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寒风飕飕,夜色益加显得昏黯!
    尹剑平身躯再转,用“追星赶月”的步法,三数个起落,已飘身在第三进院落之内。
    这所院子,远比第一二进院子要小得多,一边建立着两排房屋,是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边却耸峙着岳阳门的宗庙词堂。岳阳门新添的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庙里!时值新丧大礼,岳阳门的两位掌门人以及一干同门的灵位都供奉在宗庙里,神案上点有两盏长生灯,颤曳着碧森森的寒光!
    尹剑平轻灵地来到了宗庙门前,距离三丈站定。
    那宗庙两扇门扉半掩半合,轻轻地发出喉呀声息,一方旧匾悬在檐下,吞吐着未袭的夜风,轻轻嘘啸着,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阴森恐怖!尹剑平站在门侧,考虑着是否要进去拜别宗庙。有一丝异感,使他感觉到将有什么不测。他紧紧握着玉龙剑的剑柄。
    身后的段南溪目睹着本门宗祠,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悲哀!
    他喘息着道:“进去看看吧!”
    尹剑平轻轻应了一声,足尖点地,已来到门边,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门霍地大开。也就在这扇门启开的一刹,一道寒光猝然由门内的侧面落下来,夹带着一股尖锐的兵刃劈风声音。
    一个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杀手剑法,只可惜由于他的估计错误,以至于眼前的这一剑落了空招,连带着败露了身形。尹剑平的机警,使得他躲过了一招凌厉的杀着。把握着此一瞬进身良机,他足下陡地向前袭进,就在对方白衣人惊惶失措中,还不及抽招换式的一刹那,他己向对方展出了杀着。玉龙剑在一声轻微的龙吟声里闪出剑鞘,由于剑身上聚集着剧毒,看来一片黝黑,丝毫不见光泽。
    出剑手法极佳。
    有如金鳝行波,空气里传出尖锐的一声轻啸,白衣人脸上现出了无比的惊吓,赶忙翻腕抡剑,只是却限于对方那种怪异的剑式!不知怎么回事,白衣人的剑却翻不上来,格限于对方那口黝黑的剑下!
    自衣人猝吃一惊!他想回身换步,巧的是也局限于对方那双站立的脚步,就是这么一迟疑,尹剑平的玉龙剑,已由他颈项前斩了过去。剑尖过处,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结。
    这一手剑法,不但绝妙,绝狠,更厉害的是使对方不得出声,连最起码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这般他步履踉跄着,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尹剑平这一剑施展得更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躯毫不迟疑,旋风般地转到了另一个方向,猛可里白影一闪,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开的一刹,第二口剑,贴着他的衣边削了下来。这一剑看上去较人门前的那一剑,更具惊险之势,只是也格于尹剑平的事先警觉,而变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劲,一招失手,点足就退。
    在一个拧身现腕的势子里,第二剑再次出手,这一剑白衣人是以“玄乌划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剑锋由下而上,直向着尹剑平前腹间撩上去。尹剑平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多日以来,他隐忍着对方的咆肆,强制着己方的灭门血恨,已到了怒血沸腾,无以复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际,敌人仍然步步进逼,毫不放松!此时此刻,他自忖着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制胜对方,岂能有手下再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龙剑锋向外轻磕,“当”一声,格开了对方的剑势。就在白衣人张惶失措,尚还来不及抽身的一刹,尹剑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贴了过来。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惊悉出这一势身法的诡异——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阁”阁主“冷琴居上”的“六随”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无形,他踉跄着向后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却苦于无处下脚,掌中有剑,却碍于无出剑之机。
    这双白衣人,身法剑术,均非泛泛,显得经过高明传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会收留在身边效劳,此行随十九妹走闯江湖,所向披靡,几乎不曾遇见过一个强硬敌手,不觉目空一切,养成了骄纵性情。这一次,遇见了尹剑平,活该他们倒霉丧生。
    白衣人乍然觉出不妙,方待出声呼叫,已吃对方一只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来,从来也不曾领受过的巨大力道,随着对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没有万钩巨力!
    哪里是一只肉腕,分明像钢铁所铸!
    白衣人双眼翻白,全身一阵子颤抖,只听得颈项骨上“噗”的一声轻响,用以纵贯全躯的那根中椎项骨,已自折断。一阵死前的痉挛挣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剑,剑锋狠狠的砍在了尹剑平那只用力扼杀他的臂腕上,只听见“呛啷!”一声,反弹起来,声若鸣金,哪里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他实在不明白,对方这只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惧剑锋?然而无论如何,他是得不到这次答案了。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尹剑平已料理了两个强敌。
    他不慌不忙地回剑入鞘,走向神案前,却听得身后的段南溪发出了呛咳声音,他呼息沉浊,似乎不妙!
    尹剑平惊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剑平一怔道:“堂主,我们不能久耽搁,恐怕他们就要来了段南溪嘶哑他说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剑平意识到了不妙,匆匆解开丝带,将他放下来,灯下,段南溪的脸色异常的憔悴,整个脸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么多的经验,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毒!极深的毒!
    尹剑平惊得一果,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两行泪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这一刹那,他无宁感觉到极度的伤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么多的感受,一股脑地纷至沓来,岔集在他脑海里……他伤心,伤心的是岳阳门硕果仅余的一个长者,最后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无能,至于仇恨,那只有对敌人了!
    “剑平!”段南溪嘴角挂着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里很高兴!”
    尹剑平冷漠地摇头,眼泪一颗颗地掉落下来。
    “你老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盏弓的样子:“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岳阳门就还有希望!”
    那盏弯起来的弓,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要死了,只是还不甘心:“告诉我……你怎么能不畏毒?还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虽然提出了心里的疑问,却来不及等着听知答案,在一阵剧烈的抖颤之后,七窍里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丧黄泉!
    尹剑平紧紧地咬着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动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个包有岳阳门“铁匣秘芨”的布包,改系在自己背后。目光掠处,忽然觉出了有异,身形略闪,已来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只玲珑的小小香炉,炉内袅袅地散发着数缕香烟。
    显然含蓄着桂花的那种馥郁清芬!
    毒!一个念头由他脑中掠过。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进入宗庙之后,猝然为之丧生,毒!好厉害的“七步断肠红”!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赠送给他的那块“辟毒玉块”。焉得还会有他的命在?想到这里,他不禁惊栗得由眉心里沁出了汗珠!尹剑平转向两个白衣人尸前,用脚尖踢开了两人的下颚,匆匆看到两人嘴里。赫然都含有一颗绿色的药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历代宗师的牌位前,叩行了别师大礼,他站起来,方欲向宗庙外步出,却机警地中止住这个动作。他仿佛听到了一种异声,足步声,身躯微闪,飘向窗前,点破纸窗,向外窥探了一下,顿时吃了一惊!
    甘十九妹,在那个红衣人阮行的护伴之下,己进入了这座院落眼前形势,当真是千钧一发:
    此时此刻,再想从容脱身,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尹剑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刻向门外纵出,然而他却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为他知道,那个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确是了得,自己绝非是她的对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口气,他只有吞到肚子里。眼前已没有思索的余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转,发觉到神案下有四尺见方的一块空隙,外面垂有蓝布的布帘。尹剑平不假思索地潜身入内,以如意卸骨之术,将身了缩得异常的瘦小,强倚向神案下的角落里,他身子刚刚掩好,几乎来不及审视一下是否得当,门外红光乍闪。那个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着她那个红衣跟斑儿阮讨,在那盏红灯的门照之下,双双现身庙内。
    透过了布帘的侧面缝隙,尹剑平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两个人,大敌当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为之惊心?总算他平素养性功深,惯于乱中取静,当下忙即闭住了”呼吸,身躯固苦磐石,纹丝不动。
    甘十九妹与那个红衣跟班阮行,在进入宗庙的一刹那,先后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张秀丽的脸上,她缓缓走过去,在一双白衣人尸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后才转向段南溪尸前站定。红衣人阮行跟着走进来,他脸上带出十分惊异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视着段南溪,冷冷地道:“这个大概就是冼老头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来细认了认,摇头道:“不!他不是,这个人姓段,在岳阳门是一个堂主,卑职见过他,虽不曾和他动过手,但是自信当时对他审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杀死,这倒真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说……”
    “你还看不出来吗?”甘十九妹道:“这个人是中了七步断肠红而致死的,他焉能会有能力去对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谓的“盛家兄弟”,当然是横死地面的那两个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听说另有高人,红衣人阮行顿时面色一惊,那张瘦削木讷的脸上,起了两道很深的纹路,冷冷地摇了一下头。道:“卑职不以为然!”
    甘十九妹斜睨着他,冷笑了一声!
    阮行道:“在未来岳阳门以前,卑职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阳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这里绝没有任何外人。”
    “我并没有肯定他说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说:“岳阳门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大声道:“冼冰!莫非这个人就是冼老头?”
    甘十九妹方自点了一下头。可是眼光一瞟,立刻发觉到停置在宗庙两廊之间的两副馆材,身躯微闪,一阵风似地已来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踪过来。
    眼前是两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签标写着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标写着冼冰与李铁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惊地注视着冼冰的那具棺材。
    红衣人阮行大声叫道:“不!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儿妹冷笑着道:“我判断冼老头子应该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刚才那个答话的老人又是谁?”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纤纤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点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开棺材来看看。”
    阮行双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听见“嚓”一声,他正欲施展“巨灵金刚掌”力,将整个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却阻止住了他!
    “个要这样,”甘十九妹说:“对方是一代名门宗帅,应该得到起码的尊敬,你只打开棺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职遵命!”
    说话时他已施展内力,将钉入棺盖内的木楔震断,一扇棺盖就这样地启了开来。
    神案下的尹剑平感到一阵难以克制的愤怒与伤心,对甘十九妹却也有了另一种的认识,他原以为她是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却没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盖启开了。
    阮行把灯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内。
    甘十九妹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阮行细认再三,摇摇头道:“没有。”
    “那么毫无疑问,他必然是洗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阮行迟疑着道:“姑娘怎么知道?”
    “不会错的,”甘十九妹脸上带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难为你学会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却连这一点阅人的眼力也没有,把盖子盖上吧,除非是那个冼老头,别人是不会有这种气派的。”
    阮行讷讷称是,遂即把棺材盖子盖好。
    甘十九妹轻移莲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尸身旁边,低眉凝目地注视着两人。她脸上虽没有显著的悲伤,但是一双剪水瞳子里却含蓄着很深挚的情谊,阮行那张白脸上,却现出了无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这等的武功,居然也会遭人毒手,这个人却又到底是谁?
    阮行脸上起了一阵痉挛,狠狠咬着牙,狠声道:“我要是找着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虽不及你,却也相差不多。兄弟联手,武林中己罕有敌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够同时取胜他两人,这个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简直是高不可测!”
    阮行呆了一呆,木讷地道:“姑娘怎么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状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着第一具尸体。道:“你只看这一剑.是何等的利落,从他全身各处,不见任何伤痕,由这一点看起来,我敢断定,对方只出了一剑!”
    暗中的尹剑平,不禁一惊,由衷地心生钦佩!
    甘十九妹道:“能够一剑就伤他人性命的人,该是何等身手,你应该可以想到。”
    然后她转向第二具尸体,冷笑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阮行道:“卑职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伤痕,自然是死在对方内家手法之下了。”
    “错了!”甘十九妹微微冷笑着道:“你试着抬动一下他的头就知道了。”
    阮行应了一声,探身下去,伸出一臂试着把死者的首级,向上抬动了一下,顿时吃了一惊。
    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了?”
    阮行神色惊愕他说道:“他……他的颈项椎骨断了!”
    “不错!”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手法?”
    阮行想了一下,道:“莫非这人练有磨盘功?”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真要是这种功夫也就不足为奇了,举手之间,生生把他颈项骨拧断,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一种厉害的手法,可以达到这个程度。”
    阮行一怔道:“什么功夫?”
    “金刚铁腕!”
    “金刚铁腕?”
    “不错!”甘十九妹苦笑着道:“这个人显然是具有这种功力,而且还精于此功。”
    暗中的尹剑平岂止是钦佩,简直是震惊了!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越觉得对方这个叫“甘十九妹”的少女珠玉其外,锦绣其内,以其绝世风华与灵智心思,再加上那一身盖世的武功绝技,这样的一个人,一入江湖,善则为天下利,恶则为苍生害,端的是一个令人极为担忧而可怕的人物!
    尹剑平想到来日终将与她为敌。心中由衷地潜生出一种畏惧!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任务感到担忧!大敌当前,尹剑平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所幸他学兼多家之长,其中“闭气”一门,已有七成内力,一经屏息,即使贴其鼻边,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他的这番谨慎并非多余,事实上甘十九妹。确是剔透玲珑,绵密精严的一个慧心姑娘,明面上虽在与阮行一对一答,其实她的注意力,却远达于户外十丈方圆内外,在这个范围之内,哪怕是飞花落叶,也难逃她的听觉之外。
    她确是美艳动人,在阮行手上的那盏红色琉璃灯照射之下,越觉仙姿容貌,幽步窈窕。
    而举止大方,出言中肯更似“银碗盛雪,不容纤尘”!尹剑平多看了几眼,已由不住心旌摇动,不得不把眼光移向红衣人阮行身上。
    他们谈话的重点,似乎距离尹剑平越来越近了。
    阮行道:“这么说,这个人莫非是来自双鹤堂的高手?”
    甘十九妹轻嚷秀眉道:“这个问题,我也正在想,我想不会是双鹤堂中人,双鹤堂自从前掌门人坎离上人退隐之后,他们那一门里,已经没有一个真正有什么功大的人了。”
    “那么会不会是坎离上人本人?”
    “不会是他。”甘十妹轻轻摇与头,说道:“在我这一次涉入江湖之前,姑姑已详尽地把当今江湖各门派人物,跟我讲得很清楚。你知道,姑姑料事如神,论人沦事,是不会错的。”
    尹剑平提高注意力、更加凝神细听!
