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回败北自恨燕侣回巢
    北星对着小敏,比了一下拳头,表示也只有以武力来解决的意思!
    哈小敏忽然笑了两声,像一连串银铃也似的,她用一只纤纤玉手,指着南水道:
    “我要走,小云哥也管不着,而且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可以随便……你们又有什么权力来管我?”
    话尚未说完,南水已发出了一声狂笑道:“权力?”
    北星沙哑的喉咙,也笑了一声,道:“权……力?”
    南水回头看着北星,身形微微摇曳了一下道:“我们不懂!”
    北星本是站得好好的,见南水如此,他也学样,一只手叉在腰上,身形摇晃道:
    “我……我们不懂!”
    小敏被气得一时也忍不住了。当时一抬手,“呛!”的一声,把宝剑撤出了鞘,寒光一闪,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躯一矮,飕的一声,已蹿到了小船船首,掌中剑,往二小一指道:“你们废话少说,谁要是不服气,谁就上来,这一次姑娘我不会再留情了!”
    就在她抽出宝剑的霎那,甫水和北星二人,一齐惊叫了起来!
    北星破例先开口道:“乖乖!乖乖!好厉害的……婆……婆娘!”
    南水回头纠正他道:“不是婆娘……是女人!”
    北星连连点头道:“是……是……女人!女人!”
    小敏叱了声道:‘你们是找死!”
    一压手中剑,已翩若惊鸿似地蹿到了对方小船之上,举剑就刺。
    南水闪身让开,他口中大叫了声:“慢着!”
    北星也沙哑叫了声:“慢着!”
    小敏果然顿了一下,却见北星慢吞吞地自颈后抽出了一口长剑,南水也把剑抽出来了。
    南水因上次挨了白如云的骂,不敢再造次,当时回头对北星道:“北星,这一次你可看见的,我们是给她好好讲理的,她先抽出宝剑要我们好看,我们是被逼才还手的,好!现在我们开始对付她!”
    北星傻傻地直点头,口中尚道:“号!我们开始对付她!对付她!””
    二小说着话,一齐把剑尖意抬,比着哈小敏,四只亮闪闪的眸子,更是紧紧地盯着她,连眨也不眨意下,南水口中念道:
    “远比一枝花!”
    北星接道:“近看牛屎巴!”
    然后换了一个角度,南水口中念道:“掀开裙子看!”
    北星道:“满腿都是疤!”
    接着他们足下转动,义换了另一个角度,哈小敏一时气得全身发抖。
    论年龄,她比二人也大不了多少,本是童心末泯,南水北星编唱的歌,算是真伤透了她的心,当时尖叱了声:“混蛋!”
    她向前舞了一片剑光,口中抖道:“两个小王八蛋!”
    一时再也忍不住,嘴一撇,竟自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
    二小被骂得脸色通红,南水看了北星一眼道:“什么玩艺嘛!骂人!”
    北星最是怕事,此时见小敏一哭,早就失去了主张,当时结结巴巴道:“糟……糕!
    糟糕!”
    南水冷笑了一声,红着脸道:“何必呢!有话好说!哭什么劲呢!”
    北星忙把剑插回了鞘中,二楞子也似地道:“对……有话好说!何必呢!何必呢!”
    说着双手一分,还做了一个无奈的姿态!
    哈小敏冗自哭个没停,一面把宝剑收了回去,她哭了好;会儿,还擤了两次鼻涕!
    南水北星只皱眉看着她,他二人本是抱定雄心,今夜,无论如何要给哈小敏一个好看的,却想不到现在竟会弄成这样。
    于是都不禁互相埋怨了起来。
    北星结巴道:“看,她哭!”
    南水这时也挺不住了,红着脸道:“我们也没打她呀!”
    北星扣了扣脑瓜,又点了点头,南水哭着脸说道:“好了,不要哭了……我和北星不打你了!”
    北星傻傻地道:“我……和南水也不打你了!”
    南水看了他意眼,骂了声“傻蛋”,北星翻了一下眼皮。
    小敏愈想愈气,更认为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呜呜哭得更响了!
    这一来二小急得连连搓手,瞻前顾后,南水叹道:“我们是吓唬你的,其实并不想打你。”
    北星点头道:“是的,是……是这样的!”
    哈小敏本是哭得伤心,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抬头呸了一声道:“别不要脸……谁怕你们,呜……”
    二小一怔,哈小敏又接哭道:“一对小饭桶,臭美?”
    南水苦笑道:“谁知道?”
    哈小敏正在哭,见二小急成这样,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当时看了二小一眼,又抽搐了一下,绷着小脸,欲笑还泣,二小更是怔住了,北星咧着大口嚷道:“笑了!”
    南水忙用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嘘道:“嘘!禁声!”
    北星忙停住了笑声,看着南水,在二人之中,南水显然是个“主脑”人物,一切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把一只右手轻轻地按在右额上,极力地做出一个思索的样子,北星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对南水,一向是存有无比的信任,而南水每有思虑时,总是这副样子,因此北星一看,就知他是在思忖对策,南水放下了手,慢吞吞地道:“现在我们问你,那个老婆子到哪去了,我们只要对付她就行了!”
    北星点头表示赞成,直直地看着哈小敏!
    哈小敏抽搐了一会儿,心想给他们两个小鬼闹个什么劲,反正那星潭既走,自己也没地方去了,干脆还是回到竹楼上去,一切听凭白如云发落了。
    她想着冷笑了一声道:“她走了,我哪知道她上哪去了?我现在上楼去,有什么事小云哥自会找我,用不着你们操心!”
    说着正要往竹楼上蹿去,南水道:“请等一下好不好?”
    哈小敏蛾眉一挑道:“我已经要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罗唆的?”
    南水由袖筒里面,抽出了一个竹筒来,一边镶着一块亮晶晶的水晶,正是他们所特制的“缩地镜”,原理颇似今日之望远镜。
    他扬了一下道:“让我先看看那老太婆在不在楼上?”
    说着方往眼睛上一凑,猛然间人影一闪,一声尖叱道:“要死咯,这是什么捞什子?”
    南水只觉得手中一紧,再看,那“缩地镜”,已到了别人手中了。
    在他和北星之间,眼前却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正是方才偷船的那个老婆婆!
    星潭把竹镜抢在了手中,先对哈小敏叫了声:“不许上去!”
    哈小敏抖声问道:“你老人家上哪里去了?”
    星潭只是玩着手中的筒镜,也不回她的话,玩了一会儿又凑在眼睛上,往远处看了看,不禁大叫道:“妙呀!妙呀!”
    南水这时已认清了敌人,猛然叱道:“哼,老太婆!”
    星潭正在看得高兴,闻声不由吃了一惊,忙放下了“缩地镜”,往南水看了一眼道:
    “你叫什么?”
    北星这时早已怒不可遏,在一边大叫了声:“打,打!打死老太婆!”
    星潭把竹筒一合,揣在怀中道:“这东西还挺好玩,算是送我老婆子的礼物,看在这一点小礼物的面子上,我饶了你们,还不快给我滚!”
    说到“滚”字时,她右手一扬,南水北星一齐向后翻了个滚儿。
    二小仓促爬起,那老太太已在另一只小船之上,招手对小敏道:“你过来。”
    哈小敏纵身到了老婆婆那条小船上,南水这时大叫道:“反了,反了,北星,我们上!”
    北星结巴道:“老婆娘?打打,老婆娘!”
    星潭本来已操桨出去了四五丈,听见二小这种骂语,一时不禁勃然大怒,顿时哼了一声,问小敏道:“这两个小子干什么的?”
    哈小敏道:“是白如云的书童!”
    星潭大声道:“太没有个样子,简直不像话!”
    她回过头来,对二小子看了一眼,不想二小子也是篙桨齐施,飞快地向她们追了过来!
    北星破锣也似的嗓子,仍然大叫道:“丑老婆娘……老婆娘!”
    星潭猛然往起一站,小船定在了水面,二小的船霎时追近,南水把手中竹篙往船上重重一丢,叫道:“老太婆,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今天小少爷们可要教训教训你!”
    北星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木桨,结巴道:“不要放她……跑掉……打!”
    星潭有生以来,哪里被人如此戏耍过,此时满头鹤发耸耸欲立。
    她那张老脸,更是愈发显得难看了,忽然呵呵笑了两声道:“无知顽童,满口无礼。”
    她对着二小招手道:“来!来!来!你们过来呀!”
    二小本是飞快地追来,此时见状,不由各自一楞,俗谓:“行行匹夫志,悠悠故难星。”星潭这种轻松满不在乎的样子,倒令二小一时莫测高深了。
    他们不由马上停住,不敢妄动了。
    二人四只眼,齐齐地注视着星潭,此时云破月来,如霜的月光之下,老婆婆这副尊容,仍是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
    只见她一双眸子,如同一对小铃铛也似地垂在目眶之外,摇摇欲坠!
    脸上皱纹更是层层相叠,再衬在颈后的白发,便是画上鬼枭也不过如此。
    二小本是一股子气,先前虽是和她亦曾答话,却是没有看清,此时这一细看,都不禁几乎吓得怪叫了起来,南水胆子最小,吓得叫了声:“我的妈,北星我们快走!”
    北星傻傻地道:“不打……就走?”
    南水尚未答话,只见那婆子已厉吼了声:“去吧!”
    她双掌向外一翻,水面上立刻起了一个极大的漩涡,提起了丈许高的一个大浪,二小吓得各自把身形腾起,那巨浪,已把他们那足下的小舟,整个吞投了,就连星潭足下的小舟,也禁不住连连晃动不已起来。
    二小往下面一落,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叫。
    总算让他们踏着了一下欲沉的船板,各自把身形腾上了岸边。
    他二人身形方目落地,当空一声冷道:“小东西,你们还想跑么?”
    二人已是惊弓之鸟,猛一抬头,眼前一棵老树,那伸出的一截枯枝之上,站着一个黑衣怪婆,赫然又是那怪老婆子!
    南水尖叫了一声,掉头就想跑,却为北星硬拉住了,只见北星抖道:“我们两个……
    一齐……上……”
    南水这时勉强仗胆,抽出了剑,北星也抽出了剑,星潭仰天一笑道:“好,我倒要看看白如云的高足,到底又有些什么厉害本领?”
    她说着微一舒身,已由树枝上,飘飘地落了下来,大袖一舞,已扑了上来。
    南水尖叱了一声:“北星你到后面去,我在前面!”
    北星这时早已挺剑而上,用“鸟笼穿塔”的剑招,直点星潭后心!
    南水矮下身躯,这时亦施了一招“风卷残叶”,剑上荡起耀眼青光,直向星潭腰上就斩。
    二小一前一后,剑几乎是同时递出,就在双剑合击之下,那怪老婆子陡然一声长啸。
    两口剑“呛”的一声,击在了一起,冒出了几点金色火星,再看时,却已失去了那老婆婆的影子。
    南水北星,素日随白如云练功,也算是得承名师指点,虽然,白如云末十分指点,可是二小已颇有所获,对于武学之道,已可说是“登堂入室”了。
    可是眼前这老太婆,所施出的这种身法,竟令他二人简直是见也没见过。
    仓惶之下,再一抬头,那老婆婆赫然又坐在那截枯枝之上。
    至此这老婆婆才启口一笑,露出一口极黑的牙床,仰天笑了两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南水似乎吓坏了,呐呐道:“我叫南水,他叫北星!”
    北星重复道:“不,我叫北星,他……叫南水!”
    星潭怔了一下,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的功夫差得太远了,太远了!”
    她摇了摇头,自树上飘身而下,二小吓得后退了一步,老婆婆笑了一声:“别怕,我不会打你们的!”
    她向前走了一步,顿了顿,道:“像你们这种本事,要想跟我动手,那简直想也别想,你们可以回去了!”
    方说到此,二小撒腿就跑。
    星潭大叫了声:“站着!”
    二小又吓得马上站住了,星潭走近了几步道:“我也不是叫你们马上回去,现在我告诉你们,白如云要问,那位哈姑娘谁救走,你可以告诉他说是我!”
    她哼了一声道:“我名字是星潭,也就是龙匀甫的师父!”
    二小立刻打了个寒战,心想:“怪不得呢?原来是那姓龙的师父,……好家伙!”
    南水听后一拉北星掉头就想跑,星潭已一晃身子,闪到了南水身前,右手一伸,如同抓小鸡也似的,一手把南水举了起来,一面厉叱道:“我不是说了,不叫你跑?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我摔死你!”
    说着向外一扬,水已被抛出了三四丈外,总算她没有用什么力!
    南水空中“细胸巧翻云”,轻轻落在了地上,虽没有摔着,可已吓得脸色苍白。
    北星连忙跑过去,用右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同时眸子内闪出仇恨的光,看着星潭拳脚欲动,他恨恨地说:“不要……理她……我们告诉……少爷!”
