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0卷第九章万众一心
    纪千千随卓狂生登上钟楼之巅。
    在她路过第三层的一刻,匈奴帮的战士早败象毕呈,当她抵达望远台时,匈奴帮的战士开始崩溃。燕飞、呼雷方和己方战士势如破竹的冲杀得敌方支离破碎,直杀进小建康去。
    纪千千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至乎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绪。
    战争从未试过如此接近,鲜血正在淌流,每一刹间都有人在杀人或被杀。
    一切清晰起来,这是没法形容的感觉,那是一种血淋可怖的清晰,是一种在战争才会出现的感觉,而最要命的是自己被深深地卷进去,指的不单是战争,而是一切与边荒集有关的人和事,因为当她第一眼看到边荒集,已是一见倾情。且她更与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的第一剑手堕入爱河,从没有一刻,可以比此刻更令她对燕飞生出刻骨铭心的爱感。她也感激每一个为边荒集而战的人。
    卓狂生迎风倚着围栏,环目四视,叹道:‘这一天终于来临。在我首次踏足边荒集的时候,我晓得边荒集总有一天成为天下英雄争夺的宝地,只是没想过秦淮河的首席才女亲身参与。’纪千千从此高起十五丈的立足处俯瞰远近,把边荒集的大小战争尽收眼底,娇躯不时轻轻抖颤。
    燕飞和呼雷方的一千战士气势如虹的在小建康与溃不成军的匈奴帮进行逐屋逐巷的激战,小建康通往码头处则被颜闯的部队完全堵截,逼得匈奴帮战士们无心恋战地弃马朝东北角的破墙逃亡,小建康的战局胜负已定。
    北面的战事接近尾声,拓跋仪的飞马会战士守得稳如泰山,粉碎了敌人的连番冲锋,令敌人难越雷池半步。
    可是西面的情况却看得她触目惊心,敌人的主力大军明显有压倒性的优势,边荒集联军则因兵力分散,能拿出来对抗敌人的兵力更少得可怜。虽凭着绊马索击退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势,但对方立即重整阵容,中锋军弃马步行,明是要先破己方的绊马索阵,再以骑兵作铺天盖地式的进击,只要能突破防线任何一个缺口,边荒集的联军将告冰消瓦解。
    现在情况分明,胜负之分将决定于西面的攻防战,小建康和北面的战场再无关痛痒。
    纪千千移到高台西面的围栏,心中的焦急忧虑,难以言表。
    卓狂生来到她身旁,没有作声。
    纪千千道:‘我们应否立即召集夜窝族的好汉赴援呢?迟恐不及哩!’卓狂生冷静地道:‘现在召集夜窝族好汉尚嫌时机未成熟,要看的是红子春和姬别是否真如他们所说般站在我们的一方,若有他们加入,守稳西线,我们将有机会杀退赫连勃勃的匈奴军。’又道:‘看!费正昌和程苍古开始调动他们守卫东门的汉帮战士哩!’纪千千朝东大街方向瞧去,大队汉帮人马驰出东门,沿颖水南下,看情况是要绕过南门,往西线赴援。
    羌帮的战士在南门外集结,该是在等待汉帮,与之会合后齐赴西线作战。
    两股人马合起来虽有过千之众,可是即使加上正在西线誓死抗敌的战士,仍不到两千人,比起敌人的六千大军,兵力大嫌薄弱。
    纪千千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叹道:‘战线太长哩!若一旦被冲开缺口,防军肯定全军覆没,不如索性退入集内,凭借对集内形势熟悉的优势,与敌人打巷战尚有胜算。’卓狂生讶道:‘想不到千千小姐竟是知兵的智者,实情确是如此,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正是这般情况。只恨我们是另有苦衷,皆因妇孺老弱均聚集于西门大街,而赫连勃勃的匈奴兵一向以暴虐凶残致臭名远播,如让他们攻入西门,后果不堪想象,所以不得不死守抗敌。’纪千千道:‘既是如此,我们更不得不孤注一掷,立即召唤夜窝族的好汉,他们晓得要对付的是凶残的匈奴军,必肯为边荒集奋战。’卓狂生像看着另一个人般重新打量她,点头道:‘千千小姐说得对,我一时疏忽,倒没想到再不容缓,让我们立即召集夜窝族。’阴奇面对敌人不住逼近的刀盾手,心中首次涌起临阵退缩,不顾而逃的念头。
    对方两翼的骑兵,与慕容战和拓跋仪的部队成了对峙之局,互相牵制,动弹不得,把守西门的重任全落到他的肩上去。
    对方以步军来破绊马索阵,是可轻易办到的聪明行动,一旦清除障碍,让后方的三千敌骑正面硬撼西门防线,他们肯定捱不到一刻钟便要崩溃。
    阴奇暗叹一口气,再次在心裹肯定不要退缩,喝道:‘放箭!’布防于北门外的箭手早弯弓搭箭,闻令下数百枝劲箭破空而去,虽造成敌人少许混乱,大部分却被对方以盾牌挡格。
    敌人齐声发喊,前方列成三行的盾牌手加速推进,跨过绊马索,逼至离西门五百步许的距离,后排的持刀战士手起刀落,斩断阻路的绊马索。
    赫连勃勃状如天神的领着后方三军,随步军缓缓推进至千步远处,更添压力。
    ‘嗖嗖’声响,敌方步军发箭还击,己方登时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阴奇当机立断,在敌方步军闯过最后数条绊马索前,下令全体退入西门内。
    屠奉三领着一千荆州军,穿林过野的来到一处山丘上,从这处可遥望边荒集和其西面平野,还隐隐听到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他的心冷硬如盘石,非是他不关心边荒集的安危,而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处理。