    阮行已代他提出了疑问道:“主母是怎么说的?”
    甘十九妹道:“我姑姑曾经对我说过这个坎离上人。生平胆小如鼠,行事畏首畏尾。少年时这样,到了老年更是抱定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样的一个人,岂会涉足在这种事情里,所以我断定绝不会是这个人。”
    尹剑平听到这阻,几乎由不住心里击节赞叹,因为她形容坎离上人的这几句话,实在是中肯极了。
    甘十九妹接下去又道:“以此而推,我猜想非但不是坎离上人本人,甚至于也绝不会是他们双鹤堂中任何一人所为。”
    她眉头微皱,又道:“以我看来,事实上这个人的武功更在那个坎离上人之上。”
    红衣人阮行听到这里,显然被她这番话惊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清秀的面容上含蓄着一片忧虑!
    阮行道:“姑娘何必叹气?”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道:“我是在担心,姑姑把所有的信心与希望都寄望在我的身上,她这么做可能是错了。”
    阮行冷冷地道:“姑娘也未免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凭姑娘这身能耐,普天之下以卑职看来,是无论如何再也难找出第二个人,即使是主母本人,也未必就能胜过姑娘多少。”
    “你这种说法倒是和姑姑同一个论调。”
    “事实上也是如此。”
    “事实上是不是这样,谁也不知道。”甘十九妹淡淡他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过于自信和自大,迟早必将会后悔莫及!”
    阮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颇不以为然的样子。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就拿眼前这个人来说吧,我就感觉到他是我一个劲敌!”
    阮行摇头道:“卑职可以断定他不是姑娘的对手。”
    “那要看怎么说了,”甘十九妹缓缓道:“也许在武功方面,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否则,他也就不必这么张惶地躲着我,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虽然不曾见过这个人,却感觉到这个人是我此番出道江湖以来所遇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劲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了洁白的一口贝齿又道:“这样也好,我倒希望能够见一见这个人,跟他比划一下,看看到底谁厉害!要不然。这一趟江湖行,岂不是太乏味了一些!”
    阮行道:“这个人即使是走。也绝对走不远,何况由此而前,水旱两道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这就追下去,看看他能走得开不?”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倒希望他根本就还没有离开岳阳门的好!”
    阮行道:“姑娘说这个人还在这里,未曾离开?”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不幸他真的走了,那么我们派出去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丧命在他手里!”
    阮行一惊,似乎忽然想起了不妙!
    甘十九妹目光在神庙里转了一转,点头道:“我们走吧!”
    娇躯微闪,翩若惊鸿般地,已经遁出了庙门外。
    红衣人阮行巴不得赶快追上那个人,当下跟踪而出。
    庙房里顿时一片沉寂。倒只是神案上的一对白烛。“噗突,噗突”地向空中吐着火苗子!映衬着那两副白木新棺,以及地上血淋淋的三具尸身,倍觉阴森恐怖!
    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尹剑平都不曾现身出来。他甚至于像刚才一样地闭住呼吸,仍然局促在神案下的角落里,保持着方才同样的姿态,一动也不动。对“非常人”,就得用“非常”的措施!尹剑平似乎较先前更为提高警觉!果然,他的机智,又为他再一次带来了安全!
    庙旁里人影一闪,甘十九妹去而复返!
    她的身法全为轻巧,轻巧到像是一只穿窗而入的燕了,不惊尘灰那般地已经落在了庙房里。紧接着她身后红光闪烁,红衣人阮行持着灯跟踪而入,他不明所地问道:“怎么。姑娘又回来了?”
    甘十九妹娟秀的脸上带出了一种失望,那双澄波的剪水双瞳仍不死心似地,缓缓在这间庙房里移动着。
    她当然不会发觉出什么异态!
    阮行道:“这里有人?”
    甘十九妹摇摇头,索然道:“等一会派人把盛家兄弟的尸体抬上船,我们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那么……这个人?”
    甘十九妹一笑道:“这个人我们早晚总会要见面的,你还怕见不着他吗?”
    话声甫落,人已穿窗而出。
    ***
    北出洞庭入鄂境,沿江水东去,披星戴月,不分昼夜,以四日夜的时间,来到了襄阳,舍舟登陆,深入隆中,再一日夜来到了白石岭。这一路紧赶,尹剑平几乎跑断了气!
    现在,当暮色苍冥,倦鸟归林的傍晚时分,他已来到了这片昔日的枫树林前。目睹着那扇掩藏在林内的青石洞门,尹剑平心里禁不住浮起了一番伤感!这雪残晚枫之景,诚足令人迸泪!如果有一点可以告慰他的,那就是他感觉到自己终于走在了敌人的前面,最起码要早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双鹤堂。
    青石的门柱,嵌着两扇半月形的大门,门是纯铜所铸,看上去十分坚固,只是却因为长年未曾打磨的缘故,门面上生长了一层绿苔,看上去古意盎然。就在那两扇门扉上,左右各铸有…只展翅待飞的仙鹤,这个标志,显示出此一门派正是名噪江湖的武体名门——双鹤堂。
    稍具见识的武林朋友,当然都不会忘记这双鹤堂庄武林中昔日的威望,对于那位擅施“七面飞锣”以及“金刚铁腕”的门主“坎离子”米如烟的大名,尤其不会感觉陌生!然而曾几何时,双鹤堂的名声没落了,在波谲云诡的武林中,双鹤堂的崛起好像只是昙花一现,往后的岁月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也不曾再能记忆起来这一门派到底在武林中有过任何作为。
    人们可能还记得那位掌门人米如烟,在接掌双鹤堂之初,曾经很干过几件震惊武林的事情,双鹤堂一度曾经大放过光彩,被称为江湖道上第一名门,但是万万却料想不到,这一门派的衰落,竟和窜起是同样的快速,一经衰退,武林中就再也听不到双鹤堂的名字了!
    “坎离子”也就是后来的“坎离上人”,这位昔日的武林健者真个地跳出尘俗,成了三清界内的修行者,有几年他这双鹤堂的香火倒是鼎盛的。双鹤堂成了典型的一所道观!米上人除了终日烧汞炼铅以外,得暇的时候,偶见他背着药箱子,拿着串铃,骑着一头小毛驴,四下里走走。人们但知他是个道士,是个草药郎中,却很少人知道他老人家还是个武林名宿!再过几年,这里的香火也不行了,他老人家似乎连骑驴为人看病的雅兴也没有了。到此为止,这双鹤堂才是真正的没落了。
    香火不继,门人星散,双鹤堂前门可罗雀,倒是那一山枫林,每当晚秋季节,开得一片耀眼通红,较比昔年更有甚之,稻晚枫秋之意,令人无限怅惆!
    尹剑平践踏着满地枯枝败叶,吱喳有声地一直来到了双鹤堂石门正前,“嗡嗡”声中。
    一大群雪蝇被惊飞起来,在空中聚散着,山风起处,万树悲啸。尹剑平在门前停望了一刻,这里一树一石,都是他的旧相识。
    他来到大门左侧,找着了那棵大枣树,树高五丈,粗可合抱,就在光秃的树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无数伤痕!他就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练他的“金刚铁腕”绝技的。
    他尤其不曾忘记那一道“十”字形的交叉痕迹!那道痕迹深入树一干寸有余,正足他交叉双臂,以“金刚铁腕”功力留在上面的。
    这一手功夫,曾被“坎离上人”击节赞赏,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铁证。
    在那道“十”字形的痕迹一旁,也曾经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迹“尹剑平技成于乙亥年红叶初染”,算起来,那已经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轻轻抬起手,摩挲着那些树痕、他仿佛义回到了当年来此习技的那段时光。
    几只寒鸦在屋檐上嬉戏着、檐角下的惊鸟铃不时传出叮叮声,惊鸟铃成了招鸟铃,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剑平绕过正门,来到了侧面,那一排召头墙,不过只有三尺来高,只须要一跨腿就过去了。他来到墙边,刚刚抬起腿来,眼睛却看见了一个人,这条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来。
    一个形容消瘦的黄衣长身汉子,正停立在一棵树下平视打量着他,彼此相隔不过六七丈的距离。尹剑平猝吃了一惊,这么近的距离里,站着一个人他居然不知道,不能不谓之疏忽了!
    黄衣人正在向着他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实在很瘦,但是并不苍白,年岁约在三十上下,看上去略比尹剑平大一点,一身衣服洗得干净平贴,有一种飘逸潇洒的意味!
    尹剑平着实地吃了一一惊,连日来他已是惊弓之鸟,猝然见到陌生人,不禁令他怦然心动!
    黄衣人笑容收敛住,目光里多少也带出一丝惊异。
    他正在打制一串绳结。很奇怪的一串绳结。
    说它是“绳”其实并不确实,那只是一种麻——黄麻,像是新缫的生丝,一缕缕地随风扬起。一端系在粗树干上,下剩的部分统统垂散下来,却在下垂的部位。紧打着二个结头。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动作,黄衣人显然还在打第四个结头,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尹剑平。
    尹剑平走到了他的面前。黄衣人看了他一眼,继续打他的绳结,他的手法很怪,绕过来又插进去,插进去又绕出来,总之,那是一种不可能为别人所模仿的手法。就这样,第四个绳结打好了。
    尹剑平静静地在他身边看着,只觉得对方温文儒雅,一如处子,然而说不出是什么理由,尹剑平却断定他绝非是时下的书生。他身上那袭长衣质料很特别,像是为麻所制.同他系在树上的那一绺黄麻看上去是同一质料,在这种寒冷季节里穿麻质长衣,确实显得极为怪异!
    忽的,尹剑平又发觉出来,对方可能对于“黄麻”似有偏爱,他的头巾、鞋、同样地为黄麻所制。此外,在他瘦长的下指上还配戴着一枚黄色宝石的戒指,他可能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温文儒雅的面颊上,曾为风尘的历练,留下了很深的条纹路!
    总之,这个人的出现,给人一种绝非偶然的感觉!尹剑平终于忍不住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黄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注视在黄麻套结上的一对眸子改向尹剑平。
    “来朝山进香的?”他立刻又摇了一下头:“不是?”
    尹剑平手指了一下双鹤堂羌尔笑道:“双鹤堂乃是在下昔日师门,在下己久年未归,特此前来探视。”
    黄衣人一笑道:“听你口气,好像你是双鹤堂门下传人?请问上下!”
    尹剑平抱拳道:“不敢,尹剑平。”
    黄衣人立时脸上现出了笑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尹剑平,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也曾拜赏了你在那棵枣树上留下的功力,很好!只是,遗憾的你却不是双鹤堂的衣钵传人,算不上是双鹤堂门下弟子。”
    尹剑平陡然一惊,由不住顿时呆住!
    这些事在他来说,一直视为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外人自是难以获知,想不到这个黄衣人居然知道这么清楚,一开口即与道破。
    “你不必惊异我是怎么知道的。”黄衣人冷冷地笑道:“总之,在双鹤堂危急倾亡之前。你还想到回来,却还算不昧良知,比起其他各门下来,总算是强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黄衣人脸上兴起了两条深刻的纹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现出了一种蒙蒙的寒意。因为那种过人的涵养,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来就捉摸清楚的。
    “你回来的也许正是时候,”他说:“双鹤堂如今人去楼空,剩下的人不多了,米如烟已经丧失了昔日的锐气,你应该鼓舞镇定他战胜强敌的信心!”
    尹剑平一怔道:“兄台,您是……莫非您已经知道了双鹤堂未来的这场劫难?”
    那人微笑了一下,道:“水红芍老丑不堪,却打发了个漂亮的徒弟出未,想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这件事狂妄复荒唐。江湖上已有风闻,我岂能有所不知了?”
    尹剑平心中怦然一动。着实吃惊下小。
    黄衣人无视于他,继续道:“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确实了得,三天的时间踏平了洞庭岳阳门,可怜李铁心老少两代,皆遭毒手。小妮子的手段也着实大厉害了一点!”
    尹剑平内心大惊,表面却不现出,问道:“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
    黄衣人一笑道:“江湖上没有一件中事能瞒人耳目的,这种事更何能例外?”
    尹剑平心中着实不解,就岳阳门惨遭杀劫一事来看,不过是五日以前,自己身历其事,昼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这里,最快的消息,绝不至快过于自己这张嘴,而面前的这个黄衣人,居然在自己来抵隆中之前,就已先行知道,这岂非太不合情理了!这么一想,他顿时心存警惕,原先到口想探询对方的话又复吞在了肚子里。对于岳阳门的事,更不便再提。
    黄衣人微微颔首,道:“你大概可以进去了。”
    尹剑平抱拳告辞,转身自去。
    他不曾进一步打听黄衣人的来龙去脉,因为那样,固然可帮助他解除对黄衣人的眼前疑惑,但是反过来同时也等于暴露了自己。大敌当前,他觉得自己的身分还是越少暴露为妙。
    尹剑平前进了约有六七步,再回过头来,霍然竟失去了那人的踪影,倒是那一络系在树枝上的黄麻,还留在那里,被风吹得像马尾也似地飘洒着。这个人出现得好奇怪,那络系在树上打了结的黄麻,更不知是什么路数,若非他眼前有重要的任务须待完成,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由矮墙上跨进了院门,惊飞了那一群檐前嬉戏的巨鸦。
    尹剑平一直到了前殿。
    两扇门扉,随风开合着,发出了“咿呀”声息。
    前殿里积满了枯叶,还是入秋时候的红叶,被风吹进来,到现在都不曾为人清除。正殿里,供奉着吕祖与太上老君的金漆法相。
    曾是双鹤堂门下的弟子,尹剑平当然不会忽略了本门的礼数,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找着了香,在长生烛上点着了。插好。
    他原以为这些动作,必然会惊动了本门负责前殿的弟子,哪里知道一个人也没有露面。
    践踏着地上的红叶,他穿出了大殿,顺着一道偏廊走出去,惊动了两只正在睡觉的狗,猛地扑过来,向着他狂吠不住。由后面传过来一阵叮叮的铃声,两只狗乍然听见了铃声,夹着尾巴就跑了。
    尹剑平方自觉出铃声传自双鹤堂主的丹房,即听得一人嗟叹着道:“你还是回来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禁使得尹剑平停住了脚步。果真那位双鹤堂主米如烟算出他此刻来到,他可真是活神仙了。尹剑平心里不胜惊异,刚要出声询问,丹房里却已传出声音道:
    “你回来就好了,我是不会错待你的。”
    话声少停。垂着的竹制门帘哗啦卷起,由里面走出一个白发皤皤的青袍道人。若非尹剑平认定了这道人就是昔日的授业恩师米如烟并特别加以注意,否则,他是万万认不出他来了。
    这位昔日名噪武林的健者,居然在短短几年时光里。变得这般苍老,乍然一见之下,尹剑平疑心自己是认错了人,只是在乱草般的白发虬髯里,那张清癯消瘦的脸上,仍然保留着可供故人追寻的些许痕迹。
    发须白了,背也弯了,瞳子里已失去了昔日的锋凌,较诸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尹剑平却断定。眼前这个人,正是造就出自己“金刚铁腕”功力的恩师“坎离上人”米如烟。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
    老道人银眉频眨,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神色上满布疑惑。
    “你是……”他喃喃地道:“你不足石明江?”