    星潭又立刻发出了一声长笑声,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要你们去告诉你们少爷,不过得等我走了之后。”
    她缓缓地说道:“我先要把你们点了穴。”
    二小不由一惊,星潭仰天笑了两声道:“不过你们不要怕,这穴道在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那时我老婆子已走远了,你们再去告诉白如云,知不知道?”
    她说着话,左手微抬,当空“嗤!”地微响了一声,北星“吭!”一声,翻身就倒。
    南水方叫了声:“我与你这老婆子拼了!”
    方自扑上,星潭晒笑着,右手绞指,“嗤!”地一声,南水也应指而倒。
    这种“隔空点穴”的手法,在三百老人星潭手中施出,可真是骇人了。
    星潭举手之间,制服了南水北星,她仰空舞动了一下枯爪,嘻嘻笑道:“一对小东西……”
    方欲奔回小舟,陡然,一声冷笑道:“星潭,你也欺人太甚了!”
    星潭不由大吃一惊,摹地转过身来,却见离自己不及一丈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全身白衣,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星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张老脸蓦地通红过了顶,惊忖道:“这是谁?出没在我星潭附近丈许,竟是没有让我听出一点声音?……”
    这么想着,她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谁?”
    这长衣少年哈哈一笑道:“星老婆子,你口口声声要传话给我,此刻我来了,你却又认不得,岂不好笑?”
    星潭吃了一惊,遂仰天怪笑道:“啊!原来你就是白如云?幸会!幸会!”
    白如云双手一抱,弯腰施了一个礼,但是他脸上却罩着一层秋霜,冷冷地道:“星前辈,此行有何赐教?”
    星潭双目意瞪,只觉全身血液怒张,她一连向前冲了两步,本是举爪欲抓,可是她却突然停住了,抬头看时,白如云毫不动容。
    星潭不由心中动了动。
    她内心已深深地嘉许着这少年的沉着和勇气。
    当时忍不住又怪笑两声道:“白如云,我老婆子本是欲为我那徒弟出一口恶气,可是……哼!我胜了你也没什么光彩,你楼上的那位姑娘,我要把她带回去,你要是想令她安然回来……你先得把那姓伍的姑娘送回来,要不然……哼!”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要是不送去,你又怎样?”
    星潭怪笑一声道:“我就取哈小敏的性命!”
    白如云不由怔了一下,却想不到这星潭,竟会说出如此话来,一时怒焰膺胸,也不禁狂笑了一声。
    垦潭本来已经回身欲行,闻得白如云这般笑声,她不禁又转过了身来。
    她此时脸色显然异常难看,皱纹满布的脸上,带着阴沉之色,哼了一声道:“你笑什么?莫非我老婆子做不出来么?”
    星潭向着白如云走前了两步,愤愤地嚷道:“实在说,我是恨透了你,今天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只是我老人家,一辈子最不愿意和后生晚辈动手,龙匀甫是我徒弟,有一天,他会打败你……小子!”
    这老婆子说着话,一颗怪头不停地摇晃着,像是怒到了极点。
    这时水面上,水花响了一下,二人都不由一惊,星谭忙向水面道:“我马上来了,你在船上不许动!”
    星潭遂又对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哈小敏就在那条小船上,你有本事就从我老婆于手上,把她夺回去,哈!谅你也不敢!”
    她说着猛然回过身来,身形一纵,就要往水面一扑,可是当她身形方自往空一纵的当儿,猛然一股劲风,直往后心袭来。
    星潭是久经大敌之人,哪里那么容易为人暗算,这疾烈的劲风方自袭到。她口中低叱了声:“来得好!”
    只见她身形向前一弯,用“蜉蝣戏水”之势,“唰”地一个侧翻,轻若蝙蝠也似,蹿出了两丈四五,身形轻巧巧地,已落在了地面。
    这一来,这位老婆子,可不禁怒火上冲了,当时仰天一笑道:“白如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动手,我看你是找死!”
    她这话方一出口,白如云已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一起一落,已站在了她的面前。皓月之下,这少年剑眉上挑,星目泛威,雪白的长衣随风舞摆。
    他脸上何尝有畏惧之色?
    此时闻言后,嗤笑了一声道:“前辈要走也可以,却得留下些功夫,让白如云心服口服!”
    星潭仰天一笑,点了点头道:“好!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老婆子了!”
    她一面说着话,两手互换着,各把衣袖卷了起来,展出两条又黑又细的骨臂。
    白如云口中叱了声,道:“晚辈得罪了!”
    他猛然向上一领左掌,足下是“急跟浪”,一连跨进了三步。
    跟着身形,已可说是到了星潭跟前,星潭向下一矮身躯,察招换势,快同斗转星移,劲道更是用到虚实莫测,真有一掌分生死之感!
    这一招一撤出,虽是招式平分,可是这位久经大敌的人眼中看来,却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闷哼了一声,大脚向后一错,身形半蹲,容得白如云掌尖逼进,眼看已临腹下的霎那,她口中叱了声:“闪开!”
    右掌一翻,用“燕子舞翅”的擒式,直向白如云右手腕子上就钩。
    白如云向上一扬指尖,猛然一翻掌心,明着是“翻天掌”,实在却是“劈挂一式”,反勾星潭手腕子,掌势如疾风暴雨般。
    星潭一声怪笑,那黑瘦的躯体,蓦地腾空而起,往下一落,已轻飘飘地落在了树上。
    她晒笑道:“白如云!你当真要给我老婆子动手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她向水面上望了一下,心中却惦念着,怕哈小敏伺机逃走,一望之下,哈小敏仍静静地坐在船上面,她不由放下了心,回头一笑道:“我老婆子暂时失陪,你若不服气,可至滇西来找我,我去也!”
    说罢左掌一挂柔枝,身形以“老猿坠枝”的身法,向下一坠,那细枝不禁颤颤地舞动了起来,这种绝技,施展起来,确实有些惊人。
    也正在这时候,白如云轻比了声:“前辈莫走!”
    这少年“蜻蜓点水”的身法,已跟着扑上了这棵老树。
    可是长笑中,星潭早已又上了另一棵古松,她那细长的躯体,轻轻点在了古松之尖,正自望着白如云放声怪笑道:“白如云!你还得再练几年!”
    白如云一生之中,何曾被人这么侮辱过,心中霎时间大怒,他冷冷笑道:“胜负末分,尚请慢走!”
    猛见他身形,在那小树枝上一坠一弹,已用“燕子钻天”的身法,倏地飞弹了起来,下落之势却仍然是直向那棵大松树之尖飞落而下。
    这一次星潭,却是不逃不让,她有意要试一试白如云掌劲如何!
    是故白如云向下一落,星潭霍地一抡双掌,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只见她双掌候地向外一扬。
    这时白如云,身形也自飞落而下,他左足一着树枝,右手“穿臂进身掌”,向外一送,这种掌力,可算是撒了出去。
    立刻当空“砰!”的一声巨响,那松枝“咔嚓!”的一声暴响,从中一折为二了。
    两条人影,在这一声暴响之下,一左一右,似同彩燕掠空也似的,霍地同时分了开来。
    到了此时,也不能中途妥协;同时他心中,更把星潭恨之入骨。
    当时身形一落地,已再次腾起,星潭口中叫道:“嗨!好小子!你真是跟我玩命!”
    别瞧她这种玩笑口吻,像是没事似的,其实她内心正同白如云一样,此时已怒到了极点。
    白如云身形突然一扑近,星潭二臂向下一垂,只听见“咔!咔!”两声骨响。
    她再也不留情,见着白如云下扑而来的身形,霍地向外一送双掌。
    这种“百步神功”,三百老人之中,唯星潭一人最具功夫。
    她却因为掌力过剧,数十年来,也只不过施出过三四次而已。
    这一次因心恨白如云过甚,有意给他一个厉害,所以才贸然施出。
    星潭双掌一出,当空就像起了个大旋风涡也似的,白如云身躯,和这般旋风甫一交接,一声长啸,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也似,倏地被抛弹了出去。
    星潭目视白如云上翻的身躯,不由哑然笑道:“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老婆予心黑手辣!”
    她心中未尝没有一丝忏悔,暗责自己,未免下手太重了些。
    可是,这一切观念,霎时之间,在她心中,又不复存在了!
    因为那英俊年轻的白如云,在空中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了!
    他除了脸上带着些惊慌的颜色以外,行动之间,并看不出什么受伤形态。
    星潭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叱道:“白如云,你要是前心发热,我劝你还是立刻坐下为是!要不然你可是没命了!”
    白如云只微微一笑,折腰道:“多谢前辈挂心,还算好!”
    星潭禁不住老脸一红,她怪笑了一声,远远地看着白如云道:“白如云,你能当得起我老婆子一掌,在武林之中,已不多见,我老婆子就不能再以后生小辈的眼光来看你了。今夜,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看你又有些什么真实的功夫,再能逃开我的手下?”
    话一说完,这老婆子,身形可是真快,二臂一张,己扑了上来。
    双掌向前一探,用“金插手”,交叉着又向前一分,直往白如云两肋上插。
    白如云这时知道,对付这种武林怪杰,稍一不慎,那可就有生命的危险,此时星潭这种扑式看似无奇,事实上在她双臂环抱下,却有一股无比的潜力,只要被她这种力量挨上,也不是好玩的!
    星潭这种“金插手”,向外一递,白如云向后一翻,露腹现肋,星潭双手本欲插下,见状反倒后退三尺,心中响咕道:“这小子别是诱招诳敌,我又岂会上你的当?”
    想念之中,白如云已闪到了一边,用“凤凰单展翅”式,展右掌,疾点星潭双目。
    星潭想不到白如云,居然一再地与自己纠缠,不由勃然大怒,厉叱了声:“小子!
    我今天不能服你,我不姓星!”
    暴吼之中,人已向后闪开,白如云这时却是一声不哼,陡然向正中抢进一步,用“童子参佛”候地合双掌,直向星潭脑门上磕去!
    星潭怪笑了声,身子陡然向下一蹲,容白如云双掌到来,她竟是不避不躲。
    白如云蓦地腾起了身,向下一落,怪笑了声,目射精光道“三百老人以绝功称雄武林,今日一见,也不过泛泛耳,既如此白如云去也!”
    他说着转身就走!
    果然身前人影一闪,星潭已站了在前面,她满头白发,一根根地却倒竖了起来,白如云这种激将之法,果然使得她大为暴怒了。
    星潭回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也好!我如果不现些真功夫,谅你也不会心服,白如云,今天也叫你开开眼界!”
    说完这句话,只见她身形往前一凑,那双鬼爪往当空一举,仰天一笑,身形陡转,已到了白如云身后,白如云只觉前胸一紧,禁不住面红心跳。
    他知这是星潭练就的护身潜力,不由打个冷额,心想:“好厉害的老东酉。”
    当时他也一提丹田之气,双掌往胸前一抱“抱元守一”,随着,他将一套“环身大九式”展了开来。
    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闪闪,衣襟飘飘,打了个难分难解,紧凑处,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之势,月夜之下,这种身手,可真有些骇人听闻了!
    一瞬间两人已对了十余个照面,兀自难分难解,陡然间星潭一声大吼道:“小辈!
    你输了!”
    倏地人影一闪,星潭已飘出了六七丈以外,她咧口怪笑道:“白如云,到此为止吧。”
    白如云心犹不甘,稽首道:“胜负末分,前辈这话未免太早了些吧?”
    他说着,气息喘喘,全身汗如雨下,多少年来他对招,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的。
    星潭嘿嘿一笑道:“小小年纪,能有这种功夫;真是不多见。我老婆子在你这个年纪,可比你差多了。”
    她冷笑着,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我老婆于对你算是手下留情!”
    白如云虽然心中对星潭这种身手,十分折服,可是并不知道自己何曾败落?
    当时,不由一怔,道;“手下……留情?”
    星潭仰天一笑道:“怎么?你还不服气么?”
    白如云身形往前一蹿,已到了星潭身前,双掌交叉地向外一送,口中道:“胜负未分,后辈不敢承情,老前辈接招!”
    说着抖掌而出,双掌才一抖出,星潭呵阿一笑,早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身而起,白如云一招扑空,倏地转回了身采。
    却见星潭在一棵柏树枝上大声地狂笑着,她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白如云一时弄得莫名其妙,不禁怒道:“你笑什么?”
    星潭笑了半天,才喘道:“我笑你输了还不知道,哈!”
    说着她又大笑了几声,那种姿态可真是吓人,白如云不由皱了皱眉,自己看了看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伤痕,愈发不解:“我什么地方输了你?”
    这时星漳笑脸一收,哼了一声道:“白如云,我问你,所谓天地二眼,是指些什么?”
    白如云一怔,遂道:“天为‘百汇’,地为‘涌穴’!”
    星潭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你自看清吧!”
    白如云不由心中一惊。
    当时往头上摸了一下,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顶上帽心,竟有拳头大一个破洞,他的脸霎时间变得白了!