    他从博惊雷口中尽悉敌人的情况,倘若他领军依原定路线赶往边荒集应援,将落入郝长亨的陷阱里,遭他的部队伏击围剿。
    现在他另一支千人部队,正从小谷开出,依博惊雷和郝长亨约定的路线推进。
    若郝长亨是捕蝉的螳螂,他便是在后虎视眈眈的黄雀。
    他对两湖帮一贯的战术了如指掌,失去水利的郝长亨,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绝不会轻敌,这并不是他的习性。
    前方半里许处尘头大作,显示他诱敌的手下正不住接近敌人的伏击点,当他的人到达两处小丘间的狭道,郝长亨的人会从两边丘坡杀下,先冲散己方部队,再逐一屠宰。
    屠奉三一声令下,率队往伏击点潜去。
    杀声震天。
    刀盾手分作两组,从两边疾奔而至,却让出中间通路,好让后方骑军直攻西门。
    两翼先锋军同时发动,分攻西两端慕容战和拓跋仪的守军。
    北面的匈奴军配合作战,夹击拓跋仪的部队。
    西门的攻防战,全面展开。
    阴奇别无选择,高呼道:‘退后一步,即无死所,我们上!’荆州军蜂拥而出,人人奋不顾身的迎击敌人。
    ‘当!当!当!’
    召集夜窝族的钟声震荡着整个边荒集,联军一方登时士气大振,拚死抗敌。
    此时燕飞和呼雷方的战士刚与颜闯的人会师,千多人从小建康驰往前线,小建康则交由颖水船上的战士登岸收拾残局,肃清余下顽抗的敌人。
    燕飞骑着抢来的战马,向呼雷方和颜闯打个招呼,不往最须增援的西门驰去,反转右直奔北门。
    呼雷方和颜闯是久经战阵的人,顿时明白他的战略。
    此乃围魏救赵的高明策略,要知赫连勃勃从西面进攻,必须以翼军牵制南北两端的联军,然后再集中力量突破西门的防线。
    假若他们到西门助守,便是以硬碰硬,只会陷于苦战。在敌人的优势兵力下,一波接一波的冲锋陷阵,他们把仅余的兵力投进去应援是于事无补。
    可是若能助飞马会的战士撼垮对方翼军,西门之围可不战而解,因为匈奴军必须前往接应,以应付联军从北面而来截断他攻打西门的部队。
    顷刻间大队人马驰出北门,颖水方面的战事已完全在飞马会的控制下,配合登陆的部队,令敌人难作寸进。
    边荒集西北角的战场已到短兵交战的紧张关头,拓跋仪亲率三百战士抵挡着对方近千人马,仍未露败象。
    燕飞、呼雷方等齐声叫好,岂敢有丝毫犹豫,快马加鞭,飞驰赴援。
    阴奇刚挑杀两敌,左右战士颓然倒下,另一波的敌骑又冲杀而至,迫得他不得不稍往后退,竟赫然发觉己方战士第二度被迫得退入西门。心叫天亡我也,蓦地后方喊杀声起,大队人马驰来,领头者正是红子春和姬别。
    阴奇慌忙喝令,教手下往两旁退开。
    守在楼房高处的己方箭手士气大振,奋起余力,箭如雨下的射向冲入西门来的敌骑,射得对方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红子春和姬别领着近六百名生力军,以骑兵对骑兵,直杀出北门去,立即将城门外的敌人冲得四散奔走,各自为战,重夺主动之权。
    荆州军此时只剩下三百余人,在地面作战者不到二百,可是仍人人奋不顾身,配合红子春的骑队冲出北门肉搏血战,情况惨烈至极点。
    慕容战领着二百战士与敌方缠战不休,渐感不支,程苍古和费正昌的千人部队杀至,登时把匈奴兵迫得退回去。
    敌方战鼓声起,敌人慌忙撤退。
    慕容战奋不顾身的追杀数十丈,怕对方派兵支援,未敢穷追,退返西门南端。
    攻打西门的步骑兵同时后撤,遗下满野死伤,尽显战争的无情和残酷。
    西线北端的匈奴部队更吃了大亏,被堪称边荒集最精锐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和费正昌系的联军打个落花流水,死伤过半,差点全军覆没,也粉碎了匈奴军北面部队威胁北门的力量。
    边荒集的大战,终以赫连勃勃的初战失利作结束。
    纪千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瞧着不断涌进古钟场的人,不但因他们来得迅快,更因很多是不属夜窝族的人,其中还有女儿家。
    旁边的卓狂生也看呆了眼,喃喃道:‘我是否眼花看错,边荒集竟然有这样的一天。’二千多名夜窝族勇士训练有素,加上马快,早阵容整齐地布阵于古钟场北面空地,面向钟楼上的纪千千和卓狂生。
    其它壮男壮女,挤在夜窝族勇士两旁,全体合起来足有五千多人,齐翘首上望,等待两人说话。
    卓狂生表现出边荒名士的风范,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原来我边荒集竟有这么多明白大体的人,让千千小姐来告诉你们,我们为何召你们来此。’纪千千芳心一阵悸动,此刻在她的眼中,每一张仰上向着她的脸都挥发着为保护边荒集而战的神圣光辉,更感到他们会在没有任何条件下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她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会使她感到对他们每一个人,负上一定的责任。在此刻,她深切地体会到当统帅的痛苦。
    战争是残酷的,他们中有多少人当明天太阳升起之际仍能好好地活着呢?她现在推他们上战场,可能只是着他们去送死。
