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回神功将成绝症突生
    白如云心里想下去找裴先生聊聊,顺便看看他有了什么反应没有!
    可是立刻他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他警惕道:“我以后夜晚念书,晨、昏练功夫,可没太多工夫出去走动了。”
    想着,忙走入风口之中,那是一间冰雪堆拥的房子,也是全山最寒冷的一个穴口。
    终年有不断的寒风,分晨、昏两次吹来,每一次约有大半个时辰。
    常人偶为这种风力袭身,可能立时冻毙当场,白如云却特为找来练那“两相神功”。
    每练之时,要把全身衣服脱掉,只剩一条单薄短裤,然后全身坐于冰地上,面对风口,以本身内炁身受那风袭之苦。
    白如云已先有极深根底,练来虽是苦,可是并非不能忍受!
    就如此,他一天天地苦练下去。
    晨、昏各一次,夜晚却到裴先生处偷书来看,不知不觉间,三个月已过去了。
    白如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是他瘦多了。
    有时候他偶然到裴先生处去走走,裴大希却只和他谈些风趣的事,对于读书却是绝口不谈。
    令他心喜的是,他每看一本书,再往下看看,并不须很费事地去找了。
    因为书都已按照顺序地放在那里了,而且和他的程度恰当,一本本都接得上。
    而裴先生精细的注批,简直令他不需费多少脑力,就能豁然贯通。
    他一直把它看成是一种巧合,岂不知裴先生其中用了多少心思。
    他每日在白如云要来之前,先为他选好了应读之书,仔细审阅后,再放在白如云看过的书后,而且用纸笺标明应接何书之后,白如云于是毫不费力地就如此一本本读下去了。
    他的智力很惊人,悟性更是绝高,短短三个月,他的收获太惊人了,只是他并不自知。
    这一日白如云午后看书倦了,不由把书又藏好,轻轻地走了下去。
    他走到裴大希的门口,见裴先生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冬日阳光是很宝贵的,难得今天有阳光,所以这位老儒生兴致很高。
    他穿著一袭绍皮袍子,把皮袍下摆翻了起来,露出皮套裤,脸上盖着一顶皮毡帽。
    白如云走到了他身前,笑道:“你倒很舒服啊!”
    裴先生一手抓开了脸上的帽子,眯缝着眼睛,微微一笑道:
    “啊,是你,我说是谁有这么好功夫。”
    说着直了一下腰,坐了起来道:“你坐下,喝杯松子茶!”
    白如云一笑道:“正要打扰!”
    说着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裴大希起身入内,须臾端出了一个盖碗来,笑道:
    “你功夫练得如何了?”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练了六成,只是愈往后就愈难,恐怕还要八九个月的工夫。”
    裴大希笑着点了点头,遂道:“你比以前瘦得多了。”
    白如云脸色微微一红,笑道:“练武是苦事。”
    裴大希点头道:“是的,太苦了。”
    自如云忽然一笑道:“读书不是一样也很苦么?”
    裴大希点了点头道:“十年寒窗,自然也是一件苦事,可是如果你深入其境,却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
    白如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裴先生忽然一笑,道:“你也有经验么?”
    白如云不由脸一阵红,忙笑道:“我……我过去也读过些书,只是为了练武,无形之中却把读书给忽略了。”
    裴先生长叹了一声道:“可惜!”
    白如云不由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可惜,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如今练了一身功夫,不也很好么?”
    裴大希见他说时,嘴唇发抖,知道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实则内心已深深打动了,当时不由又笑了笑道:“世上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可是两者兼有的事,却是比比皆是,譬如说读书和习武,那是不冲突的。”
    他说到此,见白如云一双眸子,死死地看着自己,嘴唇欲开又止,心知他醉心读书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求教而已。
    当时含笑说道:“你以后如果有工夫,每天可以到我这里来一会儿,我们谈谈如何?”
    白如云怔了一下,心中暗忖道:“我既可每夜偷偷读书,又何必要求教于他?每天来此岂不是耽误时间么?”
    想着正自微微皱眉,不料裴先生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当时莞尔一笑道:“有些人只知闷头读死书,不求甚解,耻于下问,那将是事倍功半!”
    白如云不由心中蓦然一惊,立刻抬起头向他望去,可是裴先生目光之中,一派自然和和煦看不出一丝异态,心中这才镇定下来,不由微微一笑道:“怎么才叫读活书呢?”
    裴先生见他渐渐谈入了谱,心中十分高兴,当时慢慢挽了一下袖子,一面斯文地道:
    “读活书是除了自修以外,主要的是要得到老师指点讲解,有些学问,并非闭门死背书本所能了解的,那是要接受高明者的指点。”
    白如云黯然了。
    裴先生继续道:“就像你初学练武似的,除了要自己勤奋以外,最重要的是有明师指点!”
    白如云举目看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视向一边去了,他心中自语道:“是啊,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我这样死读书,也许是收不到十分效果的!”
    他望了裴先生一眼,暗忖:“如果能得到像他这样的明师指点,一定是事半功倍的,只是我又如何好向其开口?万一他拒绝了我呢?”
    “一旦你学识有了深厚的根底,这就如同你武功奠下根基一样,那时候,你才有资格自己去钻研更深厚的学识和武功……是不是!”
    裴先生抓住了他内心的矛盾,继续这样说下去,白如云显然是被感动了。
    他看了裴先生一眼,对方也正在看他,白如云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道:“是的,我想你方才说的是对的。”
    裴大希仔细地看着他,内心不禁暗道:“好矜持的孩子,到了这时候,他仍然不愿开口向我求教,莫非他真的如此孤傲么?”
    想着,一双眸子在白如云脸上转了一转,不由浅浅一笑,白如云的心机,已在他的念中了。
    他忽然想道:“这孩子是不肯轻易受人恩惠的,他一定是不愿向我开口……因为他对我没有恩惠!”
    想着不由长眉一轩,忽地长叹了一声。
    白如云望了一眼,奇怪地想道:“他又叹气了……为什么呢?”
    想着,正要询问,忽见裴先生看了自己一眼,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一看他,他却又把头低了下去,那样子就和自己此时心情一样的,白如云也因如此,大大地费解了。
    裴大希苦笑一下道:“我生平有一件遗憾的事,你可知道么?”
    白如云摇了摇头,裴大希忽地一笑道:“我虽读了一辈子书,可是我只是个书生啊!”
    白如云一怔道:‘你是……是说你没有武功?”
    裴大希心中欢喜,当时仍装出一副颓唐的样子,沮丧地点了点头道:“是的,你猜对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当我上庐山时,我总会想,如果我的身体再好一点,那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喘得那么厉害了……可是我如今老了,这一项是办不到了。”
    白如云忽然站了起来,他诚挚地握住了裴大希一只手,激动地道:“你真如此伤感么?”
    接着他又把他手松开了,微微摇头道:“你是开玩笑,你不会的。”
    裴大希心中一动,马上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
    白如云仔细望着他,这年轻人的目光,就如同是两支利刃也似的,锋芒之锐,几乎这正气磅礴的裴先生,也不禁为之栗然!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作出至诚的样子,将对于白如云一切都失败了。
    因此,他立刻直直地看着白如云,目光之中除了悲伤和失望,再也找不出什么了。
    白如云看了一会儿,重新又提起了他一只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你的目的,只是在于健身平喘,这是不难的,一点都不难。”
    裴大希立刻惊喜过望道:“什么?你说不难?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能练什么呢?”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裴大希忽然哈哈一笑道:“你肯教我?哈哈,别说笑话了。”
    白如云笑了笑道:“我不是给你说笑话,如果你要求高深的武功,像你这般年龄的人,也许是办不到了,可是,如果你只求延年益寿,强身平喘,这是可以办到的,而且我有把握使你半年之内大大见功。”
    忽然裴先生眉毛又皱上了。
    白如云一笑道:“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裴大希苦笑地摇摇头道:“我忽然想起来,我是不能轻易受人恩惠的。”
    白如云怔了一下,暗循:“原来他也和我一样,这……”
    忽然想开了,不由大喜,这一霎那的喜悦,真是无法形容。
    他紧紧地握住了裴先生的手,笑道:“这么好了!这样好了!”
    裴先生心中早已了然,但是仍作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道:“什么‘这样好了’?”
    白如云脸一红,暗自镇定了一下,收敛了笑容,道:“你何必为这一点发愁,我已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裴先生又问:“什么办法?”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不愿平白受我恩惠么?”
    裴先生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暗笑道:“这好,他倒成了是主动的了。”
    当时却仍然道:“是呀,这是我一向的脾气,我知道,我这种脾气是一种最坏的习惯,有时候,我骄傲得几乎不屑看人一眼,明明我想求教,我却耻于出口。”
    说着他又长叹了一声,白如云心中又是一怔,可是他却没有深思这句话。
    他只是觉得这裴大希所犯的毛病,却是和自己一样的。
    白如云脸红了一下,继续道:“现在你可以不必如此发愁了,你可以每天教我一会儿功课。”
    裴大希不由暗暗道:“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当时不由看着他笑了笑,白如云立刻紧张道:“我是说,我每天也教你武功,这么作可令你心中稍安。”
    裴大希不由仰天哈哈大笑着道:“妙极!妙极!你我一言为定!”
    他说着伸出了一只手,递到白如云面前等待着白如云的一握。
    白如云痴痴地也伸出了手,他为裴先生的神态迷惑了,终于他也握住了老裴的手道:
    “一言为定!”
    两个不可一世的奇人,终于融合在一起了,白如云总算达到了“求知”的欲望,而裴先生却也因此受益不少呢。
    时间确是不可思议的,当你需要它时,它溜走得那么快,可是如果你觉得它慢时,它却更比你想得还慢,而“人”,包括天下万物,谁又能不受时间的控制呢?
    时间可使大地变得苍老,使生命消失,使幼者长大,使老者死亡,人们在颔下的胡须变为银白色时,感觉到老了!而山石披上了青苔时,也感到苍老了,这一切都是时间的外衣。
    又是五个月过去了……
    庐山失去了白雪,可是这号称庐山第一峰的“游剑峰”,气候仍是寒若严冬。
    隐居在此的两个奇人,半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包括任何一方面……
    白如云改变了!
    他由于裴先生——如此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儒士,慧心地教导,再加上他夜夜地苦读,他的学识确是足够惊人了。
    他的气质也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么孤僻了,他的个性也不如过去那么尖锐了;虽然“天生气质人一种”,可是他已不如过去那么极端了。
    有时候,他却为着以往的事情而悲伤痛惜,他认为自己作错了很多事,尤其是自己太任性了。
    他觉得人类的性情,应该是平易近人的,而且双方都要如此,如果有一方太任性,必定另一方就会委屈;可是人生既是在追求平等,别人自然没有必要来忍受另一人的任性和暴虐,他深深体会出来其中的真话。
    因此,他也就愈发地为自己以往而痛惜了I
    裴先生——这真是一个世上少有的奇人,如果你不去接近他,你是不会了解到他千万分之一!
    他那深渊的学识,就如滚滚的扬子江水,似乎是没有干涸止境的!
    白如云的领会,可说是一个普通的仕子,十年寒窗所不能达到的!
    这半年来,白如云日月不断地拿书,仍是不让裴先生知道。
    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裴先生知道得更清楚的了,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要更细心地去为他选择好适合的读物,在白如云来临之前,他都要布置好,白如云因此蒙益更深。
    在另一方面,白如云却日日以本身纯阳真力,在为裴先生洗髓易筋。
    半年来裴先生“任”、“督”二脉已开,“奇经八脉”也一一打通了。
    他由白如云身上学会了坐禅,那是深奥的“素心禅”,若非如白如云这种名师指点,以裴大希这般年岁也很难见功的!
    现在裴先生,即使每日往返庐山,也不会感到腰酸背痛了,更不会觉得气喘如牛了。
    白如云从裴先生身上,除了得到深奥的学说以外,尤其可贵的是,他学得神奇的医术,他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表现而已。
    因为在“游剑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日白如云由风口冰浴而回,只觉得遍体舒畅已极,他的功力,已成了九成,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是此时他却不尽知罢了。
    他换了一身素洁的长衣,翩翩地向裴先生住处走去,裴大希也正自榻上坐功方毕。
    二人把臂同出,其乐洋洋!
    裴大希指着远处的白如云说道:“小白!你是不会再把自己幻想成为天上的云了吧!”
    白如云哈哈一笑道:“怎么不呢?你看它游来游去,又有多么自由自在呢1”
    裴大希一笑道:“年轻人是不该有太多的幻想的。”
    白如云浅浅一笑,驳道:“世上的一切长进,不都是幻想的成因么?我以为幻想的产生,才是聪明能力的剩余。”
    裴大希不由哈哈大笑了两声,他点了点头道:“你果然不同了!好徒弟!”
    他在白如云肩上拍了拍,点头笑道:“我喜欢你的见解,只是却不能赞同你这种论调,幻想有时候是必然的!可是,却不是必须的,看着天边的彩霞,忘记了足下的陷阱,这才是年轻人的悲哀呢!”