    “上人不记得弟子了?”
    尹剑平快步走过去。亲热地去握他的手,道人身形一闪,飘出了丈许以外,显然他的功夫,还不曾完全搁下。
    “你是谁?快说。”
    老道人不胜惊讶地打量着他,一只左手曲如鹰爪,深藏在宽大袖统里。
    尹剑平深深一揖道:“老师父莫非连弟子的模样也忘记了?弟子尹剑平回来探望你老来了!”
    道人嘴里哦了一声,瞳子忽然睁大了许多。
    “剑平?”他喃喃他说道:“你……你是尹剑平?”
    尹剑平走近过来,正面向着他,那道人端详了一刻,像是忽然认出来,一时眉开眼笑,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大声笑道:“真是尹剑平,你怎么想着回来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尹剑平道:“有重要的事要面禀你老,特来报告。”
    坎离上人皱了一下眉,却又展颜笑道:“来,我们进去说话。”
    推开了丹房门扉,只觉得里面黑乎乎的,未曾点灯。
    坎离上人摸起了火折子“叭打”一声亮着了火,点着了灯。
    “天敢情又黑了……”嘴里喃喃他说着,他回过身子来,拍着尹剑平道:“坐下来说话吧。”
    尹剑平答应一声:“遵命。”遂即坐下。
    丹房里杂物堆置,只有当中一小块方寸之地可供起坐,对着上人坐垫正前方悬有一小木牌,牌子上绘着纵横的几道线条,也不知是什么玩艺儿。
    尹剑平道:“上人,怎么这里只剩下你老一个人了?”
    “不错……”米如烟慨叹着道:“这里香火不济……观里也无余钱可供养活他们.只好容他们自行另谋出路去了,剩下我一个人,觉得怎么都好。”
    尹剑平心情甚是沉重,喃喃道:“你老人家也太委屈“没什么……这样反而好,我一个人了无牵挂,反倒轻松,只是石明江一定,却害得我断了炊。”
    他叹息一声道:“你是知道,我的辟谷术,一直都练不好,有时候嘴馋,想吃点什么,可就为难了!”
    尹剑平叹息了一声,心情至为沉痛!他发觉到昔日这位自己深深敬仰的武林名宿,变得自暴自弃,已经堕落不堪。一种深深的自责,刺灸着他,他忽然感觉到此一门派的垂亡,自己也有一份责任,而弃置曾经传艺的师尊,尤其更是难辞其咎!
    痛心、失望、自责……这么多的错综心情岔集之下,尹剑平缓缓地垂下头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日问道:“石明江是谁?”
    “是我最后收的一个徒弟。”
    尹剑平微微一怔:“弟子却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坎离上人道:“你当然不认识,他是我近两年才收的一个弟于,准知他外表忠厚,却心藏奸诈,在骗得我信任把一身所学传授给他之后,却弃我而去,唉!我上他的当了。”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他走了多久了?”
    坎离上人叹息一声)道:“总有好几个月了。”
    尹剑平冷笑一声,心里把石明江这个名字牢牢记住!
    坎离上人脸上展开了笑容道:“他虽然走了,但是你又来了,太好了,从今天起,你就陪着我在这观里住下吧。”
    尹剑个摇头道:“你老人家错会了我的意了,我不是来这里与你老人家过日子来的。”
    “那你来……”老道人显然迷惑了。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你老可曾听说过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甘十九妹的姑娘。”
    “甘十九妹?”
    坎离上人摇了一下头:“倒没有听说过,这个姑娘是干什么的?”
    尹剑平苦笑道:“那么你老是否还记得:一个叫水红芍的女人?”
    坎离上入顿时一呆,道:“谁?”
    “水——红——芍!”
    尹剑平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一面注意着上人的神态。
    果然,坎离上人的脸色变了。
    忽然。他由位子上站起来,道:“水红芍?你说的是四十年以前在凤凰山遇害的那个女人?”
    “不错!”
    尹剑平忽然发觉到坎离上人在这一事件里,几乎近于无知。他不得不把详细的情形,告诉他。
    “你老人家居然不知道,”尹剑平说:“水红芍那个女魔头,并没有死。”
    坎离上人呆住了。
    尹剑平道:“四十年前你老人家伙同淮上的樊钟秀以及岳阳门的冼冰等几位老人家诱杀水红芍于地道,冼老宗师因一时心软。打开了地道,终使那个水红芍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活命。”
    坎离上人完全傻了,他的脸像是一下了被冰冻注了。
    尹剑平接下去道:“水红芍虽然当时逃得了活命,却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烧得惨不忍睹,因此她怀恨在心,发誓要报仇雪恨。”
    坎离上人双膝一颤,坐了下来。
    “这……你又怎么会知道的?”他看向尹剑平道:“你再说下去。”
    尹剑平应了声是,随即摇头,道:“那水红芍四十年来非但未死,更练成了厉害的绝技,因自恶那张丑陋的脸,无颜见人,特地造就出一个出色的女弟子,代她复仇雪恨,这个女弟子,就是刚才我向你老人家提起的那个甘十九妹!”
    坎离上人缓缓点了一下头,苦笑道:“怪不得这几天,我坐卧不宁,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只是,剑平,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尹剑平道:“是冼老宗师,亲自告诉弟子的。”
    “冼……老宗师?”坎离上人喃喃道:“你说的是冼冰?”
    尹剑平只得把岳阳门满门遭劫的事说了一个大概,坎离上人米如烟聆听之后,一时面色如土!良久,他站起来,踟蹰着转了一个方向,尹剑平忽然发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地在发抖。他的脸看上去异常的苍白,神情迟滞而木讷!
    尹剑平怔了一下,叫道:“上人,你怎么了?”
    坎离上人感触迟钝地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蹒跚地走到一角,坐下来。
    那里放置着一个瓷坛子,他抖颤的双手摸在坛子上,脸上忽然带出了一丝笑容。
    “酒……酒……”
    盖启开来,一股浓烈酒气充斥丹房。
    舀了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接着他又去舀第二碗。那双端着酒碗的手却被尹剑平按住了。
    坎离上人挣了一下,却没有把尹剑平的手挣开。
    “你……”他瞪大了眼.哑着嗓子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让我喝酒,我的酒……
    酒……”
    陈年的“老二白”在花瓷大坛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儿,阵阵的酒香溢上来,嗅着那种味道,坎离上人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他哑声地叫着,用力地挣着,只是却夺不开手里的这只酒碗,两人争夺中,酒碗的酒洒溅了一地。忽然那只大瓷碗“叭”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坎离上人大叫了一声,猛地跳起来,一掌直向尹剑平的脸上打过去,叫道:“他妈的,你这小子。”
    尹剑平右腕一翻,不费吹灰之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坎离上人大怒,厉吼一声:“你,好小子!”右手一翻,一掌直向尹剑平头顶上击来。这只手也不费力地被尹剑平接住了。
    两个人在丹房里较起了力道,四只脚快速地转了几个圈子,随着尹剑平的手一个推送的势子,坎离上人身子像旋风似地摔了出去,“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他还来不及站起来,尹剑平的一只手已按在他肩上,坎离上人一连用了几次力量,瘦削的脸涨得通红,却挣不开昔日这个徒弟那只有力的铁腕。
    坎离上人运出了全身之力仍是挣不开,他干脆上不再挣了。只累得气喘如牛。
    “好小子……”他喘息着道:“你的功夫,是练成了……却回来对付老子……真真气死我了……”
    尹剑平怒视着他。想要说什么,可是话不曾说出来,却禁不住伤心地垂下头来,一时泪如泉涌。那只按在坎离上人肩上的手,却由不往松了下来。坎离上人一把抢过了酒坛了,双手端起来,用嘴对着坛口,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大股的酒,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把整件道袍都浸湿了。放下了坛子,他大口地吐着气,却发觉到尹剑平正在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凌厉与悲愤,在他的目光里,坎离上人下意识地感觉到一种战栗,先前抢夺酒碗的勇气忽然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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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剑平凌厉的目光,像是两口锋利的剑,深深地刺进他的胴体里。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虚假,揭示了他的情怯与畏惧。这个昔日弟子的目光,同时也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像是一个纸老虎,忽然被人戳破了。他大声地呼着气,好几次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可是,最终仍然是逃不开对方的注视。
    尹剑平严厉的目光,就像是两块磁铁,吸引着他游离的视线,他终于不得不当回事地注视过去。
    四只眼睛对着之下,坎离上人脸上掩饰不了他的内在情虚!他忽然像孩子似地成声痛哭了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鼻涕交相滴流着。
    尹剑平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并不曾上前去劝阻他。
    “完了……”坎离上人道:“我一切都完了……剑平,你没有看见吗?双鹤堂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当年我为你苦心调教的一干门人呢?”
    “全走了!”坎离上人哑着喉咙道:“谁能受得了这份萧条、冷漠!双鹤堂是完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糟老头子!”
    “所以你就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地每天酗酒。”
    “我不喝酒怎么办?”坎离上人道:“这里谁还理我?谁还管我?我又能干什么?”
    老泪纵横,他看上去较诸先前更为苍老、衰迈!
    “我是完了……这一辈子是完定了,再也没有什么作为!”
    伸出了一只抖颤的手,坎离上人面色苍白地又道:“你看看我这只手……哪里还像是练功大的人?”
    “这么说,你老的功夫全都拉下了?”
    “拉……下了?”坎离上人冷笑着道:“我三年没练功大了。什么都不……行了,都丢下了!”
    尹剑平没有吭声。
    坎离上人道:“所以……唉!你说我不喝酒.我干什么?只有酒……酒……”
    脸上弥散出一片笑容,他整个的人,似乎一提到这个“酒”字,陡然间精神百倍!
    下意识里,他晃动者两只手,又要去摸那个酒坛子,尹剑平用力地按着他的手:“上人,你不能再堕落下去了,你必须要振作起来,而对当今。”
    坎离上人呆呆地看着他。
    “来!”尹剑平一面拍着他,把他扶起来:“我们坐下来说话。”
    他把坎离上入扶着走到一边坐好。
    “老师父,”尹剑平注视着他:“我不能看你这么下去,你老人家听着,敌人付十九妹现在已在路途之中,今明两天之内,很可能就来了。你不能不有个准备,否则可有杀身之祸!”
    坎离上人呆了一下,喃喃道:“付十九妹?你是说那个年轻的姑娘?”
    “不错!”尹剑平道:“也是要命的女杀手!”
    “那……”坎离上人像是忽然才触及到这个问题似的:“你说该怎么力?”
    “我要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离开这里。”
    “离……开?”老道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要我跟你逃走?不……不……我不想走。”
    尹剑平呆了一下:“那你老是想坐以待毙了?”
    坎离上人抬起手来,在嘴唇上摸了一下,尹剑平才发觉到,他脸上沁出了一层虚汗,那张瘦老复苍白的脸,像是抽了筋也似地在痉挛着!
    “不……我不能走,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不能就这样舍下了祖宗留下来的这爿基业,一走……了之!”
    尹剑平叹息了一声,站起来向外步出。他一直走出到院子里。
    阵阵的冷风袭着他,天空里闪烁着几颗寒星,一弯上弦月放着清皎的寒光,附近的地形山势,在星月的光辉下衬托得十分清楚。
    偌大的双鹤堂,只有丹房里的一盏灯,其它各处看过去都是黑黝黝的,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嗥,更增加了寒夜的寂寥!
    尹剑平面色沉重,心里有说不出的颓丧、恨疚,恨自己也恨坎离上人,恨双鹤堂所有的门人,更恨造就这一切罪恶的刽子手:甘十九妹。
    其实,甘十九妹也是无辜的,她只是那个女魔头水红芍手下所运用的一颗棋子罢了。但是,她仍是有罪的,罪在她执行得那么透彻,那么认真!
    甘十九妹美丽的倩影,不觉浮上了眼帘。
    尹剑平内心禁不住兴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像是一波静水,忽然有人投落下一粒石子,只是尚未在激荡起涟漪之前,即为他狠狠地束绑住。
    一种冲动鼓动着他,这时候,他真恨不能那个甘十九妹就在眼前,这样就可立刻与她动手拼搏,分上一个高下,须知道,克制的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任何类型的克制,都是痛苦的。
    星皎云净,万籁俱寂!
    寒夜似水,冷月如霜,这环境太静了,出乎意料的平静,然而尹剑平却几乎已经嗅出来那种属于刀杀的意味!