    不过纪千千再没有其它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失去了边荒集,他们将失去最宝贵的家园,以后天下再没有乐土。
    纪千千靠往围栏,双目射出如海深情,以她堪称天下最动听的嗓子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们,至乎影响你们作出错误的决定。’有人在人丛裹高嚷道:‘有甚么事?千千小姐尽管吩咐下来,我们肯到这裹来,早把生死置于度外。’纪千千往说话的夜窝族战士望去,竟然是七公子之首左丘亮。
    众人纷纷喝采附和,群情激昂。
    纪千千与卓狂生交换个眼神,续道:‘现今正在攻城的是以赫连勃勃为首的匈奴铁弗部大军,可是他只是我们其中一个敌人,我们得到确切的情报,南方的天师道和两湖帮,将于今夜与北方的燕国和黄河帮连手夹攻边荒集,而孙恩和慕容垂将亲身领兵,若你们因此退出,谁也不敢怪责你们。’卓狂生听得目瞪口呆,这位才女确是另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同时心中涌起敬佩之意,因为她真的不忍骗他们,纵使关乎到自己的生死。
    广场一片沉寂,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下面恐怕没有一个人曾想过边荒集面对的是如此严峻的情况。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其余音似还萦绕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卓狂生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打从懂事开始,他便被家族灌输忠于大魏的思想,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打算,一切为了复国,任何人都可以被利用和牺性。可是在这一刻,在边荒集的战场深处,他似从一个噩梦中苏醒过来般,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己,而启发他的正是纪千千这番话表现出来的高尚情操。卓狂生从心底涌出喜悦,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整个边荒集和他血肉相连起来,他自己更坚定与边荒集共存亡之心,其它人可以自由作出选择,此正是边荒集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纪千千续道:‘今趟天下最强大的多方势力进犯边荒集,并不是像过往一般帮会争地盘的斗争,而是要把边荒集变成他们属下的一个城集,甚或把住民变成他们的忠心信徒,边荒集落入他们手上,永远不能回复到以前的样子,更没有人能预料他们入集后会怎样对待我们。所以现在各大帮会抛开成见,为维护边荒集而战,但我却恳请各位三思关乎生死的抉择。选择与我们联军共生死的,请移往广场的西面去。留下来的我希望你们立即离开边荒集,也请告诉其它人离开是最明智的做法,以后看情况发展再决定应否回来。’卓狂生振臂高呼道:‘你们应该清楚,纪千千是怎样的一个人,明白她是如何为你们着想。现在或许是唯一离开边荒集的机会,只要越过颖水往东面走,该可离开险境。’蓦地有人大喝道:‘我们愿意为纪千千死战!’接着其它人一齐起哄,齐声呼喊,声音震彻古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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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十章旗开得胜
    边荒集大军会师西门外,总兵力达四千多人,士气昂扬。经过一番血战,他们间再没有甚么帮会派系之分,而是为保卫边荒集并肩奋战,置生死于度外的战友伙伴。
    赫连勃勃重整军容,六干兵只余下四千余人,与边荒集联军实力相若。
    夜窝族向纪千千效忠的呐喊声,从边荒集的核心遥遥传来,比甚么都更有效地激励联军的战意和士气。
    燕飞、慕容战、呼雷方和程苍古策马立在西门外的前线,后方战士分成八组,代表着边荒集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荆州军、汉帮、费正昌、红子春和姬别八股势力。
    慕容战眺望敌阵,沉声道:‘对方士气已泄,我方则气势如虹,应否乘胜追击,与赫连勃勃正面硬撼,去此大患?’燕飞道:‘打,当然要打,不过急的是对方而非我们,赫连勃勃像我们般清楚,老屠的二千精兵会随时从他们的背后杀至,只要我们守稳阵脚,可使我们的匈奴朋友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呼雷方点头同意道:‘燕飞说得对,大家都是疲军,以逸代劳的一方当然较上算。’程苍古道:‘在平野之地正面交锋,比较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因为匈奴人久经战阵,又是只效忠一人,不像我们般是初次合作,在配合上出现的小问题或会成为致败的因素。’慕容战欣然道:‘我是给胜利冲昏了脑袋,对!最高明的战略,莫如背集坚守,城墙虽残破不堪,以之作箭手的掩护却是绰有裕余。’燕飞道:‘我们还要拉长战线,避入破墙内,务要令对方陷入进退不得的苦战中,当夜窝族来援之时,全面反击,必可在我方没有重大伤亡下击垮敌人。’‘咚!咚!咚!’