    白如云不由点了点头,遂笑道:“老裴,这八个月以来,我确实是受益不少,我真不知如何谢谢你,我想在我生命里,你和老道是同样的重要的。”
    裴大希微微笑道;“我还不是一样,我的身体结实多了!”
    他说着,向天伸展了一下双臂,得意地笑了。
    白如云笑着,双手拍着他的两肩,喜道:“我也快乐多了早知读书有这么好,我十年前,就应该苦读了。”
    裴大希嘻嘻一笑,望着他道:“你并不曾读书啊,只是听我讲书啊!”
    白如云不由怔了一下,深悔自己失言,脸也不禁突然红了。
    裴大希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拍着白如云道:“小白!这可是你自己说漏了嘴啊!”
    白如云惊奇地看着他道:“什么!说漏了?”
    裴大希却笑得更加厉害了,终于白如云也忍不住笑了,他笑睨着裴大希道:“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裴大希喜挑着长眉道:“哈哈!我为什么不知道?什么事又能瞒得了我呢?哈哈!”
    说着他又大笑了起来,白如云想了想,心中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书,和他每天讲的,都配合得如此巧合,原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想着他不禁也有些木然了,虽然他仍是在喜悦中,可是多多少少也感到有一些受愚弄的感觉,一时望着裴大希又喜又愁。
    裴大希收住了笑声,道:“这你也不要怪我,我要不如此,你是不会读书的,你这个人,我明白得很。”
    白如云讪讪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说穿了呢!”
    裴大希含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呀!……而且现在你已变多了,说出来,大家都方便些是不是?”
    白如云含笑摇了摇头道:“你把我耍惨了,我还一直当你不知道呢!”
    裴大希笑道:“好啦!现在说穿了,你也不要再天天夜里来偷着看了,我也免得每天还要先给你找好书,这样下去,你受得了,我还真受不了呢!”
    白如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二人遂转返屋中,开始上课了。
    裴大希在白如云坐定后,含笑道:“你的两相神功练得如何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面带喜色道:“再有一个月就成了!”
    裴大希点了点头,白如云道:“老道临行时,再三吩咐我说,叫我小心练这种功夫,其实这真是多余的……”
    正说话间,却见裴大希目光注定在自己脸上,眉毛微微皱了一下,轻声道:“哦……
    这不可能吧!”
    白如云心中一怔,忙问道:“什么不可能?”
    裴大希忽然抓过他一只手来,右手三指扣在白如云脉门上,隔了一会儿道:“你心口痛不痛?”
    白如云摇了摇头道:“不痛呀!什么事?”
    裴大希皱了一下眉,又问:“后背呢?我是说脊梁骨酸不酸?”
    白如云直了直腰道:“不酸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国事,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裴大希道了声:“奇怪!”
    这才松开手,叹了一口气道:“谁有工夫吓唬你,我只是……”
    白如云一惊道:“你有什么说什么,没关系,我怎么了?”
    裴大希又挨过了些仔细地在白如云脸上看了半天,伸一指在白如云眉心点了点。
    白如云忽然动了一下,裴大希立刻紧张道:“酸?是不是?”
    白如云依然点了点头,说道:“有一点!”
    裴大希吓得目瞪口呆,一时木然地看着白如云,白如云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裴大希望着他半天,长叹了一声,目光之中,竟滚出了两滴泪来。
    白如云这一下可吓坏了,慌忙拉着他一只手道:“老裴,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裴大希抖声道:“兄弟!你的性命不保了。”
    说完这句话,一时泪如雨下,白如云大惊失色,当时站起来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裴大希摇头叹息道:“你自己竟一点都不知道……小兄弟……你竟是中了风毒,毒入骨髓,这是绝症!”
    白如云不由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什么风毒?”
    裴大希差一点又要落泪,实在是这几个月,他和白如云已经建立极深的友谊,乍一发现病况,怎不令他心胆俱碎。
    当时泪如雨下道:“小兄弟!你不要怕!先坐下!”
    白如云依言坐下,他仍是一无所察地道:“你不要乱说,我好得很,身上一点什么都不觉得,怎么会得了绝症呢?”
    裴大希叹道:“先前在室外,我就见你两眉之间,有一黑心状物,时隐时现,我心中一动,再看又没有了,只当是我眼看花了,所以不怎么在意!”
    他摇了摇头接道:“谁知道进得室内后,那黑心状物,又现了出来,我才吃了一惊……”
    方说到此,白如云已站在铜镜前,细细观察,一面道:“哪有什么黑心,你又耍我……”
    裴大希苦笑着,叫了一声:“傻兄弟!你是看不出来的,你过来,切莫急,听我细说,也许有救!”
    白如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有些糊涂了,当时依言走过,痴痴坐下道:“这还是真事么?”
    裴大希叹道:“你师父所告诉你的话,不幸言中了……你走火入魔了!”
    白如云吓得脸色一变道:“可是,我怎么觉不出来呢?”
    裴大希摇头道:“这只是病症才现,你自然觉不出……不过……”
    他又看了看,才皱眉道:“不过……初期中了风毒之人,心口一定会痛,而且脊梁骨发酸,你居然没有这种现象,这真是奇怪了!”
    自如云立刻笑道:“所以我没事。”
    裴大希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一生行道江湖,垂数十年,见过的离奇杂症何止千万,就从没有看走过一次眼,孩子!你确是中了风毒,而且病入膏育!”
    白如云不禁又是一怔,他遂低下了头,一会儿他又抬头一笑道:“这也没什么,既是命该如此,急又何用?还不如听其自然的好!”
    裴大希心中不禁深为佩服,暗道:“好个沉着的孩子,如此青年,要是见他死了,那也太可惜了!”
    想着他微微一笑道:“小白!你有这种胸襟,当真不容易,你坐下,事情也许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白如云含笑坐了下来。
    裴大希立刻走至室内,须臾持一小白瓷罐而出,由内中田出了四粒红色小丸,递过道:“你先吃下去!”
    白如云接过犹豫了一下,立刻放在口中,用口水吞下,翻了一下眼道:“这是什么?
    吃下去就没事了?”
    裴大希惨然笑了笑道:“这只是暂缓病情恶化,没什么用!”
    白如云脸上微微带出些失望之色,裴大希叹了一声,道:“我只当你此番下山,技压天下,为百年来第一奇人……”
    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谁知天不由人,竟会出了这种事。”
    他忽然顿了顿,深恐再说下去,引起白如云伤心,不由轻轻拍了一下胆道:“好了,现在什么也别多说了。”
    他看了白如云一眼又道:“你只要记住,从今天起,停止练任何功夫,尤其不能再受风吹!”
    白如云急道:“那怎么行,我的两相神功已经快成了,岂能功亏一篑?”
    裴大希冷笑道:“好糊涂的孩子,是你的命要紧,还是两相神功要紧,你要听我的话,也许还有个万一,要是不听话,只怕你眼前就是大难临头。”
    自如云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心中加了几分犹豫,暗忖道:“难道这是真的么?”
    想着不觉伸手,往两眉中心,轻轻按了按,果然一阵奇酸,差一点连眼泪也要流出来了。
    而且身上却打了一个冷战,白如云这才觉出事情果然是不简单了。
    当下想了想道:“我不是可以用本身真气,先把全身穴口封住么?”
    裴大希想了想道:“我虽不擅武功,可是我却知道这种风毒,是不能对它施半点压力的,否则为害更甚!”
    白如云叹了一声道:“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说着遂站了起来,他是一个极度倔强的人,即使在此时,他也不愿领受别人的同情。
    于是他苦笑了笑道:“我走了,我会听你的话的!”
    裴大希忙拉住了他一只手道:“小白,你先别走!”
    白如云挣脱了他一只手,苦笑道:“莫非还要上课么?”
    说着飘然出室而去,裴大希怔了一会儿,他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他跟到了门口,白如云早已没有踪影了。
    他不由低低地念了声:“可怜的孩子!”
    说完了这句话,就痴痴转了回来,他知道白如云此时的心情,如果现在去劝他,无异加深了他内心的痛苦。
    他一个人伏在案上,手支着头,想了半天,他想了一百多种药,但是他也摇了一百多次头。
    最后他想到一种药,可是这种药天下是太少了,由于采之不易,世上已可谓绝了货。
    可是为了这个年轻人,为了这个曾使自己返老还童的人,他是自已唯一的老来知己,裴大希怎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去?
    想着,他跺了一下脚,站起身来。
    傍晚,裴大希已打点了一个简单的随身行囊,他匆匆走到白如云室前,见室中漆黑一片,也没点灯,门也没关。
    白如云面窗坐着,他眼看着即将消失光明的苍穹不胜萧索之感!
    裴大希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走了进去。
    在以往,只要在十丈以外,那伯是一片落叶,白如云也会惊觉的。
    可是此时,裴大希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浑然不觉!
    裴大希又重重咳了一声道:“小白,我来啦。”
    白如云才慢慢回过头来,他微微笑了笑道:“哦!请坐!”
    裴大希差一点流下泪来,他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于是他苦笑道:“我不坐了,我是来给你辞行的!”
    白如云一惊道:“辞行?你要上哪去呢?”
    裴大希笑道:“我要去一个地方,小兄弟,这一段日子里,你要千万记着我说的话,不要练任何功夫,我上鄂省去找一个人!”
    白如云见裴大希一身行装,这才深信不疑,不由愕然立起道:“老裴!你不能去!”
    裴大希惊道:“为什么?我是去为你找药啊!”
    白如云苦笑道:“既是绝症,找药又有何用?我是想……”
    他低下了头,伤感了一会儿,又含笑道:“我担心你走后,我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裴大希虽同意白如云这句话的成分,他并且明明知道,自己千里求药,所得到的一定是失望,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却是万分的微妙的,这就如同是一个垂死的儿子,父母万万不会吝裔金钱,去为他延医治病的,虽然那没有什么用!
    裴大希伤感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这么失望,我要找的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此人绰号活华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也许他有那种药也不一定……”
    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也不禁有些发抖了。
    白如云张大了眼睛,说道:“老裴,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诚实地告诉我!”
    裴大希已知他要问的是什么,当时点了点头道:“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你要问什么?”
    白如云斩钉截铁地道:“我的病到底还有没有救?”
    裴大希叹了一声道:“只要有药,就有救!”
    白如云问:“那是什么药呢?”
    裴大希想了想道:“那是一种世间稀有的药,名叫‘冷玉膏’。”
    白如云立刻一楞,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药,他却想不起来了!
    裴大希说完了这句话,又凄然一笑道:“我现在就走了,你可以搬到我房子里去。”
    说着他尽量作出一副笑容道:“你千万不要急,桌子上有我留下的书,闲来可看书消遣,只是记住我的话,那药力可及十日,如果你不练功夫,支持一月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一月之中,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那时候我也许已经回来了!”
    他拍了白如云肩膀一下又道:“你心要放宽,我走了!”
    白如云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裴大希感觉到掌心火热,可知他心情之激动!
    当时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房间,白如云赶上一步道:“我能劳动么?”
    裴大希回身摇头道:“连走路都要尽量避免,切记!切记!”
    白如云不由脸色苍白道:“老裴,你回途之中,请托人带个口信到巫山给我师父,他名字叫……”
    裴大希笑道:“我知道……”
    说着猛然转身而去,白如云怅惘思道:“他怎么会知道?”
    想着正要追上,蓦然忆起他嘱咐自己的话,不由把脚步止住了,他用“传音入密”
    的功夫,和裴大希道:“我师父是墨狐子秦狸!”
    裴大希回身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随后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白如云送走了裴大希,当时呆立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的命真苦。”
    遂慢步下山,走到了裴大希室中,一个人倒在了床上,思涌如潮。
    首先他想到了老道,不知自己还能见到他不能了,其次又想到了伍青萍。
    这姑娘,虽然他临来之前,己对她心灰意冷,可是感情是不容许任何伪装的。
    除非他并不爱她,否则,真不能相信,有什么力量,能使人的爱心转移?
    早在几个月以前,白如云已原谅了她了,每当他静思的时候,青萍的影子总会浮上他的眼里,可是他也只能长叹几声罢了。
    他知道青萍如果回了龙匀甫身边的话,他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再使她回来的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到哈小敏,他心中充满了歉疚,须知“拒绝”本身,就是一种歉疚和痛苦,何况白如云和哈小敏之间,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感情,至于感情有多深,他却不愿意去细细思索!
    因为这是一个颇为恼人的问题。
    故人一一在他眼前飘过,甚至于南水,北星,也会令他深思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见他们不能了。
    这真是一个足以感人的问题,而生命之于人,只是赐予与收回,却不许人们去疑惑左右。
    白如云一连三天,就是如此的,把自己锁在这个屋子里!
    他真是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受了伤,因为他除了在眉心发觉出用手按时有些酸的感觉以外,别的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症状来!
    这一天,他看书有些倦了,算算时间,裴大希已走了二十天了!
    这二十天之中,他真是感觉不出和平日有什么不同,不由胆子就有些大了!