    老实说,他并不是属于任人欺凌的那一型的人,然而在他仔细地分析过甘十九妹那个姑娘的武功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姑娘的武技确是高出于自己许多,而且心思灵巧,持重缜密。对付这样的一个大敌,确是一点也疏忽不得,现在,他感觉到这个姑娘必然己在来此的途中。如果对方的脚步一经踏上了这座山,再想从容脱身,势将大费周章,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着坎离上人平安离开。
    阵阵山风袭过来。
    枫树林子发出了哗啦啦的一片声音。
    忽然,尹剑平看见了那条系在正门前侧方的黄麻,冷夜里,那条黄麻像是一条缎带子般地飘动着。尹剑平忽然想到了来时所见的那个黄衣入,心中一动,遂即转身向丹房步入。坎离上人还在喝酒,整个丹房里充满了浓郁的酒气,看见尹剑平进来,坎离上人赶忙放下了酒碗,表情甚是窘迫。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你老人家真的不打算走了?”
    坎离上人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来,沮丧地低下头,摇摇头道:“不走。”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既然这样,我也只有陪你在这里了。”
    坎离上人顿时大喜,道:“真的?那大好了!”
    说时,他几乎高兴得要跳了起来。
    “有什么好?”尹剑平道:“只不过多死一个人而已!”
    “多死一个人!是谁?”
    “我……”尹剑平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道:“老师父,你老听明白了,我并不是跟你在开玩笑,这个姑娘的武功是你想象不到的高,她的手段也是你想象不到的狠,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完,他反手摘下了背后的那口长剑——玉龙剑。
    这口剑为防备毒性的外侵,尹剑平特地用一条厚厚的黑布带子缠起来。
    坎离上人接到了手里,只向剑柄看了一眼,即奇怪地道:“这是岳阳门的玉龙剑,怎会在你手里?”
    “因为我是岳阳门目前仅仅活着的一个人!”尹剑平指着那口剑道:“你老打开这口剑,一看即知。”
    坎离上人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那双抖颤的手,缓缓地抽剑出鞘,顿时,他的脸色凝住了!
    灯光下,那口玉龙剑剑身如墨,冷森森的剑气袭上来!由于剑质内含蓄着剧烈的毒性,是以散放出来的剑光,别具一种沁人毛发的感觉!
    坎离上人虽说是老朽不堪,但是毕竟见多识广,立刻他就感觉出毒性的剧烈,遂即把剑身放远了,嘴里禁不住连连向外吹着:
    “毒!”他惊异地道:“好厉害的毒!”
    尹剑平道:“你老可曾看出来,是什么毒吗?”
    “这个……”坎离上人把剑身持近了,正在利用他的嗅觉,嗅了一下,他的脸色陡地变了!
    尹剑平道:“是什么毒?”
    “七步断肠红……”
    说到这里,手一抖,掌中的玉龙剑“呛啷”一声坠落在地。尹剑平小心地把剑拣起来,又交到了他手上。
    “你老人家显然还没看清楚!”尹剑平冷冷地道:“七步断肠红是不错,但是又怎么能够贯注入剑身,你老可知道?”
    坎离上人把剑拿得远远的,嘴里向外吹着气,他的胆力显然也同身上的那身功夫一样,早已随着衰退的岁月丧失得干干净净!
    然而,他仍然具有一流武功的见解和这超过常人的锐利目光,在他精细的目光勘察之下,顿时看出了一些诀窍。
    他惊吓地道:“这姑娘竟然会有如此精湛的内功,简直是太不可思议……‘含沙射影’!这些剧毒是用含沙射影的无上内功注入剑身的。”
    尹剑平微一点头,道:“不错,正如你老所说,确是这种功夫,那么,再请看这个剑上的指印!”
    坎离上人眼睛睁得极大,他反复地看着剑上的三个指印,样子显得更为惊吓。
    放下了这口剑,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时面如槁木死灰:“五指灯!”
    他惊吓地看着尹剑平,又道;“这是‘五指灯’的‘透点’功力,剑平,你可曾听说过这种功夫?”
    尹剑平点点头道:“曾听冼冰冼老宗师说过。”
    坎离上人摇摇头道:“我不信……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竟能有这种功夫!”
    “这是千真万确的。”尹剑平道:“岳阳门满门上下,亲眼看见那个姑娘施展的,岂容你老人家不相信?”
    坎离上人闭了一下眼睛,颓然道:“这就难怪了,武林之中,竟然会出现了这等高人……莫怪乎这个小姑娘要席卷天下了。”
    尹剑平收剑入鞘,重新背在背后!
    坎离上人苦笑道::“‘五指灯’与‘二心桥’天下之至功也,武林中百年来,也是仅听传闻,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其中之一,我何幸两者都亲目得见,并曾相识,又何不幸,两者都失之交臂!”
    说到这里摇头一叹,站起来,下意识里想着又要去找他的酒。只要略感不快,他第一个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酒”。
    尹剑平一把拉住了他。坎离上人翻着松弛的眼皮看着他,用着类似哀求的口吻道:“我只再喝一……碗,绝不多……多喝。”
    尹剑平冷笑道:“你老不能再作贱自己,坐下来,我有重要的话要问你。”说时,他双手向坎离上人两肩上一搭,后者咧了一下嘴,不坐也不行,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来。
    “你……”坎离上人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你这小子,干什么要管着我喝酒?”
    尹剑平冷笑道:“因为只有我关心你。”
    “你关……心我?”
    尹剑平摇摇头,他轻轻在道人身上拍着:“老师父,你老人家听着,我们总算有过师徒一场的情谊。”
    坎离上人脱口道:“没有的事!那只是一场交易,你算不上我双鹤堂弟子,所以你也少……少管我的事。”
    尹剑平道:“我要你活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死!”道人瞪着眼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尹剑平冷冷地道:“无论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让你再喝酒了。”
    坎离上人眼看着就要发作,却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何必呢,你又何必跟我过不去……”
    尹剑平正色道:“老师父,你不能再这么自暴自弃了,你老人家听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坎离上人怔了一下。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刚才说除了‘五指灯’以外,另外还有一种什么功夫为天下至功?”
    坎离上人道:“二心桥!”
    “二心桥?”尹剑平问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功夫?”
    “是一种指功!”坎离上人道:“也许是天下只有这一种指功,才能敌得过‘五指灯’,即使不一定能胜得过,却也在伯仲之间。”
    尹剑平心中一动,道:“那么,谁又会这种功夫?”
    “陕西的‘黄麻客’。”
    “黄……麻客?”
    “黄麻客晏鹏举。”说到这里,坎离上人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苦笑道:“这是我平生所见的一个奇人,那一年在江汉。”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坎离上人回忆着那件褪了色的往事道:“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结识了这个传说中的风尘异人……”叹了一口气,他不胜感伤地摇摇头,下意识地又想到了酒,想站起来去摸酒坛子。
    尹剑平按住他道:“你再说下去!”
    坎离上人气馁地道:“说这些个有什么用?这都是五十年以前的老事了。”
    尹剑平说道:“有用,你老人家再说下去吧!”
    坎离上人又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这个徒弟,只得又皱起了眉头,继续地追忆下去。
    “那一年,在江汉……”他继续说道:“我行医路过一个叫二马庄子的地方……在一个栈房里,遇见了那个姓晏的老头儿……他……他正在病着!”
    “你老说的就是那个叫晏鹏举的奇人?”
    “不错!”坎离上人说:“不过,那个时候,我却只当他是个走码头卖黄麻的单帮客商,他在那个栈房里,已病了好几个月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又看向了酒坛子,尹剑平知道再不给他喝是不行了。
    一碗酒到了手里,老道人顿时精神大振。连气地喝下了三口,咂了一下嘴,道:“好酒!”他看着尹剑平道:“你知不知道,这坛于老二白,我埋了有好几年了……”
    尹剑平道:“你刚才说到,那位晏老侠病倒在客栈里。”
    “不错……”坎离上人又喝了一口酒:“唉,店里的人都当他要死了,都说他是中了邪,得了怪病没得救了,嚷着要给他办后事……当地的几个土郎中,没有一个能看出老爷子是得了什么病。”
    “咕噜”!又灌下去一口酒。
    “后来,可就遇见了我……”
    提到了这件事,老道人很荣幸的样子,眉飞色舞地道:“我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去看看他罢了!姓晏的那时全身虚肿,正发着高热,病得连眼都睁不开了,经过我细查脉象之后,又问了问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童子,才断定了,晏老人身上所中,乃是川贵大山里,百年罕得一现的‘桃花毒瘴’,寻常人染得一点,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此老竟然能缠绵病榻数月不死,不能不称为异数!”
    咽下了一口酒,他才又接下去道:“你是知道的,我那三十六根金针,最擅能治疑难大症,于是我就斗胆用烈酒遍擦其体,点火一烧,先暖其穴,然后即以十二组‘雷火金针’遍扎其身各处大穴,点火三度,竟然生了起死回生之效,晏老人遍体脓肿,即日消除。候到第三天,我二度金针之后,晏老人已能开口说话,以后病势日有起色,沉疴大疾,就此而去。”
    尹剑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晏老人岂能平白受你大恩?”
    坎离上人道:“你说的不错,他确实对我心存感激,孩子……你也许不知道,说来惭愧,你以为我所传你的‘金刚铁腕’功夫,真是我双鹤堂遗传下来的功夫吗?”
    尹剑平一惊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的。”坎离上人道:“老实告诉你吧,那就是晏老人传授给我的,这‘金刚铁腕’一功,我当年最高境界时,练到七成功力,已是不易,你离开双鹤堂时,功力也只有七成,也许现在不止这个功力,但是绝不可能练到“通海’十成的功力!”
    尹剑平点头道:“老师父说得不错,我如今功力勉强有九成内力,只是再进一层,达到‘通海’地步,却是万万不能!”
    坎离上人道:“这就对了,当年晏老人传授我这门功力时,也曾告诉过我,”叹息了一声,他按下去道:“老人告诉我说,因我根骨仅是上中之质,欲学上上之功却是不能,是以仅就我造化所及的范围之内,传我明易之功力心法,你是我所传授的,自然也难以跳出这个窠臼,但是你根骨奇特,质禀绝佳,才能练到今日的成就,只是若想要打通这最后一层关窍,达到上上境界,却是万难了,除非是得自晏老人亲自传授,那就是又另当别论了!”
    尹剑平点头道:“那位晏老侠客,今日是否还在人世,老师父可曾知道?”
    “这个……”坎离上人摇头道:“这可就太难说了,五十年来,我就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当年分手时,承他赠以厚金,并为我占一卦。”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忽然垂下头来。
    “这个卦,后来也都应验了。”他苦笑着道:“往后的五十年,一吉一凶,一财一喜,甚至于临老的孤单,也都应验如神,真当得上是个陆地神仙了!”
    尹剑平道:“这么说,今日这一关呢?”
    坎离上人哑声笑道:“怪事就在这里,流年的卦象只到今年年初,往后就没有了。想来我所以还能活着,全是饶头了!”
    尹剑平心中一动,忽似感觉到不吉!
    他心里反复地在求证一件事,直到上人把当年与“黄麻客”这个异人的一段交往讲叙完结之后,证明了他心里的判断完全正确。
    这一刹,他的心情忽然为之开朗。
    “老师父!”尹剑平道:“这个姓晏的老人,他的武功较之当年的那个水红芍如何?”
    坎离上人干笑了两声道:“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想也只有他们本人,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他们之间认不认识,可有交往?”
    “这个……”坎离上人喃喃道:“我想他们是认识的,不过,实在也很难说……”
    “你老可否说清楚一点。”
    坎离上人缓缓放下了酒碗,仰头想了一会儿。
    “有一件事当时我也想不明白,”他慢吞吞地道:“就是现在,我也不明白。”
    “你老快点说吧!”
    “是这个样,”坎离上人睁圆了眼睛:“水红芍那个女人该是何等的猖狂!可是终其半世,却从来不曾往西北去过……”
    “这又为什么?”
    “为什么?”坎离上人好像忽然间才想通了似的:“难道你还不知道?那是因为晏老头住在那里。”
    “噢!”尹剑平道:“你老是说,西北地方是晏老人的势力范围?”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武林中却是有这么一种传说罢了。”
    坎离上人接下去道:“就好像水红芍把两湖川滇一带同样地视为禁地,不许外人插足而与她分庭抗礼一样,他们之间很可能有过这么一个默契……互不侵犯的允诺。”
    尹剑平想了一下,点头道:“晏老人可有身后之人,继承他那一身绝世的武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尹剑平道:“晏老人生平是否喜着黄色麻衣?”
    “不错,一年四季,都喜欢穿着那套黄色的麻衣!”说到这里,他愕了一下,歪过头来又道:“咦,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继续问道:“还有,他老人家是否有什么可以昭示武林的信物?”
    坎离上人想了一下,道:“有的。”
    尹剑平插口道:“黄麻?”
    坎离上人越加地怀疑道:“你……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这么说,他老人家果然到了……”
    “谁……来了?”
    “晏鹏举!”尹剑平道:“来!你老人家跟我来一趟。”说罢,拉着上人步出户外。
    四外一片沉寂,倒是一天星月看来分外的皎洁,远处狼嗥声,清楚在耳。
    坎离上人惊讶他说道:“你要拉我到哪里去?”
    “带你老去看一样东西。”
    说话间,已跨出矮墙,来到了正门侧方那片枫树林边。
    不需要留心,就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条系在枫树枝上的黄麻,被风吹得绫子也似地飘着。
    坎离上人登时愕住了!
    他快速地扑过去,抓住那条麻索细看了一下,脸色大喜道:“不错!这就是晏老的‘黄麻令’!他老人家真的来了……哈!我们得救了!”
    尹剑平说道:“那人也许不是晏老前辈本人。”
    “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道:“因为我所看见的那个人,年岁并不大,绝非晏老本人!”
    “你说对了!”声音传自枫树深处,但是在这四个字的尾音结束以前,说话的人已现身眼前。
    来人真像有神仙般的风采,黄巾黄衣,被风吹袭得猎猎起舞,仁立在三丈外,向这边静静地平视着。他像是早就站在那里很久了,一动即收,一收即静,两者之间,简直看不出丝毫痕迹。
    智者如尹剑平者流,立刻就体会出来人的不同凡流,尤其是对方目光里,那种温和祥泰,分明是内功已达到了某一水平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然神采!
