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虹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铁笔峰上,剑光生寒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看来确是有其道理存在!
    尉迟青幽想到这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禁不住向着岳怀冰溜了一眼。
    无巧不巧的,岳怀冰也正在看她,二人眼光一接触,各自急速把眼睛转向一旁。
    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尉迟青幽心里一惊,暗忖道:我是怎么了?莫非此人真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成?
    心里一惊,由不住第二次又把眸子瞟了过去。
    巧的是,岳怀冰正与她是同样一般的心思。
    两个人眼光第二次会合!
    这一次彼此都不再逃避,四目相视之下,两个人都像是呆了一般地怔住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番情景自是逃不开老于世情的苍须奴之目,甚至连尉迟鹏也看出来了。
    二人俱知尉迟青幽娇宠任性,又爱施小性子,可是不敢招惹。
    话虽如此,尉迟鹏仍然是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才使得当局者猝然一惊!
    岳怀冰忙将目光转向一旁,一颗心却是“通、通”急跳不已。
    尉迟青幽面现红潮,颇有下不了台的样子,却把一双含有责怪的眸子,转向尉迟鹏盯去。
    尉迟鹏早先已尝过厉害,见状赶忙忍住笑声,甚至连“笑”的表情也丝毫不敢带出来!
    尉迟青幽看了一会儿,才转望向苍须奴道:“为岳二哥驱蛊之事,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说罢掉过头来,一路姗姗而走。
    苍须奴并不知岳怀冰与尉迟青幽乃是三生情侣,今生相聚,本属缘份之中,此事已详尉迟真人“碧简金批”之中!
    他因属奴才的身份,并未将该批示整个拜见,仅由前主人尉迟弓,在真人飞升之后,将“碧简金批”中有关记述苍须奴之事,片段地交其过目,是以他才多此一举地空代小姐与岳怀冰二人担心,生怕二人一不慎坠入爱河,为此着了魔相,废弃了未来功业!
    不言苍须奴内心暗自担忧,此刻他目送小姐离去之后,才转望向岳怀冰,说道:
    “岳少主,请先行返回‘冷香阁’,老奴尚要拿一些东西,随后就到!”
    言罢躬身一拜,转身自去。
    岳怀冰此刻早已方寸大乱,只觉得一颗心既感伤灵珠之死,复又牵挂着尉迟青幽之去!
    这些都大异于他昔日性情,然而他终是成就大器之人,脑中一经思及,顿时有所省悟。
    当下转望向尉迟鹏道:“鹏哥方才上哪里去了?”
    尉迟鹏道:“我心急你的病,去找妹妹和苍须奴,谁知找遍了前后山,都没有他们两个的踪影,想不到回来以后,却发生了这件大事。”
    岳怀冰轻叹一声,说道:“灵珠的后事……”
    尉迟鹏一笑,道:“这件事我先前糊涂,可是后来也就明白了,灵珠的事我早就听说过,你用不着为她难受,其实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福份呢!”
    岳怀冰似悟而非地看着他。
    尉迟鹏道:“我只知灵珠的母亲,为千年桃树魔精所奸而受孕,一年之后生出了灵珠。虽然她母亲是虔诚向道之人,到底先天根本不正,这类人很难修成正果,不久大劫来到,她万难逃得过,到时一定形神俱灭。现在因祸得福,非但我妹妹用那口至阴之剑,帮助她‘兵解’成功,苍须奴的‘青蜃瓶’更保全了她的元神完整,只等机会到来,找一个上好的躯壳,就会令她再世为人。听他们方才口气,好像这个功德,以后还要应在你的身上呢!”
    岳怀冰道:“要真是这样,我一定尽力完成!”
    尉迟鹏一笑道:“所以你心里实在不必为她难受,反倒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我们道家把‘生’、‘死’看得很淡,肉体我们称它为‘色身’,更是不必重视。只有永生的灵魂,我们叫它是‘元神’,才值得珍惜,要是一个人元神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了,那才值得伤心呢!”
    倒也不要小看了尉迟鹏,如不是他这一番话,岳怀冰还真开不了茅塞!
    听他这么一说,他也不再为灵珠伤心,只默默记忆着今后真有那一天,自己一定要排除万难,帮助灵珠修成正果!
    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遂即步出“听雷阁”!
    只见好好一座石阁,一半却已破碎,想是为尉迟青幽、苍须奴法力所推。
    尉迟鹏笑道:“这听雷阁早先就是苍须奴按照我爷爷所设计的图样,亲自采石所筑,现在他自己弄塌了,当然由他自己修补,一点也难不住他。这老家伙看上去很笨,其实心细如发,什么事他都知道,一肚子的鬼主意,要不然他岂能长得这么矮小?”
    二人边说边走,已来到了“冷香阁”外。
    老远就见苍须奴立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形式特别的笛子,另有一个白木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见面之后,苍须奴道:“这两样东西还是老奴儿媳当年留下来的,现在也许正好用得着。”
    说到这里又自发出了沉长的一声叹息,好似深深责怪灵珠临死也为他添了许多麻烦似的!
    三人进入室内!
    苍须奴看向尉迟鹏,说道:“少君不走吗?”
    尉迟鹏笑道:“你何必赶我走?我从来还没看过蛊是个什么样子,今天倒想看看!”
    苍须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尉迟鹏笑道:“我要见识见识!”
    苍须奴不再答话。
    他首先打开木匣,由里面拿出了两盏银质灯盏,指甲微弹,即由指尖弹出了两点火星,火星落处,引燃了二灯,发出两团银光!
    苍须奴遂向岳怀冰道:“岳少主请在蒲团坐好!”
    岳怀冰依言行事,盘膝坐好!
    苍须奴又由匣内取出了一个三足小鼎。
    尉迟鹏好奇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苍须奴笑道:“天下事少君不知道的多得很,老奴总不能一一地解说!”
    尉迟鹏碰了他一个软钉子,冷冷一笑道:“你就敢对我这样,对我妹妹,你却是不敢了!”
    苍须奴一笑道:“老奴对少君与小姐,都是一样,只是小姐却没有少君这般多问!”
    尉迟鹏眼睛一瞪,正想发作,苍须奴忙自笑道:“少君先莫动怒,老奴解说就是!”
    说着摇头一笑,似乎一副拿尉迟鹏无法的样子!
    他一面取出一个圆圆的红色药丸,看上去约有桂丸般大小,一面解说道:
    “这丸药名叫‘天香九’,是产在苗疆的一种特有药材提炼制成!”
    把“天香丸”放置在三足小鼎之内,他才又接道:“这种药丸具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尉迟鹏闻了闻道:“没有味!”
    苍须奴道:“现在当然没味!”
    说时手指再弹,由其指尖上再次飞出了一点火星,落向那枚“天香丸”上!
    即见那丸药之上即刻冒出了一缕淡淡的白烟。
    遂即有一股奇异浓郁的香味飘散阁室之内。
    “这种香味据说是蛊虫最喜爱的。”
    苍须奴接下去道:“再加上这种笛音的引诱,料必那条潜伏在岳少主腹内的蛊虫,便非出来不可了!”
    他边说边自把那扭曲怪样的笛子凑近嘴边吹奏了起来。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奇怪声音,音调尖细刺耳还不说,最难令人忍受的却是那种奇怪的韵律,透过弯曲的笛管,一经奏出,简直令人耳鼓发麻,头脑发昏!
    岳怀冰由于定力功深,尚还勉强可以忍受,尉迟鹏却听得刺耳生痛,大声怪叫起来!
    苍须奴一边吹奏着,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尉迟鹏皱了一皱眉,全身像是打摆子一般地战抖起来!
    尉迟鹏情知有异,暂时不敢出声。
    即见一物件,自岳怀冰鼻中探出头来,苍须奴这时吹奏得更加起劲!
    渐渐由岳怀冰鼻孔内爬出来一条怪异的软体物件,那玩艺儿通体不过四寸长短,和一般所养的蚕极为相似!
    尉迟鹏还是第一次见过蛊虫,不免仔细瞪眼看着,即见这条蛊虫一经爬出,遂即仰起前半身子,四下观望顾盼不已!
    这玩艺儿也同蚕一般的腹下生有两排对足,只是较蚕足为长,像是还有指爪,通体为血红颜色,只是随着它体内呼吸,不时变为淡红深红,看上去晶莹透彻,隐隐而有光泽!
    它像是醉于苍须奴所吹奏的乐声,又似对三足鼎内燃飘的“天香丸”异香颇为欣赏!
    渐渐地它顺着岳怀冰的鼻梁,一直爬到了岳怀冰头顶之上,在这段爬行的过程里,它的身躯却涨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足有半尺来长,粗如拇指,像一条小蛇般地,迎着袅袅飘起的那股白烟,整个躯体全都向空中伸延开来,仅仅靠着尾部下方一对足爪支持,半尺长躯在空中曲伸自如!
    蓦地——
    只见它身躯向外一展,尾下对足轻轻弹动,整个躯体随即腾空而起。
    看上去它身子像是烟一般的轻飘,在空中缓缓移动,到处追逐着环绕香烟。
    正在吹奏乐器的苍须奴,忽然中止了吹奏。
    岳怀冰也睁开了眸子!
    空中的那条蛊虫,也自四下里飘忽地飞着,刹那间似乎又长大了许多,俨然一条红色巨蛇!
    岳怀冰与尉迟鹏看得不胜惊骇!
    苍须奴却由木匣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揭开瓶盖,同时将座前那具三足小鼎移近了一些,使与瓷瓶并排列在一起!
    鼎内“天香丸”燃烧将尽,苍须奴却打开了一个布包,由里面拿出了一对黑色圆顶的木筷!另外打开一个小木瓶,由瓶内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使之遍涂于筷身之上。
    这时空中的香烟,已给那条巨蛊吞食了个干净。
    它身子在空中缓缓盘绕着,越飞越低,追逐着飘起的一缕烟丝,不时地吸向肚内!
    渐渐地,距离着那具三足小鼎越来越近!
    苍须奴一手持筷,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空中巨蛊越飞越近,已离着苍须奴座前不过数尺!
    岳怀冰与尉迟鹏才注意到,这条蛊虫前额正中,生有一条触角,也似蜗牛那双触角一般的灵活,不时地伸缩着!
    它那条晶莹透明的长躯之内,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吞食入内的香烟,云雾似地在它肚腹之内聚集汹涌不已!
    这时,它身躯已离着苍须奴身边更近了。
    苍须奴兀自沉着气,并不出手。
    眼看着那条长蛊已经飞到了苍须奴面前尺许左右。
    这时候苍须奴蓦地举起手中长筷,倏地向着那条巨蛊身上夹去!
    一下子夹了个准!
    只听见“吱”的一声,那条长蛊身躯倏地向着筷身上缠去!
    苍须奴早已料定了它会有此一手,是以事先在筷身上涂满了黄色药粉。
    那些黄色药粉,看上去深为蛊虫所惧,是以在它躯体一触及之时,顿时发出了“吱、吱”两声尖叫!
