她语气减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许亲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双方的隔离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贴切,我确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初醒过来时,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无力,再难保持以往在边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态,那须有一定的条件去支持。’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当作自行其是的人哩!’燕飞生出知心的感觉,与她谈话既不费力气,更是一种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是个独立特行的人,超然于人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之外。而这正是燕飞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安玉晴轻叹道:‘理想和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此刻见到我坐在这里,正代表我难以置身事外。唉!为何我会忽然说起这方面的烦恼呢?今晚我想见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来。怕你因任遥而来的伤害仍余毒未消,现在已不用为你担心哩!’燕飞心想,说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关玉佩的事。’说罢朝她瞧去。
    安玉晴双目寒芒一闪,语气转冷,针对的并非燕飞,沈声道‘是否跟任青媞有关。’燕飞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媞亦是姓任,难道真是任遥的妹子?不过‘任’姓也该是假的,所以仍是难说得很。
    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我并没有见过'心佩',只看过'天佩'和'地佩'合起来后的样子。若安姑娘不反对,我可再默写出来。因为很不幸地受任青媞所骗,以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图象交给她。’安玉睛不屑的道:‘纵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这个我们道家最大的奇谜,岂是任遥可轻易勘破。你不用把图象写出来,爹和我根本没兴趣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媞的性命,而心佩必须物归原主。’燕飞忽然为她担心起来,道:‘姑娘须小心点!’安玉晴淡淡道:‘看来你给任遥打怕了。多谢你的关心,我可以问燕兄一个问题吗?’燕飞欣然道:‘我还以为你再没有谈下去的雅兴呢?我在听着,不过却不保证回答与否。说到底我仍是个荒人,荒人是不习惯回答问题的。’安玉晴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语气仍是哪么平静,轻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点,我少有与爹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从来不害怕任何人。’燕飞感到有点失落,若她肯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完全没有目的的,那会有趣得多。现在明显不是如此,还令她感到有点害怕和不舒服。皱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安玉晴白他一眼,这从未出现过在她粉脸上的表情,风韵迷人至极点。以燕飞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动,恼恨全消。高彦便常说,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为何竟会想起高彦的‘女子经’,难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吗?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轻轻道:‘但现在再不害怕哩!因为我已弄清楚,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嘿!我可以发问了吗?’燕飞严阵以待的道:‘请安姑娘赐示!’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0 16:07 , Processed in 0.1250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