    敌阵战鼓声响,前方三军开始推进。
    四人忽然你眼望我眼,神情古怪。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有一套指挥部队方法,不能像对方以鼓声和号角指挥全军的攻守进退。’程苍古接口道:‘我们更缺乏一位人人没有异议的统帅。’呼雷方道:‘只好用最原始的传讯方法,分头去通知各人。’说罢掉转马头去了。
    慕容战道:‘幸好没有冲出去交锋,否则真不知结果如何?’也策马去了。
    燕飞和程苍古分头行事。
    飞马会北骑联一组,汉帮和红子春、费正昌、姬别的人一组,往西线北南两端拉开,成为随时可支持西门,又可以突击敌阵两翼的形势。
    阴奇的荆州军和呼雷方的羌帮战士,退到北门的破墙后,摆出犄角固守的战局。
    敌方号角声起,后阵三军开始推进,两翼的先锋军则往两旁拉开,以制衡联军强大的翼军。
    大战一触即发。
    燕飞退到西门处,呼雷方和阴奇策马来到他左右,遥观不断逼近的敌人。
    呼雷方向阴奇道:‘贵上的部队如能在此刻赶至,我们将胜算大增。’阴奇正观察敌况,见到由赫连勃勃亲自率领的后中军逼至离集千五步处勒马停下,其余两支后翼军则继续推进。闻言信心十足的道:‘呼雷老大放心,屠老大精通兵法,不但可及时赶来,且会在最适当的时刻出击,助我们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燕飞却暗叹一口气,各人虽表面看似轻松镇定,事实上无不心情沉重。只是赫连勃勃一方的军力,便足威胁到边荒集的存亡,即使能把他击退,已是非常吃力,且在精神、体力各方面损耗严重,还如何应付比赫连勃勃远为强横难缠的敌人。
    即使边荒集城高墙厚,恐仍没法抵挡敌人进攻,何况边荒集乏险可恃,而慕容垂则为天下极具威望的无敌统帅。
    边荒集联军缺乏一个完整的作战系统,没有指挥的统帅,没有支持的兵种,说得难听点便是乌合之众。幸好人人武功高强,身经百战,靠江湖战斗经验以补战场经验的不足。
    帮会的首领并不等于军队的统帅,现时边荒集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像拓跋圭或谢玄般能统揽全局的人,刘裕仍嫌统军经验不足。
    赫连勃勃于初战失利,又失去小建康的里应外合和北面部队的呼应下,仍不惧屠奉三的威胁恃强来攻,正因看穿边荒集联军的弱点。
    屠奉三或许是适合作总指挥的人,不过他来边荒集时日尚短,人人又晓得他用心不良,故威望声誉难以服众。
    他们现在是在捱时间,看看可撑至哪一刻。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们和他们打巷战。’呼雷方和阴奇愕然以对,同时失声道:‘打巷战?’燕飞道:‘应是打街战,我们开放西门,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怎都胜过死守西门和西面残破城墙的防线。因为假若敌人集中兵力作浪潮式的冲击,我们将完全陷于捱打处境。反之若让敌人进入西大街,我们将可以把武技尽情发挥,且由于对方受我们两边翼军牵制,将不敢集中全力攻入西门,我们势可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斩一双。’阴奇点头道:‘好计!我们的实力确不足硬顶敌人攻势,如此反可使对方进退失据。’呼雷方向左右吩咐道:‘立即知会两翼的兄弟。’手下应命去了。
    此时忽然集外杀声震天,移到八百步许处的数百敌骑奋力冲来,敌方战士更表现出马背上的功架,前两排战士以高盾护着人和马,后三排骑士弯弓搭箭,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集中力量朝西门杀至。
    敌方两翼先锋军,亦往南北两翼的联军进犯,务令他们没法支持西门的防线。
    赫连勃勃的后中军再次推进,两支后翼部队同时进发,威势十足,绝没有丝毫初战失利的后遗症。
    燕飞暗忖赫连勃勃是不得不孤注一掷,趁屠奉三的部队未及来援,夜窝族战士尚没有投入战争的当儿,一举粉碎联军的防线,而他的巷战之计,正是针对赫连勃勃战略既大胆又可行的一着。
    ‘放箭’!把守西门防线的联军战士,千箭齐发,射往敌人。
    呼雷方掣出背上大弓,从挂在马侧的箭囊中手法纯熟的拔箭连珠发射。
    鼓声轰隆,喊杀声震撼着边荒集西门内外,虽有敌人敌骑中箭堕马仆跌,但大部分均能以长盾挡格箭矢。
    ‘呵’!一名己方战士从城墙中箭翻跌,‘蓬’的一声伏尸三人马脚旁。