    奇怪的是那么长的躯体,在身子一触及筷身的当儿,陡地一阵暴缩,瞬息间已缩为三四寸长短。
    苍须奴忙自把它向着瓷瓶内一放,迅速地把瓶盖盖上,用力扭紧!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
    “岳少主可以安心了!”
    他站起身子来道:“为了灵珠的安危,目前还不能伤害它,只待雷雨之后,放它逃生便了!”
    岳怀冰目睹一切,惊异不置,幸亏这条蛊虫被苍须奴收服,否则这般庞然巨物听任它留在体内,那还得了?
    他一时想起,兀自感觉犹有余惊!
    这时候苍须奴己把各样制蛊物件收归匣内,一切收好之后,他目视岳怀冰道:“适才老奴与小姐已经探过前山。”
    尉迟鹏一惊道:“原来你们上摘星堡去了?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们呢!”
    岳怀冰一怔道:“发现了什么?”
    苍须奴面色沉重地道:“摘星堡主原来请来了一个厉害的帮手,看情形,似乎意图对我们有所不利!”
    “他们请谁来了?”
    尉迟鹏紧张地道:“你们见面了没有?”
    苍须奴道:“少君可知道无相居士这个人吗?”
    “怎么不知道?”
    “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
    “是‘玄都仙子’郭仙姑?”
    “不错。”
    苍须奴感慨着道:“正是郭彩云,他们夫妻久已仳离,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又厉害又聪明,十分难以招惹的人物!”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频频皱眉道:“奇怪的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为‘摘星堡主’沈海月所利用?真是叫人想不透!”
    尉迟鹏道:“当年我爷爷对他们夫妇一向很好,我想不会吧!”
    苍须奴苦笑道:“这也是老奴想不透的,当老奴赶到之时,小姐正在与她答话,如非老奴从中斡旋,看情形双方几乎动武!”
    尉迟鹏冷笑道:“真要动起手来,她不一定能是我妹妹的对手!”
    “话是不错!”
    苍须奴苦着脸道:“以目前我们的情形,实在不宜再多树强敌,真要是小姐伤了她,岂不等于间接又与无相居士结上了梁子?不过,看情形这个梁子似乎已经结上了!”
    “怎么结上了?”
    尉迟鹏问:“郭彩云说些什么?”
    “详细情形老奴却是不知!”
    苍须奴道:“大概是小姐出手破了郭仙姑的禁制,使得郭仙姑脸上无光,听她口气,她好像是在问小姐讨取一些什么东西!”
    “我妹妹怎么说?”
    “小姐一口拒绝!”
    “后来呢?”
    “郭仙姑似乎对小姐深具戒心,不过她一再强凋说,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而且警告小姐到时候不要因小失大,后悔不及!”
    苍须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道:“小姐却说她生平做事绝不后悔,双方就闹僵!小姐警告郭仙姑,不许她擅闯后山,郭仙姑也警告小姐不许她再落摘星堡。”
    尉迟鹏笑道:“笑话,摘星堡本来是我们的地方,不过是借给他们住的,凭什么不许我们走动?”
    “小姐当时也这么说!”
    苍须奴道:“就是因为这样,双方才差一点打架!是老奴好说歹说,才把小姐劝回来的!”
    尉迟鹏怒声道:“想我爷爷和父亲在时,天一门是何等的气势,哪一个人敢轻易招惹?现在二位老人家不在的时候!哼哼!就连一个女人也敢上门欺负我们!”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老奴不成材……少君你又……”
    尉迟鹏怒吼道:“不要再说了……”他悲愤地又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好!好!”
    “少君说哪里话,老奴岂敢……老奴只是提醒少君,不可妄自菲薄!”
    他似乎很伤感地又转过身子来看向岳怀冰,道:
    “还有岳少主……天一门未来的兴亡,全在二位的身上了!”
    他边说边跪下来,向着二人深深一拜,遂即站起转身踉跄而去!
    午夜。
    岳怀冰盘膝在坐!
    他默忆着尉迟青幽传授的剑术入门口诀,强自将丹田内力提吸而起,过“黄庭”合“泥丸”;然后经“祖窍”化为真气,一口一口地向着面前所悬的“聚萤”仙剑剑身上喷去!
    如此“九出一进”,待吞下那口剑气时,小腹内即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咕”的一声,他身子亦因为吞入冷森森的剑气,而不由自主地打上一个寒颤!
    “天一门”剑术较一般练剑者不同处,乃是在入门这第一步,如果没有极深之内功气力根底,即使根骨再好,品质再厚,一时也无从练起。是以多年来门下弟子极为单薄,往往寻到了可造的后生之后,却先要在练习道法剑术之前,传授他甚长时日的一般功夫,这期间长得要在数年之久!
    岳怀冰的确是个幸运儿!
    因为他原本就有极深的内功底子,雪山深居三年苦练刀法,日夕以冰雪洗体,正巧与剑术入门前的准传功夫不谋而合!
    三年来,使他在吐纳、心灵静养方面,扎下了极为深厚的功力。
    这样使得他很幸运地能够在初进“天一门”的第一天,即可以轻易地接受“天一门”
    旷世仙缘的玄门正统道法与入门剑术!
    练习这种入门剑术起步工作,甚为不易,主要的难在练者本身的心性须要与“剑”
    的灵性相结合。这第一步的结合工作成功之后,才能够谈到练习剑的驾驭与收发,甚至日后最难的“身剑合一”地步。
    岳怀冰已经体会到他本身在“天一门”内重要地位,是以半点不敢偷闲。
    他悟性既高,根基又扎得结实,复经尉迟青幽亲自指导,是以一经着手,顿时就有了深刻的感应!
    那口“聚萤”剑,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它的无上威力。
    此刻他将一口口的本身真气喷向剑身,使“真气”与“剑气”融成一片;最后再以真气包含着剑气,硬生生地吞入到丹田之内!
    这种“盗气”的功夫,练者又称为“吃剑”,端看本身的内功造诣深浅而定,大体上来说,初习者能够一天吞服上十口这类所谓“剑气”,已经是甚为难能可贵的了。
    今夜,岳怀冰竟然一连吞下了十七口!
    当他吞下最后一口剑气时,只觉得双眼银星乱冒,两耳耳鼓自鸣,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其脊后“尾椎”处直贯而入,颇有上冲之势!
    岳怀冰忙自由丹田运力吸住它,如此冷热之气两相纠结,足足纠缠了盏茶之久,才自化为一片祥和气息,融汇全身!
    灯下的岳怀冰算作完了一日最难的功课!
    由蒲团上站起来,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智爽,仿佛初饮芳露甘泉一般,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好像全都张了开来。
    透过雕花扇格的长窗,他发觉到今夜的月色极美。
    深山极静,所能听到的,只是遥远的松涛和涓细的淙瀑流水之声!
    甚久以来,对于孤独,他久已习惯,有时候他偶尔也能由静极孤独的环境里,发掘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乐趣!
    今夜,他忽然想到要借着这番月色,在各处走上一转。
    由枕下,他拿出了那口他久已忘记的斩马长刀!
    这口刀在以往的岁月里,几乎成了他不可分离的伙伴,而如今,环境的变迁,颇使他感觉到,对于这日夕形影不离的老伙伴,颇有遗弃的感觉!
    略呈弯度的刀身,在月色的映衬之下,闪烁着一片寒光。
    这样使得他不得不记起,以往无穷的日子,消耗在这口刀上的时间……
    他当然忘不了,自己手持着这口刀,在斩杀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颗首级时,那种快意淋漓、热血怒张的无穷感受!忽然想起来,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由一个持刀杀人的野客伦夫,摇身一变,而成为仙侠领域中,未来重要的一员。
    多少个想不透的谜结!
    多少悲欢离合!
    多少失落!
    多少收获!
    多少恨!多少爱!多少冷酷!多少温馨!多少声黑夜的叹息!多少虚掷了的岁月!
    这一切的一切,又岂能是一声长啸、一声哭笑、一声叹息,或是几行眼泪所能包括得了的?
    就像今夜,在他方自庆幸欣慰着自己有此收获之时,他忽然又发觉到自己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一得一失”,就像佛家惯常引用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那句禅语一样,细想起来,这其中大可玩味,一切早就在冥冥中,像是为你安排好了一样!
    还刀入鞘!
    他提着这口入鞘的刀,来到了“冷香阁”外!
    天空是一片清爽,万里无云,就只有那仿如冰盘模样的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天中央,万籁俱静,玉宇无声。
    月色似霜!
    伫立在冷香阁外,鸟瞰着大雪山后山林栉鳞比的诸峰,一片云气氤氢,白雪冰树,一片月光对映,变幻出漫天流光,万点银芒,美景当前,宁不为之心醉?
    目睹这片奇异的景致,岳怀冰一时心旷神恰。
    他虽然来至冷香阁已近四十天,只是,来去之处亦不过限于冷香、听雷、红梅阁,平素既勤于练功,很少有雅兴游山玩景!
    这时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到要在附近玩耍一番!
    后山诸岭,以冷香阁所在这座山峰为主峰,也是最为宽敞高峻的一座峰头。
    是以伫立于此,下瞰群山,无不一一毕现!
    他心里正自度量着,将要由何处开始起步,忽见面前白光一闪,苍须奴忽然现身而出,他左手挽着几面三角形的旗帜,似由山下驾遁剑光来此!
    岳怀冰方自一惊,发现是他之后,才一笑迎上,说道:“苍须前辈,怎么还没有休息呢?”
    苍须奴道:“方才小姐找出了几面‘风火旗’,命我在各处要道埋设,怕前山的郭仙姑再来侵犯。有了这几个旗子,虽然不一定困得她住,起码可以事先告警,我正在下面埋设的时候,忽然发现到岭上有人迹出现,想不到竟是岳少主,倒使我吓了一跳!”
    顿了一顿,又道:“少主怎地这般时候还不休息?”
    岳怀冰道:“我是一时练功累了,随便走走!”
    苍须奴笑道:“今夜月色甚好,少主你随便走走就是,只是附近各峰,气候寒冷,少主须多穿些衣服为是!”
    岳怀冰道:“那倒不必,我早先已习惯了寒冷气候,即使不穿衣服,也不会受凉!”
    苍须奴道:“这附近有百十座山峰,岳少主打算先游玩哪里?老奴可以送你一程!”
    岳怀冰笑道:“那倒不必,我只随便走走,兴之所至,玩哪里都是一样!”
    苍须奴道:“既然这样,老奴可以代为介绍一下。”
    说罢他手指眼前山峰道:“这座山峰名叫‘玉池’峰,上有玉池一座,乃古仙人‘玉池上人’修真之所,洞府年久阴晦,没甚看头。”
    又指一峰道:“这座山峰,名叫‘文来峰’,乃当年各真人聚会,舞文弄墨之处,上有亭阁十数处,只是都经小姐仙法封锁,少主人只怕还进不去!”
    又指向一处山峰,说道:“这座山峰,名叫‘铁笔峰’,因为峰头很像笔峰,故名。”
    说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又道:“关于这座山峰,外面传说很多,最是怪诞离奇。”
    岳怀冰月下试看这“铁笔峰”,只见孤独一峰,卓然而立,高出众峰之上,峰顶为白雪所盖,月色下一片银光灿烂。观其外表,果然像是倒插着的一支判官铁笔,看上去白云齐腰,似乎别具一种天地灵秀气质!