    有恃无恐的那种神采!
    这个人正是傍晚他来时,所遇见的那个黄衣人。
    坎离上人对于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感觉到无比的惊讶,当下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你是……谁?”
    黄衣人微微笑道:“米前辈不必多疑,我名晏春雷,奉令来此,护侍左右。”
    “晏……春雷?”坎离上人半惊半喜地道:“这么说,晏鹏举老先生是你……”
    晏春雷微微抱拳,芜尔笑道:“乃是家父!家父刻下因参习上乘气血之术不克分身,特着我来此,为前辈化解一场是非公案。”
    坎离上人大喜道:“嗳呀呀……这么说,真不是外人了,少君请到丹房侍茶!快请,快请!”
    晏春雷道:“前辈不必多礼,正要拜访,请!”
    三人来到丹房,晏春雷在一角坐定。
    尹剑平抱拳见礼道:“白天相见,未识兄台高人,多有唐突,还请勿罪才好!”
    晏春雷微微笑道:“何罪之有?有关尹兄弟的传说我已听了很多,至友‘冷琴居土’就对你赞赏有加!”
    尹剑平顿时一惊,站起道:“居士与在下有师徒之谊,既是先生至交,在下当以前辈之礼,以事先生了!”
    晏春雷摆手笑道:“不必如此,你我年岁相差不多,我生平最厌这些俗礼繁节,还是兄弟见称来的随便。”
    尹剑平见他说得诚恳,遂即不再坚持,应了一声,遂即坐下。
    大寒的天,来人只是一袭单衣,看上去绝不萎缩,他双颧高耸,目蕴奇光,一眼看去,即知身负非常身手之人。
    坎离上人打量着,他不胜感慨地道:“我与令尊五十年空乏音讯,难得他老人家尚还记挂着我这个故人……真使我惭愧无地……”
    他所谓的惭愧无地当系指自己眼前的处境与自甘堕落而论。
    晏春雷微微一笑,说道:“前辈大可放心,水红芍与家父昔年在澜沧江曾有过一面之缘,相信那一次曾与她留有深刻印象,甘十九妹是她入室弟子,当无不知之理,果能见风转舵,最好不过,要不然,我就要她还上一个公道!”
    坎离上人怔了一下,喃喃道:“这么说,这个叫甘十九妹的丫头,真的已经来了?”
    晏春雷道:“她一定会来的。”
    坎离上人喃喃道:“她真的有这么……厉害?”
    晏春雷道:“只怕比前辈你所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顿了一下,他又接道:“据说她根骨质地俱佳,自幼身世堪怜,小小年龄,父母双亡,无意间为水红芍所物色,爱同己出,以十五年时间,将一身内外功力,倾囊相授,她出山之时,与各同门比剑过关,连胜七场,水红芍才特叫她走马天下,交以重任,并赐她护从多人,以壮行色。”
    尹剑平一惊道:“这么说那水红芍虽是亡命之身,这多年来,非但未曾消隐,却更拥有一份实力了?”
    晏春雷点头道:“不错,她的动态,时时在我父子注意之中。据闻水红芍在滇中某处,拥有相当的势力,供为日后称雄武林的实力,甘十九妹这一次出山,除了为她复仇雪恨这使命外,只怕另有所图,这也是我们所要密切注意的地方。”
    尹剑平听后,禁不住暗自心惊!想到未来工作之艰巨,私下里忧从中来,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晏春雷看了他一眼,问道:“尹兄弟为何发叹?”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听晏兄这么一说,不禁令小弟想到了未来之难,心生忧虑,不禁气馁!”
    晏春雷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凡事不可期功过甚,走一步再说一步,这件事且留待后观吧!”
    言罢向坎离上人抱拳为礼,转身步出。
    两人送出户外,一阵寒风袭过来,坎离上人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忙自退回。
    他向尹剑平道:“剑平,你代我送晏少侠一程。”
    尹剑平应声道好。
    晏春雷笑向尹剑平道:“我知你博学广见,智勇兼具,来日必能出人头地。”
    尹剑平苦笑道:“兄台过奖了!”
    两人并肩前行,一直来到了枫林前站定。
    晏春雷微笑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不瞒晏兄说,小弟此身,肩负有为岳阳门继往开来,复兴再建之重任,目前更须维护老上人之安危,颇有力不从心之感,难得兄台援手,才使我眼前略卸仔肩,只是大敌当前,未来事尚难逆料,兄台高人,尚请指示一二,必能获益不浅!”
    晏春雷微微愕了一下,注视向尹剑平,道:“我方才已经说过,未来事,眼前是难以预料的,不过,你若能不轻视敌人,站稳自己的脚步,不轻言牺牲,则来日胜负尚难预料,否则……”
    他忽然笑了一下,接口道:“尹兄弟,你可相信卜易星相之学吗?”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昔日从冷琴居士处学得一些,只不过略窥门径,尚难深入,晏兄你何以问起?”
    晏春雷苦笑道:“只不过是想起来问问罢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罩起了一片忧容,又似含有无限忿怒,径自向林中步入。
    尹剑平心知有故,疾步跟上。
    晏春雷定住了脚步,苦笑道:“我原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因为你听了以后,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尹剑平道:“晏兄你只管说就是了。”
    晏春雷点点头:“我这次出来时,家父关照我说,中原武林各邦,气数已尽,回天乏术,水红芍将入主武林,气数之盛,如日中天,暂时难撄其锋,他老人家因念及坎离上人当年之恩惠,难以袖手,所以要我特地来接引上人返回,来去不得逗留,更不许我插手其间管这件闲事。”
    尹剑平顿时一怔,未曾作声。
    晏春雷冷冷一笑道:“是我受命南来时,先到南普陀山冷琴阁,找到了我那忘年之交冷琴居士,却不曾想到,他亦是与我父一般的说法。”
    尹剑平喃喃道:“居士怎么说?”
    晏春雷道:“他告诉我,武林大劫将至,各派气数已尽,不可强自出头,宜速速自避,否则,祸延自身,要我快接上人返回,少管闲事!”
    尹剑平冷笑道:“居土竟然也这么说,实在令小弟出乎意外!”
    盖因为冷琴居士,与他有过一段师徒之谊,晏老剑客更是对方尊长,一方高人,是以他不便出言责怪,但是内心却对于这两位长者的闭门自扫作风,深深不齿!
    晏春雷见他怒形于面,眉宇间英气逼人,不禁深为感动,这类性情,正是与他投契,不觉惺惺相惜!当时微微一笑道:“尹兄敢是对家父与冷琴居士有所不满?”
    尹剑平退后一步,道:“小弟怎敢?”
    晏春雷道:“你不必掩饰,果真你要是赞同家父与居士这种作风,我也就不交你这个朋友了。”
    尹剑平一惊,喃喃道:“晏兄的意思,莫非………
    晏春雷冷笑道:“你我虽是初见,但义气相若。你今年多大了?”
    尹剑平呆了一下道:“二十五……岁!”
    “那好!”晏春雷道:“我大你四岁,今年二十九了,如果你不见外,今日此地,我们就结为兄弟,你意如何?”这人真是豪爽个性,言出至诚,眉目间一片爽朗至情,不带丝毫做作。
    尹剑平好不兴奋,当时喜道:“这么说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完,纳头便拜。
    晏春雷单膝跪地,互施一礼,甚为感动地扶他起来。
    尹剑平道:“小弟高攀了!”
    晏春雷道:“既是兄弟,就不要客套,今后你我须安危与共,互助互济,才不枉结交一场。”
    尹剑平见他说得至诚,心中大生感动,他自幼离家,萍飘天下,抱定吃尽天下至苦,以学天下至功,是以饱经雨露风霜,忍受人世凄凉,虽然努力奋发,蒙师长看重,但鞭策亦力,几无人世温情可言。这一刹,晏春雷所加诸与他的兄弟情谊,使他大力感动,几为之泫然泪下!
    晏春雷道:“我目前武功,或许高过于你,但是老成持重,运筹帷幄之智,却未必如你,老实说,这个甘十九妹,我就忍不住要会她一会。”
    尹剑平苦笑道:“我又何尝没有这个冲动,只是不怕雷兄见笑,我自知武技与她相较,却差得远,不得不暂时忍下来以图来日。”
    晏春雷长眉一挑,冷哼了一声道:“我一路南来,所听得的,皆是那甘十九妹如何厉害,心中实有不忿,老实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厮守在此,并没有遵照家父关照行事,实在是打算要会一会这个姑娘。”
    尹剑平怔道:“这么说大哥并不曾见过这个甘十九妹了?”
    晏春雷冷冷地道:“没有,为了一睹她庐山真面,我追踪千里,只可惜三次扑空,都是慢了一步,由此可知这个姑娘确是来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到不可捉摸地步!”
    他长眉微轩,冷笑又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厮守在这白石岭,等着要见她一面。”
    尹剑平聆听到此,不禁心中一动!
    眼前晏春雷神英内蕴,以其出身家世,俨然一方之俊,必然负有杰出身手,无可置疑,难得他勇义兼具,要打这个抱不平,自是难能可贵!只是,尹剑平聆听之后,心情却觉得异常的沉重!那是因为他目睹过甘十九妹这个姑娘的出神入化身手,深深为之折服!是以,在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促使之下,任何人提到要与她一分强弱,都难免会令他为之捏上一把冷汗!
    顿了一下,他喃喃道:“雷兄,我以为这件事你却是莽撞不得。”
    晏春雷微微一笑,道:“怎么?”
    尹剑平期期道:“那是因为我亲眼看见甘十九妹的超然神技,当得上武林罕见。”
    晏春雷长眉一挑,却又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忧,这也难怪,那是你只见过甘家丫头的本事,却不曾见过我晏家的不世身手。”说到这里,他面现冷笑,后退一步。“兄弟!我要你见识一下我们晏家的不传绝技‘二心桥’功力!看看较诸那丫头如何?”
    话声出口,身躯微微向下一矮,只听见一阵“唰唰”疾响之声,传自地面。
    尹剑平先还不知所以,等到目光视向地面,才忽然发觉到有异!
    朦胧月色之下,只看见晏春雷脚下枯叶,像是忽然受了什么力道的驱使,迅速地自行向外展开来。不止是地面的枯叶,包括一些泥土碎石。在那种无形的力道驱使之下,俱都向外自行排斥开来,一时间有如走马灯般地转动起来,渐渐地越转越快,越聚越多,瞬息间成了黑糊糊的一大片,像是为狂风所袭,卷离地面足足有三尺高下。
    至此,尹剑平才感觉到,有一种凌人的力道缓缓向外扩展着,双方距离几有一丈,尹剑平竟然清楚看出,感到对方所运施的这种功力,不能不谓之惊人了!
    这番声势,其实只是极短的一刹!
    陡然间叶落沙沉,那股无形的力道向后一收,寒林里响起了一片鸦噪之声。大群的寒鸦,显然有惊于这番声势,自树林里纷纷振翅而起。
    晏春雷双手猝然往空一探,一出即收。
    他手中已多了一双乌鸦。黑喙黑羽的乌鸦。
    这双乌鸦显然受制于晏春雷掌心所溢出的那种内力,只是鼓翅鸣叫,其声“喳喳!”却休想离开他手心一分一毫!晏春雷脸上现出了笑容,那种自负的笑容,平托的双掌轻轻往上一托,两只乌鸦才振翅而起。
    尹剑平心中不胜钦佩,他眼睛追视着那双星月下振翅高飞而起的乌鸦,眼看着两鸦高起十丈,只是不旋踵间,却双双束羽垂直落下来,一泻如箭,遂即无踪。
    晏春雷如沐春风般地己站在了他身边。看着高空中坠落下的那两只乌鸦,晏春雷道:
    “寒鸦不幸,此刻料已五脏尽碎而死,人也是一样的。”
    他寓意深长地接下去道:“任何人要是着了我‘二心桥’的内家功力,十步之内,必然心肝五脏尽皆碎裂,当场吐血而亡!”
    尹剑平好生敬佩,忍不住出声赞仰,晏春雷一笑道:“晏门‘二心桥’为武林不传之秘,我虽未能练到十分的火候,却也有七成的功力,你看看可是那个甘十九妹的对手?”
    尹剑平想了想,喃喃道:“这个可就难说了。”
    晏春雷长眉一挑,脸上顿时现出不悦!却又微笑道:“所以我渴望能与她一分胜负,我不信会输给她。”
    尹剑平目睹着他这般身手,心中着实钦佩,只是他为人一向持重,即使是稳操胜算的事情,他也会事先作好退一步的打算。
    听了晏春雷的话,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有了晏春雷这个帮手,从此吾道不孤,以他那等武功,如果运用得当,必可予甘十九妹等人极大的威胁,甚而可以产生吓阻的作用。
    忧的是,这晏春雷虽然较自己为长,看来却是不够持重,对于甘十九妹这等大敌显然心存轻视,万一因此而有所失闪,岂不糟糕?
    然而这只、是他心里临时所触生的一些感触罢了,却不曾说出来,他虽与晏春雷片刻之交,却已经很了解对方的个性。对方必然是一个自负极高,不甘人后的人物!
    其实又岂止是晏春雷一人独然?自负和目高于顶几乎是武林中一般人的通病,更何况具有非常身手,出身名门的晏春雷了。
    双方谊属兄弟,尹剑平不得不出言点醒对方。
    “雷拜兄!”尹剑平道:“姓甘的“厂头也许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一些,拜兄你不可不谨慎从事。”
    晏春雷冷冷道:“你指的是她惯施毒技?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尹剑平道:“毒技固是其一,她的功力更足以惊人!”
    晏春雷微微一笑,未曾说什么。这种表情绝非是心悦诚服。
    尹剑平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请拜兄过目。”
    晏春雷一怔道:“什么东西?”