    呼雷方开始觉得燕飞的计议有道理,敌方精擅骑战,以此势子冲击防线,肯定己方会给冲得支离破碎,纵使抵得住这轮冲击,下一轮又如何呢?呼雷方和阴奇分别传令,高叫出手下战士听得明白的战略术语。
    把守西门的战士倏地往两侧退开,靠往两边的楼房店铺,更有人翻上屋顶,又或退入屋内。
    敌骑见状忙长驱直进。
    燕飞三人和二十多名战士勒马退到西门旁,待对方近三百人冲入长街,燕飞大喝道:‘兄弟们,我们杀他一个片甲不留。’策马驰前,蝶恋花全力施展,竟没有碰上一合之将,就那么凭一人之力,斩瓜切菜般杀入敌队内。
    呼雷方等怎敢怠慢,随在他马后冲杀,硬生生把敌人冲得队形散乱。
    守在破墙后的战士同时发难,冲到城外与敌交战。
    西线的战争全面展开,只余赫连勃勃一军仍未投入战事。
    赫连勃勃本心中大喜,以为西门的人因固守不住而被己方人马突破,到发觉己军被冲断成两截,入城的部队变成孤军作战,始知不妙,慌忙率军朝西门杀去。
    这时西门内的战斗已告胜负分明。
    由于被拒于西门外的匈奴兵实力薄弱,不到三百之众,被从破墙涌出来的联军压着来打,让高手如燕飞、呼雷方和阴奇等得以分身掉头杀回集内,入集的敌军变成被围歼的格局,单是楼房高处的箭手已令他们伤亡惨重。
    战线南北两端的联军因晓得燕飞的战略,只守不攻,既可把伤亡减少,又可以随时支持西门的防守。
    胜败的关键,系于能否挡住赫连勃勃亲率的部队。
    蓦地西大街东端蹄声大作,以千计的夜窝族战士水银泻地般从大街与横巷杀出来,其势锐不可挡,登时把早已溃不成军的匈奴战士杀得人仰马翻,全无对抗之力。
    燕飞大喝道:‘我们杀出西门去。’
    夜窝族二千多战士从另一端直杀到他们身旁来,闻言更添其勇不可挡之势,齐声发喊,跟在燕飞等马后杀出集外,正面迎击赫连勃勃疾冲而至的干人部队。
    同一时间号角声在集外北面山林响起,屠奉三的荆州军从疏林区盖地而来,截断了敌人的后路。
    赫连勃勃见势不妙,竟一抽马头,朝北落荒逃去,可怜他那些走不及的手下,被联军像潮水般淹没和宰杀。
    边荒集的第一场硬仗,以赫连勃勃差点全军覆没作结,这是事先没有人预料得到的辉煌战果,不过边荒集的危机尚是刚开始。
    刘裕打了两个寒战,跪倒地上,不住喘息。
    这里离颖水有三十多里,急赶个把时辰路后,他再支持不住。
    自家知自家事,他不单内伤未愈,早前又在颖水潜游近半里,加上心情低落郁结,这般赶路,令他内伤加重,兼受风寒感染。
    聪明之计,是找个可躲避风雨的地方好好疗伤,可是他的心情又不容许他这么做。
    他的心没法子安静下来,至乎以能伤害自己反令他有减轻痛苦和解脱的感觉。
    死掉便一了百了。
    唉!燕飞固是必死无疑,纪千千和小诗又会遭到如何可怕的命运呢?刘裕勉力爬起来,继续奔往广陵的行程。
    大江帮的船队沿颖水北上,若依现时航速,可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
    江海流负手立在望台上,只有得力手下胡叫天陪在身旁,其它头领级手下分散往各船去,以应付任何突然出现的危机。
    胡叫天道:‘现在只余两个时辰的航程,孙恩若要设伏,应在此河段。’江海流叹道:‘我是否走错了一步棋?’
    胡叫天一头雾水的问道:‘老大指的是那一步棋?’江海流摇头叹息,似不愿继续说下去,忽然又道:‘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不知如何,总感到有负安公。’胡叫天从未见过江海流如此满怀感触,大感不安,沉声道:‘当时谁猜得到谢玄会在淝水之战大获全胜,若建康被破,南郡公将成南方唯一的希望,换过是我,也会弃安公而选南郡公。’江海流皱眉道:‘可是我既向南郡公表示效忠,他又因何舍我而取屠奉三呢?’胡叫天沉吟道:‘或许他只信任屠奉三吧。’江海流摇头道:‘这并不成理由,我们大江帮的势力在长江根深蒂固,不论屠奉三如何了得,始终不能取代我,他以屠奉三来排斥我,于理不合。’胡叫天想了想,一震道:‘我明白哩!南郡公是怕老大你与谢家有交情,一旦有起事来会扯他的后腿。’江海流摇头道:‘若论交情,我和谢家怎及桓家渊源深远,我是由南郡公的爹桓温一手提拔出来的,与桓冲又是亲如兄弟。’胡叫天胡涂起来,摇头道:‘确是不合情理。’江海流叹道:‘本来我是想不通的,不知如何,刚才忽然清楚明白。唉!我江海流真是后知后觉。’胡叫天讶道:‘老大想通甚么呢?’
    江海流睑色阴沉下去,一字一字狠狠道:‘桓玄是心虚。’胡叫天愕然道:‘心虚?’