    以目前自己所在之地,下观各峰,似乎也只有这“铁笔”一峰,鹤立鸡群,可望与冷香阁一较短长。虽然峰上看来不过里许方圆大小,不足以与冷香阁所在之主峰抗衡;然而观其座向,似乎独占天地之灵,却又较主峰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铁笔峰”一经看入岳怀冰眼中,竟然使得他怦然为之心动,说不出的一种意念,使他为之大大地生出了兴趣!
    苍须奴又这么一说,更令他大为向往,不禁问道:“外面有些什么传说?”
    未言先笑。
    苍须奴摇着头道:“荒唐得很,铁笔峰纯是因为其状酷似铁笔,他们却牵想到是三百年前久已坐化的前辈真仙‘铁笔太岁’修真之处,实在可笑得很!”
    岳怀冰当然不会听说过“铁笔太岁”这个古仙人的名字,可是这件事,再加上“铁笔太岁”这个足够震撼人心的名字,使得他精神大振。
    “铁笔太岁……”
    他奇怪地道:“这位古仙人是个恶人吗?”
    “不……”
    苍须奴道:“你弄错了,关于这位前辈仙人的事迹,我也只是由老主人尉迟真人嘴里听说过些,据说这位老前辈当年嫉恶如仇。他自身并不属于任何一门派,反正他老人家看不顺眼的事情,一经插手,对方必死无疑!因其为人行事过于辣手,才会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其实人倒最正派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苍须奴摇头道:“最无稽的是,因为这位老前辈当年所用的一口仙剑,剑名‘苍鹰’!名列宇内七十九口太古仙剑之首,传说此老得道之前,将此剑藏之灵山,留待日后有缘者得之!”
    他笑了一下,接道:“因为这样,才激起了各门派大起贪心……这些人因‘铁笔大岁’与‘铁笔峰’,顶上二字相同,就联想到‘铁笔峰’为‘铁笔太岁’当年修真之处;又因为铁笔太岁一向病足,晚年甚少出山,就联想到那口‘苍鹰神剑’,一定埋在铁笔峰上,是以在过去两百年来,这座铁笔峰实在为‘天一门’惹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摇头笑道:“如果不是‘天一门’两代真人法力无边,简直镇压不住,只怕铁笔峰早已为这些丧心之士夷为平地了!”
    岳怀冰打量着月下耸峙的那座“铁笔峰”,心中忖思着原来所谓的仙道之士,也分正邪,也像武林中一般的贪狠无极!
    苍须奴感叹着道:“这件事后来经过本门二真人亲自探究,证明外传之说纯属谣言,乃联合‘青云九老’共同游赏铁笔峰后,昭示天下。这件外传的谣言至此才不攻自破,从此以后,这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笑又道:“岳少主你随便走走,我也该走了!”
    言罢肩头微晃,白光闪得一闪,已驾遁消逝而去!
    月下,岳怀冰兀自打量着面前的铁笔峰,只觉得峰上的雪似乎较别处峰上为多,除此以外,山上更多的是奇形异状的石头!几片轻云,飘浮在半山腰。
    山上似乎还修有一座石亭,以及通向石亭的蜿蜒石阶。多少年来,从没有人登临过这座石峰,那些石阶上更生满了绿色的苦藓,再结以坚冰,月光射处,闪闪晶晶,显现出一片翡翠的颜色!
    他忽然潜生出一番勇气,决定攀临到铁笔峰上的勇气!
    好在两者距离虽然不近,当中却有一片山脊串连着,月色之下,这片串连着的山脊更是曲折延伸,有如怒蛇伸展,极尽蜿蜒之能事!
    岳怀冰收拾了一下身上,把足下鹿皮套靴紧了一下,刀背好背上,遂即开始向着这片山脊上翻了下去!
    从原先立处之主峰看这条两峰联接的山脊很窄、很狭,可是到人行其上,才发觉到并不如想象之狭窄,足可十人并排前行。
    尤其称妙的是,这条婉蜒的山脊两侧,竟然每隔数丈,都树立着一根石柱子,石柱与石柱之间,连系着野生的山藤!
    如此一来,即形成一半人工一半自然的漂亮的栏杆。
    岳怀冰轻功本佳,在冷香阁月余潜修内气功力以来,更使得他身轻如燕!翻山履险,有如康庄大道般,并不觉得难于行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轻功驰奔了,正可借此机会练习一下脚程。
    他足足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才横穿过这条两山串连的山脊,到达了彼岸对山!
    站在山脊一端,抬头上观铁笔峰!
    夜空之下,只见一峰向天,高插入云,形势尤见其险!
    这一阵疾快的奔驰之下,使得他全身筋骨俱已活动开来,在奇寒的气温之下,他反倒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他原来以为铁笔峰只是单纯的一座孤峰,哪里知道此刻就近一看,却不尽然。
    当他纵身翻上那条环山上升的翡翠石阶时,才知道这铁笔峰虽然较诸自己下榻的主峰要小得多,可是山径曲折,石阶道此进彼出,左右上下盘绕进出,龙飞蛇舞,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这等景象确又非在主峰之上所能一目了然!
    岳怀冰细细打量了一番,深深觉出有一探幽径之雅兴与冲动。
    足下踏着蛇般弯曲的翡翠冰阶,他一口气揉升了五七十丈,不知觉间,已深入丛石与谷道之间。
    抬头当空,虽仍旧是那轮明月,却又是一番趣味!
    他忽然发觉到这“铁笔峰”,实在饶富趣味。
    如果只从外表上看过去,铁笔峰实在只像“铁笔”,除了这点怪处之外别无异状;然而身入其境之后,才忽然觉出内里实在大有千秋!
    在一片银雾香光的缭绕之下,岳怀冰停住了脚步,细细领略着这寒谷小伫的超然情趣!
    眼前,大小数百奇石怪丘,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有的参差怒生;有的横出半空。
    如就各石之外表上看去,也大是不同!
    这条翡翠石道,正由这些石隙之间怒伸而过,高高升起!
    空谷极静,岳怀冰尽管是轻轻地落足,亦传出动人心魄的铮锵之声!
    蓦地惊起了几只怒鹰。
    怒鹰起处,乃在谷半一片杂乱石丛之间!
    紧随着这几只苍鹰之后,倏地有一道墨绿色的彩气,自丛石间暴虹般地直射而起。
    怒鹰已使得岳怀冰吓了一跳!随后的这道墨绿彩气,更不禁使得他大为惊愕!
    他几乎惊吓得呆住了!
    更怪异的是这道乍起的彩气,并非垂直向空中射起,却是直迎着自己这边照射过来!
    说得更切实际一点,简直是迎着他立身之处射过来,是以岳怀冰全身上下,都在这道墨绿色的光气笼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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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仙兵拒敌剑,宝光抗魔簪
    刹时间,岳怀冰身上平添了一股奇寒感觉,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站在光气之间打量着这道匪夷所思的光气,倒不觉得这道光如何刺目,只是觉得冷,硬骨的冷!
    他不胜惊讶地忖思着!
    如果说这是一道云霓、彩虹,似乎太不合情理,因为霓虹无在半夜出现之理,只有在昼间新雨之后,阳光复现之初,才能得以发现,此时此刻显然是不可能!
    当他于再次地迎合着面前光气注目看时,显然发觉到那道笼罩自己的墨绿光气,似乎已有退缩的意思!
    就在他惊呆的片刻,那道光气,已由岳怀冰身后退缩到他面前;而且有继续退缩之势!瞬息之间,又退后了数尺!
    岳怀冰心中一怔,思道:“这是什么玩艺儿,怎地这般怪法?”
    心念一动,不觉移步向前,跟着那道墨绿色的光气前进了几步!
    他身子方一靠近那道光气之端,那道光气立刻又向后缩退了三尺左右!
    岳怀冰再进身……
    彩气再退……
    岳怀冰定身不动!
    那道彩色光气亦定住不动!
    岳怀冰陡地一怔,心里益加的骇异,思念之时,想系那道光气见岳怀冰久不前进,遂即又自动缓缓退缩了数尺。
    活该岳怀冰有此一番奇遇!
    大抵来说,鸿福将至之时,外表上人有几分糊涂,而实在心里,却又有几分聪明,即所谓“福至心灵”!
    岳怀冰这时正是如此,他的好奇心毋宁解释为“福至心灵”,当他目睹着眼前这番怪异景象时,竟然心不由己地追随着面前这道彩色光气一路追踪了下去!
    他进身得快,光气退缩得更快!
    当他足下运功,紧紧追蹑着眼前光气飞身百十丈之外时,忽然发觉到,那道彩色光气以比他更快数十倍的速度,消逝于半谷乱石丛间!
    也许是临去秋波,岳怀冰最后所能看见,只是那道墨绿光气退隐前的一刹那,在一方二人许高的大石上留下了最后的一片奇光灿然,岳怀冰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方巨石吞下那道光气之前,整个石身,像是发射闪电般地闪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趋于默然!
    岳怀冰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一块像人立于丛石之间的巨大石块而已!
    他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惶喜悦,再也忍耐不住,足下一阵狂驰,身形起落,兔起鹘落,刹时间,已扑到了谷中丛石之间!
    眼前是一片充满了乱石的半月形凸出台地,上星当空,明月益显分外皎洁,下探谷底,云气氤氲,更似无限深幽。而徐风袭面,却又不似先前之酷寒。
    他不禁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忽发奇想道,如果能在此处,背山开出一座洞府,该是何等之好!
    当然他的来意并不在此,而是追蹑那道莫明其妙的墨绿色光气而来!
    他走到了那块巨石前,只觉这块巨石高有两丈,粗可二人合抱,石色黑褐,月色虽亮,却不辨到底是何颜色,用手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像是久已生根模样!
    岳怀冰呆了呆,暗忖着刚才分明看见那道彩色光气,退隐于这块大石之内,自己一路跟踪,万无眼花错视之理!
    他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又忖道:常听人说,深山大泽每有异宝,异宝将出之时,常有宝光现出之一说,莫非这块大石之内藏有什么宝贝不成?
    想到这里不觉自己失笑了一下,认为太过于牵强附会,遂即用双手按向大石,用力又推了一下,仍然是丝毫不动!用手拍了拍,沉实有声,绝非外实中空异样!
    他不禁有些灰心了。
    眼前情形如此,自己既不能把大石扳倒,更不能把大石搬回去,势将如何?
    想到这里,反手把背后那口断马刀抽到了手中。
    如果有人用刀无缘无故地去乱砍石头,这个人必是发疯了。
    眼前岳怀冰确实像是有点疯了。
    他在不甘心就此离开的心情之下,只得用手中钢刀,试向身前这石上劈去!
    那口刀原系上好精钢打制,加以他内力贯注之后,益加的锋利异常,是以刀锋甫一落石面,顿时切下了老大的一块来!
    岳怀冰举刀看了一下,无损刀锋,由是胆力顿壮,遂即继续挥刀砍下。
    在一阵挥刀猛砍之后,只听得一阵沙沙声响,石屑纷飞中,已为他将石面砍削下了将近尺许左右的一层!