    尹剑平自背后解下了那口玉龙剑双手送过去,晏春雷接在手中,振腕抽出。尽管是黑夜,尹剑平仍能清楚地看出他脸上惊异的神色,他反复地看着手中剑,脸上的神色益加沉重!
    “这是姓甘的丫头留下来的?”
    尹剑平点点头,想到了这口剑主李铁心的屈死,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层悲哀!
    晏春雷一声不吭地合剑入鞘,交还到尹剑平手中。月光下,他那张瘦削的脸,更像是凝了一层霜般的寒冷。
    “我父亲果然没有骗我!”晏春雷喃喃他说道:“这个甘十九妹,确实具有非常身手,也许……”
    他的声音放低了:“也许我不见得就是她的对手,可是,那还要经过事实的证明才能知道。”
    尹剑平道:“何妨假以时日。”
    “不!”晏春雷冷漠地摇着头:“我已经等不及了,你可知道?”他苦笑一声,接下去道:“现在能够决定双方战与不战的是她而不是我。”
    尹剑平呆了一下,他很能体会出对方这句话里所含蓄的风骨鳞峋与侠士风度!
    “我想就在这一两天之内,这个甘十九妹就会来的。”
    晏春雷冷笑着又道:“不知你是否能体会出来,我间关千里,固然是奉父命来此接引米前辈,但最主要的,却是在找寻我的敌人,一旦找到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抬起头看了一下天,他微微一笑,这一刹,他似乎又恢复了原有的自信。
    “今夜的月色很好!”晏春雷看着他道:“你对于五行中之土木搬移法,可曾精通?”
    尹剑平愕了一下,道:“晏兄你说的是土木阵势生克易理之学?”
    晏春雷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种学问。”
    尹剑平微微苦笑道:“我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晏春雷笑道:“这就够了,你既然从‘冷琴居士’学过‘春秋正气’功力,焉能有不精之理,这样甚好,噢!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就好了。”
    尹剑平呆了一下,想不到这位拜兄竟然对于自己过去既往,知悉一清二楚,看来在他面前,是一点也藏私不得了。
    晏春雷似乎很是兴奋地道:“你可知我的用意吗?”
    尹剑平略思即道:“你莫非想在这白石岭上设一阵势,以阻止甘十九妹的来去?”
    “对了!”晏春雷冷冷地道:“事实上我已经设置好了,只是尚嫌不够而已!”
    “已经设置好了?”
    “不错!”晏春雷一笑道:“就在双鹤堂正前那方面,我设置了一门‘八木易象阵’,那甘十九妹,如果只具绝世身法,而无春秋之明,要想从容踏入双鹤堂,只怕难比登天!”
    尹剑平惊喜道:“这太好了……晏拜兄,你这‘八木易象阵’与‘四明幽暗’出入有关吗?”
    晏春雷微微一惊,含笑道:“怪不得‘冷琴居士’称赞你是他三十年来最得意的一个弟子,你果然已尽得他的传授。”
    他顿了一下,才点头道:“不错,正与你说的‘四明幽暗’有关,只是却绝不是‘四明幽暗’的排列方法。”
    尹剑平心中一惊,不再开口。
    他从“冷琴居士”那里前后两年,只学得这一门“春秋正气”功课,自是精通深入。然而“阵式”一学,正如戏法一般,一旦深入门径之后,人人会变,却是各有巧妙不同,端的更凭各人智域自己领会贯通了。即以两人所谓的“四明幽暗”一阵而论,显然已是阵法中之上乘境界,若非对于阵势一学有深湛造诣者,可难领会其妙,果真晏春雷再于其中,掺合了别种心术,自是更为深奥而难以触通了。
    尹剑平深明此理,是以点头道:“听拜兄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晏春雷道:“你真的明白?”
    尹剑平道:“拜兄你以‘四明’而易‘八木’,显然是借助这一林枫木了!”
    晏春雷内心怦然一惊,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实说,对于眼前这位新结拜的兄弟,他仅知道他的武功造诣不凡,心性正直高卓,却不曾知道他肚子里的智域竟是这般深奥广阔,简直与他的年岁大相径庭,不由得他不对于他大大地有所改观,刮目以视!
    晏春雷轻轻一叹道:“兄弟你诚然是这一学问中的高明了,佩服之至!”
    尹剑平道:“小弟愧不敢当。拜兄你方才说到要我帮忙布阵……”
    晏春雷点头道:“正是,那是我刚才触及的念头,只防到了那个甘十九妹的来,却未曾料到了她的去。”
    尹剑平道:“拜兄之意,莫非要在这白石岭出路设阵吗?”
    “我正是这个意思!”晏春雷道:“难得今夜好月色,你我可以先自后岭各处观察一下再定布设可好?”
    尹剑平忽然心中兴起了一阵不安,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触!仿佛冥冥中有一种什么显示,使他感觉到强敌甘十九妹就要来了。他当时不再迟疑,点头答应,遂即与晏春雷施展身法,一路纵驰如飞,穿出了眼前枫林,直向后面岭下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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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剑平的那阵子不安,诚所谓心灵感应,并非情出无因。
    就在他两人身形远远消失之后,正面岭陌间,猝然闪现出一点灯光。
    一乘小轿,在两个青衣轿夫与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的侍从之下,直向岭上走来。
    山风呼呼,在万树飘摇,草木萧萧声中,小轿已来到岭上,忽然停住。
    轿子里的那个姑娘甘十九妹,出落得异常标致。像往常一样,她脸上仍然罩着一袭轻纱,透过轿前的那盏琉璃灯,依稀可见她掩饰在轻纱后面那张美丽的脸。明媚的眸子里,永远地闪烁那种智光!看上去永远都显得那么冷静!
    冷静与无情恰似一体的两面,所以看上去她虽是美若天仙,却只是冷若冰霜的那一型。
    小轿是在她的命令下,才猝然停下来的。
    山风萧萧,吹得红衣人身上那袭长衣猎猎起舞。这四人一轿,蓦然的登临,不曾带出一点声息痕迹,就像是深宵幽灵,忽然的显现出没,轿前的那盏泛有微微青光的琉璃灯,更是像煞飘流荒野坟墓的一点鬼火,看上去别具阴森之感!
    轿子里的姑娘睁大了眼睛,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足下轻踏两下,小轿遂即轻轻放下。
    红衣人阮行趋前躬身道:“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甘十九妹微微点头道:“你看呢?”
    阮行回身打量了一下。
    双鹤堂高高耸立面前,门侧拥聚着深郁的树木,看上去别具气象。
    双方距离,看上去不过三十几丈远近。
    阮行观察了一下,奇怪地道:“姑娘莫非是说这不是双鹤堂?我们走错了?”
    甘十九妹道:“双鹤高耸,怎么会不是双鹤堂?路也没有走错,只是却有些不对。”
    阮行惊了一惊。
    对于这位姑娘,他说得上是敬若神明,如果她看出了什么不对,必然就是真的不对了。
    “姑娘可看出了什么不对吗?”
    “阮头儿,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阮行怔了一下,窘笑道:“卑职并不曾觉出有什么不对……姑娘,请明示才好!”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轿外,向前注视了一刻,冷冷笑道:“你看看,距离双鹤堂还有多少路?”
    阮行打量了一下,道:“至多三十丈!”
    甘十九妹回身入座,吩咐道:“起轿。”
    小轿在两个青衣轿夫的扛抬之下,继续前进。
    前行了约莫有十丈左右。
    甘十九妹轻声道:“停下。”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为什么又停下来?”
    甘十九妹道:“你再看看距离多远?”
    阮行聆听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双方距离,显然仍是与先前一般,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微微冷笑道:“我们显然小看了那个老道人。”
    “姑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这个老道还能有什么鬼名堂不成?”
    甘十九妹双手轻轻揭起了脸上的面纱,只是运转着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四下里观察着。
    少顷,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阮行道:“姑娘可曾看出了一些什么?”
    甘十九妹道:“想不到坎离上人,居然也深通“五行土木之法’,我倒是小瞧了他。”
    “姑娘是说……”
    “眼前设有一个阵势!”甘十九妹道:“你我一时无知,险些困在了其中。”
    阮行一惊道:“什么阵?”
    甘十九妹摇摇头,向侧面走出三步,看了一下,再向右侧方又走出三步,停下来又看了一下。
    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容!
    阮行立刻道:“姑娘可曾看出来了?”
    甘十九妹道:“看出来了。”
    说完回身入轿,两名轿夫遂即把轿子又抬了起来。
    甘十九妹道:“阮行,你改随在小轿后面,跟着我的轿子前进,就不会错了!”
    阮行应声道:“遵命!”
    小轿遂即起步前进。
    前行六七步,甘十九妹轻声道:“停!往右面弯。”
    前头的轿夫应了一声,遵命右弯。
    可是,立刻他吓得又停了下来。
    甘十九妹道:“怎么不走?”
    轿夫道:“启禀小姐……前面没路……”
    一片山雾起处,似乎已经断了前面的道路。山风呼呼,在开合的雾气里,只看见陡峻的一片山崖,小轿前进之势,如果不止,只须前行三数丈,即有坠落悬崖之虑!莫怪乎,那轿夫不敢走了。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阮行把灯给他,继续前进。”
    “灯”交到了前面轿夫手中,小轿继续前进。
    那轿夫打量着前进之势,自忖着必将身落悬崖,禁不住吓了个亡魂丧胆!
    甘十九妹的命令却不敢不遵,只吓得双膝连连颤抖不已。
    甘十九妹在轿中微微笑道:“没用的奴才,你怕些什么!轿子翻落下去,死的又不是你一个。”
    轿夫下巴打颤道:“启禀小姐!前面已是崖边,再走……就掉下去了。”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笑道:“那就掉下去吧!”
    前面轿夫应了一声是,身子越加战抖得厉害,哪里敢前行一步。
    甘十九妹叹息一声,却不加责怪道:“你要是害怕,何不闭上眼睛,再走十步,大概就看出不同了。”
    那名轿夫战抖着应了一声,着实地闭起双眼,向前行进,他忖思着何须十步,只要再前进两步就势将跌下山崖,置全轿于万劫不复了,却是哪里知道,一连十步之后,并未曾感觉到有什么差异,睁开眼睛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敢情眼前情势大异方才!面前非但不见了悬崖断岭,却似根本已换了一番天地,在眼前的一片苍郁林木深处,窥见了双鹤堂这所古老巍峨的建筑物。
    小轿俨然就在双鹤堂前,双方距离不足十丈。那轿夫心中一喜,大步前进,甘十九妹却吩咐道:“好了,停下来。”阮行转向前方,由前面轿夫手中接过了那盏提灯,甘十九妹却已由轿中步出。
    阮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个老人,还会玩这一套鬼吹灯,若非是姑娘识破,我们还真着了他道儿!卑职这就进去,取他的狗命!”
    “慢着!”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你如贸然扑进去,只怕我也救你不出。”
    阮行一惊道:“莫非还有什么名堂?”
    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不上奥妙了,这里面还大有文章!”
    她果然师出名门,见多识广!当时,妙目一转,花容失色,说道:“好险!”
    阮行一怔道:“怎么?”
    甘十九妹道:“刚才那一场幻景,幸亏我发觉得早,要是依原来道路,继续前行,现在料必已被困在了生克的阵势之中,这阵势一经发动,虽然未必将我们困住,却有‘太阿倒持’反客为主之势,我们要想从容进出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阮行道:“什么阵这么厉害?”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声,道:“四明幽暗出入,看来像是这种阵法了。”
    阮行想了一下,道:“卑职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堂阵名。”
    甘十九妹又摇摇头道:“好像情形还不止如此,阮行,你把手上的灯给我。”
    阮行怔了一下,将手中琉璃灯递上,甘十九妹接在手中,略微观察了一下,遂即放步前进。
    由阮行站处观看,只见甘十九妹提着灯的背影进进退退,时左时右,转了一周,忽然又折了回来。
    阮行诧异地道:“姑娘可看出了眉目?”
    “‘八木易象阵’,”甘十九妹道:“四明幽暗,看起来不像是双鹤堂的门路,这阵式我听说过。”忽然她冷笑一声,道:“我们又遇见了厉害的对手,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人的厉害!阮行你随我来。”阮行答应一声,将手中竹杖横持手中。
    甘十九妹道:“这人‘八木易象’是就地取材,得力于眼前枫林,以四易八为双数,逢单则吉。”
    看来她无所不精,对于五行生克的土木之数,更有深湛造诣!只见她将手中琉璃灯高高挑起,灯光照射里,看见了左侧方的一列树木。
    阮行惊讶道:“奇怪,这里方才没有树木,怎么会忽然现出?”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八木易象之妙了,以实化虚,虚中有实!”说到这里灯光再挑,往前踏进一步。阮行连忙跟上。
    忽见这排树木,化作千百根滚木,直向二人当头滚落下来,阮行大吃一惊,正待点足退身。甘十九妹轻叱道:“不要动。”话声甫落身已跃起,蓦地出掌,就先前认定的那行树木中第三棵拍去。
    这种手法诚然说得上高明,既快又准。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眼前的一刹,她的手先已触及树身。也就在这一刹间,眼前幻景,倏地为之消失。
    阮行眼看着千百滚木势如倒海地迫近,却又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一来一往,有如电光石火,顷刻消失于无形之间!其间微妙,非目睹者不能窥其万一。再看眼前,即使那原先的一行树木也不再存在,唯独甘十九妹手中所触的那一棵是实在的。阮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冷笑道:“这棵单木也就是全阵的奥秘所在,以戌火而破乙木,他这阵法虽然存在,其实已等于无用!”