    星潭嘻嘻一笑,问白如云道:“你明白了么?”
    白如云再抬起一只脚,那厚有两寸许鞋底上,竟然有寸许深的一个圆洞,另一脚亦是一样,正是脚心“涌泉穴”的位置。
    白如云一时不禁呆若木鸡!
    星潭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只是爱惜你这一身功夫,否则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哈哈!我走了!”
    她说着话,不再多事耽搁,身形拔起,已到了另一棵巨松之下。
    遂见她二臂一振,如同海燕钻天似的,已自消失了身形。
    现在,只剩下宁静的白如云,他怅望着星潭方才立足的那棵松树,心中一时真是不胜感慨,他长嘘了一口气,叹息道:
    “我的功夫,比起她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前面那块松坪,耳中听到了眸阵的水响,以及哈小敏的声音问道:
    “婆婆!这半天你是跟谁打架?”
    星潭笑了一声道:“南水北星!”
    随着小船就走远,白如云忽然被这句话提醒了,他苦笑了一下往一边寻去,果见甫水北星,一边一个,还趴在草地上呢!
    白如云一一为他们解开了穴道。
    二小各自打了一个喷嚏,遂醒了过来,南水看了北星一眼,猛然从地上翻起道:
    “北星,这是怎么回事?”
    北星才坐了起来,他眼中已看到了白如云,不由吓得一阵哆嗦道;“少……少爷!”
    南水一回头,才看清,原来白如云站在了身后,不由也吓了一跳,一时怔住了。
    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还有什么地方痛没有?”
    二小各自蓦了摸身上,傻傻地摇着头,白如云长叹了一声道:“你们不要怕,这一次我不怪你们!”
    二小脸色才转过来,互相对看了一眼,白如云皱了一下眉道:“不要作这副没出息相,我没有骂你们!”
    南水点点头道:“是……是少爷!”
    白如云看了一下天,他又苦笑了一下,心中循道:“我又何必再骂他们?我自己今天丢人还不是丢到家了!”
    想着遂问道:“你们怎么发现那老太婆的?”
    他说着话,眼睛看着北星,北星显得十分不自在,红着脸,用手指着南水。
    南水点头道:“是这样的,我用‘缩地镜’发现那老太太偷船,就和北星跟了来,后来老太太就上了楼,后来老太太就下来了,结果结果……后来……”
    白如云一挥手道:“好了!好了!什么玩意,又是后来又是结果,都那么大了,连句话都说不好!”
    他顿了顿道:“那缩地镜呢?”
    南水用手往袋里一摸,才想起来,不由脸红了一下,呐呐道:“那老太太……拿去了!”
    白如云挥了一下手道:“好了!你们走吧!”
    二小鞠了一躬,方要走,白如云又叱道:“站住!”
    二小又一齐回过身来,白如云双手互摇着,顿了顿才道:“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知不知道?”
    南水北星连连点头,心中却不胜诧异,他们暗奇道:“少爷怎会变了?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呀?”
    自如云看着二小踟躇的身形消失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道:“我的功夫太差了……我居然被人家打败了!”
    他忽然仰天狂笑了几声,这一霎时,他心中可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多少年来,这少年生活在自我的领域之内;他轻视任何人。今夜,他竟为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想到此,他只觉一殷热血直冲脑门,不由足下踉跄了一步,他冷笑道:“星潭!你为什么不杀死我?星潭,你为什么不杀我?”
    三百老人之中的星潭,一向是最心黑手辣,可是这一次却为什么对白如云如此留情呢?这其中牵连到另一段源远深长的故事,容笔者后面细谈!
    大凡一个人,一向生活在自信的环境中,一旦丧失了自信,无疑等于丧失他的生命一般,眼前的白如云,这一瞬间的感慨又何尝不是?
    他一个人在月夜之下这一片草地松坪间来回地走着!叹息着,自语着,忽然他感到了一腔无以发泄的愤恨,他灰心,他失望,他开始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不满了。
    他暴跳着咆哮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鬼地方!”
    猛然他舞动着双手,一时之间,但闻掌声呼呼,掌风过处,石碎枝摧,残枝败叶舞了一天,他就如此像疯子也似地摧毁着这个世界——这个是他自己建造成的世界。
    他疯狂地发泄着他心中莫可释怀的痛苦,猛然纵起了身形,扑到了水边,水面上耸峙着那座“碧月楼”,在月光之下,轻轻地摇晃着,愈发清雅壮观!
    白如云目视着这所他别出心裁的建筑,这过去不少的日子之中,它曾住过伍青萍,和哈小敏,可是如今她们都走了!正是“燕去楼空,佳人何去?”
    一霎那他感到鼻子一酸,眸子也显得有些模糊了;可是他却紧紧咬着一口细齿,不让那滚动在目眶之中的眼泪落下来。
    他认为他一辈子也不应该落泪的,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应该落泪的……因为那是一般人的行为,而他却是超出一般凡人的“人”啊!
    他痴痴地望着这所竹楼,良久他才点了点头道:“碧月楼,你是没有资格再骄傲地耸峙在这里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怪人这一霎那所想的,他竟想要把所建立的竹楼,在他手中粉碎了。
    他由树上,折了几节枯枝,用熟练的手法,把一节节的松枝打在水面,身形一闪,已飘临在水面上,以“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几个起落,已飞纵到了竹楼之下,二臂一振,已到了楼阁之上。
    在往昔的日子里,像这种情形,他都会有一种高度的优越感;可是今夜,他却是黯然神伤!
    他轻轻地走到竹楼之内,在哈小敏所睡的那张床前,把油灯挑高了一些。
    然后他来回地走了一转,向这楼上各处作最后一次投视!
    当他看到,那曾是他自己,用指力刻划在竹面上的诗句时,他不由苦笑着走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两根竹栏,当他最后一次抚摸时,那竹栏竟自咔嚓的一声,一折为二,立刻楼角垂下了一半。
    他狂笑着扑进房中,举手投足间,已把室内的床几等物,打了个稀碎。
    正当他如同野兽一般地,扑向窗外,欲施全力,把全楼毁灭时,一个纤瘦的人影出现了。
    她出现在梯口,尖叫了声:“白如云你疯了么?”
    白如云正在欲施全力之时,闻声不由吃了一惊,他猛然回过了身来。
    只见梯口上,站着一个娉婷的倩影,正自注视着自己,她脸上还蒙着一层纱。
    白如云不由吼道:“你是谁?”
    这少女呐呐道:“我是,我是……”
    她颤抖着又道:“白如云,你这是何必呢!这座楼是你的心血,你忍心把它全毁了么?”
    白如云怪笑了一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到底是谁?”
    少女犹豫了一下,怒声道:“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和野人一样!”
    白如云早就一弯腰,如同箭矢也似地扑了上去,猛然抡起双掌,向这少女肩上就抓。
    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候地一翻身,可是白如云双掌已到,她不由尖叫了一声:“你……
    想怎么样?我是伍……”
    可是白如云已如同疯子一样地,把她抓住了,他猛然伸手把她脸上的蒙面纱抓掉了,一时现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
    他们二人,都不禁楞住了。
    伍青萍终于流泪道:“白如云!我是回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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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旧怨新仇拒助炼药
    白如云突然狂笑了一声,他猛然右手一翻,已把伍青萍摔了出去。
    伍青萍无意之中,她再也没想到,白如云会对她这样,顿时被摔出了文许,“砰!”
    的一声,撞在了墙角之上,她口中“啊!”了一声,一时吓得花容失色!
    白如云哈哈大笑了几声,朗声道:“伍青萍!你不是走了么?”
    伍青萍傻傻地点头,白如云突地厉叱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还回来?你说?”他大声地吼着,连这所半倾倒的小竹楼,都不禁瑟瑟地摇晃起来。
    伍青萍想不到白如云,竟会变得如此冷漠,当时连惊带吓,一时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拼命地叫道:“我……我是回来看你的!”
    白如云一抬腿,踢起了一张椅子,怪笑了一声,呸道:“看我?哈哈!你还会想到我?”
    他的笑声,几乎把伍青萍的耳朵都要震聋了,他走近了一步,冷笑道:“伍青萍,你不要把我看轻了,你以为我爱你么?你以为我少不了你么?”
    他的脸色,这一霎那变得十分恐怖,他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指着墙角萎缩的伍青萍,更加大声地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永远和你们是不同类型的,你们虚假,做作……
    畏首畏尾……”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为伍青萍的大声哭泣所惊得顿住了!
    伍青萍边哭边道:“好!好!我是虚假,做作……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你原来是这种人!早知道我也不回来了!”
    白如云狂笑了一声,道:“你回来是为我?哈……伍青萍你也太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声音变得十分凄怆,伍青萍更是捂着双耳哭成了一片。
    白如云一闪身,已蹿到了她跟前,猛然用双手,把她捂在耳上的一双手分了开来。
    伍青萍惊道:“你要怎么样?”
    白如云冷笑道:“说谎的女人!你是为龙匀甫,是为了龙匀甫你才回来……”
    伍青萍不由得拼命地咬着下唇,眼泪一滴滴地淌了下来,她的内心感到受了极大的凌辱,不由点了点头,道:“是又怎么样?”
    出乎意料之外,白如云并没再有更厉害的举动,池却反而把手松开。
    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伍青萍见他这样,心中反倒一软,暗责自己这句话说错了,她的脸霎那间绯红,她低头哭叫道:
    “够了吧,够了吧,你不是要我这么说吗?现在我说出了总行了吧?”
    白如云这一会儿,却像一个呆子也似的,他望着伍青萍苦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我吓了你,可是,现在这总算一切都明白了!”
    他挥手道:“你走吧!”
    伍青萍这时心也伤透了,她由地上站了起来,拉了一下发皱的衣裳,道:“我走……
    我是要走嘛!”
    白如云直直地站着,补了一句道:“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讨厌你!”
    伍青萍哭得更大声了,一面回道:“我也讨厌你!”
    她哭着又道:“这间竹楼,你爱怎么拆就怎么拆,我也不管了,我看着它和看着你一样气!”
    白如云怪笑道:“这个我自会处理,你更不要管了!”
    他猛然走近一步,有力地道,“伍青萍,你不要触怒我,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伍青萍回过头来,大声哭道:“你还能对我怎么样?……大不了把我杀了,可是我并不怕死,你杀吧!”
    她把粉颈伸了出来,白如云苦笑道:“我干嘛要杀你?”
    伍青萍见他气消了,不禁哭得更伤心了,也不再在这个地方逗留了。
    她走下楼梯,才下了两步,白如云客气地道:“请你再等一会儿。”
    伍青萍回过头来,抽搐道:“我们之间已完了,不是吗?”
    白如云点点头道:“本来也没好过,谈不到什么完不完?”
    伍青萍心想;“好狠心的白如去,这种人还有什么值得爱的,我何必还为他伤心?”
    想着气得头一甩,又要走。
    白如云冷笑道:“我请你等一会儿就不可以么?”
    这个怪人,他的话仍然是充满了力量,伍青萍终于停住了脚步,半皱着眉头道:
    “什么事,你说吧?”
    白如云这时伸手入怀,摸了一会儿,抖手打出一物,冷笑道:“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不要弄脏了我的衣服。”
    伍青萍见地上只是一个纸团,不由怔了一下,慢慢拿了起来,打开一看,她的脸霎时红了。
    原来那正是不久以前,她留下给白如云的诗句,这时看起来,真是不胜悲楚,她心中暗付道:“原来这东西,一直都放在他身上啊”
    可是,现在她却不愿多想了,当时顺手把纸团往身上一揣道,“就是这点事么?”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还有,你等一会儿,请在这里不要走。”
    伍青萍正想问为什么,白如云已长啸了一声,拔身而起,霎时间落在水面了。
    那嘹亮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伍青萍不由在白如云的歌声中饮泣了,她低头泣道:“狠心的白如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失去了我,你会后悔的!”
    凄冷的长夜里,这所石牢之内,各自卧着两个老人,他们相互地叹息着,诉说着。
    哈古弦打着呵欠道:“老道,你睡了么?”
    墨狐子秦狸嘻了一声道:“睡着了还说话?”
    哈古弦由白骨床上,翻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他什么时候,请我出去啊?”
    秦狸叹道:“你何必为此烦心?想开了点,也就没事了,你看我,吃饱了饭,翘着二郎腿,不是也怪舒服的么?”
    哈古弦笑道:“谁能跟你比?我是有家室的人啊。”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等小鬼头再来的时候,我去给你说说情,也许是有点办法。”
    哈古弦禁不住又骂了一声,恨恨道:“这小子要对我老人家这样,那可有他后悔的时候,我是记仇的。”
    墨狐子秦狸噗嗤一笑,道:“得了吧,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许你老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哈古弦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别他妈的骂人了,还有什么福?”