    河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长河宁静安祥,不过只看颖水交通断绝,便知前方不会有好的路数。
    江海流道:‘我本对大司马的猝死没有怀疑,皆因桓玄一向对乃兄敬若神明,所以我还为他在安公处辩护。可是自桓玄出乎所有人料外向朝廷拒绝坐上大司马之位,却又接收荆州兵权,从此不断疏远我,至乎要夺去我在边荒集的影响力,我若不生疑心,便是真正蠢材。’胡叫天色变道:‘老大怀疑大司马并不是病死的。’江海流徐徐道:‘你不觉得大司马死得巧合吗?当时朝廷既无力又不敢管荆州的事,桓玄便可只手遮天,自把自为。别人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怎瞒得过我。大司马生前曾亲口对我说过深怕桓玄难制。’胡叫天道:‘即管大司马是被桓玄害死,但只有桓玄自己晓得,他疏远我们,对他有何好处?’江海流沉声道:‘俗语有云纸终包不住火,我和大司马关系密切,而桓玄害死大司马的手段不出下毒一法,大司马家中婢仆过百人,怎都有蛛丝马迹可寻,桓玄亦不敢尽杀大司马府内之人,致自暴其丑。当有人生疑时,第一个要找人咨商的将是我江海流,所以桓玄怎能对我没有顾忌?’胡叫天吐出一口郁气,低声道:‘如今老大有甚么打算?’江海流仰望晴空,目泛泪光,凄然道:‘我怎能一错再错,我要查清楚大司马暴毙之谜,若证实我的看法,我会教桓玄血债血偿。桓玄既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他和我已恩消义绝,我将撤回对他的支持,倘有任何人能打击他,我会尽力扶助。’胡叫天道:‘在南方,恐怕只有谢玄方可压得住他。’江海流道:‘确是如此,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孙恩邪恶难测,助他只是养虎为患。所以我已请刘裕代我向安公传话,向安公表示我效忠之意。若谢玄有志取司马曜而代之,我会忠心追随。’胡叫天心中翻起巨浪,大江帮多年来控制长江水运,对南方各势力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江海流若投向谢家,加上谢玄的北府兵,此消彼长下,桓玄将陷于劣势。
    桅梢处看台的哨卫高声示警,表示前方有敌人。
    江海流收摄心神,发出命令,九艘双头战船同时进入战争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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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十一章最高统帅
    燕飞在北门外以矮秃树干头为凳,坐着发呆,心中充满伤感。
    以百计的热心边民,在忙碌地清理战场,若不把死者埋葬,边荒集将会有疫症发生。联军战士则人人就地坐下,或挨着破墙,又或索性躺下,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因为另一场大战,将从南北两方席卷而来。
    终于有空间哩!唉!高彦死了。不!高彦该仍未死,因为我仍感觉到他,这是一种无以名之的灵觉,不能以常理解说的灵觉。
    刘裕也没有命丧于孙恩之手;因为刘裕是天下最擅观人的谢安提拔的谢家继承人,所以肯定不是短命鬼。希望谢安这趟没有失算吧。
    燕飞想到已离开边荒集的庞义和小诗等人,深深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但也没有另一个游戏比此更刺激。
    他绝不可以输。
    纪千千悦耳的声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旁道:‘燕老大累透哩!’一种强烈至无法表达其万一的感觉,潮水般卷过燕飞心灵的大地,忽然间一切都清晰起来,就于此深陷于连场大战的一刻。
    当太阳落下去后,死亡将在前路上恭候不屈的战士,他再没有时间欺骗自己,骗自己对纪千千尚未情根深种。
    纪千千倾国倾城的玉容出现眼前,在这充满血污汗水的战场中,她像一朵不染污坭的莲花,高洁明丽,超然于仇恨和杀戮之外。
    纪千千是个离奇的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令他早已古井不波的心湖生出圈圈涟漪,对她的感觉更随着与她日夕相处而愈趋强烈。从没有一刻,比于此生死血战后的一刻,他更需要她,更忍受不了没有她那虚虚荡荡的天地,他一直在克制着对这位佳人的热爱洪流,可是在时间无多下,再没有任何人力可以抵着早被冲崩的感情堤岸。
    纪千千察觉到甚么似的娇躯微颤,迎上他炽热深情的目光,似不晓得正被千百对目光默默注视般,举起纤手以指尖轻触他的脸庞,樱唇轻吐的悄声道:‘傻子终于不傻哩!’燕飞差点控制不住要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她是他在濒临绝境中的最大幸福,轻轻的一句话,比千言万语更使他明白双方间复杂微妙和深挚的感情,一种有会于心的喜悦在他心中激荡,同时更憎恨战争残忍不仁的破坏力。
    纪千千收回纤手,现出一个哀伤的神色,有点不愿启齿的道:‘千千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可怕,短短的一段时间,一切都不同了,所有人们平时奉行不二的法规全被弃掉,每个人都要被迫撕下面皮,露出原始的野性,全力去打击对手。难怪干爹每次提起战争,总会变得悲伤失落。’燕飞问道:‘你有后悔吗?’