    少停之后,他又是一阵砍削。
    眼看着刀锋落处,石屑四溅,不及一刻工夫,又为他齐中削落了尺许深浅!
    这种纯粹以内力贯注刀身斩削坚石,当然较诸平常运刀要耗费力量多多!
    不过是盏茶的时间,已是一身大汗!
    他略事休息之后,觉得应该换一个地方下刀,由是聚敛内力,第三次出刀,却向偏上方挥刀落下!
    这一刀力道极猛,是以刀锋一沾及石面,“沙”的一声,遂即深深陷入!
    岳怀冰方思忖着这一刀下去,足可砍下磨盘般大小的一块,不意就在此一刻,忽觉出手中钢刀“呛啷”一声大震,陡地变轻了许多!
    他心里怔了一下,向外一抽,觉得刀身一下子变轻了许多,低头一看——
    这一看之下,顿时使得他大吃一惊。
    原来手中钢刀,不知碰着了甚么物体,竟然齐着刀身前端,硬折了一截!那截断刀,却夹在石缝之中!
    岳怀冰心中好不痛惜,这口刀目前虽说对他已不合用,只是当年却是他最为得力的战友,想不到竟然这般折断了。
    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心里想着,第二次运用断刀,再向石上砍去,刀锋过处,似见眼前石内闪出一片怪异光华,耳中呛啷一响,再看手中刀,却又断了一截!
    岳怀冰心中怔了一下,过了一晌,才把手中刀举起细看了看,发觉到断处平齐如切,分明为利刃削落。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心里头一阵狂喜。当下忙弯下身子来,就着那道石缝,向里面看了一下。
    目光视处,似见一物体闪闪有光!
    他已经猜出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了,心里之狂喜,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既然有了目标,自然容易下手挖取!
    当他就用着手里半截断刀,小心地沿着石缝内闪闪有星光物体上下细细挖去!
    这是一件十分艰苦的工作,前前后后足足花费了他有半个时辰的工夫。
    一口世所罕见的奇异古剑,已经现在他眼前。
    同时间,一蓬墨绿色的黯然彩光,由剑上闪烁而出,映得他毛发悚然!
    岳怀冰疑身在梦中,他喘息着伸手握着那口剑柄,剑光启处,墨光一闪,已把上方足有六尺高下的石柱齐中断了开来。
    巨石乍开,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向两旁倒下来,却有一物体琤然有声地自地面上高跳而起。
    岳怀冰往前一上步,伸手抓住,只觉得入手甚轻,非金非玉,黑不溜秋的原来是一截剑鞘!
    宝剑长有三尺,剑鞘长在二尺四五,两件东西像是天生地配合在一块似的!试行以右手之剑,向左手鞘内插去。
    丝然微响,已合了个严丝合缝!
    他内心兀自通通有声地跳着!再次细细地打量着掌中剑,这才发觉到墨黑色的剑鞘上,暗含着点点金星,时明时黯,如同鱼鳞般的密麻。
    长剑把手也不同于传统之一般,在把柄的顶上尖端,像是一只怪鸟的嘴部,微微地弯勾下来,就在顶尖部份,点缀着一粒其黑如墨的小小珠子,其实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口剑通体上下,都是一般黑绿颜色。这种颜色的刀剑,凭良心说,岳怀冰还是生平仅见。
    剑柄上似乎雕刻着两个古篆,只是月色下辨识不清,初得仙剑,内心之狂喜,自可想知!
    他再次抽出了剑身,顿时间又为剑上的那蓬冷森森的墨绿光华所笼罩。
    试看将手中剑向外一展,倏地由剑尖上暴伸出十来丈长短的一股墨绿色彩光,其状一如方才自己所初见一般无二!
    那道墨绿间杂着暗素色的剑光,一经挥出,神龙闹空般地一个倒剪之势,剑光过处,正好迎着对峰上向空挺生的两棵古松树,不过绕了那么一绕,待到剑光过后甚久,才发出了一阵响声,双双地堕落下来!
    岳怀冰闻声而惊,慌不迭还剑于鞘。发觉到那两棵隔岩被剑光所断落的巨大树身,这时才落向深谷之底,惊起了一群宿鸟!
    隔着这么远,竟然有这般威力,即使是仙家至宝,也似乎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就在岳怀冰惊惶万状的一刹间,陡地眼前青光乍闪,一个长身玉立、宫装螺发的少妇,现身眼前!
    岳怀冰心中一惊,后退了一步!
    眼前宫装少妇以极为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一笑道:
    “道友不必误会,我不过是路过此山,因发觉这里剑气冲霄,一时兴起借着遁光下来观看一下而已。却没想到会有人在此深夜练剑,钦佩之至!”
    岳怀冰起先还未十分注意对方,这时,就近一观,不由得心里暗呼了一声稀罕。
    因为面前少妇,除了那身云裳仙衣、头上发式,显著与尉迟青幽不同之外,其他无论身材、容貌,看上去简直和尉迟青幽没有分别。如果一定要说两者不同的话,那么似乎面前少妇看上去略略较尉迟青幽要胖一点;而且较尉迟青幽显得成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烧气质而已!
    这些看在岳怀冰眼中,自然使得他大为惊骇,如非对方话声显然与尉迟青幽有异,他真要怀疑她是否尉迟青幽化装改扮的了!
    宫装少妇见对方只管睁着一双眸子,打量着自己,并不答话,心中也似微感奇怪!
    她蛾眉微挑,浅浅一笑,说道:
    “道友怎么不说话?你我虽系初见,总也算得‘缘份’二字,还没有请教道友大名怎么称呼?”
    岳怀冰定了定神,觉出这般失态,太也丢人!
    当下双手抱剑道:“在下岳怀冰,乃‘天一门’下弟子,未曾请教仙姑大号,是……”
    宫装少妇陡地神色一变。
    可是她立刻作出一番更和颜悦色的姿态,巧妙地掩饰住她的不自然。
    “哦。”她嘴里漫应了一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遂即在岳怀冰脸上一转,莲步轻移。
    二人距离更近了些!
    她并不先回答岳怀冰的话,却只把对方上上下下瞧了个没完!
    “原来你是天一门的弟子,失敬得很!”
    她一面说着,妙目一转,浅笑道:
    “请恕我直言,天一门中两代真人与敝派也有些渊源,以前曾有些交往,却是不知曾有道友你这个人,这么说岳道友,你是新来的?”
    岳怀冰笑了一下道:“不错,在下正是新来不久。”
    宫装少妇目光再转,无意间却发觉到他手上的那口新得仙剑,顿时怔了一下,一双明媚的眼睛,立刻为那口异常出色的剑身吸引住!
    岳怀冰登时心里一惊,慌不迭地忙把手上剑藏向身后。
    宫装少妇立时警觉,面现笑容道:“刚才贱妾由云中经过,所见墨紫宝光,敢是道友剑上光华么?”
    岳怀冰哪里知对方言中之意,当下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口剑的剑光!”
    宫装少妇蛾眉轻颦,娇声笑道:“岳道友这口仙剑模样好新鲜,可否赐借一观?”
    边说,她前进一步,笑吟吟地伸出一只玉手,一副等待着接剑模样!
    岳怀冰怔了一下,遂即抽剑而出,往前走了几步,道:“仙姑请就近一看便是,实在是这口剑,乃在下新得之物,不便假手外人。”
    宫装少妇在岳怀冰抽剑而出的一刹,脸色倏地一变,那双不胜惊讶的眸子,很快地在剑上溜了一转,遂即后退一步!
    她娇笑了一声,微微颔首道:“此峰该不是外面传说的铁笔峰吧?”
    岳怀冰道:“仙姑说得不错,这座山峰正是铁笔峰!足见仙姑好阅历!”
    宫装少妇微微一笑,露出编排得如贝犀的一口玉齿,秀美的脸上,暗含着一些贪婪之色,用那双灵活的眸子四下瞟了一下。
    她神色自若地说道:“这么说岳道友你真好造化,外传‘铁笔太岁’的那口‘苍鹰’仙剑,果然藏在这里,竟然为你所得。”
    岳怀冰怔了一下,心中一阵狂喜,正不知何以作答。
    宫装少妇表情似乎微微有异,她上下打量着岳怀冰,一笑道:“岳道友方才说你才来天一门不久,可是真的?”
    岳怀冰下意识里忽然觉出对方少妇,似乎对自己没有安下好心,当时匆匆归剑入鞘,一面点头道:“你我初次见面,怎会骗你?”
    宫装少妇双手抱胸,身躯轻轻摇晃着,一双大眼睛斜瞟着他道:“这么说,你还不曾学得剑术?”
    岳怀冰心中一惊,顿知有异,当下摇头道:“不,在下已精通剑术!”
    “哼哼!”宫装少妇娇声笑着道:
    “年纪不大,倒学会了骗人,天一门的规矩,别人不知道,岂能瞒得了我?据我所知,天一门挑选门下极严,一经入门,头三年绝不轻易传授门中道法剑术,必须先令弟子深习内功,打下这层根基之后,才能谈得上传授剑术入门功夫,你说是也不是?”
    岳怀冰心中一动,暗忖道:“怪也,这妇人如何对天一门中规矩知道得如此清楚?”
    想到这里,越加对她留下了心。
    宫装妇人微微一笑,道:“那么,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根本还不曾正式入门,只能算得天一门的记名弟子。再说天一门自从尉迟丹兵解以后,根本就没有掌门之人,你又拜谁为师?”
    岳怀冰听她这么一问,竟然为之一怔,无话可答。
    过了半晌,他才冷冷地道:“这是敞门中的事,请恕不便奉告!”
    宫装少妇一笑道:“看起来你像是个蛮聪明的小伙子,你不说我自然也不问你,这样吧!我有一件事与你商量,不知你可愿意?”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少妇垂头一笑,一双美目里交织着错综复杂的表情,包括色情、贪婪、机智与怒嗔!
    “小伙子!”
    宫装少妇摇曳着她动人的身子,微笑着道:
    “你在天一门呆下去,对你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你能改投旁门,那情形可就大不相同!”
    “怎么个不同?”
    宫装少妇一笑道:“你可曾听说过有‘玄武门’这个门派?”
    岳怀冰心中一惊,他记得当日由苍须奴与尉迟青幽对话中听过,并且知道他们的教主是“紫面神君”!
    但是,眼前他却假作不知地摇了一下头!
    宫装少妇道:“玄武门是当今唯一玄门正统大教,教主姓秦名苍波,为当今第一奇人,神通广大、仙法无边,外号人称‘紫面神君’。如果你能够改投在他门下,可比你在天一门这么穷挨岁月,要好上百倍!”
    她目光虽是妩媚,可是妩媚中却又暗含着无限杀机!
    岳怀冰在她说这番话时,一连又打量了她几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两相印证之下,猜得不错,不禁心内大吃一惊。
    他低下头,呐呐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少妇冷笑道:“我要是你,就绝不会不答应!”
    岳怀冰此刻既已猜出了她是谁,心中自然大生戒心!眼前这一句话,关系重大,一个失口,可就有在对方那剑下丧生之虑!