    说完骄二指向着树身一戳,纤指着力之处,坚硬的树身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洞孔!她遂即将手中灯盏插入树身,退后一步,微笑道:“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前进了。”
    阮行再注意看时,情形果已不同,只见双鹤堂那座古老建筑物就在面前两丈外耸峙着,两扇铜门,镶嵌在青石的门框里,矮小的院墙,迤逦地向两边伸延下去。这些在如霜的月光衬托之下,看上去宁静异常。
    阮行张望了一下,奇怪地道:“太静了,莫非所有的人都不在,还是都已经睡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了,如今双鹤堂门人星散,只有双鹤堂主一个人。”
    说时她目光已经留意到了一点灯光,那点灯光,是由后院丹房传出来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甘十九妹手指灯光射处:“米如烟大概就在那里。”
    阮行精神一振,冷笑道:“姑娘请少待,容卑职这就去取他性命便了。”言罢身躯微蹲,正要腾身而起。
    “慢着!”甘十九妹唤住他道:“对方大小也算是一派之主,你把他请出来再说。”
    阮行应了一声,瘦躯伸展之间,长空一烟似地拔身而起,身子甫一落下,已踏足在矮墙上。
    这时候,他眼睛里忽然看见一件物件。那条系在树枝上的黄麻。
    月色下,那条麻穗,就像是一面细长的旗帜在飘拂着。
    其实,这原是一件不值惊怪的事情,只是对于某些见多识广的武林中人,却含蓄着非常的意义。阮行乍然目睹,惊得一惊,遂即向树林扑过去。甘十九妹娇躯同时扑到。二人站立在系有麻穗的树边,目睹那条黄麻长穗,显然吃惊不小!
    阮行嘴里啊了一声,纵身面前,伸手将那条麻穗解在乎中,略一注视,脸上变色,遂即回身,把手上黄麻呈上。甘十九妹接过来细看了几眼,娟秀的脸上,隐隐现出了一片怒容!
    阮行惊异他说道:“姑娘,你可认出来了……这可是那个晏……老头的信物……黄麻令?”
    甘十九妹点头道:“不错!”轻轻一叹,她苦笑道:“想不到姓晏的居然在要紧关头,会插手管起闲事来了。”
    “是‘黄麻客’晏鹏举本人来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冷冷地道:“姓晏的目空四海,如果他以为仅凭一束‘黄麻令’,就能把我吓跑也未免太托大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打算……”
    甘十九妹蛾眉轻挑道:“怪不得我看方才阵势,不像是双鹤堂的传统路数,原来是出自晏家的手法,这就难怪了!”
    阮行自从确知“黄麻客”插手这件事后,顿时吃惊不小,在在显现出情虚与畏惧神态!
    “姑娘,”他喃喃道:“如果真是这个老头儿……姑娘却造次不得,记得出来之前,轩主曾经特别提起过这个人,要姑娘你小心留意。”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知道,用不着你饶舌多说。”
    阮行后退一步,垂首道:“是,卑职只是提醒姑娘,这个人万万招惹不得!”
    甘十九妹冷笑道:“依你主意呢?”
    阮行左右看了一眼,确定附近无人,才道:“依卑职的意思,先行放过双鹤堂,不妨暂时卖给姓晏的一个交情。”
    “然后呢?”
    “然后,”阮行上前一步,小声道:“我们直扑淮上,去找那个姓樊的。”
    姓樊的,当系指的是淮上的那个樊钟秀。
    樊钟秀、米如烟、冼冰早年义结金兰,连同已经故世的四人共称为当时的“武林七修”,这几个人也正是参与当年亲手围堵水红芍,火焚地道的几个元凶,也正是甘十九妹此次出山,首先复仇的对象。
    听了阮行的话,甘十九妹没有出声。
    阮行以为她已经同意了,遂即道:“等到解决了姓樊的再回来对付米如烟,说不定晏老头就已经走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说道:“要是他没有走呢?”
    阮行一怔道:“这个……”
    甘十九妹哼了一声,道:“如果他再插手管姓樊的闲事,又将如何?”
    阮行又是一愕,一时无话可说。
    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临行之前,轩主虽然要我留意这个人,也只是叫我不要轻易招惹,现在他既然硬要插手管这件事,我倒想要见识一下他姓晏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阮行惊得一惊,正要说话,甘十九妹双手连摇,已把手上那束黄麻,撕扯得寸断片碎。
    “姑娘你千万莽撞不得!”阮行脸色猝变道:“姓晏的不是好惹的!”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真的吗?我要他看看姓甘的更不好惹!我们进去!”
    娇躯略闪,捷如电闪星驰般地已来到了丹房门前。
    阮行深知道这位姑娘个性倔强,拗她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纵身上前。二人站立在丹房门前,只见门扉紧闭,透过纸窗,隐隐看见里面昏暗的灯光!
    阮行道:“姑娘小心,千万不要着了姓晏的道儿!”
    阮行似乎己被这个冥冥中的“黄麻客”吓破了胆!
    甘十九妹看着他冷笑道:“你在自为轩主器重,想不到一旦面临大敌,竟是这般的情虚,真是没有用的东西!”
    说完话,玉手凭空,向前一推,丹房房门,发出了轰然一声大响,霍地大敞开来。
    坎离上人米如烟,正坐在蒲团上打盹儿,见状惊吓得张惶站起。
    飕飕的寒风,由外面灌进来。
    在他看清了外面男女二人的面目时,不禁大吃一惊,剩下的一点睡意,霍然消逝!
    “谁?”他不胜惊异地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是……谁?”
    甘十九妹的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地注视着他。
    “你就是米如烟,米前辈吧?”
    坎离上人米如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非但睡意消失,就连沉浓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姑娘……你们是哪里来的?”
    “米老前辈真的不知道吗?”甘十九妹缓缓向前迈进了几步:“我是来自滇中的丹凤轩,我姓甘,甘明珠,人称甘十九妹。”
    米如烟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什么,你就是那个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水……红芍的徒弟?”
    甘十九妹点头道:“对了,水红芍正是家师。”
    米如烟神色一阵惊惶,倏地由几上抓起了一口剑!对方甘十九妹身躯纹丝不动,那个红衣跟班阮行,样子也并不惊慌!四只眼睛紧紧地逼视着他!米如烟忽然觉出了不妙,惊叫一声,倏地向门外纵出。他身子才一纵出,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已被那个红衣跟班的拦在了眼前!米如烟身躯再转,向右侧方扑出三丈!这已是他目前功力所及,最大的界限了!
    身子一落下,由于冲力过猛,足下一跄,几乎摔倒在地,等到他仗剑站起,才发觉到不知何时,那个叫甘十九妹的年轻姑娘,已当面而立,站在眼前。米如烟惊呼一声,一振腕抽剑出鞘,二话不说,足下一上步,掌中剑矫若游龙,化为一道银虹,直向当前甘十九妹喉间横斩过去。
    在他剑势之下,甘十九妹亭亭玉立的身子,就像一具纸人那般轻飘,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米如烟那般快势的一剑,竟然走了一个空招。
    以他昔日双鹤堂堂主,曾是执掌此一名门掌门人的身分,尽管他武功早已荒废,伎俩却断断不仅如此。一剑走空之下,米如烟紧跟着一个顿步,以左手轻托着右手腕,倏地向后一个疾滚,第二剑“唰!”再次亮起一道疾电,却向甘十九妹前胸上倒扎过来。
    这“连手双剑”,封喉挂胸,各具威势,曾是他双鹤堂最得意的剑法之一,有一式双招之妙,侥幸逃过了第一式,却万万逃不开第二式,一经展出,浑为一体,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米如烟虽说是老迈不堪,这昔日拿手剑法,施展起来,亦是颇具火候,不可轻视!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甘十九妹的武功实在太玄妙了!几乎和他出手的剑势一般的快捷。
    米如烟的剑来得快。
    甘十九妹的手更快。
    其间的空隙,间不容缓,几乎连米如烟自己也搅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对方一只手,兼具有夺剑、攻敌的双重任务!顿时虎口一阵发热,掌中剑已到了对方手中。同时一股生平从来也未曾领略过的无形力道,直叩前心。米如烟借力退身,发出了闷哑的一声嘶叫,身子箭矢也似地向后退出。饶是这样,仍然由不住使得他一连在地上打了几个筋斗,身子方自坐起,“哧”的喷出了一口鲜血!面前人影再闪,甘十九妹当面而立。
    米如烟身子霍地站起来,对方掌中剑,恰于这时指向他的眉心。一股冷气直贯脑门,米如烟身躯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地定在了当场,顿时动弹不得。
    “姑娘饶……饶命……”米如烟全身剧烈地战抖着:“姑娘……你已经看见了,我已是一个不中用的老人了……你放了我吧!”
    甘十九妹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一片犹豫,她力贯剑身,只需要内力一吐,根本无需剑尖触及对方面门,只凭透过剑身的那股凌厉剑炁,也足能贯穿对方眉心、取他的性命于弹指之间!是以,她根本就不顾虑到米如烟的再能脱逃。
    “我奉师命,取你性命,不得有半点容私!”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只是我却没有料到你的功夫这么不济,其实根本不须我亲自出手,就是我这个手下的跟班要取你性命,也是游刃有余。”
    米如烟身躯抖战着,一时涕泪交流。
    “甘姑娘……剑下……留情……你……你饶了我吧!”
    米如烟像是一个孩子般地哭泣起来。甘十九妹忽然心软了。
    她手里的剑虽然仍旧指在对方眉心部位,剑气依然阴森,只是她深湛的目光里,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凌厉与杀机!
    米如烟对于这一点显然观察得很清楚。他老泪纵横地继续道:“我已经是一个老废物了……我不中用了……姑娘,你忍心下手杀一个可怜的老人吗!不……你一定下不了手,因为你的心是仁慈的……”
    甘十九妹陡地丢下了剑,冷哂道:“你不要再说了。”
    米如烟眼看着对方丢剑在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谢谢你姑娘……”他感激涕零地道:“你真是大好了……你真是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凝的目神,注视着他:“米老头,你用不着给我来这一套,我不是容易受人骗的……我并没有说要饶你不死!只是觉得还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米如烟面色一惊道:“姑娘你有什么话请问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甘十九妹道:“这里应该不只是你一个人吧!其他的人呢?”
    米如烟叹息一声道:“唉,别提了……都走了。”
    “这么说,只有你一个人?”
    甘十九妹充满了智光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米如烟在她深遂的目光注视之下,不容遁词,只得摇了一下头。
    “这么说,还有人了?”
    “另外还有一个弟子……他是昨天才来这里的!”
    “哦,”甘十九妹明锐的目光,在附近转几转,冷冷他说道:“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他!”听到这里,一旁的红衣人阮行立刻就要去别处搜索。
    “用不着去了!”甘十九妹阻止他道:“这里没有第二个人。”
    米如烟喃喃道:“姑娘年纪轻轻,竟然精通‘天耳神听’之术,诚是令人钦佩!”微微一顿,他才又叹息一声道:“我那个弟子他出去了……唉!唉……其实他也算不上是我双鹤堂门下的弟子,他……太冤枉……姑娘你积积德吧!”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清楚一点,关于你那个弟子的事情。”
    米如烟应道:“是……”
    他心里浮现出一片伤感,对于尹剑平,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内疚、由于自己的口无遮拦,很可能已把这个好心来拯救自己的弟子性命断送,是以口齿吞吐,甚久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甘十九妹眉头微微一皱道:“你怎么不说话?”
    米如烟道:“姑娘,这个孩子在这个事项里,的确是无辜的!”
    甘十九妹冷锐的目神,剑光也似地逼视过来。米如烟在她目光逼视之下,情不自禁地心中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左侧方是那个红衣跟班阮行,阮行身旁,是一扇可以通向内殿的雨廊。
    米如烟心里盘算着:如果一旦可以脱身,逃入内殿,那里可供掩身之处甚多,而且在一具金身吕祖的雕像之下,有一条暗道,只要踏入暗道,藏身秘室,这条命八成是保住了。心里想着,他抖颤的身子,遂即向着一旁移了一步!
    甘十九妹同红衣人阮行,两个人四只锐利的眸子,都在注视着他。尤其是甘十九妹,她的眼神里交织着的那种智光,使得米如烟引以为警,而有所犹豫!
    “米老头,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甘十九妹的脸色,在说这句话时,忽然冷了下来:“如果你心里想逃走的话,只有徒自取辱而已。”
    米如烟心里顿时一寒,凉了半截!红衣人阮行更是不待吩咐,身躯移动,已拦身在那扇可通内廊的门前。主仆二人似乎是同样的精明。米如烟心里一阵失望,脸上神色也变得无限怅惆!
    甘十九妹冷冷地“哼”了一声,虽说是声如黄莺,只是米如烟却独能体会出,包藏在这声娇哼里的无穷杀机!
    自从昔年他亲手领略过那个叫水红芍女人的厉害之后,他再也不敢轻视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眼前的这个甘明珠,无论就武功与心智上来说,似乎都不输让于昔日的水红芍。米如烟逃走的心意,不得不暂时打消。
    他失神的目光,含蓄着乞求与无助,默默地移向甘十九妹脸上,后者一只修长白皙的纤纤玉手,这时却已移向胸前。米如烟才发觉到,她胸前竟然悬有一口短剑!
    那是一口不过尺许长短的精巧短剑,由于剑鞘外特别作了一个红色的绒套子,将剑鞘子包住,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种同色的红,如非特别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现在,当她纤纤五指握向那口短剑的剑柄时,一股透人肌肤的冷气,蓦地向着米如烟身上袭来。
    米如烟尽管老朽堕落不堪,只是到底身为一门之长,见多识广,对于名门武学,即使未曾涉猎,却鲜有不知。这股冷森森的气招,一经侵体,他顿时心中一惊,目光在一接触到对方胸前那口短剑的一刹,更感觉出,透过那口短剑的剑鞘,闪烁出一蓬霞光冷焰!
    不用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剑炁!”一种上乘的剑术菁华!
    凭心而论,米如烟虽然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又曾身任过武林一派之掌门人,资历不谓之不丰,阅历亦不谓之不广,然而对于所谓的“剑炁”这种上乘武学,却仅仅只是听说过而已。传说中,这门剑术,是内功与剑术至高的化合,“以气卸剑,以剑成炁”,是即为“剑炁”!