    不想方说到这里,窗外一苍老声音笑道:“秦老头全说对了,真是塞翁失马,……
    二位老朋友久违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惊,各自飞扑到了窗口,由那拳头大的空隙,向外一看。
    却见石门处,那长竹竿挑着的灯下,正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身着皂色长缎袍,腰系古铜儒巾,背后系着一口古雅形式的长剑,两道白眉又长又密,紧紧地压在眼皮上,一双眸子,却是欲开又合着,露出炯炯神光。
    墨狐予秦狸怔了一下道:“朋友,你是何人?这地方岂能随便就闯进来,莫非不知有我墨狐子在此么?”
    老人呵呵大笑道:“得了吧,秦胡子,别打官腔了……我们有几十年不见面了,来看看你,莫非有错了么?”
    说着老人眸子一转,看着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天音兄也在此,倒真是想不到,哈哈。”
    “天音”,正是哈古弦的名字,已多年不为外人道及了,此时这老人脱口呼出,二人更不由一惊。
    哈古弦张大了嘴说道:“朋友,恕老夫眼拙,阁下大名怎么称呼,如何识得老夫?”
    这老人手招银髯,细目往两人各自一扫,不由呵呵大笑了起来。
    秦狸和哈古弦都不由发楞了。
    老人笑了一阵,凄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七十年江湖岁月,白了头发,莫怪二兄是认我不出了。”
    秦狸道:“朋友,你到底是谁呀?”
    老人走近了一步,左手微微一扬,这才现出他左掌心上,铜钱大的一颗红痣。
    哈古弦首先啊了一声,怪笑道:“原来是木兄,真是失礼了。”
    秦狸不由皱眉道:“他是谁?……我怎么看不出来了。”
    哈古弦隔墙怪笑道:“老道,他就是木苏啊,如今,人家是三百老人中的老大了。”
    秦狸不禁心中一动,口中哦了一声,说也奇怪,他听到了“三百老人”四字时,那张老脸上,居然会现出了一阵绯红之色。
    这时哈古弦和木苏,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木苏嘻嘻笑道:“还是天音死记性好,不过秦胡子记性也太坏了,我和他少年时曾在一起相处过。”
    墨狐子秦狸这时也哈哈地笑了,他伸出一只枯瘦的老手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你不是外号叫什么旗杆儿的木又平兄么?”
    木苏笑道:“对了,我就是木又平,可是后来又改了名字,旗杆儿这外号,已没有人知道了。”
    秦狸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木苏反倒显得十分尴尬,只是笑着搓着双手,哈古弦也不禁扭头看秦狸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秦狸这才绷着脸,看着哈古弦,一只手指着木苏,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了起来,半天才道:“那时候,我十三岁,他十五岁,他大我两岁……”
    说着又顿了顿,木苏连连点头道:“不错,我是大他两岁。”
    老道吃吃笑道:“我们是在一个庄上,还是对门儿,只是我们却不大好……”
    木苏想不到老道居然翻出旧帐来了,一时之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微笑。
    因为能够会见到一个自小的朋友,尤其是在百岁以后,这该是令人多么兴奋的事啊。
    虽然过去也许并不都是愉快,然而,只看着彼此的须发,也就会为浓厚的感慨所陶醉了。
    哈古弦皱眉道:“不要先笑,倒是说啊?”
    秦狸点头笑道:“我说,我说!”
    遂扭头向木苏道:“又乎,有一次,你被你爹老芋头,吊在一棵槐树上用鞭子打,你还记不记得?”
    木苏尴尬一笑道:“小时候挨打,还不是常事,你还不是被打过?”
    秦狸又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听呀,你被吊着,一直到晚上,都没人给你送饭,也没有人去理你,那时候天又下雨了……你……”
    木苏忽然脸色一紧,忙插口问道:“秦胡子你记性果然不错,这些古老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呀?”
    不想哈古弦听出了味,大声道:“老道说下去,说下去,天下雨了怎么样?”
    秦狸不由长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翻了一下眼皮,木苏也低下了头。
    哈古弦不由大奇道:“咦!你们怎么了?老道,你倒是说啊?”
    秦狸抬起了头,一扫滑稽玩笑之态,点了点头道:“是的,天晚了,又下大雨,又打雷,木又平被他爹老芋头吊着,没人理……”
    木苏不自然地笑道:“算了,提她干嘛,你的嘴还是那么刻薄?”
    秦狸苦笑道:“莫非你忘了她么?”
    木苏不由一呆,遂又哈哈笑道:“老道,今夜我来,不是来谈这些小时候的事啊!”
    哈古弦忙制止道:“不,不行,要谈,要谈,我就从不知道,木老大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呢?”
    秦狸这时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无限的往事,都在他脑中一幕幕地展开。
    他微笑了一下道:“我虽然乎日和又平兄不大好,是因为他大我两岁,老爱欺负我,可是他人倒是挺好的!”
    他看丁木苏一眼,木苏脸上挂下了一丝微笑,似乎同意老道说的话,并且多多少少还表现出一些歉意。
    哈古弦已听呆了。
    秦狸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不忍心,夜里淋着大雨,偷偷跑到老槐树下去救他。”
    才说到此,哈古弦已怪笑道:“嗅,老道心还不错嘛,现在可不行了!”
    墨狐子秦狸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插嘴,要不然我不说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可真难缠,说你心好也不行!得了,你快说吧!”墨狐子才接道:“不想我走到那棵大树下头,这小子却为人家先救下了……而且……而且……”
    木苏不由脸色一红道:“这些你都看见了?”
    秦狸苦笑道:“我怎么没有?”
    接着又道:“后来……”
    忽然木苏大吼一声道:“不要说了,秦狸你再说,我……”
    他猛然举起一只右手,欲向秦狸击去,可是中途他又把手放下。
    老道并没有一丝怒色,只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并没有错啊,说出来反可使你心里舒服些,不是么,老朋友?”
    木苏这时面色十分凄凉,苦笑了一下道:“你还不是爱她?”
    秦狸似乎怔了一下,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爱过她,要不然我干嘛要出家呢?”
    木苏紧握双手道:“可是你不是后来又和星……也好过么?”
    这一下,可说中老道的心事了,他突然愕了一下,遂呆呆地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木苏笑了笑,晒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事老一辈中的谁不知道?不信问问哈老怪看看,他也知道?”
    哈古弦笑道:“老道的事,我是早知道,倒是你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想清楚一下!”
    木苏摇头一笑道:“听他胡扯淡,没影儿的事!”
    墨狐于秦狸这时,已深深地被木苏方才之言,带到了深思与痛苦之中!
    不想哈古孩这老头子,却是认了死扣,说什么也非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当时忙问秦狸道:“怪老道,说话别说一半啊!到底什么事,可要把它给说清楚啊!”
    墨狐子秦狸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把它说出来,否则,我心里可不好受。”
    当时看了木苏一眼道:“又平兄,你说是不是?”
    木苏哭丧着脸道:“老道你这又何苦?难道说,说出来你的心就好受了么?何况小桑已死了这么多年了1”
    他突然提出“小桑”两个字,使在场三人,无不一愕,自然他们各入惊愕的原因不一,哈古弦只是突然睁大了眼睛,对于这一个不知名的陌生女人,感到惊奇,可是木苏和秦狸,却是脸上罩下了一层痛苦的秋霜,半天秦狸才顿了一顿道:“不错,是小……
    桑,是小桑!”
    哈古弦哼了一声道:“什么小桑?小桑怎么了?”
    秦狸靠过窗口,隔窗向另一室的哈古弦冷笑了一声,遂道:“老帮子!告诉你吧,要不然恐怕你睡不着觉。”
    他眨了一下眸子,声音.减低道:“那雷雨的晚上,我偷偷到了野地去,想去把木又平救下来,不想,当我到时,木又平已被人救下来了,那人就是小桑1”
    哈古弦哦了一声,眸子向外面的木苏扫了一眼;墨狐子秦狸又道:“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桑……桑什么来着?”
    这时那沉默已久的木苏,竟开口道:“桑芷!”
    秦狸嘻嘻一笑道:“还是你的记性好些!”
    遂叹了一声,道:“那么大的雷雨,他们竟不怕,在树下面互相紧抱着,大雨把他们的头发衣服全都淋湿了。哼!哼!他们原来早已相爱了,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
    哈古弦不由尖笑了一声,一拍双手怪叫道:“老木原来还有这一手,这倒是新闻!”
    木苏抬了一下眼皮,哼道:“老道!你是嫉妒是不是?”
    秦狸哈哈狂笑了一声,道:“嫉妒?我凭什么嫉妒你们?只是我笑你们太傻太可怜了!既然相爱,哪里不能去,不能跑?哼!你对得起小桑么?”
    木苏被老道这句话,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时白肩一摄,正要发作。
    可是他转念一想,目下还正有事要求二位,还是开罪不得。当时不由微微冷笑了一声。
    哈古弦又催问道:“小桑后来怎么样了?”
    秦狸冷冷一笑道:“他二人正在轻怜蜜爱之对,不巧那小桑的父亲突然出现了,打了小桑两个耳光,可是我们的木大哥,却乘机跑了!”
    木苏听到这里,忽然怒此了声:“放屁!谁说我是跑?我是去找小桑的娘去了!我知道她娘最疼她!”
    泰狸冷笑道:“反正我是看见你跑了,而且并没有把她娘找来。”
    接着他苦笑了一下道:“木老大,你绝对不相信,我当时见你跑了,小桑的老子毒打小桑时,我忍不住跑过去拉架,却也挨了一顿拳头,打得我鼻青眼肿,只可恨,我那时候太小了,又不会武功……”
    木苏冷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不信?你爱她。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只是你太小了!”
    秦狸老脸一红,正要反驳,哈古弦已笑道:“好了!这都是快百年以前的事了,你们还争个什么?
    他说着又摇了一下头,皱眉道:“不过!结果是怎么样?我倒想知道一下!”
    木苏这时却仰头大笑了两声道:“告诉你吧!那小桑被她父亲毒打之后带回家去,谁知半夜里,她竟……”
    他本是大声地说着,可是说到这里,声音却发抖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墨狐子补充道:“上吊了……吊死了!”
    哈古弦禁不住又“哦”了一声,顿时就愕住了,木苏痛苦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了!
    你该满意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这事情已经快一百年了,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只是我每一想起来,就如同犯了大罪似的,小桑死了,我也就走了,从此,我再也没回老家去了!”
    哈古弦微微一笑道:“后来有了奇遇,学成了这一身功夫,终身不娶,也算是很对得起那小桑了!”
    木苏没有说话。
    秦狸这时叹了一声道:“他走了以后,我一气,却也跑出来了,在外面吃了些苦。”
    他嘿嘿一笑,双手一搓道:“这些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提起来,就像还在眼前一样!”
    木苏也不禁长叹了一声,暂时沉浸在往事之中,良久,哈古弦才呵呵笑道:“木老大,故事也听完了,你来得正好,我被白如云那小子困在这里,受了一肚子鸟气,你赶快放我出来吧!快!”
    木苏为他这句话提醒,不由一笑道:“我正是采放你们两个的啊!”
    二老全是一喜,老道却是先喜后忧,只是低下头也不说话。
    哈古弦喜得一跳,忙叫道:“那太好了,你倒开开门,先把我们放出来呀!”
    木苏手捋银髯,嘻嘻一笑,道:“照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理当毫无条件地把你们放出来,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哈古弦不由一怔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木苏咳了声道:“兄弟有一件事,还得请二位帮帮忙,无论如何二位得……”
    他说着话,一对眸子,直向着二人转来转去,哈古弦不由老脸一红,颇为不悦道:
    “啊?还有条件?木老大……”
    木苏嘻嘻一笑道:“你先别急,这事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害处,也许或可为此收益不少呢!”
    秦狸冷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新鲜,你老兄居然会这么客气起来了,这倒要听听了!”
    哈古弦却是非常认真地翻了一下眼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木苏走近一步,诚挚地道:“事情是这样的……二位可知有一种武林失传的药名叫‘冷玉膏’的么?”
    二人都不由一怔,连连点了点头,哈古弦问道:“冷玉膏怎么样?”
    秦狸哼了一声道:“怎么着,你们三百老人闲得没事了,是想炼这种药,是不是?”
    木苏不由脸一红,当时笑道:“真被你猜对了!”
    哈古弦怔道:“炼冷玉膏?”
    木苏这时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二位老哥哥,兄弟今夜来求,也就是这件事,目前江湖之中凶杀太多,武林中人更是什么怪病都有……”
    方说到此,秦狸冷笑了一声,说道:“三百老人,心真意善,居然为苍生着想,要合炼这种人所不敢想的仙药了,真是难得!”
    木苏脸又一红,当时看了他一眼,略显不悦道:“道兄你别取笑,此举实是一项功德善举,并非我三人有什么私图!”
    秦狸呵呵一笑道:“自然!不过,据我所知,这冷玉膏,要合五岳内七十三种药材,另以‘乌风草’为引,诚乃人所不能为者,莫非你们三百老人,有如此神通,居然把这些都收集全了么?”