    他毕竟也是聪明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
    “哼!”
    宫装少妇冷冷一笑道:“你最好还是答应!”
    岳怀冰道:“玄武教既是当今玄门正统,收徒岂能如此随便?”
    “我可推荐你。”
    “但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少妇微微一笑,道:“问得好,那么我告诉你吧,我姓葛名少华,人称‘美芙蓉’,现在身任‘玄武门教’第二副教主之职,有我推荐你,当然没有问题!”
    她一报出名号,岳怀冰更证明自己没有猜错。
    面前这个看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少妇,竟然就是尉迟兄妹的亲生母亲。她曾是尉迟弓的妻子,也是从“天一门”被逐出门,永远不许还山的弟子!
    岳怀冰抱拳道:“原来是葛副教主,失敬得很!”
    “怎么样?”葛少华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岳怀冰沉着脸,说道:“请恕我直说,副教主总不会平白无故地介绍我入贵教吧?”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
    她微微一笑,玉手一指岳怀冰手中剑道:“我要你新得的这口剑,你肯送给我么?”
    岳怀冰一笑道:“说得好轻松!”
    葛少华顿时面色一沉,道:“你不答应么?”
    岳怀冰心中忖思着,铁笔峰与主峰之间相去不远,自己只须略微拖延些时候,伺机制造一些声音出来,定可使苍须奴与尉迟鹏兄妹惊觉,那么自己也就不必发愁不能脱身了。
    想到这里,他足下踱了几步,回头看向葛少华,道:“这大雪山整个后山,都有仙法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美芙蓉”葛少华冷笑一声道:“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来去自如!”
    “那一座主峰呢?”
    岳怀冰手指向主峰道:“你也能来去自如?”
    岳怀冰这么说,实在是知道当年尉迟真人为了怕她日后上山纠缠,特在主峰四周,设有厉害的禁制,那“两极神光阵”,据悉就是眼前葛少华深所惧怕的,是以他才故意这么用话激她。
    葛少华当然是不会这么容易上他的当!
    她偏头向着对面峰上,看了一眼,那一张秀丽可人的脸上,带出一些凄凉的表情。
    也许是这一眼,勾起了她无边的仇恨。其实她实在应该不必再恨谁了,真正对她有仇的应该是尉迟真人,可是真人早已在二十年前已经飞升了,剩下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女!
    她莫非连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也心存怀恨?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她本人,才能回答了。
    “有一天,我会去的,但是不是现在!”
    她喃喃地说:“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了!”
    目光向岳怀冰一转,她忽然冷冷一笑道:“我倒把你看得太简单了!”
    说时手指向着岳怀冰身上一指,即有一道蛇样的红色光华,直向着岳怀冰身上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
    这道蛇样的光华眼看已将缠上岳怀冰身上之刹那,蓦地一幢紫光,由岳怀冰身上飞出来!
    这幢紫光一经飞出,顿时形成一面紫色琉璃罩子,一下子将他全身罩住,葛少华所发的那道红光一经触及这幢紫光,顿时倒撞了回来。
    一时之间,有如冻蝇撞窗般连连撞击不已,却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
    岳怀冰乍惊之下,低头看时,才发觉那幢紫光,原来是由自己衣带上所系的那面紫色玉佩上发出来。这面王佩正是尉迟青幽转手所赠,原是遗失于珍珠荷包中的一件物件,自己一直当它名贵玉器而已,未曾想到,它竟是仙家一件防身的法宝。尉迟青幽以此重礼相赠,可见爱重之深!
    不言岳怀冰这一刹间感慨万千,却说葛少华,眼见着岳怀冰身上飞出这幢紫光,竟然把自己专司捆绑刑吊的一件宝物“霓虹带”格于罩外,不由得当时吃了一惊!
    这面紫玉佩她原是见过的,心知是当年尉迟真人一直不离身的一件防身法宝,却怎地会落在了对方手上?
    她情知此宝的厉害,绝非自己“霓虹带”所能攻得破的。
    当下抬手收回,却化为一枚红色小小指环,戴在她右手食指之上!
    “霓虹带”一经收回,岳怀冰身侧那幢紫光顿时也自行收回!
    岳怀冰宛若置身梦中,只管呆呆看着葛少华。
    葛少华却是脸上挂不住,微微一阵发红,冷笑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原来自以为有了这件防身法宝,我就无奈你何了不成?”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气忿地道:
    “我已经看出来,你根本还没有踏入剑术的门径,只仗一样法宝如何能敌得住我!
    我最后再问你一声,你到底怎么打算?”
    岳怀冰原本心里害怕,这面紫玉佩却为他壮了胆!
    双方既已出手,自无缓和余地!
    当时他冷冷一笑道:“葛少华,你的一切过去既往,还当我不知道么?当年如非师祖尉迟真人对你手下留情,你焉能会活到今天?想不到你非但不感恩图报,自此洗心革面,好好为人,却反倒改嫁紫面神君为八堂小妾,为恶多端!”
    他越说越为气恼,当下厉声责斥道:
    “铁笔峰为天一门属地之一,你居然还能上门欺人,还有脸夺我手中宝剑,真正的恬不知耻!有什么本事你只管施为就是,姓岳的不是你所能恐吓得了!”
    葛少华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过去既往知悉得这么清楚。
    人名树影,她就是再不要脸,也受不了人家这么当面指骂!
    聆听之下,真差一点儿被对方气得昏了过去!
    第二句话都没有,右手向剑囊上一拍,一道青光匹练般射出,直向着岳怀冰身上卷去!
    岳怀冰心中一惊,身畔紫玉佩却又自行放出一幢紫光护住了他全身上下。
    那道青光一攻不入,巨蟒般地又把岳怀冰那幢护身紫光缠绕了一个结实!
    紫光罩内的岳怀冰顿时就觉出身上一紧,虽然隔着一层护身光罩,兀自感觉到似有冷森森的剑气逼入!
    “美芙蓉”葛少华见状冷冷一笑,只见她右面的肩头倏地晃了一下,即见一灰白色光华,倏地飞起,其状如前,紧随着那道青光之后,也向岳怀冰护身的紫色光罩上面缠绕了过去!
    岳怀冰顿时身形大为摇动了一下!
    按说这面“紫玉佩”乃当年尉迟真人防身至宝,其功效显然不止于此,只是岳怀冰如今功力不足,根本不知道用法,只能暂时发挥该玉佩三分之一攻效!
    “美芙蓉”葛少华这一青一白两道剑光,虽非著名仙剑,但一来她功力深厚,二来这两口仙剑,经过“紫面神君”秦苍波特别祭炼,威力可观!
    双剑合璧之下,岳怀冰顿时觉出那幢护身紫光,已有不支之势!
    “美芙蓉”葛少华一面运功催剑,一面手指光幢内的岳怀冰大声骂道:
    “姓岳的小杂种,你不过是倚仗着这么一样护身的玩艺儿,就敢如此放肆,看我破了你的法宝,再要你好看!”
    一面说,一面向着青白二光连指了几下,那两道剑光刹间加粗了一倍。
    岳怀冰那幢护身紫光,顿时大感不支,原来是圆桶状的,一下子却变成了细长的一条,青白二光几乎就将攻破那薄薄的一层光罩,只须向下一绞,岳怀冰顿时将被绞成肉酱,是无可疑!
    “美芙蓉”葛少华眼看着胜利在望,忽地手指了一下,青白二光霍然收住了急剧的攻势!
    她那双充满了诱惑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岳怀冰,冷冷一笑,道:
    “姓岳的,你还神不神气了?本仙姑只要加上一层功力,你可就马上变成一滩血肉,年纪轻轻的,犯得着么?”
    说话之时,岳怀冰只觉得那层护身紫光罩,似乎变得更薄了。
    紫光时发颤抖,可见对方所说并非虚言,万一护身罩一经破开,自己势必性命不保!
    他心中一阵子发急,真不知眼前将何以应付?
    “怎么样?”
    葛少华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道:
    “把宝剑给我,乖乖地跟我回去,酌量情形,也许我还可以饶你不死,要是再一意地恃强,哼!后果怎么样,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岳怀冰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口剑如果真是当年“铁笔太岁”所留的那口“苍鹰剑”,既有宇内“第一神剑”之称,足证其威力无限。再者,方才只不过随便舞弄了一下,已见其剑上功力。眼前情形既已迫急至此,倒不如拔出这口“苍鹰剑”来与对方一拼!似乎只有这么一条可行的路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她的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由灵珠处所得教训,已使他足具戒心,看来眼前这个葛少华,却要比灵珠厉害百倍。自己在她手中想要明哲保身,只怕是妄想了。
    这些念头,闪电般地,很快自他心中掠过!
    当下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把。
    “美芙蓉”葛少华见他久不说话,只以为他已被自己说动。
    当下面色少缓,却有意寒着脸道:“怎么样?我可没时间让你一直想呀!”
    岳怀冰主意已定,反倒泰然。
    他冷笑道:“你要我这口剑,我倒是可以考虑送给你!”
    葛少华顿时脸上一喜,眉尖一耸,道:“人呢?”
    岳怀冰道:“那,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了!”
    葛少华原本是狠心辣手之人,很少对陌生人这般手下留情过,实在是看上了岳怀冰这口剑,更看上了他这个人,打算着人剑两得!
    这些年她为了满足她要强好胜之心,才委屈下嫁‘紫面神君’秦苍波这个人,后者就年岁上来说,实在不知大过她多少倍。
    日久天长以来,当然对这个就外表与年岁上来说,足可当自己老祖宗的丈夫,生出厌恶之心!
    现在她忽然发现到岳怀冰这个人,自然使她怦然心动,除非万不得已,她何忍杀害?
    对方既已答应将剑交给自己,也就等于解除了武装,他这个人还跑得了?
    “美芙蓉”葛少华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忖思着在自己眼前,不愁他这个人插翅能飞。
    当时玉手连抬,收回了青白二剑!
    岳怀冰的那幢护身宝光,遂亦自行收回!
    葛少华微合薄嗔地看着他,说道:
    “你休想在我眼皮底下捣鬼,再要犯在我手里,你这条小命,可就完定了,不信你就试试!”
    岳怀冰本想待机一剑挥出。
    果真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葛少华是否真能逃得过,大是疑问,按说她万难逃过!
    只是岳怀冰却没有这么做!
    再怎么说,她总是尉迟兄妹亲生母亲,尽管她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自己都不能这么做!
    然而,要想把他所得的这口“苍鹰”仙剑亲手送上,拱手送与对方,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岳怀冰手握着剑柄,感叹了一声,道:
    “我与令郎令媛乃是至交好友,实在不想伤害你,否则我的剑挥出,你只怕早已没命了!”
    葛少华顿时一惊,发觉到对方所说似乎不无道理,可是她立时又自恃地冷笑了一声!
    笑容微敛,她轻叹一声,说道:“你提这些干什么……那一对小狗眼睛里……哼……”
    蛾眉微微向上挑了一下,薄嗔道:“不提这些。喂,你的剑,怎么还不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
    “你!”
    葛少华咬了一下银牙,又气又笑地说道:“我看你这小子想死是吧!”