    须知他本是一个任性的人,从不愿受人拘束的,即使是在疾病之中,也不容易做到,何况他已对所谓的“绝症”失去了信任!
    他慢步走到了原先自己的居处,里面布满了蛛丝灰尘,白如云皱了皱眉,遂入内开始整理了一番,把用不着的东西,都先理到了一边。
    这时候,他竟忘了裴大希的嘱咐,运动之间,已多少用了些力气。
    只是他并不觉得,他走到了风口看了看,心想:“要不是这一场虚惊,此时我的两相神功,怕不早就练好了!”
    忽然一阵风起,大风弥漫而来,白如云退后了一步,可是他却咬了一下牙,又走上前去,立于风口,他不信裴先生的话,他宁可相信自己!
    这一阵凌厉无比的乾天罡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洞而过,西天隐隐有雷鸣之声。
    如不是风高入云,只吹过峰尖穴口,整个山林,怕不会为每日一度的大风所吹平了!
    可是高亢的白如云,依然同昔日一样无事地过去了,他大笑了两声道:“老裴可真会骗人,有个屁事!”
    他振了一下双臂,暗忖道:“从明天起,我继续开始练我的功夫,等裴大希回来,我再跟他算账!”
    想着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到了裴大希的住室之内,首先走到了蒲团前,发了一会儿怔,心中想道:“师父坐功,最是有却病去魔之效,即使是我中了风毒,也是中毒末深,我何不来坐他一下,也许如此蒙福也末可知!”
    想了一会儿,又运动了一番,觉得并无不畅之处,于是胆力大增;当时脱去了靴子,双腿盘膝坐在了蒲团之上,就此行起了坐功。
    他功力深厚,是以风毒侵体,至今不觉,如不任意施功,即使拖延数月,也是无妨。
    谁知道这一任性行禅,可就坏了。
    起先只觉得一股暖气,直逼气海,按常理,这即是所谓的“至阳”之气,由丹田提起,经“关元”、“气海”、“阴交”,“分水”、“巨阙”……一直上达“华盖”、“玄矶”,至“百汇”。
    谁知道这一次却不然了,那至阳之气方一上撞,却似有一股大力,硬把这股热气给逼了回来,白如云心中一动,遂再往上一提,那热气竟分为二股,往两处“幽门”穴中窜去!
    白如云大吃一惊,慌忙吸气上提,却是晚了一步,只觉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他知道事情不妙了,方想往下压逼那股岔开的气流,可是愈来愈糟!
    更令他惊吓的是,这一霎,两处症状,全都显明地现了出来!
    白如云只觉得心口一阵隐隐作痛,同时背脊酸得几乎宜不起来了。
    而这突来的症状,更似电流一样,霎那传遍了全身,他就连再想下蒲团,已是办不到了。
    这时他才记起了裴大希的言语不假,可是中魔已深,虽有倚天功力,却亦莫可奈何了!
    自如云紧紧地闭住了双目,暗自提气调息,可是正因为他功力愈强,受害也愈甚!
    一个时辰之后,他竟变得全身冰寒,百骸尽酸,想抬一下手臂,都是万难了。
    他张开了双目,但觉双眉之间,如同针炙也似的刺痛,全身虽是奇寒砭骨,唯独眉心之间,却是热如火团一般。
    他就在这又热又冷的外来侵袭之下,勉强又坚持了半天。
    可是到了晚上,他却完全瘫痪了!
    所幸这蒲团是靠墙而设,白如云把整个身子,倚在墙壁边上!
    他仍然紧咬着牙,在这种情形下,没有哼出一声,虽然他全身一点力也没有,可是他脑子仍然极为清醒,目光仍同往常一般的锐利!
    他感觉到很悲哀,因为死亡在威胁着他!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乐于迎候死亡的,虽然“慷慨就死”和“从容就义”,自古以来留下了不少佳话,但这些大英雄们,也都是处于无奈的情况之下,才做这种光明的牺牲,否则,他们决不会如此轻生的!
    白如云是顶天立地的一个英雄,可是在预知死亡的情形下,他也感到很悲伤!
    如果他并不知道这是一种绝症,那么在他心理上,也许并不会如此惊慌。
    可是痛心的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苟延残喘的目的,只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虽然他不曾动过求死的念头,可是他却连想到这念头的力量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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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心切救徒远赴滇边
    黑夜里传来了一片哭声。
    那是墨狐子秦狸的声音,也只有他那破锣也似的嗓子,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白如云由半昏迷中惊醒,却见朦胧中,老道跪在自己身前!
    他哭得声泪俱下,白如云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道:“老道!你来了!”
    秦狸伸出抖额的一双手,紧紧地握在白如云冰冷的手上,他抖颤着道:“小鬼头……
    可苦了你了!”于是他又放声地大哭了起来,他一面哭,一面在地上打着滚。
    那就如同是一个小儿,得不着糖饼时的神情;可是也只有白如云才理解到,老道此时痛苦的心情。
    他大哭道:“孩子!师父这回可害死你了!”
    那种哭声,却是吓人已极,白如云在师父如此情况之下,也不禁勾起了伤怀,一时黯然欲泣。
    停了半天,他才无力地道:“老道,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秦狸由地上爬起来,怔道:“你说什么?”
    白如云盯视着这位生平传授自己绝艺的师父,一时不禁落下了两滴泪来。
    秦狸和白如云相处了十余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他的嘴一咧,又哭了起来。
    哭了两声,才想到,此时可不是哭的时候,当时忙用手掌,把脸上的泪抹了两把。
    他抽泣着道:“小鬼头!你听我说,现在你可不许伤心,也不要多说话!”
    他捏了一把鼻涕,接下去说道:“我老道,和你是一条命根子,你放心,我得想办法救你……万……万一……要是救不了你,咱们一块死……”
    白如云不由抖颤了一下,正欲开口,老道却用手把白如云的嘴捂住了。
    他流着泪道:“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要说的,裴大希已经告诉我了!”
    白如云忽然张大了眼睛,老道马上接口:道:“他也回来了!”
    白如云呐呐道:“药呢?”
    老道竟自咧口哭了一声,一面摇头道:“别提了……他没有成功,不过……”
    他说着咬紧了牙道:“这是天罚我,我秦狸是打自己嘴巴,小鬼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如云摇了摇头,秦狸苦笑了笑道:“我要去云南!”
    忽然把话打住了,心想:“我可真糊涂,怎么能告诉他吧?”
    他知道要是告以真情,以白如云个性,恐怕宁死也不会接受他俩的施恩!
    当时转了一下眼珠子道:“去……云南我一个老朋友……”
    白如云这时,根本对一切都失去了指望,老道的话,他根本就没注意。
    他眸子四下地流盼着,终于在一旁的椅子上,发现了裴大希。
    他惊喜地叫了声:“老裴!”
    裴大希本在沉思着,方才一幕师徒痛哭的情景他几乎不敢看,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伤感!
    此时白如云一唤,他才带着痛苦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白如云肩膀一下,苦笑道:“小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白如云低下了头,他在激烈地颤抖着,老道叹了一声,责怪裴大希道:“现在你还怪他干什么?你……”
    裴大希也似自觉不该,他紧紧抱着白如云肩头,叹道:“孩子,你也不要难受,你一生倔强,希望你能强到底……这事情,叫老道去设法!”
    老道这时点上了灯,白如云遂抬起了头来,他心情已不如方才一霎那那么沮丧了!
    而他兴奋的是,他最想看到的两个人,居然都在他眼前出现了!
    他望着两人,唇角挂上了一丝笑容。
    老道走近了,他道:“小鬼头,你是明白人,你现在的病情,是十分严重了,你要自己当心,从现在起,裴先生就在你身边照顾你。”
    白如云动了一下嘴皮缓缓道:“家里呢?”
    老道叹了一声道:“唉,南水北星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出走了,留下一个条子,说是找不着你,一辈子不回巫山。”
    白如云怔了一下,老道苦笑了.笑道:“现在也不知下落如何?我也没工夫找他们,又碰上了你这事……”
    他紧紧皱了一下眉又道:“家里事,我交给关东双哑了。”
    他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啊!还有你判下的两个人,我都收押了。”
    裴大希在一旁听得模模糊糊,插嘴道:“什么收押?你们还关押犯人?”
    老道苦笑了笑,现在他实在没心情再去谈这些,当时看了裴大希一眼,道:“这是他的主意,唉!现在没工夫给你聊这些。”
    裴大希虽然心中莫名其妙,可是也不便再问,当时皱了一.下眉,说道:“来!老道!我们先把他慢慢弄到床上去,你也该去了!”
    老道又揖了一把鼻涕,才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一人抬一边,轻轻把白如云抬了起来,老道嘴里唠叨道:“轻点!轻点!我的大夫!”
    裴大希冷笑了一声道:“我比你清楚得多,你快滚吧!”
    秦狸瞪了一下眼,别看对方是一个温文的老书生,却也是盛气凌人。
    他们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打打骂骂也没什么,老道看了他一会儿,突地由一边椅子上,拿起了一个小包袱道:“好!我走了!”
    白如云这时叫了声:“师……师……父……”
    老道就像触了电也似的,他马上回过了身子,这种称呼,他多久没有听过了。
    他走到了床前,黯然说道:“徒……儿!”
    白如云伸出了一只手,老道忙也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块!
    半天,白如云才微笑道:“你要早些回来!”
    老道点了点头道:“是的!是……”
    他的眼泪一滴滴,由脸上滑了下来,马上他又用手把泪擦干了。
    他偏头看了裴大希一眼,颇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瞧这孩子……这孩子……”
    可是他的脸,并不接受他的伪装,说到后来,竟自变为哭容了。
    裴大希十分了解这一对奇怪师徒的感情,他内心也十分难受,可是他仍装作笑脸道:
    “老道!你走吧!”
    墨狐子点了点头,松开了白如云的手,对白如云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养,千万要听裴先生的话2”
    白如云浅笑了笑道:“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老道红着脸,又看了裴大希一眼道:“你看看……这孩子……”
    说着他径自向外去了,待行到了门口,却向裴大希招了招手!
    裴大希忙出来道:“什么事?”
    老道正色道:“郎中,我徒儿可是交给你了,要是我回来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小心点!”
    裴大希哼了一声道:“你去吧!只要早去早回,记住那药,非三支不救,少了没用!”
    老道点了点头道:“我走了!”
    他说着这句话,双臂一振,就如同一文箭似的,突地射空而起。
    在夜空之下,这条身影太矫捷了,翻腾之间,已失去了他的人影。
    裴大希看着沉沉的夜,感叹道:“好快的身手,看来,这孩子也许还有救。”
    说着,他转身进屋而去,白如云的目光,仍向门口探视着,裴大希进来了,他问道:
    “老道走了?”
    裴大希走近床前,点了点头道:“是的,他走了……”
    白如云帐然地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裴大希摇了摇头道:“什么事都应先尽人事才听天命,你不要太悲观,少说话为妙!”
    他说着把灯撑过床前,仔细地往白如云脸上看了看,只见白如云眉心之间,已呈出显明的黑心状阴影,脸色青紫得十分可怕!
    他摸了摸白如云的手,更是冷得可怕,裴大希心中吃惊不小。
    白如云问:“怎么样?”
    裴大希笑道:“还好!”
    他把白如云轻轻翻了个身儿,口中道:“来!我先给你上上针,要受点罪,你要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白如云经他这么一翻,全身百骸,几乎都像要散开了一般,由不住痛得一阵疾颤,出了一身虚汗,可是他却连哼也未哼一声。
    裴大希看在眼中,心中十分佩服,他一面打开药箱,一面笑道:“等你这次伤好了,我们好好聚聚!”
    白如云忍着痛道:“怎么聚法?”
    裴大希回头一笑道:“你不是住在巫山么?你要是不嫌弃,老哥哥我也要搬过去。”
    白如云大喜道:“好!好!”
    裴大希口中说着,心中却起了一阵莫名的悲哀,因为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所说的话是否能够兑现,因为他对眼前白如云所受的伤,内心所抱悲观的成份,比白如云更甚,只是他也只能这么说说来安慰他!
    他把置好的针,一一上了药,按着白如云全身穴道,全数插了下去!
    白如云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此时也不禁痛得呼出了声音。
    裴大希安慰道:“你要忍受着,上上针就好了!”
    说着,他猛然骈二指,在白如云后心“志堂穴”上一戳,白如云一声大吼,顿时就昏过去了。
    大吼声中,裴大希这一支最紧要的尾针,已然全部刺下躯!
    他知道这种痛苦,是白如云不能忍受的,所以不得不狠下心,先把他点昏了过去,才一一燃火上针。
    这种“雷火金针”,为我国极具深奥学理的一种医术,有不可思议的功效,裴先生一生之中,以此术活人无数,施时费心力已极,稍有一针扎错了地方,或是用药量不当,都关系着病人的性命。医之人,必须要全神贯注,一点也马虎不得。
    白如云幽幽醒转,只见当空香烟缭绕,自己四平八稳地睡在软榻之上。
    奇怪的是,全身竟有了些暖意,游目四盼见裴大希正自在蒲团上打坐,只见他通体汗下如雨,连短须上也沾了不少,可知他累得不轻了。
    白如云没有叫他,这一霎时,他的心中想到了许多,他感觉到,人生是有温暖的。
    他本是一个个性偏激的人,可是经过这将近一年以来的陶冶,他确是变多了。
    尤其是这一霎那,他真正地体会到,人生是冷暖参半的,过分享受快乐的人,也必有过分领受痛苦的时候,只有平静的人生,才是真正合理幸福的人生!