    木苏心中暗吃一惊,付道:“这道人果然见识渊博,居然连这种‘冷玉膏’的药材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如此说来,那是愈发少他不得了。”
    当时微笑点头道:“道兄所说不假,足见高明,这七十三种药材,以及那乌风草引,我三人穷十年奔走功力,总算一一觅全了,现在只等着合炼了!”
    哈古弦呵呵一笑道:“那要五个人合炼才成啊。你们三百老人,只有三个怎么行呢?”
    木苏看了他一眼道:“哈兄说得极是。所以,所以……小弟才想到了二兄!”
    墨狐子秦狸冷冷一笑,道:“贫道功力浅薄,所练内炁功力不足,这种使命,恕不能从。”
    木苏一怔道:“道兄太谦虚了,谁不知你所练‘元阳真炁’,已有九分火候,这种冷玉膏,五人合炼,所耗能有几多?道兄你……”
    哈古弦也不解道:“对呀,老道,这事情是利已利人的事呀!咱们就为他帮个小忙,药炼成了,还少得了你我每人一份呀!这事为什么不干?”
    秦狸扫了他一眼,脸带不屑道:“我可没有这功夫,再说,我也不稀罕他把我放出来,小鬼头早晚会放我出来的。”
    哈古弦雪球也似的眉毛,往上一抬道:“咦!这是怎么搞的,昨天你不是还大怒大骂着要出去么?”
    秦狸哼了一声道:“可是今天我就不闹了呀!”
    琴魔哈古弦不由赌气,对木苏道:“来!木老大,先把我放出来,他不去就算了,咱们另外找人!”
    木苏闻言苦笑了笑,对素狸道:“考秦!我们是老朋友了,这点小事,你就算帮个忙,再想想吧!”
    秦狸抬头看了他一眼,龇牙一笑道:“老朋友!哈!”
    他大笑了一声,用力往地上哼了一口道;“不错!是老朋友了,这几十年你看过我一次没有?我十八年以前,被‘地青蛇’咬了,托人去找你,要一点药,你给了没有?”
    木苏脸色果然大窘。
    秦狸说到此时,更是大怒地吼道:“你并非没有,只是不给,可怜我不得不以所练内炁,在静室内整整坐了九年,才把各骨节上余毒去净了!”
    他说到此时大笑了几声,笑容一敛,凄凉地道:“那时候,小鬼头天天用刀子在我骨上刮,又用嘴在我各处穴道上吸。”
    说着他竟落下两滴泪,恨声道:“木苏!我这条命,是这么才保全的,你当初连几粒丹药都吝啬给我,今日还有脸来此求我去为你炼药么?哈!你也想得太如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木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哈古弦这时才叹了一声,心想:“原来白如云当初是这么对老道的啊,难怪这怪老道如今对他这么好!”
    木苏这时呐呐道:“秦狸,那时候,并非我小器,主要是那种药,我自己只有三粒,而且,我并不知道,你是被地青蛇给咬了,否则,我不会不给你的!”
    木苏所说之言,也许是真的,因为他表情至为沉痛,可是却挽不回墨狐子秦狸的心。
    墨狐子哈哈大笑了几声,脸色一沉道:“木苏,这事情我不想起来还则罢了,想起来,我是不能原谅你!”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另请高明吧!”
    哈古弦直着眉毛道:“喂!喂!木兄,有什么话,朱把我放出去再说行不行?我可在里面关够了!”
    木苏点了点头道:“古弦兄!你可答应了。”
    哈古弦心中本是万分愿意,只是此一刻,他却也搭起了架子。
    当时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得要不少日子吧!”
    木苏道:“六十天!”
    哈古弦喷了一声道:“好家伙!要这么久?这可麻烦了!”
    木苏不悦道:“你有什么事,麻烦什么?”
    哈古弦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我老了,不愿再随便离家,是这样子,你知道了吧?”
    木苏哼了一声道:“这你放心,一切问题,我们替你解决,你家里的人,可以都接到我那里,一切起居饮食,都由老夫负责,这样你总可以安下心来了吧?”
    哈古弦点了点头,哼道:“这样就没什么不好了……不过……”
    他望着木苏龇牙一笑道:“那冷玉膏炼成了……怎么个分法呢?”
    木苏嘿嘿一笑道:“炼成了,总共可得二十四封,一封有十八管,我们可送你们一人一封,这总好了吧?”
    哈古弦撇了一下嘴道:“一封太少了!”
    木苏没表情,哈古弦嘿嘿一笑道:“得了!木老大你请吧!这条件太苛了,我老人家犯不着,情愿关在这里好些……”
    他说着,遂往那张白骨床上躺了下去。木苏心骂道:“好个王八蛋,到了时候你给我拿起轿来了,真是可恶!”
    无奈这种“冷玉膏”,实在太难炼了,要是找不到得力的高手,休想炼成!
    三百老人早在武林中,夸下海口,声称本年内一定要炼成这种冷玉膏,如今时日已剩不多,若再找不到人,那可麻烦了。
    再说哈古弦、秦狸二人,论功力,和三百老人全在伯仲之间,炼起来自是十分方便,若换另一个人,可是太费事了。
    木苏见于以上诸点,不得不忍着气,当时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要多少方称满意呢?”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冷玉膏是好东西,是可以留传后世,我老头子也不要多……
    这么吧!”
    他伸了三个指头,道:“这个数目,少了别谈。”
    木苏冷笑道:“你可知,我三人光采药,就采了十年,三封可太多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说道:“六十天打坐炼丹,那味道也不好受呀!何况我已是这把年岁了,要是……”
    木苏气道,“好了!好了!我依你就是!”
    哈古弦由床上一翻而起,咧口笑道:“那你开门吧!”
    木苏冷冷看着他,眸子内射出奇光道:“哈古弦,武林中人最重信用,一诺千金,你可不许出来以后,再搞别的鬼!”
    哈古弦一翻眼皮道:“这个自然,我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木苏这才露出喜色,当时上前用手拨了一下门锁,皱了一下眉,道:“若非是我救你,要是别人,就这暗锁,他也是摸不透怎么开法!”
    他说着,随伸一指至锁孔内,拨弄了半天,只听见“咯!”一声,木苏面有喜色道:
    “好了!开了!”
    遂用力一扭门把,哈古弦在内一推大石门,那门“克斗!”一声,开了。
    哈古弦一蹿而出,大笑连声!
    这时秦狸冷笑:“小鬼头知道,岂能饶你们?”
    木苏只是微笑不语,哈古弦可气大了,他用脚一踹墙道:“他妈的!小鬼头不饶我们?他是什么玩艺?妈的!我现在就去找他去,问问他,凭什么也要把我关起来?”
    他说着真个转身就要走,却被木苏一把抓住,木苏皱眉道:“算了,何必呢,他一个后生小辈我们可犯不着,以后再说吧!”
    其实他心中却在想,这时候,可能星潭已把自如云给掠倒下来了,所以才故示大方!
    哈古弦翻了一下眼皮道:“你倒大方,他是没关过你,否则看看你气不气?我们走吧!还等什么?”
    木苏这时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老朋友!你再想想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要你答应了,我们绝不亏待你!”
    秦狸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木苏脸色微愠道:“我三百老人行事,向来是独处独行,从来也没求过谁,这一次破格求情,老朋友,你竟是如此不肯赏脸么?”
    秦狸不耐烦道:“木又平,你年岁大了,可比以前变得愈发讨厌了!我说过不行,你还罗唆个什么劲?”
    木苏猛一跺脚道:“好,我们走着瞧吧I”
    他猛然转身要走,这一次,却为哈古弦把他拉住了,琴魔哈古弦看着他嘻嘻一笑道:
    “你们两个火气都够大了,这可不是谈事情的方法,来来!看我的!”
    他说着走近墨狐子秦狸耳边,嘿嘿一笑道:“老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徒弟是不是?”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怔,心事倒被他猜对一半,哈古弦又笑道:“这好办。冲着这件事,龙家和小鬼头的账都算解了!”
    他看了木苏一眼道:“怎么样?”
    木苏点头道:“孩子们的事,谁还去记它?这点没问题!”
    墨狐于秦狸先是一喜,可是转瞬间,他仍然又摇了接头道:“不行!”
    哈古弦皱眉道:“还不行?你说说你不愿去的理由来听听!”
    秦狸冷笑了一声道:“你拍你的马屁,我老道是天生一副硬骨头,我可犯不着奉承谁!”
    说着还撇唇冷笑了一声!
    哈古弦被说得哇哇大叫了一声,怪叫道:“你说什么?我拍马屁?笑话了!”
    木苏忙拉着他道:“老道有点失常,你别理他!”
    哈古弦气得摇头道:“好!好!我拍马屁,我不劝你了!他娘的,这么大岁数了,也分不出好歹来!”
    墨狐子秦狸也怪叫道:“我不答应,总行了吧,不识好歹,你走你的,这行了吧!”
    哈古弦兀自气得气息喘喘I
    木苏这时却微笑道:“老朋友,这种冷玉膏有起死回生之效,你敢保你以后用不着它么?”
    秦狸怪笑了一声,大声道:“谢谢你好意,我老道一辈子都是靠天活着的!地青蛇咬了,没有药也照样活着,你的好心,我算心领了,不要再多说了!”
    木苏冷笑道:“早晚你要后悔!”
    秦狸摇了摇头,说道:“后悔算我活该!”
    木苏见他把话说死了,知道再说也是徒费唇舌,不由恨恨地道:“好!我们走了,没有你,这药我们还是照炼,只要你以后别求我就是了!”
    老道发出一声怪笑道:“求你?你别作梦吧!”
    木苏眸子一张,嘿嘿冷笑了几声,扭头对哈古弦道:“走!我们走!没有他,我们也要炼!”
    哈古弦还在为方才那句话生气,当时冷笑道:“走吧!找个地方叫我拍你马屁去吧!”
    他说着话,冷目扫了墨狐子秦狸一眼,举步就走,木苏临时又想起了一句话,回头对秦狸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临来之际,老三还特别嘱咐我,叫我代她向你致意,并声称一定要你去,我现在把话带到了,去不去由你!”
    所指的老三,正是三百老人中的星潭!
    秦狸立刻一惊,他脸涨红了,半天才道:“啊!我谢谢她……可是我……我不去!”
    木苏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再见了!”
    秦狸也道了一声:“再见了!”
    木苏却又走近道:“我们还是朋友,你不去我也放你出来。”
    他说着正要用手摸那门闩,秦狸厉吼了一声道:“住手,不许乱动!”
    木苏苦笑道:“我只不过是要放你出来啊1”
    秦狸绷着脸道:“只有我徒弟白如云有资格放我出来,木,兄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木苏不由一呆,哈古弦却“嗤”地一笑道:“世上有这种事!”
    他看了木苏一眼道:“得!死心了吧!走吧!”
    木苏这时呵呵一笑道:“秦狸!抛开今夜不谈,以后在江湖上,无论什么地方,我们只要碰见了,就是敌人,我也要会一会你,看看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骄傲?”
    墨狐子秦狸冷笑一声,说道:“谨遵台命!”
    木苏再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刻,当时扭过身来,一声长啸,人已拔空而起。
    哈古弦回头一叹道:“何必呢?我放你出来吧?”
    说着正要去开门,老道一挥手道:“走吧!走吧!我看见你心里就有气,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活的?”
    哈古弦想不到,自己一番好心,又挨了他一顿骂,当时虬须一翘道:“什么玩艺?
    见人就骂,我走!”
    说着回身一纵,那矮胖的身躯一弹,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墨狐子秦狸冷笑了笑,又重新倒下了身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可是他这一会儿,却为着一段久远的心事而有所悲伤,何况拒绝人,也是一种痛苦啊!
    他想到了木苏临走之言,心中不禁砰然而动,暗想道:“那星潭莫非还真念着我么?
    为什么她自己不来一趟呢?”
    原来这墨狐子秦狸,少年时光,在欢乐场中,也曾打过几个滚,最后一切都失意了,才弃俗学道。
    他自从因“小桑”的死,伤心离开了家园,学成了功夫以后,再入江湖。
    他因相貌奇丑,个性又怪僻,所以数十年以来,虽是名声大噪,却没有任何女人对他垂青?
    秦狸中年以后,求偶更切,他所欣赏的,是同他一样,具有怪僻个性的。
    可是茫茫江湖之中,他竟是再找不到如此一人,也算他命中注定,就在失望、灰心、饱经沧桑之际,竟然遇到了一个女人!
    四十六岁的星潭,投入了他的怀抱中,那时秦狸却是四十五岁,还小星潭一岁。
    星潭那时也是求友心切,江湖之中,找不到一个知己。
    如此二人,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竟是一见钟情。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倒是消磨了不少岁月。
    正自二人互庆三生有幸的当儿,却不料一夜太湖起潮,二人本在湖边观景,大潮一起,游人全数奔逃一净,二入正想避走。
    却不料湖中腾出一蛟,喷水噬人,食人无数,星潭、秦狸一时激于义愤,双双展出绝技,和那恶蚊大战在一处,杀得天昏地暗!