    岳怀冰哼了一声,道:“你最好还是走吧,等一会儿尉迟兄妹来了,对你多少总是不方便!”
    他在说这话时,一双手,紧紧握着剑把。
    只要有任何异动,他就会立刻毫不留情地挥出手中长剑。
    葛少华气得脸色猝然一变,左肩微晃,一道青光匹练般地飞出,直向岳怀冰身上卷去。
    岳怀冰早已蠢蠢欲动。
    对方这道青光方自离肩飞起的一刹那,岳怀冰手中那口新得的“苍鹰”剑已经挥出!
    墨绿色的光华一闪,像是一道经天长虹般地迎了出去!
    墨、青两道光华顿时迎在了一块,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天空中落下了一片青色光雨。
    眼看着空中青光分为两截,变成了两截断铁,由空中直坠了下来。
    同时间,岳怀冰只觉得手上一震,掌中剑已自行挣脱飞出。
    岳怀冰大吃一惊,想抓已是不及!
    眼看着掌中剑一经出手,发出了百丈奇光,在空中如倒泻墨泉,飞卷着已向葛少华身上飞去!
    葛少华万万不曾想到对方这口新得的仙剑,竟然有如此威力,一上来就毁了自己一口飞剑,这时又向自己眼前飞来,不禁吓了一个魂飞魄散。左肩急摇,先时出现过的那一道灰白光华,再次迎空而起,迎着来犯的那道墨绿光华,刹时间已绞在了一块!
    葛少华一共有两口飞剑,先前那一口质地较差,是以一上来,就吃岳怀冰仙剑斩落,此刻这一口却是质地颇佳,复经过“紫面神君”魔法所祭炼,较先前那一口更厉害得多!
    可是尽管如此,看上去显然较之“苍鹰”剑还是差得多,第一个回合还没结束,白光已吃黑光像是巨蟒般地缠了一个结实!
    葛少华大吃一惊!
    她一面用手频频上指,催使着那道白光,急欲窜出黑光的包裹,一面厉叱着向岳怀冰切齿痛骂道:
    “好个小辈,你竟敢言而无信,看我活捉住你,不剥下你那块人皮才怪!”
    一面说时,左手玉指翻起,向着头上螺发指了一下,发上的三支玉簪,刹时间化为三道细锐白光,直向岳怀冰身上呼啸而来。
    岳怀冰心中一急,正不知如何抵挡,带上“紫玉佩”已重复化为一幢紫色光罩,瞬间护住了全身!
    三枚玉簪所化白光,一时有如冻蝇冲窗般地,围向紫色光罩上连连冲刺不已。
    只听得一连串的“叮!咚……”脆响之声,却未能攻入分毫!
    这时空中黑白两道剑光却已分出了胜负!
    那道灰白光华,虽经主人一再运法催施,奈何黑光威力极强,包裹得严丝合缝!虽然施出所有伎俩,依然未能突破黑光之困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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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金光透体,灵智蒙开
    须知这口“苍鹰”剑,乃前古至宝,乃初汉时小苍山人,采集万年冰山之寒铁菁英所炼制,一共采了万斤寒铁,提最后之菁华,才得小小一口剑身!
    这口剑至今是第七次出世,前六世之得主,皆为仙籍中领袖群伦之有道真仙,即至第六世落在“铁笔太岁”手中之后,铁笔太岁乃以之大兴杀伐,一时邪魔道上死在这口剑下者极多!
    “剑以杀血而见其锋”,苍鹰剑之威力乃在此一世发挥到极致。
    直到“铁笔太岁”得道之初,才忽然悟出了以往杀孽深重而造下之层层孽障,一时感到了无比的忏悔!
    于是他发誓,今生不再用这口“苍鹰”剑;而且不再杀害任何人!
    “苍鹰”剑也就在那个时候,即为其仙法封禁,深藏于峰上灵石之内!
    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苍鹰剑第七次出世,得主竟然是毫无道力的岳怀冰!然而这口剑历经六主之宠,每出一世,剑上威力即深一层,已深通灵性,岳怀冰因是还不曾习得驭剑之术,只凭剑上本身功力,已是可观!
    葛少华虽是法力高深,奈何和自己所施飞剑相比,剑质两相一较相差太远。
    眼看着白光数次突出不成,黑光反倒一时大盛,包含着一阵快绞,空中银星四冒,已被黑光全数吞没!
    葛少华大吃一惊,想反手扣回已是不及。
    眼看着黑光猛烈地一阵子收缩急绞,倏地舒展开来。
    当空就像是下了一阵银雨!
    在这片银色光雨消失之后,已失去了那道灰白光华,此刻,当空黑光疾闪,神龙戏空般地一个倒卷,直向葛少华身上飞去!
    当真是雷霆万钧,暴雨疾电的一刹!
    葛少华目睹及此,只吓得全身冷汗淋漓,一时呆立在地,眼看着这道墨绿光华只须前进丈许,葛少华必无幸理,势必身首异处!
    其势之急迫,只在弹指之间!
    就在此万钧一发间,蓦地似有一股无形吸力,突然自空中飞出,追蹑在那道墨绿色剑光之后,一下子吸住了黑光前进之势!
    苍鹰剑陡地一顿,半空止住了前进之势,却已把那位一向自负过人的“美芙蓉”葛少华,吓了个面无人色。
    她原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在此一刹那竟然吓得呆在了当场!
    却只见岳怀冰双手力持剑鞘,远远向着这边举着,看样子那股无形吸力,正是由剑鞘之内放出。
    岳怀冰似乎已施出了全身之力!
    他双手力持着剑鞘,吃力地道:“你还……不走,当真想死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
    葛少华自恃着身上法宝尚有几样未曾展出,但是眼看着对方仙剑如此威力,早已心胆皆寒,哪里再敢贸然施展!
    当下咬牙切齿地后退了丈许以外,信手一招收回了三枚玉簪。
    目光一瞟岳怀冰,她冷冷道:“姓岳的小辈,今夜暂时饶了你,我还会再来的!”
    足顿处,顿时化为一溜火星,消失于夜空之中!
    岳怀冰却因为持剑鞘过久,再也不能抓住,手一松,掌中剑鞘脱手飞出,只听得“呛”的一声,剑鞘合而为一,顿时坠落在地!
    他扑身上前,刚刚拾剑在身,耳边却听得一声近似调侃的笑声道:
    “一甲子坐候,望眼欲穿,今日总算等着了你,我也去得了!”
    说话声音,分明就在身边咫尺!
    可是当他仔细再三看时,身边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岳朋友,你拿了我的东西,莫非连一声谢也不说吗?”
    声音仍然响自耳边!
    只是四面徐风阵吹,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岳怀冰禁不住机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他怔了一下,手握剑柄道:“什么人?莫非是铁笔老仙师吗?”
    暗中人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道:“难得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我只当世间人早已将我忘怀了。”
    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就是不能确定其方向。
    岳怀冰一旦确知暗中发话之人,竟是三百年前竟已坐化飞升的真仙“铁笔太岁”时,内心之惊喜,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当下茫然侧顾道:“老仙师仙居哪里,不知可肯赐见弟子?”
    “诚然……诚然……我原是要见见你的!”
    声音里充满了笑意,道:“你只顾向前面左右张望,却不知向后一看,三百年来,我何曾离开这咫尺方寸之地?”
    话声未辍,即闻得一阵隆隆巨石响声。岳怀冰倏地回身,发觉眼前石壁似乎正在剧烈摇动!
    一片闪烁的青色火焰,蓦地自壁间燃起!
    火焰初起时,轰然作响,一发十丈,等到岳怀冰注目看时,那片青色火焰却已一吐即收,原本是向天高高冲起,此刻却变为旋转的一团!
    石壁摇动更剧,仿佛整个“铁笔峰”都为之震撼了起来。
    先时他耳中听到的“隆隆声”更是愈来愈大,那团青色火焰旋转得更为剧烈,越转越快,越转越大。
    蓦地,山摇之势忽然中止,震耳之声亦戛然消失。
    石壁上但见一圈碧青的圆形火焰,仿佛是一面纯青色的圆镜。
    一个貌相清奇,年在四旬左右,白面无须的中年文士模样人影,现身于那团青色火焰之中!
    人影初现时,不足盈尺,只是一个人头!
    等到岳怀冰定目再看时,那人已现出全身;并且以着相当的速度,在青色火焰中,由远而近地向外推出!
    岳怀冰才得更清晰地看清这个人!
    只见火焰中人,身着一袭古铜色儒衣,似乎盘足坐在一方黑色方石之上!
    奇怪的是,自其腰部以下,都覆盖着一袭斑斓花彩的虎皮!
    那袭虎皮把他整个下半身子遮盖得严丝合缝,紧紧包裹着,宛若一个皮筒子,把他整个半身套在里面一般。
    其人长眉细目,鼻直口方,双耳极大,平贴面颊,只是却异常的削瘦。头上散发又黑又浓,披向两肩,却在发根向上处,扎一条杏黄色的带子。
    这个人以着一定的速度,像是由石壁深处向外渐次推出。
    即见那团青色火焰,突地“轰”然一声大响,火焰一耸,即便消失!
    岳怀冰正自心里一惊!
    那个中年长发文士,已现身眼前!
    他仍然是盘膝跌坐在那方黑色平滑的石块之上,岳怀冰霍然发觉到石块之下,竟然装置着四个同色石滚,居然可以转动运行,来去自如!
    这个人如果说就是三百年前即已成道飞升的前辈真仙“铁笔太岁”,岳怀冰真有点难以置信!
    只是此刻事实俱在,却不容他不信!
    他犹豫了一下,呐呐道:“尊驾莫非就是铁笔老仙师……吗?”
    散发文士抬头当空看了一眼,微笑着道:
    “月色虽好,却有闲人惹厌,且随我来!”言毕,右手袍袖向外一挥,只见金光一闪!
    岳怀冰与他相隔至少有三丈距离,就在此人袍袖向外挥出的一刹间,全身霍地大震了一下,仿佛连人带着足下所立的那块地也整个地拔空而起!
    眼前金光刺目难睁!
    紧接着他足下又是一震,方觉出自己连同石上文士,已为一团金光包卷着向空升起。
    只是速度太快,快到令人意识不清!
    等到他想看清楚时,已经一切俱已消失!
    怪的是自己与文士,仿佛一如先前模样,仍然是面对面地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他好奇地向着四下一打量,才知道原来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眼前这处地方,已非方才所立之处,甚至也不像是还在铁笔峰上!
    面前四面皆空,仅仅足下站立处是实在的!
    抬头上观天月,一如先前之皎洁明亮,只是由四面袭来的风力上判断,显然较诸铁笔峰要高出了许多。自此下望各处,月色之下只见崎岖山影,蜿蜒千里,却不见雪山各峰。
    散发文士微微笑道:“你奇怪吗……其实你我此时置身处,仍在雪山上!”
    说时手指足下道:“其实这座峰头,才是整个雪山最高之处,只是三百年来,为我禁法所封,不曾为人发觉罢了!”
    岳怀冰微微一惊,这才慌不迭地扑前拜倒,叩头道:“弟子岳怀冰,叩请老仙师金安!”