    他脑子想着这些,心情愈发平静了下来……
    天空落下了雨来,悉悉瑟瑟打在山林室顶上,他又想到了伍青萍。
    这女孩子优雅的姿态太美了。
    白如云想着:“她难道真的对我没有感情么?”
    这问题在他来庐山以后,尚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总是得不到确定的答复。
    可是这一霎那想起来,却断定当初自己错了。
    他想到了青萍对自己的每一句谈话,每一个动作……这些难道说她对自己没有感情么?
    一个人在疾病之中,感情是脆弱,也是最爱深思,以往一些小的细节,在病床上,都会一一地回想一遍,仔细地检讨自己错处、得失!
    这时的感情,是最能谅人的……
    白如云这时非但不再恨青萍,反倒深深地责怪自己当初心太狠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了起来,暗忖:“如果她能在眼前多好……”
    “我一定要在她面前,当面向她赔礼,请求她的原谅,她一定会的……”
    可是他很快地又联想到了龙匀甫,暗付此时二人可能已结婚了……
    他想龙匀甫被自己打下山涧,虽是为哈家所救,可能也受了重伤,他对自己的仇恨,一定很深的,那么,现在伍青萍要是嫁给他,也和我成了敌人了!
    想到此,他感觉到内心一阵战栗,同时他似乎觉得,当初对龙匀甫不该下手太重。
    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树立一个如龙匀甫如此一个敌人,对于自己是很不利的!
    可是,他转念一想:“如果我当时手下留情,只怕我早也就死在他的手中!这又如何能怪我呢?”
    他反复地在脑中思索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东方已透出了曙光。
    裴大希坐功居然也有了成就,一直到近午时,才醒了过来,他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白如云的脸色,依然是白中透青,那雷火金针,除了为他带来暂时的温暖,似乎没有什么功效。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为了能拖延这孩子一命,他不得不搜索枯肠,想到了两种药,即由壁边拿起了一个小药锄,向白如云笑道:“我到后山找两种药,你好好休息!”
    白如云茫然点了点头,看着裴大希顾长的身子出去了,他又把自己带入了恼人的痛苦的深渊之中。
    上天要处罚一个人,最大的判刑,是要他有感情,这是真的!朋友们!你相信么?
    墨狐子秦狸关心爱徒过甚,一路上急如星火,登车乘船,不一日已来至长江一处大岸——九江。
    这地方的确是热闹万分,酒店林立,处处都飘着杏黄色的酒旗,各式各样的杂耍玩艺儿,把几条街挤得满满的I
    适逢炎夏,虽是热不可耐,可是这地方面临江口,倒有习习凉风。
    老道牵着一匹白鼻黑马,这是他在途中以五两纹银买来代步的,他在九江市面牵行着,实在因为日来的疾行,竟顾不得吃饭,此时路过九江;见到了酒旗,不禁感觉到饥肠辘辘,遂决心在这地方用晚餐,顺便喝他两盅!
    他把马拴在一棵老杨树上,过来一个伙计笑道:“道爷!我给您老牵马!”
    老道一摆手道:“不用!我马上就走!你是干什么呢?”
    这伙计一怔道:“我?”
    老道点了点,这伙计露出了黄牙,一笑道:“小的是酒保,道爷真是寻开心呢!”
    他说着向一处用竹子搭成的小楼一指道:“九江万里春是有名的,道爷过去一尝就知!”
    老道见到这竹楼就在眼前,就迈大步向着楼内行去,那伙计在后面紧跟着,一直跟进到了门口这才大叫了一声:“客来!”
    只把头一探,遂又转身跑出,继续又去拉别的客人去了!
    墨狐子秦狸,见里面乱哄哄的,酒气肉香,混成一片,他猛吸了两下,一面口中大叫道:“快来人,我吃了还要赶路呢!”
    几个伙计招呼这个,张罗那个,竟是忙得不可开交,老道叫了半天,只闻答应声,却是没有人过来,他不由搬了一张椅子,口中道:“道爷自己来了!”
    说着走到酒柜前,见两个赤着上身的小子,正在一角斟着酒。
    墨狐子见一边,有七八罐“老茅台”,遂顺手拿了两罐,他这一自己拿,才跑过来一个酒保大叫道:“喂!喂!怎么自己动手了?”
    老道一挑浓眉,正想大骂,忽然心念道:“我现在可没有工夫惹事了,还要赶路呢。”
    想着咧牙一笑道:“你们不动,我再不动,那可委屈了道爷的肚子!”
    一时逗笑了不少人,那伙计笑着把酒送到桌上,低头看着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老道笑了笑说道:“你别管了,快给弄一只棒棒鸡,四个臭糟蛋,再来五个馒头就没有你的事了。”
    伙计一面答应着,心想:“当然没我的事了,再就是吃的事了。”
    想着含笑而去,墨狐子秦狸,等不及他拿碗来,先就弄开了一小罐,口对口先来了一大口,吧嗒了两下嘴,叫了声:“好酒!”
    这时酒保才把酒杯筷子送上,随着眼笑道:“道爷今晚不走了吧?小店……”
    方说到此,秦狸已大叫道:“走!走!我马上就定,你们还有热烧饼没有?”
    伙计一怔道:“有!有!”
    秦狸把随身一个革囊口张开,笑道:“给我装上二十个,都夹上肉!快!”
    这伙计一摸头,心说:“这家伙真是一个霹雷火!”
    想着,张罗着把烧饼一一包好,送过来时,老道又递上了一个水袋,龇牙道:“劳驾,给弄一袋子水!”
    伙计一怔道:“是牲口吃?”
    老道翻了一下眼道:“是你爷爷吃,知道了吧!”
    伙计碰了一鼻子灰,掉头就走,心里气可大了,灌上水后,却在屋角里转了个弯再来,却在抹着鼻涕,心想:“我叫你骂人,给你加点佐料。”
    墨狐子秦狸接过了水,扔下一块银子道:“有多没有少!”
    说着踏步出去了,谁知道这一会工夫,方才自己拴马的地方,已围了一大圈子人,里外三层,熙熙攘攘,锣鼓声响成了一片。
    秦狸不由心中一怔,心想:“我的马呢?”
    正在左右寻找,却见原先那个伙计由人缝挤过来说:“你的老马,我给牵到槽上了,这里来了卖艺的了,玩艺还真不错!”
    老道挥手道:“快去给我牵来,谁有工夫看这个!”
    伙计转身而去,只这一会儿,已是人山人海,老道行道江湖数十年,这一行的见闻可太多了,可是还真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人捧场的,心中不由奇怪。
    他本是站在外面,此时被后面的人一涌,反倒挤进去了!
    这会儿里面锣鼓声可响得震耳欲聋,四周观众更是嘻笑着一团,纷纷道:“小鬼有一套!”
    老道一回头,正有一人扭脸道:“听说是找人的,那个稍矮一点的还有一点结巴!”
    墨狐子秦狸听了也没有注意,一分两臂道:“借光!借光!别挤碎了我的烧饼!”
    他这么一分,两边人立刻让开了一道沟,老道自言自语:“不怕你们不让!噎!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锣鼓声忽止,一人脆声,还是秦腔高嚷道:“来至贵宝地!”
    哐!哐!哐!三声锣鼓声。
    “不是为别的!”
    老道心中一楞,暗想,这声音怎样这么熟悉?当时还不容转身,却听见另一人哑着嗓子,也学样叫道:“来……至贵宝地……”
    又是三声锣响,这人又接道:“不是为别的……”
    老道不由大吃一惊,猛转过身来,用力挤了进去,立刻他张大了嘴,心说:“原来是这两个小鬼,怎么会来这里卖起艺来了!”
    原来场上卖艺人,正是北星、南水二人,他二人每人都穿着一件新青布短衣裤,看来还是新制的。
    场子里摆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有刀枪剑朝,二人每人一个小锣,正由不同方向转着。
    老道气得翻了一下眼,往边上一站,心里暗付:“我倒要看看你们捣什么鬼?娘拉个蛋1真作怪!”
    这时场子上爆出了如雷的笑声,原来二人各自翻着筋斗十分巧快,身形一定,锣鼓又是三声,南水接道:“只为找师父!”
    北星结巴学了一句,配着锣声,南水才又道:“流浪到此地!”
    北星立刻做了一个拭目的姿态,结巴道:“流浪到……到此地!”
    这时四下又是一阵叫好,老道心里一酸道:“原来他们两个为了找小鬼头,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实在是难得!”
    想着却把身子又走近了一些,就听耳边有人说:“可怜!这两个小孩在九江卖三天艺了,天天都嚷着找师父,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他真狠心,把孩子弄成这样!”
    老道心中一动,看了看说话的是个胖子,这胖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由裤袋里掏钱,向外撤了一把,一面回顾他人,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墨狐子本想立刻把二小叫着,此时不知怎么,反倒没有动!
    二小在场上又走了一圈,呼地把锣向地上一丢,却由架上顺手操了一个胡琴。
    老道心中一动,付道:“哟!他们会的还真不少呢!”
    一念末完,北星已拉了起来,只见南水向四下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南水,和我师弟北星,来至贵宝地,只为寻找师父,一时盘缠用尽,只好卖艺为生!”
    他说着瞧了四周一眼,老道见二小眸子深陷,短短两月来,想不到二小竟自瘦成了这样,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却听南水继续道:“我兄弟身上虽有些功夫,可是不瞒您说:这几天已经抖露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绕了另一种腔,道:“有人说了,说卖艺的,你们就这么点能耐,还能吃江湖饭么?”
    北星忽地停下胡琴,怔道,“什么……南水!你说什么?”
    南水正在卖弄口才,不想北星憨直至此,当时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四下立刻引起一阵笑声,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北星有意做作,纷纷道:“有意思!有意思!”
    南水显得有些不自然,把青衣袖向上卷了卷,又接道:“不是别的!我兄弟实在不是这块料子,有的功夫怕给师父丢脸,虽然会,也不敢使出来,好在各位大爷来此是取个笑……”
    北星本是低头细细扭着丝弦,此时愈听愈迷糊,低声嘟囔道:“南水……说什么啊?
    唱呀!”
    四下又是一阵笑声,老道也不禁眯缝着眼笑了,心想:“北星那小子,还是那个老样!”
    南水回头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小声道:“你别说话!傻蛋!”
    北星气得晃了一下肩膀,结巴道:“我不说……你说!”
    南水气得跺了一下脚,赌气转过了身子,这时四下掌声如雷,还有叫倒好的。
    南水望着四下苦笑了一下道:“我兄弟是个老实人,大家别笑他……”
    说着,一抱拳道:“各位多多捧场,有钱帮个钱场,没钱的也别走,帮个人场,咳,等傻小子把丝弦拉上,在下就侍候各位一段《臭老道》!”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楞,心想:“臭老道?这是骂我不是?”
    四下纷纷叫着“臭老道!”“臭老道!好!”……秦狸只气得头昏眼花,心说:
    “好呀1你们两个小东西,居然把我编成歌来骂了,好好!这我倒要听听!”
    正想之间,只觉身后有人在扯自己衣裳,回头一看见是那店伙,他龇牙笑道:“啊呀,我的道爷,叫我好找,你不是要赶路么?怎么看开了!”
    老道哼了一声道:“你给我拴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这家伙看了场上一眼,这时正是南水仰天用茶润着嗓子,咕咕噜噜的,往地上一喷,北星却递了一块毛巾,南水一面擦着,口中尚道:“用嗓子跟用力不同,要说这一段《臭老道》还真费劲,词儿是我兄弟编的!”
    说着回头用手指了北星一下,北星红着脸弯了一下腰,结巴道:“曲子是他……是他!”
    老道看在眼中,恨得直咬牙,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伙计一眼道:“你还不走等什么?”
    这家伙缩脖子嘻嘻一笑道:“我也听听!”
    墨狐子秦狸本就一肚子火,这时气得照着这个伙计屁股狠狠端了一脚道:“你给我出去吧!听个屁呀!”
    这一脚,把这伙计端得一阵子啊哟,口中叫道:“唉哟!这老道怎打人哪!”
    旁边有人接笑道:“所以是‘臭老道’嘛!伙计!你出去吧!小心挨打!”大家一起笑了。
    那伙计也倒霉,只气得跑到外面,用鞭子狠命抽马,算是报了仇了。
    墨狐子忍着心中气,又回到场中,却见二小算是交待完了。
    北星这时把弦子拉得怪响的,不时还绕上几个花腔,拉了一个过门,才见南水咧口唱道:
    “臭老道!臭老道!