    一场恶战之后,二人全都失去知觉。
    待秦狸悠悠醒转时,见身仍在湖边,那恶蚊已为人斩为数段,尸弃荒野。
    同时他身后四周,围了数以千计的人,都打着灯笼在看怪事呢!
    秦狸慢慢站起,发现除了身软无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伤,可是再找那心上人时,却是没影踪了。
    据后来旁观老人说,二人斗蚊之时,他适逢其会,在亭上看了一会儿。
    见二人危急之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白发老太太,用一口短剑,只几个照面,已把那蚊斩为数段,后来又在二人口中塞下了丹药,才抱着那女的扬长而去。
    秦狸伤心之余,知道星潭定是为异人救走,找她是不易了!
    尽管如此,他仍是千山万水,到处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下落!
    至此,秦狸灰心之下,才出家学道,却也是机缘凑巧,在秦岭山脉中,遇到了走方道人“霹雳子”,这霹雳子本已成道,只惜本身一身功夫,未有传人,而且掌中一杆紫金旗,更是无人能敌,深感自己物化之后,这些绝招失传了可惜。
    因此在垂暮之年,四处定方挂单,却料不到遇见了墨孤子秦狸!
    霹雷子一见秦狸,就震惊他那奇异根骨,放是大喜之下,带秦狸入山,经过十五年之后,把秦狸造就成了这一身过人武功!
    霹雳子物化之后,秦狸再次下山,可是对往年那风花雪月之事,却视同于过眼烟云一般,非但不再留恋了,反而想起来就叹息不已。
    在他六十五岁之时,在余姚遇到了星潭一次,双方已是快七十的人了。
    二人相见之后,谈起往事,才知当日战蛟后,那白发老太太,竟是天下怪姥“邓八婆”,带走星潭,也是看上了她一身骨格。
    星潭也因此有了奇遇!
    如今星潭已入了道,且为保童身,自然无再结连理之理!一时之间,也就冷漠地分手了!
    直到现在,二人都不曾再见过一面!
    秦狸暮年之后,专心授徒,更是不问外事,白如云艺成后,造下了这片产业,墨狐子秦狸也就移居过来,享享清福。
    他也知道星潭百岁时,和另外两个怪人木苏及水梦寒,结下了金兰之好,号称“三百老人”。
    因而他也就更不愿去找她了。
    偏巧在收白如云那年,无意为毒物“地青蛇”所伤,携白返后,一旦伤势恶化,垂死前,差一小道持亲笔信,往访三百老人之木苏乞药。
    他思念木苏和他早年也曾相识,久闻他所炼“大元散丸”,能去任何至毒,且是药到病除,绝无丝毫痛苦。
    不想那木苏竟是不舍,凑巧那年星潭云游在外,所以也就打发了小道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在白如云吮毒刮骨后,这墨狐于秦狸,竟逃得活命。
    他在静室中除了每日传白如云本门心功之外,并以所练内炁逐毒,数年后,竟是全部恢复了健康[
    因此他心中,恶恨木苏到了极点,对于星潭也不由有些冷冷的感觉了。同时也就对白如云,更是心爱器重到了极点,十年之后,把一身功夫,真可说是“倾囊而授”了,白如云异质天生,更因恨辱在心,不分日夜苦练之下,造就成了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把一段往事,略微交待一下,不致令诸君费解,看了以上一段,诸君定可感到:武林之中,能成大功之人,他的早年,绝非泛泛,定是受过相当煎熬折磨才会有此成就的!
    墨狐于秦狸单手支着墙,脑子里想到了这么许多往事,对于星潭,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不能把她剔出心坎之外,他不知道如今她变成什么样子了?见了面自己还会不会认识她。
    这么想着,墨狐于秦狸开始感到十分烦躁,在石室内走来走去!
    同时他更担心到白如云的安危问题,他想那木苏会不会去加害白如云。
    想到这里,他不由急出了一身汗,深深地后悔自己方才应该出来,好去找到白如云。
    如今木苏把哈古弦救走了,小鬼头还不知道呢。
    也就是他在为白如云担心的时候,那位少年奇侠,却正在碧月楼和伍青萍斗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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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父女重逢师徒伤别
    伍青萍待白如云走后,愈想心里愈难受,不由坐在一张竹椅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伍青萍对白如云确是寒心到了极点,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一个怪僻的人。
    她哭了一阵子,隐隐听到竹楼之下有了响声,似有脚步之声,往楼上走来。
    伍青萍不由把哭声停了下来,随着,那门打开了,青萍还以为定是白如云来了,当时赌气不想理他,仍然背向着门坐着。
    忽然她听到那颤抖的声音道:“是萍儿么?”
    青萍不由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来,黯淡的灯光之下,一个身材健壮的白发老人,痴痴地看着自己。伍青萍不由哭叫了声:“爸爸!”
    她猛然扑过去,父女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伍天麒老泪纵横地道:“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孩子,这些日子,你都上哪里去了,可急死我啦!”
    青萍抽噎着道:“我很好,爸爸,你呢?”
    伍天麒回头看了一眼,青萍顺着父亲目光向后望去,她不由一时愕住了。
    原来梯口处,竟直直地站着一个人,这人正是白如云,他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眸子,注视着这父女二人的重逢,却是一言不发。
    伍天麒顿了顿道:“白如云,你既回心转意,我们既往不咎,我先谢谢你;”
    白如云冷冷地道:“不用。”
    青萍这时才知道,原来白如云是去把父亲找来,令她父女团聚,心中一时也不禁侧然!
    她看了白如云一眼,遂把头低了下来。
    白如云这时眨动了一下眸子道:“人,一生之中,总会做出一两件糊涂的事,就像我过去所做所为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伍青萍一眼,遂又道:“妄想去获取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笨的行为,我总算想明白了。”
    青萍用牙咬着下唇,差一点淌下了泪来。
    她知道白如云对自己也寒心透了,而彼此之间,只是一个极大的误会,可是青萍因自尊心的关系,又因父亲就在身边,不能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清楚而已。
    这时她听了白如云所说,内心更是不胜悲楚,当时抖声道:“你预备如何来处置我们呢?”
    白如云这时深深朝着她父女打了一躬,道:“这两个月来,多有简慢,尚请贤父女不要责怪我,我已经决定把你们送下山去。”
    说到此,他脸色十分苍白,看了伍青萍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出什么。
    这时伍天麒闻言不由大喜,连道:“少侠不必客套,只要指引一条明路,我父女自然会走……嘿!”
    他欣喜得双手互捏着,连连低笑不已,白如云抬头微笑道:“这条山路非常难行,还是送你们一程好些。”
    伍青萍心中此刻不胜依依,她虽顾全少女的矜持,不愿说出什么伤心的话,可是她心中却禁不住在想:“原来他是要亲自送我们,可见他还是对我有情,放不下啊!”
    伍天麒这时对白如云已有了明显的认识,他这时上前,猛然拉住了白如云一只手。
    这动作令白如云伍青萍,都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白如云惊得后退了一步,伍天麒却激动地说道:“白少侠,老夫一直错怪你了。”
    白如云见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微笑道:“是我不对。”
    伍天麒大声说道:“不!不!你是个好孩子……你有个性,只是过于偏激,你有感情,却是隐藏在内心……你……”
    老镖头说着这话,竟不自禁哭了起来!
    白如云这一霎时,心中有了无穷的感触,同时他心中有了一个突然的启示:“人都是易与相处的,只是你把自己封锁得太紧了,不愿人家进去而已。”
    他反手握住了老镖头的手,他很少有这种纯真感情的举动,致令青萍也不禁惊得瞪目结舌。
    青萍心中不停地想:“奇怪,这个怪人也会如此,这真是怪事了。”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他们二人这份感情,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因为她明白,自己父亲,确实是恨白如云入骨的,即使是白如云这一次放了自己父女,也不值得他如此激动呀?
    白如云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老伯,我……”
    啊!“老伯”这两个字,竟会由这个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来,说得那么坦诚,那么真挚,这本是普通礼节上的一种称呼,可是由这个不平凡、孤僻的怪人口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了!
    青萍竟因此流下了泪来,伍天麒更是张大了嘴,这一霎间,他似乎体会到,这个年轻人的特具感情,而令他有所感触。
    他呐呐地道:“老夫不敢当!”
    白如云松开了手,直直地看着老镖头道:“龙匀甫没有死。”
    伍天麒不由大喜,他又拉着了他的手,激动地问道:“他……他没有死,他在哪里?”
    白如云黯然道:“在哈古弦家里养伤,现在可能痊愈下山了,你可去找他。”
    伍天麒不由咧口大笑,他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萍儿,你听见没有,你龙大哥没有死。”
    出乎意料之外,青萍竟是眼睛红红的,她正在为着白如云的话而伤心,老镖头这话,令她突然一惊,她看了父亲一眼,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用幽怨的眸子,扫了白如云一服,一种少女的矜持和骄傲,战胜了她临时的伤感。
    不愿向所喜爱的异性,开始吐露真情,这是一般少女都有的矜持观念,伍青萍本是个性很强,何况正在和白如云负气的头上,她更不愿把感情的脆弱的一面,暴露得太明显了。
    虽然白如云几句话,令她芳心欲碎,可是他仍是那么倔强。
    她苦笑了笑,说道:“爸爸,我们走吧!”
    白如云说:“我去预备船!”
    伍青萍看了他一眼,含着泪水道:“不用了!”
    伍天麒皱了一下眉头,小声道:“没船怎么行,傻孩子!”
    他看着白如云,笑了笑道:“白少侠费心,容小女事情办完后,老夫当专程造访,面谢知遇之恩。”
    白如云冷冷道:“老伯太客气了,小可实不敢当!”
    他一面说着,自己身上取出了一个象牙口笛,就口长吹了三声,声调尖细悠远,遂收笛入怀,含笑道:“他们一会儿就把船划来了!”
    这一会儿,伍青萍只是坐着发呆,她凝视放地上一点,脑中却是一片的混乱。
    老镖头却是负手在室内走着,他走了两步,惊讶道:“少侠客,这房子怎么了……
    这……”
    这极为幽雅的望月楼,竟是一片惨不忍睹,莫怪老镖头感到惊讶了!
    白如云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我把它拆了!”
    伍天麒张大了眸子,说道:“拆了?为什么?这楼不是挺好么!说老实话,我还真喜欢这座楼呢!”
    白如云凄苦地看了他一眼,道:“老伯既喜欢此楼,改日小可重建一番,老伯再来时,可多盘桓些时日。”
    伍天麒嘿嘿一笑道:“好,好,到时老夫一定打扰!”
    说话时楼下已传来哗啦水响之声,白如云顿了顿,说道:“小船来了,我们下去吧!”
    说着他首先转过身来,往楼下定去,他的脚步很沉重,心情很稳定。
    伍天麒和青萍随后而下,才一下楼,果见南水北星二小,正往楼上行来。
    二小一见白如云,不由肃然站住了,南水呐呐道:“是少爷叫我们不是?”
    北星只是把一双眼睛,在青萍身上,上下转个不停,面上极为惊奇,当着白如云的面,他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用肘轻轻撞了一下南水。
    南水正在给白如云说话,被他撞得一愕,白如云也奇怪地看了北星一眼。
    北星正要指给南水看,被白如云一看,吓得脸色一青,忙把头低了下来。
    白如云哼了一声,遂道:“小船在外面是不是?”
    南水道了声:“是!”
    白如云遂往外走,伍天麒嘻嘻笑道:“哥儿俩,辛苦了!”
    说着,随对二小一抱拳,二小也忙回抱了一拳,这时青萍也走过来,南水咳了声道:
    “伍姑娘……”
    青萍淡谈一笑道:“是的,我又回来了。”
    遂问二小道:“你们可好?”
    南水点点头,道:“谢谢姑娘,我很好!”
    北星忙插口道:“我也好……我们,都好!”
    青萍看了他一眼,北星忙把目光避开一边,脸红红的,十分羞涩,伍青萍不禁笑了笑,她心中想道:“这两个小鬼,倒是老样子没有变!”
    这时老镖头已随白如云上了小船,伍青萍回头对二小苦笑了笑,道,“我走了,你们俩个好好侍候着主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说得很小,但二小都听到了,南水点了点头道:“是的!”
    北星结巴着重复了一句,但他却加重了一句话:“姑娘你还要……还回不回来?”
    青萍本已转身,听到这句话,她竟然又转回来,张大了眼睛道:“咦!北星,你自己也会说话了?”
    北星只小声答了一声“是!”,却又把头低了下来,一时连耳根都红了。
    青萍顿了顿才微笑道:“其实说话并不难,你要多练习自己说,不要老跟着南水学——我走了!”