    文士脸上带出一丝苦笑道:“老仙师三字,我何以敢当?站起来说话吧!”
    岳怀冰拜了一下,站起道:“弟子闻听人言,老仙师早已于三百年前飞升得道。”
    文士插口冷笑道:“那只是人云亦云的话,你怎能信?”
    “这么说老仙师……莫非……”
    文士抬头看了一下天上星月,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片苦涩,冷冷一笑道:
    “三百年来,宇内盛传我飞升之时,正是我身受极病,日受三昧真火煎熬,饱经荼毒之际……只是我自为孽,我自身受,却与别人无干了!”
    岳怀冰深为不解地注视着他,由于内心过于惊异,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面前这个长发文士装束的人,显然正是三百年前已盛名震慑寰宇,被推为第一飞仙奇人的“铁笔太岁”!
    对这等富于传奇的一个人,忽然出现眼前,岳怀冰之惊愕失措自可想之!
    铁笔太岁目光注视着他,面上带着深深的痛悔道:
    “三百年来,我以无比的坚毅之力,自封石内,忍受着地火煎熬之苦,这是我肉体躯壳之苦。我的本身炼魂之一,却远去万里以外,在戈壁沙漠充当一名驼夫,日夕接渡着那些去沙漠道上的客人。”
    “然而此举却不足以消除我本身罪恶百中之一。”
    他顿了一下才又道:“我的炼魂之二,化为一个行走江湖的苦行郎中,深入苗疆毒瘴之区,西出瘟疫之地,驻脚一万二千日,共活苍生三千二百三十七人,自此功罪相抵……
    才使得我这一极罪之人,能得有回登仙籍之机!”
    长叹了一声,他感伤地接下道:
    “此后一百年,我再以三个化身,遍积善功,等到功德圆满,转回铁笔峰石室之内时,才发现到我这副臭皮囊整个下半身,差一点为本山之雪蚁啃食光了。”
    岳怀冰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这才想到为什么他下体要盖遮着一张虎皮之故。
    仙人之不易成,可想而知!
    面前的铁笔太岁,苦笑着道:“这就是:‘多成节,节外生枝’之故,天下哪里有烂掉半身的神仙?是以我这后一百年乃在韬光隐晦,全心全意地造肉生肌!”
    脸上带出平静的笑容,他又接口道:
    “偶然一次出定,得遇前辈真仙‘糯散子’,他点化我说,我之仙事已成定局,唯身后无衣钵传人以继吾仙道大统之业,是以仙都司乃着群蚁食我下体,意在磨我急性,逼迫我在此时日之内物色传人!”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向岳怀冰,道:
    “我因下体被雪蚁啃吃之后,一时生肌不易,每千日才生二分深浅,平日亦须心平气和,引津液与阴阳会合,乃得生肌。偶有烦恼气馁,生津立止,并有不利,是以前十年,皆在磨我心火……直到如今……”
    他频频地点着头,脸上神采,如沐春风。
    “我的火也没了,气也消了,每于静坐中,上悟天机,乃算知这最后一步撒手功夫,是应在你这后生小子的身上!”
    微微一笑,他才又接道:“这往后百日之内,我将以天仙金丹大道,以及指光三灿之理细说于你,也不负尉迟丹老儿再三托付之情!”
    一直听到这里,岳怀冰才算听出了一个眉目道理,当即重新拜倒叩头道:
    “老仙师春风化雨,弟子三生有幸,并祈指导,以期不负旷世仙思!”
    铁笔太岁微微颔首道:“你方来铁笔峰时,已为我心镜所见,三百年前我封剑之时,因参仙机,乃在石底注明启剑之日,得悉该日必系苍鹰剑七世遇主之时,默一推算,竟然今日正是封剑第三百年整。三百年前今日此时,乃我封剑之日,三百年后今日此刻,必是此剑复出之期,日时片刻不差,再一推算,始知你非但是此剑之第七世明主,亦为我所候之人,心中大喜,果然你仙缘深厚,苍鹰剑在深藏三百年之后,竟然为你所得!”
    “后来我见你挥剑斩树,生怕你惹来外人,即便是主峰尉迟兄妹,以及那个苍须老奴,也非我此刻所愿见到之人,是以乃以仙法,将发声隔阻,并将四面之禁制发动,因此即连剑上光芒,所有情景,都为之掩盖!”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又接下去:
    “哪里知道,百密一疏,却未曾料及空中之一面,偏偏为路过之贱妇窥知,生出一些不必要误会。”
    他话声微顿,摇头一叹!
    岳怀冰垂首道:“老仙师一切明鉴,无异陆地神仙!”
    铁笔太岁道:“我见此葛氏中魔颇深,环身妖气沉沉,按照仙惩录中所载,我辈人尽可加以挞伐,本意施展‘太乙神雷’将此妇形神化为飞灰,后来心机一转,却想看看,你将何以自处!”
    微微一笑,他又道:“果真你方才任凭苍鹰剑将此妇杀了,日后倒少了许多麻烦,偏偏你心中顾及颇多,不过为此却看出你居心仁厚,较之昔年我之嫉恶如仇,不可同日而语。难怪日前尉迟丹面托我时,力言你将是他‘天一门’中继往开来之人物,果然言之不虚!”
    岳怀冰汗颜道:“弟子一介凡人,实不敢望尉迟真人以此重任托付,真是不胜惶恐之至!”
    铁笔太岁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造合了,你切莫妄自菲薄。须知今生之来,乃导于你前数世之失败,或功亏一篑;或缘份不足;或饱受不平之冤,身受颠沛流离之苦!”
    他边说边搓双手,面上浮起一丝伤感,道:
    “痴儿,我不忍你眼见前生之苦,是因你本身尚无足够抵敌心魔外侮之力,也罢……”
    微微一顿,又接道:“我会赐你慧光一点,以开你灵敏之智!”
    说到此,那双瘦白的手,搓动更急。
    忽然他掌势向外一翻,一片金光,自其掌心内霞光般急涌而出!
    这蓬金色霞光,由岳怀冰正面全身上下一透而过!
    岳怀冰只觉得身上一冷,即已消失那片霞光踪影。
    面前铁笔太岁笑道:“你心智俱开,自此行法论功,无往不利!”
    岳怀冰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只仿佛觉出全身一派轻松,头脑似更冷静。
    铁笔太岁点头笑道:“天一门可谓当今玄门正统,尉迟姑娘所授你之入门法则,对你极为有益,只是却是到此为止!”
    岳怀冰垂首道是。
    铁笔太岁一笑道:“尉迟青幽与你乃是三生爱侣,今生邂逅,可了宿愿。你返回之后,可将与我相见真实情形告诉她,不必隐瞒。”
    岳怀冰应了一声,呐呐道:“尉迟兄妹为人……”
    才说到此,铁笔太岁笑道:“你不必为二人说项,世上万事皆可强而成之,只有‘缘’之一字是强求不得。”
    岳怀冰想了一想道:“弟子省得!”
    铁笔太岁一笑道:“你本大智之人,自是省得——”
    说话时,只听得远山禅寺内传来一片钟声,在此静夜,听来倍感凄凉。
    铁笔太岁笑道:“古来仙佛一体,道佛虽是不同的两个修境,但殊途同归。”
    说话时,钟声正好打在最末一杵上!
    铁笔太岁忽然笑道:“我且问你,钟声共是多少?”
    岳怀冰道:“钟声百零八杵,只有一音!”
    铁笔太岁道:“钟已停撞,此音仍还在否?”
    岳怀冰道:“本未停歇,为他不在,如是不在,撞它则甚?”
    铁笔太岁频频点头,笑态可掬道:
    “人凭缘份,物空始末,你既明白此理,也就不必饶舌多言了。如今可喜你智力已开,一切随心,但求不愧我心,皆可放手去做!”
    “弟子省得!”
    “好好……”
    铁笔太岁想是为了忽得此传人,自己本身仙业亦将大成,是以看来颇为高兴。
    他频频点头道:“此后每夜子时皆来我处,我自传你仙法要诀了!”
    说到这里,目光转着向他手中剑,伸手道:“剑来!”
    岳怀冰忙自站起,双手恭呈!
    铁笔太岁接过之后,在剑上连击三掌,发出“呛呛”一连三声脆响。
    但见墨光闪烁,剑身无端地由鞘内跳出半尺,冷森森一蓬剑气,侵袭得人毛发为之悚然!
    铁笔太岁眸子几乎合成了一线,低头逼视着手中剑,叹息道:
    “苍鹰、苍鹰,三百年韬光养晦,还不能减下尔之凌厉杀气吗?”
    说罢一只手握着剑柄轻轻拍剑出鞘。
    一蓬黑漆光华,映得铁笔大岁眉发皆为之变色。
    铁笔太岁手腕微振,剑身发出一片龙吟之声,游离的剑气,四下窜动不已。
    忽见铁笔太岁张开了嘴,呵出一口白气,吐向剑身!
    一连三口。
    剑身吃他吐出的白气略一侵染之后,顿时安静了不少,铁笔太岁将宝剑入鞘,转递向岳怀冰。
    岳怀冰恭接在手,退立一旁。
    铁笔太岁道:“这口剑经六世高人使用,已深具灵性,今七世复出,剑上禁制已开,此剑仙家至宝,当今宇内已罕见其匹,你却当心施用,在未能与此剑心性相接之前,我先传你简易收发口诀,你施用起来,可以方便许多!”
    说完,传授了他收发口诀。
    岳怀冰灵智皆开,一点就透,不须盏茶时间,已完全领会贯通。
    铁笔太岁复又要他当面演习娴熟之后,才感满意。
    铁笔太岁打量着远近山势,慨然道:
    “我久未出石,亦不知大雪山灵气若何,今见此正面主峰,有黑气一道,直下玄石,却是不祥之兆!”
    说时伸手遥遥一指。
    岳怀冰顺其手指处看去,并无所见,不禁微感诧异。
    铁笔太岁这时眉头微皱,右手五指略一掐算,冷冷发笑道:“原来如此。”
    岳怀冰道:“仙师可有什么发现吗?”
    铁笔太岁冷笑道:“尉迟丹当年联合九老,共擒黑石公,将他镇压黑石峰下,我适忙于自身事无暇分身,当时我就觉出此举不善,果然日后生出许多事故来。”
    叹息了一声,他冷笑道:“黑石公魔法高深,当世已罕有其敌,第二次事发之后,尉迟真人就不该再存姑息之心……如今看来,势得会第三次惹祸生非了!”
    岳怀冰大吃一惊,道:“闻听这人魔法无边,老仙师你何不……”
    铁笔太岁不待其说完,却含笑摇头道:
    “我功业已成,不愿为此事再开杀戒,看来,这件事,你责任甚大。不过雪山主峰乃一吉地,料将不至就为此魔所毁灭。”
    一面说,他一面垂首推思。
    忽然面现喜色,笑道:“此事发展颇为耐人寻味,有惊无险,同恶相拼,更属可笑,你回去关照尉迟兄妹,凡事不可强自出头,最要紧乃在‘自守’这两个字上,外界事不必过问!”
    岳怀冰恭身应是。
    铁笔太岁道:“时已不早,我们回去了!”