    个子瘦来样子老!
    黑脸蛋,像地皮,臭道袍,不离腰,
    只要一开口,
    不是‘他妈’就‘他娘’!
    我们受不了,谁也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二小插花也似的,在场子里交插着,这第一段唱完了,得了一个满堂彩,墨狐子秦狸气得咬牙切齿,心想:“娘的,你们不是受不了么?以后还有你们受的!”
    气恼之间,第二段又开始,仍是北星操琴,南水在翻了一溜花筋斗之后,又开始唱道:
    “臭老道,臭老道!
    兔子耳朵王八腰,
    小眼睛,如绿豆,臭头皮,随处飘,
    他不洗胜不刷牙,
    我们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立刻又是一阵如雷掌声,老道在一旁抱着双臂,只气得连连冷笑不已。
    跟着第三段又开始了!接着唱的是:
    “臭老道,臭老道!
    何必如此臭追遥?
    大家都是一家人!
    不该专欺咱二小!
    师父一出门,你就成老大,
    又打人,又骂人!
    不像话,不像话!筒直不像话!
    我们受不了,谁也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唱完这一段,四下掌声笑声乱成一气,二小双双向四面抱拳答谢!
    墨狐子秦狸又向前凑了一步,这时南水弯腰道:“还有。段新词,我兄弟还没编好,等他编好了再唱!”
    他说着话,向四下看了一圈,正巧和秦狸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不由吓得一愕!
    老道龇牙一笑道:“好啊!”
    南水马上转过了身,一拉北星道:“不得了啦,老道来了,快走!”
    北星闻言更是吃了一惊,惊慌失措道:“哪……里?老道……”
    南水回头指了一下,猛然回身就跑,北星也看见了,吓得把胡琴往地上一丢,倏地纵身就起,顿时场上大乱,南水见北星居然一走,连轻功也施出来了,一时情急也顾不了许多,跟着也纵身而起。
    墨狐子秦狸大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两个畜牲往哪里跑?”
    说着袍袖一挥,身形也自腾起,跟着二小身后,一路穿房越脊,差不多跑了百数十丈,已跟在了二小身后不远!
    北星、南水想是自知跑不了,这时双双转过了身来,老道扑势太急,二小这一转身,差一点撞了一个满怀,不由马上把身形定住了。
    只见南水、北星气喘如牛,呆呆看着自己,墨狐子秦狸本想一抓着他二人,不说二话先暴打他们一顿再说,此时见了面,反而打不出手了。
    当时望着二小气得连声冷笑道:“你们跑呀!怎么不跑了?”
    南水喘道:“你要追!”
    北星也是一面喘,一面接口道:“是的……你……要追!”
    老道大吼一声:“妈的……”
    他忽然想到了二小编的歌,不由突地把话忍住了,气呼呼地说道:“我当然得追!”
    南水低下了头,小声道:“又……骂人了!”
    秦狸“呼啦!”一声跺碎了一片瓦,大骂道:“我就是要骂人怎么样?他娘的!他妈的!怎么样?我还能叫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管着我?他奶奶的简直是气死人了!”
    二小知道这是秦狸在最暴怒的时候,可是惹他不得,弄翻了,可是不能想像的糟!
    一时只有忍气吞声地低着头,老道又咆哮了一阵子,这时却由下面传出声音道:
    “房上是那位大爷?怎么上了房子?……请积点德,别把我们屋顶踩塌了!”
    一老道看了一下足下,声音放轻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说着一手拉一个,这时房下却也传出了大声的喝叫声音道:“太不像话了,你们想拆房子是不是?”
    二小对看了一眼,不由噗嗤一笑,老道气得又是一脚,哗啦啦踩碎了一大片,跟着身形一起,已把二小带着纵了出去!
    三人隐隐闻得房下怪叫喧天,房主大声的喝叱之声,只是三人已走远了!
    老道一边接着一人,兔起鹘落地一阵疾驰,已来至一处僻静的荒郊,这才把二小放下,他指着一边的石块,气愤愤地道:“你们两个坐下!”
    二小互看了一下,各自落坐。
    老道气得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们在家骂我,就是打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是自己人嘛,一切都马马虎虎算了,我能装看不见就看不见……”
    他用手按在胸口上,又一连喘了好几口气,又吐了一口痰才道:“真太不像话了!”
    二小知道主题来了,一个个喋若寒蝉,老道突然一掌拍碎一整块石头,大叫道:
    “骂就骂吧!怎么能编成歌来骂?这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唉哟……你们真要气死我!”
    二小有点惊慌失措,因为很少见过他还有这种表情,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墨孤子以雷霆万钧之势,目视这两只小麻雀,他似乎也觉得太过分了!
    当时把声音又减小了一点,皱着眉毛道:“你们想想看吧!”
    又停了一下道:“我见的小孩多了,我从没见过你们这么皮的!哼!哪是皮?这简直是下流,没有教养!”
    二小又对看了一眼,这是他们第三次对看,也许他们认为以无言抗有言,才是有力的反驳!
    秦狸愈想愈气,忍不住又大吼道:“这是谁的主意?”
    南水吃吃道:“什么……主意?”
    秦狸大骂了声:“王八蛋!你娘的鬼主意?什么主意?我是问编歌的主意!”
    南水被骂得脸色极为难看,干脆把头一扭,给他来一个不理!
    北星同情心较重,凡是骂南水,就等于骂他一样,当时也把头转向一边去了!
    老道猛然一个箭步,到了二小身前,一抡双腕,把二小给举了起来,往天上一举,叱道:“我摔死你们两个小杂种!”
    二小不禁吓得尖叫了起来,老道哪敢真摔?闻声不由厉叱道:“我问是谁的主意,他妈的!你们真会作怪,一个编词一个编曲子,你们还真有能耐,干脆进翰林院当编修好了!”
    二小只在头上哀声讨饶,北星呐呐道:“大……大家的主意。”
    甫水也附和道:“对!对!大家的主意。”
    老道气得啐了一口骂道:“就他妈两个人,还大家,大他娘的鸟!”
    要在平日,二小听到这种骂人的粗语,定是要还以颜色,可是此时老道还掌握着生杀大权,听了这话,虽是怒在心里,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老道发了半天脾气,气也出得差不多,把二小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冷笑道:“我让你们气死了,可真划不来!”
    二小见老道气得差不多,他们以素日的观察,对老道的看法是生气的初步是“沉默”,进一步是“咆哮”,再至顶点,就是“打人”或“杀人”了;可是气消时,“冷笑”是前奏!再就是“嘻笑”的了。
    所以老道此时这一冷笑,二小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又对看了一眼!
    南水最识时务,首先皱眉道:“师爷,何必呢?我们也没有怎么呀,只是唱着玩玩的。”
    北星搓着手,点头道:“是……是唱着玩玩的!”
    老道一挑浓眉,遂又冷笑了一声,低低自念道:“哼!玩玩的……这可真是好玩!”
    当时凝目看着二人,见二人一副畏缩的样子,四条小胳臂又黑又瘦,想不到两个月的江湖生活就把一对粉装玉琢的孩子折腾成这样!这不禁又加深了老道厌弃江湖的念头!
    当时愤怒为同情取代,不禁气又消了一层,用手一指二小道:“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还像人不像,变成什么德性了?”
    二人各自互看了一眼,老道这一句话,倒给二人带来了伤感,一时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湿的,都不禁举起小手,揉着眼睛来了!
    老道气全消了,嘻嘻一笑道:“得了!没打你们算是好了,你们居然还哭?不叫你们出来,你们偷跑,现在可尝到了滋味了吧!是不是?”
    这一劝可更糟了,二小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老道先是一个劲地皱眉,后来是又搓手又顿足急得直咧口道:“喂!喂!别哭好不好?”
    南水停止了哭声道:“老道爷,师父呢?”
    北星也问道:“师……父呢?”
    北星不提则已,这么一提起师父二字,墨狐子秦狸顿时怔了一下,惊叫了声:“哎呀!不得了啦!”
    他猛然往起一站,回头就走,二小见此形状,不由吃了一惊,吓得也不哭了,各自跑上去,南水大叫道:“老道爷,别走呀!到底什么事呀?师父呢?”
    老道闻言回过身来,怔了一下才道:“我只顾给你们两个说话,竟忘了小鬼头的命了,他……他……”
    说着竟哭了起来,工小吓得顿时怔住了,隔了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老道爷你快说吧!”
    老道匆匆由身上取出了一整封银子,约有百两以上,往二小面前一丢道:“这银子给你们,可别再卖艺了,快回去吧!”
    二小此时却不拾银子,一起扑了过来,各人扯着老道一只袖子,北星结巴道:“师父……师父呢?”
    老道这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告诉你们吧,你师父现在走火入魔,命在旦夕,我去求药,还不知成不成功?你二人干脆拿了银子,到庐山‘游剑峰’去找他吧!”
    二小一听,各自大哭了起来,当时二话不说,把地上银子一捡,飞跑而去!
    老道抹了脸上的泪,张望着二小的后影,低低念了声:“可怜的小东西!”
    当时大袖一挥,腾身而走,已是失去了他的踪迹。
    点苍山下,墨狐子左右徘徊!
    他仰视着高耸入云的山脊,心中不禁为难十分,暗忖道:“我已当面羞辱了木苏,此番怎有颜面再去求药?这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这可如何是好?”
    他两只手互相扭着,发出一阵阵咯咯骨响之声,前思后想,终不得一良策。
    最后他跺了一脚道:“管他的,我就做一次贼,偷他个舅子一下!”
    想着又勉强在树下睡了个觉,候到天色渐渐晚了,这才把宽大的道袍,向腰里掖了掖,自从那管“紫金旗”赠给爱徒之后,他就不曾用过兵刃,而他一双铁掌,亦足以啸傲武林。
    此时,一切归置妥当后,展出绝顶轻功,起落纵跃,如电闪星驰一般,一盏茶时间之后,他已登临到了点苍之峰!
    一时只觉天风冷冷,吹得他衣襟飘摇不定,山峰上有点点灯火,就像秋江夜泊的枫林渔火也似的,一点一点时明又暗。
    老道左右顾视了一番,选定一处,身形倏起倏落地扑奔了过去。
    这是一片极大的庄院,方圆绵延了半个山,四周的围墙高有三丈,上面都绕生着刺藤!
    大门口,松枝油烟火把,袅袅上冒着黑烟,两扇石门紧紧关闭着,老道看了看,心忖:“这气派倒也较我们不弱!”
    想着一晃身形,已到了大门口,见无一人,侧耳听了听庄内也是静悄俏的,他不由放大了胆,只一长身,已把双手攀在了高高围墙之上,再向里面一翻,已如同一片枯叶也似地,轻轻飘到了里面。
    当他身形方定,却见里墙边上,拴着三四条同样粗细的网状银丝,上面吊着串串银铃。
    墨狐子不由冷笑了声,忖道:“三百老人此举实在是多余,这种小聪明只能害那些无知之人,对于技高之人,却是无可奈何!”
    想着遂回转身来,见庄内老树如林,冬青树剪修得整整齐齐,树阴里道路纵横,倒也布置得幽雅,他不由看了看想道:“不知那三百老人藏丹之处是在什么地方?我且去找它一找!”
    他可称得是“艺高胆大”,想做就做,当时兔起鹘落地又翻过了几处院落。
    隐隐见眼前一处建筑精致的翠楼,楼内灯光闪烁,耀眼生辉!
    墨狐子身形方在顾盼之间,只闻身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人大胆!还不报号来?”
    墨狐子不由吃了一惊,蓦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身躯瘦矮,一身短衣裤,足踏芒鞋,正自虎视耽耽地看着自己。
    秦狸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这人功夫不弱,蹑随我身后,我竟是没有察觉,看来这地方,倒是能人不少了!”
    想着唯恐惊动了他人,不由微微一笑道:“你不要紧张,我和老木他们是老朋友!”
    这人上前一步,仔细又看看秦狸,含怒道:“原来是个道人,你不要胡说八道,既是朋友,何故偷偷摸摸,你不知道,此时是五老炼丹紧要关头么?”
    墨狐子心中暗喜,当时轻轻道:“来,老爷子,我们这边谈谈!”
    他说着身形一晃,已飘出五丈以外,落向了一处草坪,这老人似乎一惊。
    当时模模糊糊也跟着纵了过来,皱眉道:“道人的身手不弱啊!你到底是干什么呢?”
    老道噗嗤一笑道:“朋友,你连我都不认识么?你这个老江湖可是愈干愈回去了!”
    这小老头怔了一下,似不悦道:“老夫金翅子苏元九,想道人也有个耳闻吧!此番为三百老人礼聘来此护丹,朋友,你要不把真实来意告之,可怪不得老夫我无礼了!”
    墨狐子一听这人报名,倒吃了一惊,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物。
    此人绰号金翅子,还有个拜弟人称银翅子车飞,在川西川北颇有个万儿,外号人称为“金银双翅”,自己虽久仰他兄弟大名,今天倒是第一次见过,想不到三百老人,居然把他们给请来了。
    当时暗忖:“既有金翅子,想必银翅子也在,要等二人合在一块,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想着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苏兄,贫道久仰了!”