    纪千千平静答道:‘后悔?你忘记了我说过的话吗?不来才真的后悔呢?没有边荒集,没有燕飞,千千的生命怎称得上无缺?人生到世上来,注定要经历喜怒哀乐、生离死别,谁也不能身免。欢乐当然是人所渴求的,不过有喜便有悲,如此方可以使人全面深刻地去品尝生命的意义。千千失于建康,得于边荒集,你道人家会后悔吗?’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在爱情上,纪千千是勇者,他却是懦夫!不过他终于醒觉,正要道出心中之情,屠奉三,慕容战和卓狂生朝他们走过来。忙把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三人神色凝重,看来不会有甚么好消息。
    瞧到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燕飞生出古怪的感觉。深感如此情况,只会发生在边荒集,昨天的敌人,会成为今天的战友,反之亦然。
    纪千千以微笑迎接三人,道:‘你们当是有要事商量,千千还要回去照顾受伤的人,瞧瞧有甚么可以帮上手的地方。’说罢举步去了。
    卓狂生、慕容战、屠奉三和燕飞目送她进入西门内,方收拾心情交谈说话,气氛颇为异样。
    慕容战道:‘宋孟齐派人传回来消息,黄河帮的人聚集在颖水上游十里许处,以战船封锁河段,又备有大批战马,显然是为慕容垂的大军作的准备。宋孟齐说他会设法于入黑后突袭黄河帮,用尽办法拖延慕容垂的部队,令他们不能和天师军配合,而边荒集则要看我们哩!’屠奉三沉声道:‘现在我们的情况并不太坏,赫连勃勃丧师辱名,应再无颜留在这里,更很难向慕容垂作交待。兵力上的损失,顿使他势力转弱,因他还要为应付你的兄弟拓跋圭而头痛呢。’稍顿续道:‘至于郝长亨的二千战士,中了我反伏击之计,已伤亡惨重,暂时对边荒集没法构成任何威胁,所以现在的边荒集已全在我们的控制下。’卓狂生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假设宋孟齐真的可阻延慕容垂的大军,我们须应付的只是天师军,、我们便并非全无胜望。’燕飞苦笑道:‘我们面对的,或许并不单只是天师军,还可能有两湖帮的战船队,令我们没法主动出击。何况我们更有个致命的弱点,是各部队间缺乏一套人人清楚和可以奉行的指挥章法,更没有一个能指挥全局的最高统帅,面对有完善指挥系统的敌人大军,将难把力量发挥。说句难听点,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能击败赫连勃勃纯属侥幸而已。’他这番话说中三人心事,大家沉默下来。
    卓狂生像忽然想起甚么似的,一震后道:‘实话实说,边荒集从不虞缺乏人材,甚至炼丹的也可以随便找来十来二十个能手。请恕我坦白,像屠老兄般便不但有统军的能力,在这方面更是经验丰富,唯一令人犹豫的地方,是屠老兄尚未在边荒集建立起做主帅的声望,恐难服众。’屠奉三苦笑道:‘大家确应坦白说出实话,因为再没有时间说好听的谎言。幸好我可以负起从旁辅助之责,我认为最有资格作统帅的是燕兄你,没有人会有异议。’慕容战比屠奉三熟悉卓狂生,道:‘卓老你是否另有人选。’卓狂生神秘兮兮的道:‘若没有这个人,确没人比小飞更适合坐这个位置。’三人愕然瞧着他,均猜不到他心中的人选是谁。
    假若卓狂生没有逍遥教的背景,他本来也是一个适当的人选。
    卓狂生微笑道:‘我们的纪美人又如何呢?’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该如何答他。
    卓狂生豪气大发的道:‘边荒集从来是个妙想天开的地方,夜窝子、古钟场、钟楼议会只能在边荒集出现。我们的最高统帅当然也不能把外面那一套照奉宣科的搬进来。我们的纪美人自有她的一套,让我告诉你们吧!若不是她想到召唤夜窝族,与赫连勃勃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呢。她坦白地把边荒集的危机说出来,反赢得所有人的支持,没有一个人因而退缩。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千千小姐已成为边荒集的象征,人人肯为她而战。她便是边荒集,边荒集便是她。’屠奉三一震道:‘老卓说得对,边荒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集体领导的格局,谁人当统帅只有象征的意义,在如此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比千千小姐更适合。’慕容战朝燕飞瞧去,道:‘你怎么看?’
    燕飞明白慕容战的顾虑,若纪千千当上主帅,当形势转坏,她将不能先一步逃亡,因为这会导致联军的崩溃。
    他愿意将纪千千放到如此般的位置上吗?屠奉三一字一字毫不含糊的道:‘千千小姐若登上最高统帅之位,势将万众一心,人人奋战到底,如此我们还有几分胜望。我屠奉三首先在此向她宣誓效忠,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缩。’说出这番话,屠奉三整个人轻松起来,又生出从未试过的奇妙感觉,好像一生人直至这一刻,才破天荒第一次感情用事,只觉内心畅美至极点。在来边荒集前,若有人预测他会说这样的话,作这样的决定,他自己是第一个不会相信的人。
    燕飞、卓狂生和慕容战愕然瞧他,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态。
    屠奉三为自己打圆场道:‘只有置诸于死地而后生,我们方有机会渡过此劫,其它都是废话。’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长身而起道:‘休息够哩!让我们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好决定边荒集的命运。’江海流登上船桅上的望台,朝上游远眺,立即色变。
    那一段有问题的河段,水道收窄,两边崖岸逐渐高起,形成一个小水峡的形势,水流特别湍急。
    而在两边岸崖,各设十多组堆起如小山的檑木阵,一旦斩断系索,以千计檑木将会从高处抛入河水,他的战船将无路可逃。湍激冲奔的河水加上巨木,可造成的破坏是不堪想象的。
    江海流别无选择,立即发出全队后撤的命令。
    在此刻他终于生出悔意,恨自己没有听刘裕的忠告。
    孙恩这一手耍得非常高明,摆明是要逼他登岸决战,而他亦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冒险登岸,一是掉头返回大江去。
    他究竟该如何决定呢?