    北星连连点头,南水却感激地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北星也点点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青萍转过了身来,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这一霎时,她像是对这两个小家伙也有了无限的感情,老镖头已在那边小船上叫道:“喂,你还走不走?”
    青萍低低道了声:“来了!”
    她慢慢走到船上,只见白如云直立在船尾上,他面色十分沉重,雪白的长衫,在夜风之下,前拂后扬,皎洁的月光映着他那修长的影子,他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西天的两颗小星星。
    伍青萍只匆匆顾视了一下他的影子,已不禁神色黯然了!
    小船起碇了,三个人谁也没开口多说话,这叶小舟逆水向前驶着。
    白如云熟练地操着小舟,虽是逆水,却是其快如箭,老镖头首先打破了眼前寂寞的气氛,他咳了一声,道:“这一带风景真美!”
    白如云爽朗地一笑,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他的喜怒,有时候却是令人难以揣测的。
    他用手指着两岸的青竹,道:“这些竹子,都是我命人栽植的,那时候很小很小,如今都长大了!”
    在自己所创造的天地里,有时候他感到很自豪,现在他手指指处,目光见处,无不都是他的产业,这些难道不令他自豪么?
    老镖头连连赞叹着,他想多了解眼前这怪人,不由乘机道:“白少侠,你只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姊妹么?”
    白如云点了点头,伍天麒皱了一下眉,心想:原来他只是孤身的一个人啊,莫怪他有时候是如此的孤僻了!
    当时笑了笑道:“少侠一身功夫,老夫真是佩服,足可当少年奇侠了,难得!难得!”
    青萍秀眉微颦,暗怪父亲的话也太多了,她偷偷一看白如云,恰恰和白如云目光对了一下,她的脸色不由蓦然红了一下,忙把目光转过一边。
    白如云微微一笑,对伍天麒道:“小可当年学艺,是吃了很多苦楚的,令嫒质禀根骨俱是上乘,只要遇名师指点,再肯下些功夫,将来成就不难超过小可之上!”
    伍天麒呵呵大笑道:“少侠实在夸奖了!”
    可是他仍然禁不住内心的狂喜,目光扫向默坐在一边的青萍,笑道:“女儿,你听见没有?也不谢谢人家一声,人家在奖赞你呢!”
    青萍却噘着小嘴说道:“我才不稀罕呢!”
    伍天麒不由一怔,脸色一红,道:“胡说,怎么一点也没规矩?”
    他又尴尬地看了白如云一眼,窘笑道:“这孩子一点规短也没有……少侠请不要介意。”
    白如云朗声一笑,伍青萍忙抬头看看他,却见白如云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金风剪伍天麒嘿嘿笑了两声,他心中也略微看出了些不对,因为他知道二人之间,原该是有相当的情感存在的!
    伍青萍为白如云这种无所谓的大笑声,更加羞辱气恼了,她扭脸噙着眼泪对父亲道:
    “爸爸!我们自己走吧!……何必叫他送呢,我们也不是没有……”
    老镖头厉叱了声:“胡说!你……”
    然后他回头对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白少侠,我们不敢多劳了!”
    白如云依然丝毫没有怒色,他莞尔一笑道:“老伯不必客气,好在快到了!”’他说着话,将长篙微微向前一点,一扇竹篱水栏敞开了,小船遂窜隙而出。
    出了这扇水栏之后,目光望处,所见尽是荒地野径,白如云把小舟向溪边撑了过去。
    他轻轻一纵,已如同一缕青烟也似地,到了岸边上,伍氏父女也跟着纵上了岸边。
    白如云嘻嘻一笑,说道:“此处便是后岭。”
    他用手一指一条曲折的小路道:“这是通下面的一条捷径,以贤父女脚程,至多不过两个时辰也就可以到达市镇了!”
    伍天麒赶忙抱拳道:“多谢指引,我父女也不再言谢了……少侠如有机会游赏,小号倒分布甚广,请随便来坐坐!”
    白如云点了点头,遂道:“简慢处多请包涵,怒不远送了!”
    说到尾句时,他身形已如一只大水鸟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落在了水面上打转的那条小船之上,身形可说真是轻快到了极点!
    伍青萍本以为,他临走时,总会给自已打个招呼,谁知,他竟是只向父亲说了一句话,对自己睬也不睬一下,就走了。
    她想着,白如云分明对自己已寒心到家了,同时她自己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再也不想回头看白如云一眼,一个人率先往那条小径上纵了去!
    倒是伍天麒,尚守着江湖规矩,在岸边上一抱双拳,朗声道:“白少侠,多多保重了!”
    白如云此时已掉过了船首,远远地说道:“老伯请行吧!”
    只见他手中那枝长篙,轻轻向水一点,那小船就如同是一支短矢也似的“嗤”一声,已窜出了两三丈以外。
    随后,连小船的影子,也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老镖头望着茫茫黑夜,良久,似有所感地长叹了一声,才转过身来。
    青萍已在下面喊道:“爸爸你怎么不走呀?”
    老镖头低哼了一声:“知道了!”
    遂往那条险阻的山路纵了下去,他们终于离开了这地方,真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白如云撑回了小船,一路上奇快如箭,他像似少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伍青萍的影子,却在他眼前荡漾着,他拼命地摇了几下头,暗忖道:“我不是和前几天一样?并没有失掉什么呀!”
    这样向前又行了些时,他才掏出了象牙口苗,就口吹了几声,本一刻,南水、北星已自下流处岸边纵跳如飞而来,白如云用“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掠上了岸边,向二小一挥手道:“把小船划走!”
    二小答应了一声“是!”可是仍然诧异地看着白如云,南水忍不住,终于问道:
    “少爷!伍姑娘走了?”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走了,你为什么单要问她?怎么不问老镖头?”
    南水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说什么,平日还算他敢在白如云跟前说几句话,可是这时他却看出白如云神色有异,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轻轻拉了北星一下,双双对着白如云弯腰行了一礼,直向水面上的小舟纵了过去!
    白如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他脑中更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意念!
    方才输于星潭之手,他认为是毕生的奇耻大辱,他紧紧地咬着牙,心想:“那怪老婆子身上功夫,确实较我高得多,还只是她一人,如此推想这三百老人,无论哪一个,都比自己厉害得多!”
    他不禁长叹了一声道:“我的功夫,还是太差了!”
    想着他已行到了那所他素日居住的石楼之内,谁也不知道他进去做些什么,可是半个时辰后,他又出来了,他换了一身紫色长衣,背后系着那杆紫金旗,露出亮光闪闪的杆头。
    另外还有一个大革囊,也背在他背上,头上也戴着一顶紫色儒帽,看来真是仪表非凡。
    他匆匆地走出了门,看了看天上的星辰,知道天不久就要黑了。
    他展动出小巧的轻身功夫,在这庄内飞驰了一阵,现在他目光所及的一花一石,无不令他感到留恋万分,原来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最后他往后院的石牢扑去,因为石牢中,尚还关着他师父怪老道以及琴魔哈古弦。
    他飞快地扑到石牢,只见那排在青竹梢上的灯笼,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白如云远远站住了脚,想到即将要离开怪老道,心中浮上了无比的伤感!
    多少年来,老道对自己,就如同亲生的儿子一般,他把他全身的功夫都传给了自己,可是今天,他这个得意的子弟,竞败在别人的手中了。
    他想了半天,暂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想定了心思,他才朝着石牢踽踽行去。
    石牢之中,传出了老道的叹息声。
    白如云尚离着门口有两丈远,己听到老道冷冷的声音道:“又是哪一位朋友?请进吧!”
    白如云微微一笑,心说:“老道功夫还是真行!”
    当时白如云笑道:“是我!我看你来了!”
    老道大叫道:“哦!是小鬼头,小鬼头来了!”
    白如云已走进室内,首先入目的是,怪老道隔壁的那问房子,牢门大开,哪有哈古弦的踪迹?
    白如云不由大吃了一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墨狐子秦狸老脸一红道:“唉!徒弟别谈了!”
    白如云惊异地看着他道:“哈老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狐子秦狸吃吃道:“唉!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既然把他关住了,就该派个人来看着点呀,现在好了!”
    他两手一摊道:“定了,你急了!急有什么用?”
    白如云勉强忍着心中的烦恼,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把他救走的?”
    只见墨狐子秦狸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对白如云翻了半天,才呐呐道:“哦!你不是来骂我的?”
    白如云摇头道:“不是!我怎么会骂你呢?你自己也被关着的。”
    秦狸才咧口一笑道:“嘿!对!我虽然看着,但没办法!”
    白如云这一阵子,更感到伤心了,他默默地想道:“我一定要再苦练功夫,我的本事太差,唉!关着的人,居然也会让他跑走了!”
    想着,他随手把墨狐子秦狸的门给开了,怪老道不由大喜道:“怎么?你放我出来?”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关你了!你出来吧!老道!”
    秦狸由内中一跳而出,他扑上前,紧紧抓住了白如云一双手道:“真的呀?”
    白如云半笑道:“谁骗你!”
    怪老道大笑了两声,连连摇晃着白如云双肩道:“太好了!太好了!小鬼头你真是老道的好徒弟!”
    白如云挣开了他的双手,正色道:“老道!哈老怪到底给谁救了?你倒是快给我说呀!”
    老道叹了一叹道:“唉!天下什么怪事都有!小鬼头!你猜到底是谁来了?”
    白如云听了不禁一怔道:“莫非是三百老人?”
    老道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是星潭那个老婆子是不是?”
    墨孤子秦狸脸色一青道:“什么?星潭?不是,不是!”
    白如云也一怔道:“这么说,莫非是另外两个人?”
    墨狐子秦狸干笑了笑道:“是木苏,他妈的!这个老王八蛋有多奸,我给你说说你就知道了!”
    遂把木苏来时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白如云听得脸上连连变色。
    墨狐子秦狸说完了话,干笑了—声,看着白如云道:“你说,我能去么?”
    他翻了一下眼皮,翘起了一只脚,鄙夷地道:“你是知道的,早年我被蛇咬,打发人去问他要两粒解毒的药,他妈的,碰了他一鼻子灰,要不是你,我差一点就死了!”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道:“啊!现在他要炼什么乌药了,又想到我,我呀!猪八戒摆手,不侍猴(候)。”
    白如云笑道:‘老道!你这件事做得很对。要他知道一下,你墨狐子秦狸不是好惹的I”
    秦狸露出黑牙一笑道:“这还用你说,你这小鬼,他妈的就会给我戴高帽子,我问你!”
    他凑近了些,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星潭来着?你是不是见着她了?”
    白如云目光转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见到她了J”
    老道精神一振,道:“她给你说话没有?”
    白如云却摇了摇头,老道迫问道:“你倒是说呀!”
    白如云长叹了一声道:“我虽是看见她了,可是却没追上她!”
    老道显得很激动,问道:“她来干什么?”
    白如云苦笑了笑:“老道!这一次,我是栽到了家了。”
    老道哼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地道:“怎么!又有什么事发生,丢了什么?”
    白如云冷冷笑道:“哈小敏被她救走了I。”
    墨狐子秦狸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嘿嘿一笑道:“这没什么。”
    白如云冷冷地问道:“没什么?他们三百老人,来我们这里,竟然是随意出入,这脸还丢得不够?”
    老道哼了一声,连连点头道:“是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站起来,脸上的肌肉一阵阵地在颤抖着,白如云知悉老道也是在震怒之中,不由劝道:“算了!老道!现在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更不是发脾气的地方。”
    方说到此秦狸已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道:“他妈的,你还说,要不是你把我关起来,他们!他们三百老人也敢?”
    自如云摇头一笑道:“算了!都是我不好,该行了吧!”
    他顿了一下道:“所以……老道!我来给你商量一件事。”
    墨狐子秦狸,这时才似突然惊觉,怔了一下道:“小鬼头!你这种打扮……”
    白如云一笑,走近了一步道:“老道!我不是说,给你商量一件事么?当然,这事情你一定得答应我。”
    老道猛然拉住了他的膀子,脸上变色道:“你想走?”
    白如云两道剑眉微皱,缓缓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离开这里一个时期,老道!
    你听……我说!”
    才说到此,墨狐子秦狸已经大吼了一声道,“不行!不行!这种事用不着再商量!”
    白如云脸色黯然,小声道:“师父!你得答应我……只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反臂也紧紧抓住老道的手。“师父”这两个字,很少会从他日中说出来的,自然倍增亲切之感!
    秦狸怔了一下,他那暴怒的气势,在白如云恳切的态度里,终于软化了。
    他慢慢摇着头道:“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他眨了一下眸子,伤感地道:“小鬼头,你不是说过,一辈子不离开我么?那么,你如果一定要走,我和你一块去!”
    白如云咬着嘴唇,低头想了想才道:“不!老道!你是不能去的!”
    秦狸大吼了一声:“不行!我是非去不可,要不然你就不要去!”