    说罢袍袖再挥,金光一闪,岳怀冰只感觉出和先前情形一般,身子一个倒折,全身大震了一下。
    待他环身四顾,才霍然发觉到,原来此身又已回到了铁笔峰半壁之上。
    铁笔太岁看着他点头道:“你循着来路自去,明夜子时再来!”
    岳怀冰叩首拜别,却见铁笔大岁身下那块黑色石板,蓦地向后转动。
    和他来时一般模样,石壁上先是火光一闪,旋即变为一只大火团,铁笔大岁身上向着火团上一撞,在火团疾转飞旋之中,消失无影。
    岳怀冰向着石壁,拜了三拜,起身告别。
    岳怀冰身子方跃上连接两峰之间的那片山脊间,即见迎面人影一闪,现出尉迟青幽窈窕的倩影。
    站定之后,她不胜惊奇地打量着他道:“你上哪去了?找得你要死!”
    岳怀冰见她说完这句话,脸上微有愠色,似在责怪自己模样。
    当时抱拳道:“有劳青妹悬心,我只是到铁笔山上随便走走,不想此行竟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尉迟青幽怔了一下道:“铁笔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岳怀冰暗中佩服铁笔太岁果然仙法无边,当下含笑道:“青妹请跟我转回,我有话要告诉你!”
    尉迟青幽忽然发觉到他手中长剑,不由惊异地道:“这把剑是在……”
    岳怀冰道:“这口‘苍鹰’剑是我无意间在峰上石内得到,青妹请过目一赏!”说罢双手把宝剑送上。
    尉迟青幽接在手上,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喜悦之情,道:“苍鹰……苍鹰剑?你……”
    岳怀冰道:“此剑乃是铁笔老仙师三百年前故物,不意为我所得;并且我还见到了这位前辈仙人,面承了许多教益!”
    尉迟青幽秀眉一扬,惊喜地道:“真的?”
    随后她又摇摇头道:“我不信……”
    说到这里,倏见空中白光一闪,现出苍须奴大头矮身的人影。
    双方见面,苍须奴似乎才为之松了一口气道:
    “原来小姐已经找到了,害得老奴白跑了一趟前山,差一点儿与那个婆娘打了起来!”
    说罢,奇怪地打量着岳怀冰道:“岳少主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岳怀冰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且转回冷香阁,容我细说一遍便知!”
    苍须奴也注意到了尉迟青幽掌中那口剑,正待索着,岳怀冰已同着尉迟青幽举步向“冷香阁”走去。
    像是梦幻一般,尉迟兄妹以及苍须奴听说岳怀冰道出一番经过之后,俱都呆住了!
    尉迟青幽目睹着他说话时的神采,断定他所说一切,绝非虚语。
    苍须奴却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只是当他亲手抽出了那口“苍鹰”剑细看了一番之后,他那张原本赤红的脸膛想系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变为一片苍白。
    “不错……这口剑正是有宇内第一神剑之称的‘苍鹰’剑,三百年来,多少仙道有为之士,对此剑梦寐以求,想不到竟然会落在了岳少主的手上!由此更可证明宝剑择主这句话,诚然不错的了!”
    尉迟鹏兴奋之下,不时问长问短,高兴地道:
    “想不到这位老仙师仍然还在人间,我倒要去参见一下他老人家,你明天带我一块去如何?”
    岳怀冰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了铁笔太岁所说之言,当时面现为难状,未曾开口。
    尉迟青幽在一旁冷眼旁观,却已看出,当下插口道:“岳二哥一定面承铁笔老仙师关照,不便代为引见。”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岳怀冰,浅笑道:“是不是?”
    岳怀冰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
    “铁笔老仙师确是这么关照过我;不过,我一定为鹏哥青妹再在他老人家面前关说,求其接见!”
    尉迟青幽一笑道:“那又何必!缘份是不能勉强的事情,你果真这么说出来,不碰钉子才怪呢!”
    尉迟鹏甚为羡慕地叹息了一声,道:“岳兄弟真是好造化,这些事一辈子也不会碰在我身上!”
    苍须奴道:“少君不要妄自菲薄,这等仙缘,旷世难逢,铁笔老人不是也说了吗,天一门是当今领袖群伦唯一的正统法门,少君只要勤奋修为,还怕没有出头之一日吗?”
    尉迟鹏站起来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不要一天到晚给我打气,这些道理我比你懂得多!”
    说完,怅然离室而去!
    岳怀冰怔愕了一下,心里很是代他难过。
    尉迟青幽看着哥哥的背影,微微点头道:
    “这样很好,让他心里也想想,一个人自己不努力,别人无论如何也是帮不了他的!”
    苍须奴忽然叹了口气,目视向尉迟青幽,呐呐道:
    “小姐……老奴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尉迟青幽道:“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说吧!”
    苍须奴顿了一下,才喃喃说道:“少君日来心情颇不安定,不知小姐可曾看出?”
    “我看出来了。”
    尉迟青幽皱了一下眉,又问道:“是为什么?”
    他低下头想了想该不该说,过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道:
    “老奴旁观者清,少君似乎是在为情所苦?”
    “为情所苦?”
    尉迟青幽淡然一笑道:“你说我哥哥为情所苦?不会吧,为谁呢?”
    苍须奴道:“为……”
    “你说吧,不要吞吞吐吐!”
    “是!”
    苍须奴答应了一声,道:“会不会是前山的沈……姑娘?”
    “哦?”
    尉迟青幽顿时一怔,想道:“你说的是沈雁容?”
    “老奴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不会吧!”
    尉迟青幽眼睛斜过来,瞟向岳怀冰,微微笑道:“好像沈家姑娘钟情的是我们这一位吧!”
    岳怀冰窘道:“青妹何必说笑!”
    尉迟青幽道:“我说的是真的,当初你在万松坪住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地看见她去找过你!”
    “有这种事?”
    岳怀冰一怔,呐呐道:“但是我只记得与她见过两三次面而已。”
    “你们见多少次面我也管不着,反正我发现她在你所住的草舍附近,不止一次地偷看你!”
    岳怀冰想一想,以沈雁容那种性情,倒也不是不可能,一时也不便否认!
    尉迟青幽眼睛又回到苍须奴身上,道:“你说我哥哥与沈家姑娘有私情?”
    “老奴不敢这么说!”
    “那又该怎么说?”
    “老奴只是猜想,少君心恋着沈家姑娘!”
    尉迟青幽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可能的!”
    苍须奴道:“昨日老奴见少君在亭内苦思着什么,不时地低头叹息。”
    “那不见得就是在想……”
    她的脸色微微一红,女孩子家,当着男人面前,“谈”情“说”爱的总有点不大好意思。
    “小姐听老奴说呀!”
    苍须奴道:“老奴现身,少君发现老奴现身之后当时离开了!”
    “后来呢?”
    “老奴过去亭内,发现亭内石桌上,有少君信手所涂的字迹。”
    “写些什么?”
    “写的是一首诗!”
    “什么诗?”
    “是那首著名的唐诗——”
    说完口诵道:
    “怀君属秋夜,
    散步咏凉天,
    隔墙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尉迟青幽秀眉半颦道:“这并没什么呀!而且引用得不合时呀!”
    “只是少君却把诗中的几个字改了!”
    “怎么改的?”
    苍须奴即道:“少君第一句中的‘君’字改为‘妹’字,‘秋’改为‘春’字;第二句不动;第三句‘松子落’改为‘空思盼’;第四句‘幽人应未眠’却改为‘雁去声未残’。”
    他顿了一下,接道:“如此一来,这首诗就变成了——
    ‘怀妹属春夜!
    散步咏凉天!
    隔墙空思盼;
    雁去声未残。’”
    他窘笑了一下,又道:“小姐请想,少君是否在思恋着那位沈家姑娘?”
    尉迟青幽脸色不禁微微一红,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莫非他们之间……”
    岳怀冰微微苦笑道:“果然这样,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沈雁容是十分聪明的人,而鹏兄却过于憨厚。”
    “你是怕他吃亏?”
    “那倒也不是……”
    岳怀冰道:“只是觉得,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放心吧,男人和女人交往,吃亏的总是女的一方!”
    “那倒不一定!”
    岳怀冰持相反的意见,说道:“眼前双方敌对之形态已十分明显,我倒有些怀疑,沈姑娘是否有心情来……”
    尉迟青幽想了一想,目光转望苍须奴道:“你的意见怎么样?”
    苍须奴道:“老奴话还没有说完!”
    他接下去道:“除了那首诗句以外,一旁还有几行小字,为少君所揩拭,但经老奴细认之下,尚能辨出!”
    尉迟青幽怔了一下,问道:“写些什么?”
    苍须奴道:“写的是‘投书已三日,思妹心渐残’!”
    “他们之间莫非已有书信来往?”
    “老奴猜想如此。”
    “不!”尉迟青幽轻轻一叹道:“看来我这个哥哥,真可能是单相思,对方多半不加理睬!”
    苍须奴道:“老奴担心的是少君这么长久下去只怕难以振作!”
    岳怀冰轻叹一声,说道:“再慢慢看吧!”
    苍须奴又道:“日来老奴夜察主峰,见黑石峰顶彤云四合,黑气直贯,是不是将有变故……或是……”
    尉迟青幽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
    她轻轻一叹道:“所幸岳二哥有了这番奇遇,又得了这把‘苍鹰’剑,为我们增加了一分实力。要是真有什么,我们也只有放手与对方一拚了!”
    岳怀冰忽然想起铁笔太岁所说之话,就把黑石公可能将出的话,转告二人。
    苍须奴登时大惊,道:“嗳呀!这可怎么是好?小姐,我们要赶快设法防止才是!”
    岳怀冰道:“铁笔仙师关照说,要我们自守为吉,敌人很可能同恶互拚,铁笔仙师并且预测我们有惊无险!”
    苍须奴这才松下一口气道:“要是真的这样可就好了!”
    尉迟青幽道:“铁笔老前辈既有‘守之则吉’这句话,可见得我们本身防守工作还是极为重要,千万大意不得!”
    苍须奴道:“这一点老奴懂得!”
    说完他叹息了一声,好似心情很复杂,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顿了一下,他告辞而出!
    这时天色已经微有明意。
    尉迟青幽待苍须奴去后,才又把他与母亲见面情形,细细问了一遍!
    岳怀冰知道先前她不谈这件事,是为了要面子,自己当时未曾细谈,也是基于这个道理,这时经她一问,遂不再隐瞒。
    于是他乃将葛氏现身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只是将葛氏淫荡的表情、说话掩饰了一些!
    尉迟青幽听完之后,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岳怀冰只是低头频频叹息不已。
    尉迟青幽哭了一会儿,擦干泪痕,却是什么也不再多说,辞别自去!
    尉迟鹏静悄悄地来到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从他焦急的神色里,可以看出来,他像是在等候着一个人!
    夕阳一片,由看来像是裂开的山谷照射进来,正好照射着他那为情所伤、沉郁而不开朗的脸。
    尉迟鹏坐在亭里,不时地向着侧面的一条山道上张望着,由此通向前山摘星堡,大概只有三四里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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