    当大江帮的战船掉头后撤,孙恩正在附近一处山头,好整以暇地观看整个过程。
    卢循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孙恩淡然笑道:‘江海流在南方确是个人材,大江帮在他的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若两帮公平决战,聂天还仍未可稳言必胜,至少在水战技术上,我是看高大江帮一线的。看看他们的战船调动得多么灵活,像十多尾生蹦活跳的鱼儿,纵然有罗网在手,想逮着他们仍非易事。’卢循谦虚的问道:‘天师弦外之音似是江海流终斗不过聂天还,徒儿愚鲁,有否揣摩错了天师的意思呢?’孙恩目送大江帮的战船往下游驶去,道:‘你没有听错,江海流和聂天还才智相若,武功就算不是旗鼓相当也所差无几。可是江海流却远及不上聂天还的深谋远虑,后者早在十多年前开始部署,今天终到了丰收的日子,江海流大限已至,希望他死前可以弄清楚自己在甚么地方出错吧!’卢循冷笑道:‘不过郝长亨却在边荒集吃了大亏,先给人识穿身分,又被屠奉三算中他的部署,损兵折将而回。’孙恩双目精光乍闪,沉声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以郝长亨的手腕,怎会阴沟裹翻船的,这岂不是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吗?’卢循道:‘徒儿今次来见天师,正是要向天师报告边荒集最新的形势。郝长亨之所以出漏子,问题发生于高彦身上,不知如何竟被他晓得慕容垂大军进犯边荒集的路线,还要把密藏的木筏烧掉,幸好神推鬼使下他邀尹清雅同行,尹清雅被迫下手杀他。由于两人一起离集之事并非秘密,郝长亨知纸包不住火,只好立即离开。’孙恩皱眉道:‘这与屠奉三有甚么关连?’
    卢循道:‘那是另一件事,屠奉三不知如何竟查出博惊雷是郝长亨的人,反过来利用博惊雷布下陷阱算计郝长亨,击垮了郝长亨的人马。’孙恩狠狠道:‘好一个屠奉三。’
    卢循道:‘边荒集形势失控,赫连勃勃与以燕飞为首的边荒集联军大火并,匈奴军差点儿全军覆没,赫连勃勃仅以身免,与数百残兵逃回北方。此役将对铁弗部匈奴和拓跋鲜卑的势力均衡有关键性的影响。’孙恩道:‘北方的事,留给慕容垂去头痛,拓跋圭若因此成功兼吞统万,对我们非是完全无利的。边荒集联军方面的伤亡如何呢?’卢循道:‘他们只折损三百多人,在如此激烈的战斗里,这个数目真是奇迹,尤其面对的是能征惯战的铁弗部,赫连勃勃更非省油灯。从此点亦可见,能在边荒集站得住脚的,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孙恩微笑道:‘小循怕我轻敌吗?’
    卢循暗吃一惊,慌忙道:‘徒儿怎敢,只是以事论事。现在边民已逃得七七八八,余下者不过万人,但均是冥顽不灵的死硬派,加上联军,总人数在万五至万八人间,其中三千许是老弱妇孺,不过若其它人全投入战斗,仍有一定的反抗能力。’孙恩道:‘边荒集粮食储备的情况如何呢?’卢循道:‘边荒集一向储备大批粮食,各帮会有独立的粮仓,现时走了这么多人,粮食供应方面在短期内肯定不会出问题。’孙恩叹道:‘我们最不希望见到的情况终于出现哩!一盘散沙的边荒集竟然会团结起来。边荒集虽无险可恃,却是天下物资最丰盛的地方,要兵器有兵器,要战马有战马,今夜之战会是一场硬仗。’卢循道:‘可是他们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乏一个能领导各帮势力的领袖,各部队间的调配更是严重的问题。坦白说,打死我也不相信像屠奉三、燕飞、慕容战和拓跋仪这些人能合作无间、生死与共。只要我们能利用他们的缺失,在前后夹攻下,将可以令他们进退失据,疲于奔命。’孙恩点头道:‘小循的分析正说中他们的要害,不枉我的苦心栽培。战争并非一般江湖武斗,不论他们如何悍勇善战,遇上曾受过严格战术训练的部队,始终是乌合之众。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两湖帮竟会倾巢而来,只要我们能控制颖水,他们这一仗便要输个一败涂地,大罗金仙也没法挽回此劣势,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小燕飞。哼!’卢循一呆道:‘我还以为天师会像对任遥般,一并把聂天还和郝长亨除去。’孙恩哑然失笑道:‘聂天还怎同任遥,没有他找谁去牵制桓玄。我今次肯和聂天还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是要助大他的声势。除去江海流,使桓玄和聂天还中间再无转圜余地。可是当建康落入我们天师道手上,聂天还在世的日子便将屈指可数了。’卢循叹服道:‘天师算无遗策,徒儿佩服至五体投地。’孙恩目光投往颖水下游尽处,道:‘在淝水之战前,谁猜得到此战后南北竟有这么大的转机,可知天命实属意于我们天师道。江海流以为可以弃舟登岸,从陆路攻击我们后方,岂知此着正是我刻意安排的,当他发觉他的好朋友在后方恭候,已是悔之晚矣。哈……’孙恩的长笑声直冲霄汉,在颖水两岸间来回激荡。
    孙恩张开双手,狂喝道:‘一个全新的时代已来临,以后的天下,将是我天师道的天下,再没有人能逆转天命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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