    苏元九哼道:“道人,你来此何为?请快快说来,如果是有急事求见木大侠,在下就为你通禀一声!”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
    他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心中十分焦急,金翅子苏元九见状顿起疑窦,不由冷笑道:
    “如此恕我无礼了!”
    这家伙倒是说怎么就怎么,身形向前一蹿,已来到了墨狐子身前,一伸手就是武林中惊人的“分筋错骨手”,直向墨狐子双肋插来。
    秦狸正想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整治了,却不料对方竟是和自己打着同一个算盘,这一来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当时浅笑了一声道:“来得好!”
    猛然把身形向外一转,用“滚刺轮”的身法,把身子火速挪开,苏元九双掌递空!
    可是金翅子实非弱者,双掌一递空,身形淬转,当空一错掌,口中也叱了一声:
    “朋友你出去吧!”
    这一次却是用“翻云掌”,交互着把双腕逐出,一掌握拳,一掌却是以“散掌”直向墨狐子后心击去,内力可是用得十足。
    墨狐子冷笑了声,大袖向两边一挥,如同穿云野鹤也似的蓦然腾空而起。
    身形向下一场,游掌进身,已袭住了金翅子苏元九身后,冷斥道:“朋友!你还差点儿!”
    他猛然向外一振腿子,以袖缘直向苏元九后桩上扫了去!
    这种内家功夫,果然与众不同,直把苏元九扫出了五六步。
    还算他功力深厚,双腿上练过十年跑桩的功夫,要不然,只这一袖不怕这老儿不马上就落得双腿齐折,就如此苏元九勉强站定,一时脸都痛青了。
    他反臂现掌冷笑了声:“道人好功夫,请报个万儿吧!”
    墨狐子见自己浸淫数十年的“流云飞袖”功夫,一挥之下,居然没有把他打趴下,心中也不由一惊,此时闻声噗嗤地一笑道:“金翅子,我看你是白活了!”
    他说着一靠步,又已来到了苏元九身前,虚一晃手,金翅子是惊弓之鸟,见状忙向外一侧身,可是老道的“护手功夫”已登峰造极。
    这一势本是虚幌子,主要在于掩饰下面招式,苏元九这一侧身,正中秦狸下怀,只见他当空一挥长袖,两侧一进步,右手后甩,用“孔雀剔羽”的招式,内含“乾元问心”
    掌力,实实地攻出了一掌。
    苏元九才一闪身,已知失策。
    老道这一掌,来势还真猛,要想闪躲,可来不及了。
    可是金翅子哪肯就此甘心?
    当时猛地一拧右腿,全身左旋,双掌合十,霍地向外猛力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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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求药受辱二老拼命
    这种“叩掌”之力,要是真个击在秦狸背上,也是不得了。
    墨狐子秦狸一生见过大敌无数,岂能不知这一招的毒辣?当时只好把推出的掌势,向内一收,人却以“蜻蜓点水”的功夫,腾出了丈余!
    苏元九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法,总算救了自己一命,可是老道这种身手,已把他着实给镇住了。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朋友……”
    可是老道这时心急如焚,惟恐惊扰了别人,自己那时只怕一无所获了。
    所以想到此,恨不得马上作一个了断,偏偏这苏元九惹厌不已。
    当时不等他说完,早又腾身向前,向下一矮身,用“金劈掌”向办一送,只听“哧!”
    的一股疾风,猛朝苏元九当胸劈来!
    苏元九闻声,吓得脸色苍白。
    他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江湖上会这种“金劈掌”的真还没有几人,想不到这道人,竟是其中之一,一时惊慌失措!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挺出自己生平最厉害的掌力.“混元劈空掌”,和对方一挤了。
    他明知自己这种掌力,要想敌过道人的金劈掌,那是万难的。
    可是,如不施出这种掌力,自己眼前只怕是死命一条了!当时权衡轻重之下,也只有咬牙一挤了。
    这两种掌力甫一交接,立刻分出了高下,且没有什么声音,那苏元九却是一连后退了八九步,一跤坐在了地下。
    他面色铁青,全身颤抖道:“道人……你报上万儿来!”
    墨狐子冷笑了一声道:“苏元九,贫道与你无冤仇,只是你要与贫道为敌,说不得只有得罪了。贫道姓秦名狸,老朋友有个耳闻吧!”
    苏元九哦了一声,抖颤说道:“墨狐子……”
    秦狸已似一阵风也似地飘到了他身前,手骈二指一戳,已点中了苏元九“志堂穴”,顿时昏迷了过去,老道皱了皱眉,把他挟起置于一暗处,因指力用得极浅,预料一个时辰后,定可转醒,倒不必发愁因此致命。
    墨狐子迅速地料理了苏元九,惟恐他那位拜弟再来惹厌,当时一弓身形已用“平穿秋月”的身法,“飕!”一声蹿上了楼台。
    他这时把丹田之气吸起,足下尽量地放轻着,因为他知道室内五老,可是无一弱者,只要出来一个,已是自己大大的劲敌。
    想到此,哪里尚能轻率从事?
    上得楼后,鼻中已嗅到一种不知名的香味,隐隐由楼内飘出。
    他吸了两下,已辨出是一种丹药的异香,心知那“冷玉膏”已成,定是无疑!
    想着潜身而入,进入第一层门,只见内分两门,二门都是紧紧闭着。
    可是二室却一暗一明,一问有灯光,一问却是黑沉沉的。
    他悄悄地先到了那间有光的门侧边,耳听了听,内中传出“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老道心里有数,看了左右一下,这门上虽有窗子,可是他却不能动,因为五老近在咫尺,只要弄出一点声音,那简直是糟透了底。
    想着绕到了侧窗,墨狐子这可真是艺高胆大了,只见他向上一长身,已把双掌抓住了窗台,引臂弓肪,已看清了室内一切。
    只见室中青烟缭绕,如不仔细看,还真是看它不清,他眨了眨眼,才算看出了一切。
    原来室中是梅花形,分列五个大蒲团,当中是一个白铜三足鼎。
    那濛濛青烟,正是由这鼎中冒出,而且不断地发出呼呼之声。
    鼎的四周分坐着,次序是木苏、水梦寒、星潭、哈古弦,还有一个秃顶的老人,老道看了半天才吃了一惊,心想:“这三个老儿真有办法,居然把五指山的无名老人给请出来了,久仰这老儿曾发誓不入江湖的,怎么会来参加他们合炼起药来了?”
    可是现在也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只见五老各出一掌,抚在那铜鼎上,不时地抖动一下。
    而五人的头上,全都冒着蒸蒸如雾的热气,墨狐子一看就知是五人各以本身“三昧真火”,由掌心贯入铜鼎内,取热之故。
    看情形,这一炉也炼得差不多了,暗算一下时日,应该已不止炼好了三炉了,那么,这些炼好的药,又都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想着正想松下手来,到别室去找找,不想目光一偏,却见鼎边有一玉几,几上放着三个开口玉筒,每筒内都插着几支玉管。
    老道一看见这个,顿时心中热念全消,只觉一盆冷水浇到了底。
    手一松,人也飘了下来。
    他疾疾坐下,想道:“妈的,原来药就放在旁边,这又如何去偷呢?”
    想着心中可是大大地为难了,其他三人都好说话,只是木苏与哈古弦二人,当初他们是多么恳切地苦口哀求自己,被自己一口拒绝,非但如此,自己更是说了绝话,曾谓至死也不会向他们要药,此番自己又有何说词呢?
    他想了足足有一盏茶工夫,才跺了一下脚,心中思忖道:“为了小鬼头的命,说不得只好厚一次脸皮了!我就舍一次脸,看看他们如何?”想着,仗胆走到了五老门前,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室中立刻传出一声冷冷的声音道:“是谁?”
    墨狐子方要报上名,那门却开了一扇,走出一个瘦长的老人,正是冤家路窄,这老人正是木苏,墨狐子秦狸不由怔了一下!
    木苏更是惊异地冷笑了一声道;“啊!想不到啊!想不到!”
    秦狸红着脸道:“木兄,请外面来一下,贫道有几句话……说……”
    木苏脸色冰寒道:“道兄有话,就此请说,在下此时可忙得很呢!”
    他动了一下身子,讽刺道:“怎么,道兄就如此直接进来了吗?”
    秦狸虽恨得牙痒痒,可是此时也只有忍着,闻言尴尬地笑道:“贫道晓得各位在此炼丹,不敢惊扰,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气愤愤地在心中想着:“你当初到我巫山来,又何尝通禀过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木苏冷笑了一声道:“贵客临门,怎可怠慢,道兄请坐,小弟嘱咐一下,立刻出来!”
    他说着手向外面椅子上一指,墨狐子秦狸虽是气炸了肺,也只好装着微笑坐了下来。
    木苏遂回身入内,隐闻室内传出阵阵笑声,似乎是木苏把老道来访的消息,当众宣布了。
    墨狐子秦狸,这时心情简直是不可想像,他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楞!
    有几次都想站起来就走,可是一想到白如云,他“走”的勇气立刻丧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处,木苏和水梦寒二人相继踱出!
    水梦寒远远一抱拳道:“墨狐子大驾来此,未曾远迎,请恕罪!”
    秦狸苦笑着道:“二兄不要取笑了,贫道此来,实有事奉商,尚请二兄玉成才好!”
    木苏一摸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哎呀呀!大名鼎鼎的墨狐子,还会有什么事来此求我们呢?嘻!”
    水梦寒也嘻嘻一笑,说道:“这可不敢当……道长有话请说吧,我兄弟是洗耳恭听!”
    墨狐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二位不必如此对我墨狐子,只问一句行不行吧?要是不行,我墨狐子掉头就走,生死由命了!”
    木苏嘻嘻一笑道:“老道!你还没说要求什么呢,我兄弟又怎好答复呢1”
    秦狸红着脸,咳了一声道:“以前贫道确实过于孤傲,以至于……”
    方道至此,木苏已哈哈笑道:“别提那一桩事了,没有你墨狐子秦狸,我们药如今还不是照炼么?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抹角了!”
    秦狸低着头恨得直咬牙,闻言哼了一声道:“好!如此贫道请讨三支冷玉膏,不知二兄可肯赏脸么?”
    他这话一说出来,木苏、水梦寒立刻对视了一眼,满脸鄙夷之容。
    水梦寒哈哈一笑,道:“这真是笑话了,你墨狐子天下第一怪杰,还会用得着这种东西?……哈……”
    “不是我用……”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二兄请……”
    实在是他一辈子,就没向别人如此低头过,因是羞辱得他全身颤抖不已。
    木苏早已把他恨之入骨,心存报复已久,此时哪里肯放过机会。
    当时冷笑道:“道长你要多少?”
    秦狸以为有望,不由汗额道:“三支足矣!感恩不尽。”
    木苏哈哈地一笑道:“如果阁下不健忘,可曾记得阁下说过就是病死,也绝对不会向弟等求药么?”
    他说着话,脸上带出一副狰狞之色,墨孤子低着头颤抖不已,半天才道:“你给不给?”
    木苏又是一阵狂笑道:“好大的口气,一要就是三支,这才是用丹不知炼丹苦,我兄弟守炉数月,才得为数不过十余支,你居然一要就是三支,莫非是作梦!”
    墨狐子到此时,实在忍不住了,当时噙泪默默道:“徒儿你认命了吧!老道是无法救你了!”
    他想着不由仰起头来,双目中精光四射,哈哈一阵大笑道:“好!我墨狐子秦狸此番是自讨无趣,打扰了!”
    说着向二人长揖了一下,转身就走,木苏倏地哈哈一笑,说道:“道兄,请返!”
    秦狸绝望之下,闻声不由又回,实在他内心惦念着白如云太甚,为了这个徒儿,他已忍下毕生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此时回过身来,但见他面色铁青,木苏含笑定上一步,说道:“道兄是真的要么?”
    秦狸点点头道:“墨狐子一生不打诳语,木兄何故多此一问?”
    木苏脸色一寒,遂点头笑道:“好!好!待小弟回室取来!”
    这时水梦寒在一边见状,不由大惊道:“老木!你要干什么?”
    木苏回笑道:“秦道长求饶,怎可不给?”
    水梦寒立刻脸色一沉,可是猛然想到,木苏一向的个性,就是对于朋友,也从无这么慷慨过,更不要说是墨狐子了。
    所以想到这里,只怔了一下,倒没说什么!
    木苏遂笑了笑转身而去,墨狐子秦狸心中不由也是一怔,暗付:“这老儿又闹些什么,我可不要中了他什么计才是。”
    想着双手前搭着,以防万一!
    水梦寒这时却嘻嘻一笑,道:“道长你的好徒弟,掌中一管铁旗,威风实在比你当年犹有过之呢!”
    秦狸看了他一眼,伪笑了笑道:“承蒙谬赞!”
    水梦寒以手拈着领下长须,又微微一笑道:“小徒龙匀甫,多蒙贵徒旗下留情,得保残生,我这做师父的,怎能不说一声谢呢!”