    白如云停了一会儿,才道:“老道!我并不是不愿意你跟着我,只是我们都走了,这个家谁来看着?”
    墨狐子秦狸一怔,遂道:“这……这……我管不着!”
    白如云见他气焰稍减,遂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道:“老道!我不是出去玩、我是发觉我的功夫还不够,尤其学问也太差了,所以我想……”
    老道一惊,他仔细地看着白如云的脸道:“什么?你的功夫还不够?”
    白如云见他又有发火的趋势,他所以不敢说自己功夫太差,而是说“不够”,这其间大有文章,乃是为了顾全老道的颜面之故!
    老道这么一问,白如云点了点头道:“自然不够了,你看今夜,要是我本事够的话,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老道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和他们比?他们都是和我一辈的人物了,连我也保不住能赢他们四?”
    白如云笑了笑道:“反正我自己感觉到还不够就是了!你干脆说一声,让不让我去好了,不要噜哩噜嗦的!”
    白如云说这句话时,脸色一沉,又补了一句,道:“让我去固然好,不让我去,我也是非去不可!”
    老道一瞪眼道:“那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现在反正是能自作主张了,师父也管不住你了!”
    白如云心中一动,他慢慢走上几步;小声叹道:“师父!我确实很敬重你,所以才和你商量,难道你不愿意我的本事比现在更大?”
    秦狸怔了一下,他把一只手,搭在白如云肩膀上,好半天才说:“你到哪里去?是真地去练功夫?”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遂想了半天道:“我自己知道,我的内炁功力还不够,而这种功夫要在极寒冷处,才易锻炼,所以我才想找一个较冷的地方去!”
    老道点了点头,叹道:“你既决心练功夫,我怎好阻止你?不过十魔九难,尤其是内炁这种功夫,你虽经我指点,已入门径,可是每进一层,必有心魔;这个期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你,要靠自己的智力内功去化解……一个不好,可难免走火入魔,有生命危险!”
    老道的神色十分沉重,白如云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师父你放心,我会小心!”
    老道此时脸上,竟带着无比凄苦之色,他内心实在不愿离开这个心爱的徒弟。
    只是他却不愿过份把情感表现出来,当时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放心了,可是你到底去哪里呢?”
    白如云仰头想了想,说道:“不一定……反正我到处走走,找找看!”
    墨狐子秦狸忽然想起一个人,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当时向白如云道:“你去庐山怎么样?”
    白如云一怔道:“为什么要我去庐山呢?”
    墨狐子秦狸一笑道:“那地方最好,天气也冷,这时候,也早下雪了;你就去那里,要不然就别去!”
    白如云想了想,遂道:“好!就去庐山!”
    墨狐子秦狸不由大喜,白如云不禁心中暗奇,为何他会转变得这么快,方才还舍不得自己,现在竟会如此高兴,这是什么原因?
    只是他回心一想,反正自己去的目的是练功夫,又何必管他哪里?久闻庐山风景秀丽,气候寒冷,对于自己练的功夫,大是有益。
    这么一想,他反倒十分高兴采纳老道的意见了!
    墨狐子秦狸这时候看了看他身上,一笑道:“你倒披挂得怪齐备的,这就走了么?”
    白如云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现在就走!”
    秦狸皱了一下眉道:“我们师徒不喝两盅?”
    白如云摇摇头笑道:“你总是忘不了喝酒?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墨狐子嘿嘿一笑道:“可是这一次是为你饯行呀!我说南水、北星,你也要当面交待他们一下,要不然你走了,我可管不住他们,气也要把我气扁了!”
    白如云心想这话也对,遂点头道:“好吧!我去叫他们!”
    说着走了出来,墨狐子也跟在后面,他一面出来,一面道:“你一个人出门,要小心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穿衣服也要小心。”
    白如云回头笑道:“你嫌不嫌烦?这些还要你来关照我?”
    秦狸咬牙一笑,说道:“说说也无妨啊!”
    白如云远行在即,心乱如麻,尽管老道的殷切嘱咐,使他感觉到心烦,可是也非常地感动。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了,我们也别再耽误了,我这就找北星、南水去!”
    白如云说着抽身欲去,老道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嘻笑着道:“慢着!叫……叫他们备酒!”
    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你还没有忘记酒?”
    老道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我生平所好,怎么会忘记?再说,我们师徒十余年来,从未分离过,现在……”
    白如云无法听他再说下去,他忙乱地点了点头,伤感地说道:“好了好了!我叫他们备酒就是!”
    说着他匆匆地离去。
    在往日里,老道如果听得他这句话,他准会高兴得跳起来鼓掌大笑。可是,现在,他却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白如云的背影消失。
    他心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爱过三个人。
    桑芷——他初恋的女子,但是她已经死了好几十年了!
    星潭——他们互爱至深,可是造化弄人,硬生生地把他们、分开,直到老朽之年,才让他们重逢!
    白如云——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奇妙的相逢,得到了他全部的绝艺和感情。
    这些年来,老道一直在他的照顾和管制下快活地生活着,时常想:“我将来死在他的身前,应该是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白如云也要远离他了!
    他几乎不敢想:失去了白如云之后,他怎么生活下去?
    这个刚强一世、怪僻老人的感情,一霎那变得孩子似的脆弱,他竟流下了滴滴老泪,滴在脚前的山道上,像是露水一样。
    白如云远远地招呼着他,老道蓦然地惊觉过来,他发觉自己在流泪,不禁也感到十分好笑。
    “妈的……这把子岁数了,还在哭个鸟!”
    他说着用脚把地上的草踩了个平,因为那上面有他的眼泪,虽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可是老道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拭了拭眼角,匆匆地赶了过去,白如云已把身上的包袱取下,站在花厅们口等他。
    老道咧嘴笑笑,问道:“两个小王八蛋呢?”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备酒去了!他们要亲自做菜呢!”
    老道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还是你行!平常我叫他们煮个蛋,都费半天口舌,真他娘的气人!”
    白如云一笑道:“先进来坐坐,喝杯茶吧2”
    老道搓着双手,进了大门,口中连声道:“这天气真有些冷,快下雪了吧?”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是的!快下雪了!”
    这时厅内早己泡好了两杯热茶,香气喷喷的,老道端去就喝,笑着说道:“小鬼头,你平常这么讲究,这次出去,可要吃不少苦头呢!”
    白如云摇头道:“这算什么?以前跟你学本领的时候,不是更苦吗?”
    老道点头表示同意,笑道:“是的,那一阵可够你苦的!不过那时候你真怕我,现在……”
    老道说着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回忆那段时间内,他所有的权威和尊严。
    白如云被他说得笑了出来,接口道:“老道,你错了!我现在还是怕你的,尤其是你发脾气的时候!”
    老道由鼻子哼了一声道:“哼!幸亏我有这点脾气,不然现在的罪更难受了!”
    老道正在说话之时,却见二小忙进忙出,每次由过道走过时,总是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向里面望个不停。
    这时候恰好南水又在向内望,老道咳嗽了一声道:“南水!你看什么?进来。”
    南水答应了一声,迟疑着走了进来,问道:“做什么?我忙着呢!”
    老道见他眼圈红红的,笑道:“你老是向这边看什么?不认识呀?”
    南水有些生气,抬了一下眼睛道:“谁说不认识?”
    老道怪笑一声道:“妈的!跟我说话胆子可大了!我问你,你哭什么?”
    南水脸上一红,强笑道:“哭?我哭什么?我高兴着呢!嘻嘻!”
    说着他竟装起笑来。
    老道气得兜头就是一巴掌,骂道:“他娘的!你装什么蒜?分明是哭了!”
    老道这一掌打得不轻,南水气道:“你怎么动手打人?就算我哭也不干你的事呀!”
    白如云长眉微耸道:“好了,南水,你去忙吧!”
    南水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狠狠地望老道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白如云心中明白,他知道二小舍不得他,刚才一定是哭过了。
    老道望了白如云一眼,道:“你看这小东西,你还没走呢,就对我这个样子,你要走了,还得了?”
    白如云笑道:“今天不可怪他们,他们心里正难受呢!……不过你以后也不可随便打人,尤其是不要打头!”
    白如云说着,他想起自己以前学艺之时,只要稍不合意,便被老道蒲扇大的巴掌,打得昏头转向,这时想来还有些气。
    老道皱眉一下,不服气地道:“得了,你老是说打头会笨,可是你从小被我打大,你不但不笨,还比谁都鬼精灵!”
    老道说得白如云笑了起来,摇头道:“唉呀!和你说话真是没办法,反正是你对!”
    老道咧嘴笑道:“本来嘛!我又没瞎说!”
    二人正在谈笑之际,北星进得房来,施了一礼道:“少……少爷!吃……吃……吃……”
    没有南水在旁,北星简直就说不出话来。
    虽然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讲话,但必需要南水在旁,好像要用他来壮胆一样。
    白如云点点头道:“知道了!”
    白如云说着皱了皱眉头,对老道说道:“老道,你看这孩子怎得了?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别的事我都有法子,就对进孩子没办法!”
    北星听白如云谈到自己,既害羞又惭愧,一张脸立时比红布还红。
    老道斜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有法子!”
    白如云与北星同时抬起了头,惊异地望着老道。
    白如云间道:“你有什么法子?”
    秦狸用舌头舔着嘴唇,笑道:“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有揍!”
    二人闻言不禁又气又笑,北星气得连连摇头,他一脸的怒容,叫道:“这是……什么方法?他……他妈……的!”
    他说着,摇着脑袋而去,老道气笑不得,骂道:“你看怎么样?这小子听说要挨揍就会说话了!”
    白如云也不禁抚掌大笑,他感觉到他的师父收留他,和他收留这两个孩子,简直太有意思了!
    他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你们真是有意思。”
    老道也笑了起来,说道:“好了!吃饭吧!”
    当下这师徒二人手拉着手,一同向后走去,他们师徒问的关系就是这么妙。
    后厅摆下丰盛的酒宴,白如云把墨狐子让到上座,然后在一旁相陪。
    老道鼻中闻得阵阵酒香,早己笑口大开,抚掌道:“小鬼头,今天情形特殊,你可不许限制我喝酒!”
    白如云伤感地笑了笑,说道:“老道,今天随便你喝,我绝不惹你讨厌!”
    老道听了喜出望外,大笑着拍了白如云一掌,说道:“他妈的!这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说着端起了满满的一盅酒,笑道:“小鬼头,我祝你一路顺风!”
    老道虽然笑语如常,可是面上他那种惜别和感伤的表情,却无法掩饰。
    白如云双手举起了杯子,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但却没有流下来。虽然他表面上对他的师父严苛和冷漠,然而他内心的那种敬爱,却是无可比拟的。
    秦狸也是一样,他视白如云如性命,或者超过了性命,可是这种感情,他们从不表露出来,只要他们双方知道就行了。
    他们很痛苦地喝完这杯酒,彼此领略着对方那种无言的、最诚挚的祝福,心中觉得既是伤感而又快乐。在第一盅酒之后,他们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嘻笑如常。
    老道又饮干了一盅酒,笑道:“小鬼头,今天吃完了酒,天色必然暗了,我看你还是明天早上再走吧!”
    白如云却摇着头道:“不行!我说今天晚上走,就是今天晚上走!”
    老道挟了一筷子菜,用力地嚼着,摇头不语。
    这时南水、北星又各自送了一道菜,在离别的霎那,白如云也感觉到他们比平常更可爱了。
    白如云想到平日对他们过于严苛时,心中有一种歉疚的感觉。
    他望了二小一阵,含笑道:“你们忙完了,马上到这里来,一起吃饭好了!”
    这句话使老道和二小感到意外,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像白如云这样高贵而规矩极严的人,居然会跟两个小厮同桌!
    南水涨红了脸,说道:“少爷!……使不得!”
    北星也上前一步,用着粗哑的嗓子道:“少爷!使……”不……不使得!”他学了半天还是学错了。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头,挥手道:“照我吩咐的去做,不要惹嫌!”
    二小才受宠若惊地答应着,转身而去。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白如云听见南水低声道:“少爷变了!……等会我要换件漂亮衣服来!”
    北星的哑声立时重复道:“少爷变了!等会儿我要换件漂亮的衣服来!”
    南水又说道:“我穿白的,像少爷一样!”
    北星接道:“我穿白的!像……像你一样!”
    南水又气道:“不行!不准穿一样的,你自己有的是……”
    他们越说越远,声音也渐渐隐去。
    白如云感慨颇深,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以前是做错了,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得太丑恶。
    可是现在,当他受挫于星潭,失恋于青萍之后,他变得不同了!
    他处于一种自感渺小,而视人若草芥的矛盾之下,这种结果,把他对于人类的“恨”,改变成“憎恶”和“卑视”,这种转变当然不是好的,可是他以后是否还会改变?那就没有人知道!
    老道皱了一下眉道:“徒弟!你怎么了!”
    每当老道叫他“徒弟”的时候,就是老道最关心他的对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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