    秦狸见他越说神态越是不善,这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我也是太天真了,我师徒二人,都已与他们结下了冤仇,我居然还妄想来此讨药,所救之人,又是他们惟恐不能掌死的白如云,这又如何可能呢!”
    想着脸上顿时蒙上一层愁雾。
    他左右看了看,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见侧门开处,那木苏竟自含笑而出,他手中拿着三支白光莹莹的玉管,正是秦狸渴求的“冷玉膏”!
    墨狐子不由双目一亮,顿时心中一阵狂喜,由不住抱拳一供,笑道:“秦某愧受!”
    木苏微微地一笑道:“小弟为了道兄,甘愿自己这一份不要,这份人情也要尽到!”
    墨狐子秦狸倒想不出木苏竟自真的如此大方了,想必是怕得罪了自己,反正既受了他的药,自然谈不上什么仇恨了!
    想着不由忍辱笑道:“赠药之情,永铭五内!贫道有生之日,定当厚报。”
    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木苏也含笑着把药递过,秦狸正伸手来接的当儿,木苏却又把手收回去,墨狐子不由一怔了一下。
    他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收回了手,木苏却一笑道:“道兄可知道这药的用法么?”
    墨狐子不由微微一笑道:“哦……知道知道!”
    木苏哈哈一笑,道:“道兄说来听听,这可是鲁莽不得呢!须知量多量少,都足可置人于死命呢!”
    墨狐子秦狸心中一动,暗想这话也对,难得他居然如此关心。
    当时,他嘻嘻笑了一声道:“先以金叶茶泡食盐水中,一昼一夜取出,敷于伤者前后心十处大穴!”
    木苏笑道:“哪十处大穴呢?”
    老道心说:“你想考我,如何能考得住?”当时笑道:“前为‘膻中’、‘中庭’、‘鸠尾’、‘巨阙、‘分水’五处大穴!”
    木苏一拱手道:“高明——后面呢?”
    秦狸一笑道:“后为‘灵台’、‘志堂’、‘左肾门’、‘右命门’再加‘气海’是也不是?哈哈!”
    木苏心中一动忖道:“识此方者举世无几,想不到竟考他不住,看来借此羞辱他是不可能。”
    当时连连拱手道:“高明之至!”
    水梦寒也笑道:“了不起!了不起!道爷真高士也!”
    秦狸也不知道他二人是什么意思,此时接下去道:“敷好后,待三个时辰,金叶茶必呈焦状,是时取下,以此膏细细抹之,药色必成朱红,这时患者必有呕吐,可让其尽吐淤血块!”
    他顿了顿又道:“淤血一尽,凉气已去,是时可以此膏加敷‘天、地二窗’,状如前,可看病情轻重,至多三昼夜,伤者必痊愈矣!”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有错处,尚请二兄有以教之!”
    木苏又道了一声高明,才寒着脸道:“由此看来,阁下是用以走火入魔之患者了……
    但不知患者为谁?”
    秦狸心中一惊,暗道:“好精明的家伙,我只报出用法,他就猜知是患何伤了,唉!
    我太大意了!”
    可是对方既问,人家既肯赠药,我若连实话都不说一句,也太对不起了!
    想着脸色微红道:“木兄垂问,此人实是小徒!”
    此言一出,二老全是一惊,互相对看了一眼,脸上惊异不止,各自哦了一声!
    秦狸见他们竟带着笑容,心中虽不悦,可是受人赠药之恩,自不便发作。
    说完了这句话,只是看着二人,木苏嘻嘻一笑,遂点头道:“原来是白少侠,可叹!
    可叹!”
    秦狸低叹了一声道:“这孩子自练‘两相’以至如此!”
    此言一出,二老全是一惊,因为,“两相神功”连他们三百老人,都从来不敢妄图习练,而白如云居然有此决心!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因为“走火入魔”都是在成功之前的霎那,由于不慎才会产生的现象!
    而白如云居然到了这地步,怎不令二老大吃一惊,万一这种“两相”白如云练成了,只怕三百老人,也非其敌了!
    二老这么一想,怎不暗暗惊心呢!
    所幸木苏早有城府在心,心中虽惊,倒不十分现在面上,此时闻言,只点了点头道:
    “如此你快拿去吧!”
    说着把玉管又递了过来,墨狐子秦狸早已不耐,见递过,口中说了声:“多谢!多谢!”
    方要接过,不想那木苏又收了回去,却淡淡一笑道:“道兄真想要么?”
    秦狸脸一红道:“自然是真的!”
    木苏呵呵一笑,却把三支玉管揣入怀中,看了一边的拜弟水梦寒一眼,笑道:“你真想要,我还真不给你。”
    秦狸立刻发指,大吼一声:“木苏你辱人太甚,道爷今天要叫你尝厉害了!”
    木苏这时身形一晃!已飘出数尺,哈哈一笑道:“你真是作梦呢!别说是你那个宝贝徒弟入了魔,就是你家祖宗入了魔,你想要一点,给我木苏磕上三百个响头,我也不给你。”
    他狂笑之声,震屋欲塌,目视着秦狸那种目毗欲裂的神情,丝毫不在乎地又道:
    “亏你还有脸来此,这药我就是烧了,也不会给你啊!哈!好不知趣的道人!”
    方言到此,秦狸已大吼了一声:“木老儿纳命来吧!”
    他身形往上一迈,已猛然扑到了木苏身前,长臂一抖用“分云爪”的功夫,猛然朝着木苏两肋抓去!
    他这一招真是厉害到了极点!
    可是这一式方递出,突闻得身后水梦寒冷笑道:“哪来的野老道来此撒野,你给我出去吧!”
    墨狐子秦狸就觉得身后“志堂”穴上,一股冷风袭来,心知这老儿不是易与之辈。
    当时只好一下腰,用“平湖过浆”的身法,倏地把身子低迈了过去。
    就势一腾身,已由窗中飘了出去,身形一落地,大吼一声道:“两个老儿出来,今夜老道要见见你们!”
    话尚未完,木苏和水梦寒,早已双双飘了下来,二老身子几乎是同时落下,月夜之下,飘飘欲仙!
    木苏微微冷笑道:“秦狸,你不要怪我做事阴损,你只要想一想,那日我苦苫哀求你时的神情,又和你今日的感慨,有什么分别呢!”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要是你,掉头就走,还有什么脸在此取闹,你真是太不自量了!”
    墨狐子一张老脸,为他说得青一阵红一阵,所幸是月夜之下看不真切,否则真是无地自容了。
    木苏冷笑了一声,又道:“今夜你要拼命,我木苏倒也愿意奉陪,只是恐怕四老不依。老道你是聪明人,你自信你能以一敌四么?哈!好糊涂。”
    水梦寒这时长身,已坐在一截枯树枝上,闻其拜兄言后,嘻嘻一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奉陪!”
    墨狐子秦狸这时只觉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哪里还顾得许多,闷吼了一声:“我看你往哪里跳?”
    他向前一垫步,竟用“前后虎掌”的功夫,连环击出了两掌,直向木苏前胸两处大穴上击去,木苏见老道这一拼命,心中也自吃惊!
    当时身子向后一仰,用铁板桥的功夫,向后就倒,墨狐子秦狸倏地一收二腕,身形序然一矮,双手“野马分鬃”,照着木苏两肋就插!
    要论功夫,二人原本就差不了多少,只是一人拼命,万夫难当,墨狐子这一馆急挤命,无形中加了十成威力,木苏自然相形见绌了!
    墨狐子秦狸所炼内功,名谓“三煞”,这种功夫,就连三百老人也无一能敌!
    此时秦狸这一招,竟自把“三煞”的内劲,提贯双掌,向外一逼,木苏直觉透体如焚。
    他猛然由地面上“鲤鱼打挺”反蹿而起,同时衣袖大挥,用“铁排风”的袖力向外一抡,划起了“嘿!”的一道尖风1
    二老这一动开手,简直是异于俗流,只见满院人影晃动,时上又下。
    往往二人只虚点一招,即速分开,看来直如孩提游戏一般,实不知这才是奋力的拼杀!
    二人身形似流星奔月,呼呼的掌风之声,扫起了满天枝叶!
    这一场龙争虎斗,真是看得人好不惊心动魄,水梦寒自始至终,都坐在那截枯枝上,目视着二人这种厮斗,面上频频作色!
    按规矩,他们三百老人,行事只出一人,另二人决不插手其间!
    可是他此时目睹着这场恶斗,竟有好几次忍不住要腾身而下。
    可是却每一次,木苏亦能化险为夷,这场厮杀,可真是近百年以来,武林中少有的情况,怎不令人看得心胆俱寒!
    老道此时可谓之是集“失望”、“忧伤”、“悲伤”、“仇恶”、“惊恐”于一身,动上手真恨不能将对方一掌毙之于掌下!
    偏偏木苏这位百龄老人,一身武功已入化境,又岂能令墨狐子秦狸如此得手?
    两位怪杰一凑上手,霎时就是百招以上,仍然看不出何方有败的现象!
    这时丹室中三老,久候二人出去竟不返来,不由相继外出,俱都在凉台上排开观战,见此情形亦都连声惊叹不已!
    这时木苏用“蚱蜢振翅”,用云袖扫秦狸后胯;秦狸向前一抢步,却以“双贯掌”
    直打木苏左心!
    招式一打出,各人倏地又收了回来!
    因为高手对招,并不一定非要动招式打出去,往往只要一比划,就知对方是否可招架,所以不等打出,就可另换别一招了。
    可是如果一见对方不行,这种虚招也马上就可化虚为实,一样有极大威力,端的不可轻视!
    二老此时,全是心急如火,老道是不用说了,木苏却也因为围观多人,自己不能取胜,脸面无光,再者炼丹时间已到,多耗一时,等一会要多耗一分内元,其他四老亦如此想。
    所以如此,木苏更是心急如火,偏偏老道功力深厚,有几次都险些伤在他的掌下,如此一来,木苏怎敢不提高警觉小心应战?
    一旁观战的四人,全是心急如火,偏偏二人打了个没完!
    那位无名老人来此已是不易,再要让他多耗精力,自是不愿!
    这时,只听到他哈哈一笑道:“二位仁兄要打,等三月之后这炉药炼成再打如何?
    此时却是不可!”
    不想他这些话,却等于白说,二人正打得难分难解,他不由白眉一剪,哼了一声。
    这时木苏却是腾身而起,以“飞鹰搏免”的手法上击墨狐子顶门“百汇穴”。
    墨狐子却是下矮着身子,以“拨云见日”的手法猛贯木苏小腹!
    二人这一招,可是厉害到了极点,旁观之人看到此,都不由吃了一惊!
    那无名老人,却在这时一声长啸,只见他那灰白的人影一闪,已经到了二人之间。
    这位少涉武林的怪客,猛地施了一手“炸手”,双手一合再向外一分,二老无妨之下,如不回让,当场就得受伤!
    俱不由各自比了一声,一上一下候地分开了数尺!
    墨狐子暴怒之下,一打量来人,不由怒哼道:“原来是无名老兄,贫道行走武林数十年,最忌别人干涉我的事……你还是闪开了!”
    无名老人嘿嘿一笑道:“牛鼻子!此时可不是你们打架的时候,要打,等丹炼好了,你们都死了,我也不管!”
    这时木苏却为水梦寒劝在一旁,只有星潭和哈古弦,二人旁观在侧一言不发!
    星潭很少这么冷静过,这位老婆婆一生是嫉恶如仇,尤其是不讲理出了名,你道今日如何眼见拜兄和人拼杀,她却如此冷静,而无动于衷呢?
    实在她未能忘怀和老道少年时的那一段情意,她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琴魔哈古弦更是两面为难,三百老人对他不恶,而老道和他比邻十年,虽然一度闹得不快,可是那只是一时意气使然,谈不上什么仇恨。
    在如此情形之下,他也只好谁也不帮了!
    这时无名老人这一出面,二人都不由一惊,老道听了无名老人这番话后,哈哈一笑道:“这其中没你的事,我和木苏之间是死约会,我们是不死不散!”
    他说着向前一纵身子,已扑到了木苏身前,大喝道:“木老大看掌!”
    向前一递掌,以“海底针”猛打,木苏狂笑一声道:“道人你要拼命么?”
    他向后一仰身,却用“铁扫帚”的功夫,扫出一条右腿,直向老道双腿扫去!
    也正在这时,那无名老人一声长啸道:“牛鼻子不识抬举,看掌!”
    这位不知名姓的前辈老人,在疾怒之下,向前一蹿疾伸瘦爪,用“白骨鬼爪”的功夫,直向墨狐子后心猛抓了过去!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名老人爪力施出,老道事实上已成了两面受敌之局!
    可是,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尖啸,无名老人与墨狐子秦狸之间,霍地飞坠下一人。
    这人以一双鬼爪,猛地向无名老人双臂上搭了下去,同时一声尖叱道:“不可如此!”
    无名老人不由疾往回一撤掌,各人也都于惊怔之间,全部住手。
    再看时,那落下之人,竞是星潭。
    无名老人一生从未被人如此扫过面子,此时不由脸色一寒道,“星老这是怎么说的?”
    木苏和水梦寒也全是一惊,他们想不到,这位老妹子,居然帮起人家来了!
    此时见状,俱是一怔,水梦寒抖颤道:“三妹,你疯了吗?”
    木苏也直翻着眼皮,墨狐子秦狸却是默默站在一边,他不敢看星潭的脸!
    星潭这时嘿嘿仰天一阵怪笑道:“你们不把药给老道,可以,也应该!这是老道应得的报应,谁叫他当初那么骄傲,那么不识抬举呢?”
    说着话,那双如电也似的目光,向墨狐子脸上扫了一眼,脸上冷阴阴的!
    老道真不敢看她一眼,只是低着头。
    星潭又冷笑了一声道:“可是你们若因此要他的命,我可是不依!大哥一人对付他,谁死谁活都认命,可是无名老儿横加插手,却是令人看不惯,尤其有失身份,我老婆子是第一个看不顺眼!”
    水梦寒不由,一惊,他知道无名老人可不是好惹的,自己这时正是用人之际,和人家说好的还来不及呢!怎可得罪!
    这时闻吉只急得又跺脚又叹气,无名老人这时闻言脸色通红,哈哈大笑道:“星老说得极是,如此老夫不才,倒要向星老讨教了!”
    这老人说话之时,目光之中,射出锐利的精光,令人不敢逼视。
    他向前走了一步,方一抱拳,只听见又是一声大笑,呵呵地道:“好家伙,这叫群英会,真热闹!”
    众人看时,却见是一边的哈古弦,他笑嘻嘻地走下了台阶,一面叫道:“算了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说着他向墨狐子一抱拳道:“得了!你这罪魁祸首请吧!你还真要挤拼呀?算了,一切都看在哈老头份上吧!”
    秦狸冷笑道:“木苏欺人太甚,贫道要他还个公道。”
    星潭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木苏最怕这位老妹子,此时见秦狸向自己讨战,她都没说话,可见自己说话也无妨了。
    当时冷笑道:“谁还怕你不成?来!我们这边来!”
    说着正要闪身而出,却又闻得星潭一声怪叫道:“住口!”
    木苏一怔,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位老妹子当真是想着她的老情人呢!”
    想着不由停住了步,面色颇为不悦,星潭仰天一笑道:“我也知道,我们这三百老人是面和心不和,今天有无名老人和哈老头二位在场,我不妨把话说清了,大哥你要是坚持与他为敌……”
    说到“他”时,用手指了老道一下,又接道:“从今起,三百老人就成了二百老人,除了我这一号好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他万想不到,星潭会如此对自己,一时不禁呆了。
    木苏又气又惊,抖声道:“三妹……你太任性了。”
    水梦寒也道:“你这是何苦呢?”
    无名老人直翻大眼,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哈古弦却是怪笑连声。
    星潭冷笑道:“这一切,全看你大哥了。”’木苏正自举棋不定,却不料墨狐子一声长叹,定了出来,他四下一拜道:“各位不要为贫道一人失和,今夜打扰,实在内愧。”
    他向星潭看了一眼,苦笑道:“星姥之情,老道永铭五内,至死不忘也,只是三百老人,武林佳话,万万不可为贫道拆散,尚请星姥三思,贫道有急务在身,五内如焚,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霍地一挥大袖,却以“潜龙升天”的轻功绝技,拔起有五六丈高下,只一闪,已消失于楼阁之后,眼前如许高人,竟无一人看清他是怎么走的?都不禁心中折服不已。
    星潭一见此情,不由怔了一下,遂高叫道:“道长请返!”
    她猛地腾身欲追,却闻得哈古弦大笑道:“哈!星老婆子还真多情呢!”
    星潭上了房,见已失了秦狸踪影,再听见哈古弦的话,不由丑脸一红,一回身又飘下了地,狠狠地瞪了哈古弦一眼,一言不发,扭身进入楼中。
    墨狐子秦狸疾怒之下,又羞又恨,施展了一身功夫,直向庄外飞扑而出,身形之巧快,直如虽飞电掣,只几个起落,已出去了百十丈以外。
    他回身看了看,并不见一人追来,这才稍微安了些心。他痴痴地站立当场,心中付道:“想不到星潭会对我如此!……唉……”
    一个人一生叱咤风云,对于任何强而有力的局面他都不在乎,可是突然,他被人怜悯和可怜,这会令他很羞辱而感到不习惯的。
    墨狐子这一霎那,就颇有这种感慨,虽然星潭对他是出自真情,但老道仍有“不食磋来之食”的骨气,他望着沉沉的黑夜,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可怜的徒弟。”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原来不知何时,竟流下了两行泪来!
    怀着满腔热忱而来,如今落得失望而返,这还不说,主要的“冷玉膏”末到手,白如云命已无救,这致命的打击,怎不令墨狐子一时伤心欲裂?
    他想再回去偷,可是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星潭的出现,更令他大大地感到不适,他想那一种感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建立的价值,能够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他又想到了木苏说的一切,不由重重往地上跺了一脚,喝道:“我至死也是不能回去求他……何况那也是没有用的。”
    想到了这一切,他只好失望地又叹一口气,正要腾身而出的当儿,忽然身后一阵疾喘之声,墨狐子回头一看,却见一黑影如飞而来,喘息十分急促,霎时已扑过来了,老道不由吃了一惊,身形一躲,低叱了声:“谁?”
    这人突地往前一纵,又来至墨狐子跟前,她喘声道:“老道,是我……”
    秦狸一怔道:“小敏!你怎么……”
    看这来人正是哈小敏,她自从被星潭掳来之后,已经过了八九个月了。
    哈小敏左顾右看了一番,才轻声道:“老道!你来干什么?小云哥呢?”
    到了这时她仍未能把小云哥忘怀,每天都盼着他来,可是白如云却音信杳然。
    墨狐子一听她问到了白如云,不由举了一下袖子,在眼角上抹了一下。
    哈小敏立刻警觉到,她吃惊地道:“小云哥怎么了?怎么了?……”
    老道放下了袖子,仔细地注视着哈小敏,不由长叹了一声,暗忖:“我又何必令她伤心,以我都没有办法,莫非她还会有什么别的办法,如果告诉了她,顶多她还是去问她的父亲要,可是,哈古弦生平小器成性,就是要了他的命,也别想他会送药,更别说是送给白如云了,反而令他耻笑一番……”
    想到了这些,老道苦笑笑道:“没有什么……他很好!”
    小敏怔了一下,皱眉道:“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她那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在听白如云并无意外之后,不禁涌起无限伤心。
    她紧紧地抓着小拳头,抖声道:“老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莫非他真的不喜欢我,他好狠的心!”
    老道不由也怔了一下,他此时心乱如麻,哪里有工夫,再听哈小敏诉苦。
    当时叹了一声,急道:“唉!么女儿!你还小!”
    哈小敏不由冷笑了一声,激动地道:“我为什么不懂?我什么都懂!”
    她大声叫道:“我不小了,我今年已快二十了,我也不过比那位青萍小几个月,为什么她不小而我就该小?”
    老道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复这个问题,而且哈小敏的脾气,令他愕然。
    他惊得退后了一步,可是哈小敏气仍末尽,她流着泪大声叫道:“你们师徒都是一个论调,动不动就是我还小,哼!哼,你们真好心啊!”
    老道摸着头道:“什么好心?”
    哈小敏这时伤心已极,她往地上跺了一脚,道:“用不着装……我都知道!”
    她冷笑了一下,用手擦了一下眼睛,伤心化为愤怒道:“我本来以为你是最喜欢和同情我的,今天一看,我算凉了心了。”
    秦狸叹了一声,正要说话,哈小敏一摇手,娇嗔道:“不要说了,算了!”
    除了白如云以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老道发脾气!这真是奇闻,一时连老道也怔住了。
    哈小敏上前一步,流着泪冷笑道:“你们的好计啊!哼!哼!”
    墨狐子本已悲心欲死了,再加上这位小姐糊里糊涂地发脾气,简直弄得六神无主。
    他翻了一下眼皮道:“什么好计?”
    哈小敏又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好计?哼哼!你以为全天下,就是你们聪明,别的人全都是傻瓜?”
    老道浓眉一皱,哼道:“你怎么了?发甚么脾气?”
    哈小敏笑了笑,道:“发什么脾气?我哪敢发脾气,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把话转告白如云一声!”
    老道怔道:“转告些什么?”
    哈小敏失去了笑容,语音带悲道:“你们真是太聪明了,你们以为这么做,就可把我甩开了是不是?”
    她伤心地落下了两行泪,咬着嘴唇发了一会儿恨,才又道:“你们以为把我往姓龙的怀里一推就没事了,哈!”
    她还笑了一声,老道简直莫名其妙,哈小敏笑了一声又道:“小云哥真是太聪明了,其实他用不着如此,我……我……我……”
    她低下了头,又慢慢抬起,泪光晶晶的视线,向墨狐子盯着道:“既然他这么讨厌我,我也不预备再缠他了!”
    她脸红了一下,才发现这话说得太坦白了,可是话已出口,她顿了顿道:“我也知道,爱是不能勉强的,一个人不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
    她不禁又抽搐了起来,老道虽是失望痛心之余,见她如此,不得不安慰一下。
    当时走上了一步,轻轻搂着小敏的肩膀,苦笑道:“么女儿你别难受,你完全冤屈了小鬼头,他怎是那种人呢?”
    哈小敏不由一翻身趴在老道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实在她太伤心了,老道皱着眉,也没有劝她,他知道这姑娘这几个月,心情是不会愉快的,干脆就叫她哭个够,想着只是长叹了一声。
    哈小敏哭了好一阵子,才由老道胸前慢慢地抬起了头,抽搐道:“算了!算了……
    我还哭什么呢?我心已经凉透了,像一口古井!”
    要是平日,墨狐子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大笑了起来,可是今天他却笑不起来了。
    他皱眉道:“怎么会像古井?”
    哈小敏脸一红,睨了一眼道:“老道,你别逗我,人家是真难受,不是说着玩的,唉!”
    说着她又长叹了一声,才期艾地道:“我的个性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别看我平日嘻嘻哈哈的,其实我是真有心!”
    老道啊了一声,哈小敏又接下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爱是不能勉强的,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去爱第二个人,因此,你们放心,我决不会和姓龙的结婚,你转告小云哥,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要人可怜的!”
    她说得很急,如炒蹦豆也似地又接下去道:“还是那句话,我也不缠他了,叫他好好安心地去追伍青萍去吧,再说一句,他们两个倒蛮配的,而且伍青萍也很爱他,一定能成功。”
    她咬了一下嘴皮,顿了顿又道:“言尽于此,我走了!”
    说着一转身纵出了四五丈以外,正要飞驰,老道不由大叫了声,“么女儿!”
    哈小敏回过头来,皱一下眉道:“以后不要叫我么女儿了好不好,硬是给你叫小了!”
    老道心乱已极,茫然点头道:“好……好!”
    哈小敏这一会,倒似满镇定的,她又翻了一下眸子道:“什么事呀?我还有事呢!”
    老道叹了声道:“我心里有事急得很,来不及和你详谈,可是你一定要相信,小鬼头决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其实他对你……唉,现在也别谈了,反正都晚了。”
    哈小敏哪知老道所谓“都晚了”是指白如云命已不保,还只当是说和自己的一切都已晚了,可见他已和伍青萍成了定局了。
    当时怔了一下,更加伤心不已,由是也更加强了心念,此时冷笑了一声道:“本来是晚了嘛,那你还叫我干什么?”
    老道张着嘴怔了一下,才道:“我是问你准备怎么样?”
    哈小敏差一点流下了泪水来,可是她仍然装出一副笑容道:“我?我请你放心好了,爸爸会照顾我的,我一个人也很快乐。”
    老道点了点头,低声道:“乖孩子,好好……一个人不要伤心,要知道伤心对身体不好的。”
    小敏哼了一声,心想:“这还要你说吗?”
    当下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了,我走了。”
    老道又急得“喂”了一声,小敏又转过身来道:“还有事?”
    老道颓唐地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走吧,永远不要找我们,你会忘了他的。”
    老道这几句话,本是心痛爱徒,又惜佳人,语重心长的话,可是哈小敏听来却更是冷到了家,她茫然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了!”
    说着,气得转过身三蹿两跳就没影了,老道怅惘了一阵子,心中是说不出的味道!
    他叹息了一声,遂转身而去,又扑奔了一阵子,才算出了三百老人的庄子。
    墨狐子这一霎那,真像是丧失了灵魂一般,足下是有一步没一步,直向山下荡去,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才算到了山脚下。
    墨孤子行到了市街,心中暗想道:“我怎可这么就回去呢?我那可怜徒儿的命,不都在我手中么?”
    他想到了这里,心中不由犹豫了起来,方才是在气怒之问一怒下山;可是此时一冷静了,才发现到“意气用事”有损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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