    这门剑术一旦练成功,出剑取人首级于百步以外!
    当然这种传说未免也太玄了一点,只是退一步说,在血不沾刃的情况下,又凭剑气致人于死,这种威力,却是绝对可能,昔日的水红芍,以及西北的“黄麻客”晏鹏举据说都已功力至此。
    现在米如烟更是毫不怀疑的可以认定,面前的这个甘十九妹甘明珠,同样地已具有这种能力。其实,米如烟应该早就有这个认识,在方才对方剑指眉心时,他已经领略到了那种剑气阴森的滋味,只是却没有现在这么具体罢了。
    透过对方的短短剑鞘,那种冷森森的无形剑气,像是一幢看不见的罩子,已经把米如烟整个身躯由头到脚紧紧地罩定。米如烟除了寒冷之外,更觉到一种被拘束住的感觉,至此,他才着实心悦诚服,不敢心生冀图了。
    “米老头,你说下去。”
    甘十九妹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握住剑把,任何情况下,只要她一发觉到不对,只需要拔剑出鞘,那种阴森森的剑气,即可随时使对方丧命!
    米如烟面如黄蜡地摇着手道:“姑娘剑下留情……我说,我说……”
    甘十九妹点头道:“你非说不可,我问你这个弟子他叫什么名字?”
    米如烟怔了一下,脑子里想胡诌一个名字,只是,他却又口齿笨拙,在甘十九妹那深遂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甚至于连说谎的勇气也没有。他根本就编不出来。
    “怎么?”甘十九妹语音冷峻地道:“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米如烟大梦初醒般地“噢”了一声,道:“我说,我说,他叫尹剑平。”
    口齿生硬,语音战抖,以至于把尹剑平的“尹”字说成了“依”!
    “依剑平?”甘十九妹又问了一句。
    米如烟连连点着头,他自以为作了亏心事,大是内疚,已无从在字音上考究。当时老泪纵横,连连点着头,一面痛泣出声!
    甘十九妹绝不再怀疑这个名字是伪的,她嘴里小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依剑平,依剑平。”
    米如烟看着她道:“姑娘……他是无辜的,你务必要饶过他!”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这一点,却要由我来判断!你倒说说看,他又是怎么一个无辜法?”
    米如烟抹了一下涕泪,叹息一声道:“他……其实不是我双鹤堂的嫡传弟子……他也不是岳阳门的弟子……其实他根本称不上任何一门派的弟子……”
    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姑娘何必跟他多费唇舌,一剑杀了他算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阮行当然体会出对方这一眼所含蓄的责备意识,顿时不再多说。
    她的目光又转向米如烟,表情却变得温和多了。
    “怎么?”她挑动着细细的一弯蛾眉道:“这个姓依的,与岳阳门也有关系?”
    米如烟登时就像是心里着了一锤!他神色登时一变,这才发觉到,自己敢情又说错话了。
    甘十九妹问道:“他与岳阳门之间有什么关系?”
    “是……是这样的。”米如烟喃喃道:“他……他之所以投奔岳阳门习技,是我所推荐的。”
    甘十九妹点点头说道:“我懂了,这个姓依的先是在你门下学武,后来你又介绍他到岳阳门去了,是也不是?”
    “正是……就是这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那是因为他……他的功夫不济。”
    “不对吧!”甘十九妹面色一冷,岔口道:“你岂能推荐一个不成材的弟子,到岳阳门去?”
    “是……”米如烟只得点头道:“他不是不成材……”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么他一定是你门下一个很杰出的弟子了?”
    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语音里却含蓄着几许杀机!米如烟简直不能与她那双眼睛接触。
    听了她的话,他觉得对方这个女孩子,简直太过于精明,自己休想骗过她。叹了口气,他只得点头道:“不错,他是一个很杰出的弟子……”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刚才说他不能算是双鹤堂与岳阳门的弟子是什么意思?”
    “因为……”米如烟道:“因为这孩子,他不是拜师入门来的,而是专为学艺来的。”
    “这倒很新鲜!”
    甘十九妹缓缓地在一张靠背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要以为这样米如烟就感觉轻快了,她的手还紧紧地握在剑柄上,那层无形的剑气依然阴森,米如烟丝毫也轻快不了!
    甘十九妹接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这个依剑平,只为学习双鹤堂和岳阳门的武功,才来投靠你的?”
    米如烟道:“对了!他就是这样。”
    甘十九妹微微仰起头来,娇美的脸上,显现着智慧与精明。她紧紧地逼问道:“这么说,他一定不仅仅投靠你们这两家了?还投过别家吧?”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
    “哼,”甘十九妹注视着他道:“你岂能收录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子,他是由哪里来的?
    是谁推荐他来找你的?”
    “是……是冷琴居士。”
    甘十九妹眸子一亮,微一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是说‘南普陀山,冷琴阁的冷琴居士?”
    “唉,”米如烟已经放弃再为尹剑平掩饰了,他点头说道:“就是他……是他介绍来的!”
    “这么说,这姓依的,必然甚得冷琴居士器重,多半已经学会了居士的一身能耐了?”
    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冷!显示出她已经不得不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年轻人心怀警戒!
    米如烟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想来是吧!”
    甘十九妹点头道:“冷琴居士以‘春秋正气’功与‘六随身法’见称武林,岳阳门是以‘血罩’功见闻江湖,至于你们双鹤堂的……”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在岳阳门后院宗庙内,惨死的盛家兄弟,其中之一致命之伤正是双鹤堂的盖世绝功“金刚铁腕”。顿时她心内雪然,终于找到了杀死盛家兄弟的真正凶手。一股无名之火,在她心里焚烧着!
    自从她此番领命出山,游行江湖以来,可谓之所向披靡,还不曾遭遇过任何阻拦,惟独就只是那一次,盛氏兄弟居然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双双遇害,被人杀死,对于她来说,不啻是奇耻大辱!现在,她终于知道杀死盛家兄弟的人是谁了。
    甘十九妹心里反复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冷冷地看着米如烟道:“这么说,你的‘金刚铁腕’功也传授给他了?”米如烟叹息了一声,嗒然无语。
    阮行忽然想起来,大声道:“姑娘,不要忘了盛家兄弟的死!”
    甘十九妹冷冷插口说道:“我当然不会忘记!”
    她遂即转向米如烟道:“米老头,你可知道,你这个姓依的弟子,曾经杀了我两个手下,其中之一就是死在你双鹤堂不传之秘‘金刚铁腕’之下。”
    这一次米如烟才听出来,对方甘十九妹把尹剑平的“尹”说成了“依”!他当然不会再去纠正。
    甘十九妹遂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刚才说这个姓依的弟子纯系无辜,这句话,就不通了。”
    米如烟道:“姑娘……你看见他了?”
    “那倒没有,”甘十九妹道:“不过这些景象前后一对证,已经证明了必然是他不会错了。”
    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大声道:“老头儿,这个姓依的到哪里去了?”
    米如烟喃喃他说道:“他和晏家贤侄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动了一下,生怕尹剑平此时转回,一双眸子遂即向窗外望去。他这些表情,纯系出之自然,不带丝毫做作。
    甘十九妹冷眼旁观,也就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当时再问道:“你是说晏春雷来了?”
    “不错!”米如烟像是忽然抓住了救星道:“陕西的黄麻客,晕老哥与我乃是挚交,是他算定了我今日有此一难,特命他儿子晏春雷来搭救于我。”
    甘十九妹冷笑道:“但是他虽然来了,依然错过了机会,并没有救得了你,这是你和他事先都没有想到的,是不是?”
    米如烟愕了一下,忽然体会到话中的隐隐杀机,大吃一惊道:“姑娘你这话是什……意思?”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米如烟,我原先倒有饶你不死之意,只怪你语出坦诚,我如果饶了你,倒显得我是怕了那个晏春雷,这样,我非要杀死你不可了!”
    米如烟登时神色大变,放声大哭起来。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忽然他觉出对方罩控在身上的阴森剑气,蓦地为之消失!这正是千载难逢的逃走良机!
    嘴里叫着,他忽然转身,向着窗外疾扑出去!就在这一刹间,一旁的红衣人阮行蓦地扑过去,随着他的一声怒叱,掌中竹杖拔风盘打直下,只一下,正中米如烟脑门,顿时脑浆迸裂。米如烟身子晃了一晃,遂即倒于血泊。
    甘十九妹显然没有料到有此一着,以至于在阮行出手一击的当儿,很显明的想出声制止。只是她的声音没来得及出来,阮行的竹杖却已经先落了下来。看着米如烟倒卧在血泊里的尸身,她不禁微微发出了一声由衷的叹息!
    “你这个人!”她含有责怪的眸子,逼视着阮行:“你……太糊涂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没有看出来,他想由窗户逃出去?”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当然看见了,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
    “故意……为什么?”
    “傻子!”甘十九妹无可奈何地道:“他虽然跑出了窗外,又怎能逃得开我的手去?你太多事了。”
    阮行脸上一阵大红道:“卑职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是想借他的可怜样子,可以把暗中的那个姓依的引出来,一举而歼之,你这么一来,再想搜他可就难了!”
    阮行怔了一下,讪讪地道:“姑娘应该用‘传音入秘’的功夫告诉我就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再说,这个米如烟老朽如此,实在已无戒备的必要,又何必要杀死他,这样消息外传,必为武林不齿。而且,这么一来,将和陕西的晏鹏举,更结了梁子,太不值得了!”
    阮行登时又为之一惊,喃喃道:“只是,姑娘,是你说要杀他的啊!”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罢怅叹一声,转身步出。二人方自步出丹室,仿佛觉得眼前一暗,即有天旋地转之势!
    甘十九妹轻叱一声:“不好!”
    她右掌猝然递出,拍在了阮行肩上,急道:“退!”
    二人霍地同时向后纵起,随着甘十九妹的手抓势子,飘身于两丈以外,又复落在了丹房门前。
    阮行愕了一下道:“姑娘发现了什么?”
    甘十九妹道:“轻声!”
    杏目微转,那张美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沉重之色,她冷冷一笑,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阮行狐疑地道:“是谁?”
    甘十九妹一双剪水瞳子注视着附近,摇头道:“还不知道,不过,那盏总枢全阵的红灯已经熄了。”
    这么一提,阮行才恍然记起有这么回事,再一打量,果然看不见来时插在树上的那盏红灯。
    甘十九妹缓缓注视着附近,冷冷地道:“这阵势来时,已被我破了一半,下剩虽不足为害,却是讨厌,所以,我才悬上那盏红灯,借‘戌火’以破‘乙木’,看来,已被暗中这人识破。”
    阮行开合着他那一双三角眼,冷森森地道:“这人现在哪里?”
    甘十九妹摇摇头,却肯定地道:“他一定就藏在附近,这个人很聪明,存心想让我们困在阵里,疲于应付的时候,才现身出来。”
    微微一顿,她转向阮行道:“这阵势你可看出了一个究竟?”
    阮行打量着附近,点头道:“刚才来时听姑娘已经说过了,不是‘八木易象阵’吗?以四易八为双数,逢单则吉!”
    甘十九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记住这个就好了,你记住,任何的变幻必为双数,逢单则吉,你我现在就进去!”
    阮行道:“姑娘且慢……我……还有点搅不清楚!”
    甘十九妹道:“你身上可带着火种?”
    阮行点头道:“有。”
    遂即掏出了火折子,“叭哒”一声,迎风晃着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这就不怕了,随我来。”
    说罢举步前进。阮行一只手高举着火折子,紧紧随在她身后向前跟进,甘十九妹快步前行,一直走出这片院落,来到通向前院的二条廊道前站定。沿途经处,除了阮行高举的这一把火以外,不见任何光亮,四下都是黑黝黝的。
    阮行放眼打量着四方,迷糊地道:“好黑呀!”
    甘十九妹目光却被眼前不远的一排修竹所吸引着,那排竹子高可参天,百十竿连在一起,被夜风摇曳着,发出一片吱呀声,而竹影婆娑,散叶如矢,更增加了几许阴森恐怖之感!
    看着看着,甘十九妹颇有见地地点头道:“敌人的奥妙就在这里了。”
    别看阮行平常一身武功了得,此刻身处在这种微妙的阵式中,他却难以逞能,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噤若寒蝉!
    甘十九妹回过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怎么,你害怕了?”
    阮行伸了一下腰,作了一个倔强的表情。
    甘十九妹道:“如果你还有胆子,就给我赶兔子去。”
    “姑娘是说已经发现了?……”
    甘十九妹轻“嘘”了一声,向着那片竹子噘了一下嘴,小声道:“呶,你去吧。”
    阮行向着那片竹子打量了一眼,没有吭声。
    甘十九妹道:“你用不着害怕,对方阵势虽然厉害,但是,你手里的火折子,就是护身符。”
    阮行顿了一下,点头道:“卑职遵命!”
    话声一落,身形已穿空直起,三四个起落、已扑向那片竹林!就在他即将纵身进入的一刹,猛可里由林子里穿出了一股寒风,阮行心中原就有几分胆怯,乍然觉得有异便立刻站住脚步。不容他出声喝问,一条人影电光石火般地已向他身边袭了过来。阮行身子急忙向左一个滚翻,仿佛看见来人是一个长身瘦削的中年斯文人,本身又感觉到被对方张开的掌势罩定。
    来人端的是出手高明,一现身即摆出了强大的攻势,使得阮行慌张中窘于应付,惊呼一声,拧身就退。那人只不过是摆上一个架子而已,其用心无非是声东击西。
    就在阮行误以为他是用“排山运掌”的重手法来伤害自己时,对方那只巧妙的手却有“偷龙转凤”之妙,沉下去又扬起来,只一下,已搭在了阮行那只拿着火折子的右手腕上。
    阮行心中一惊,这才弄清了对方的来意,心中一急,右手一翻,用手里竹杖,直向这人脸上点去。可是,在动手过招上来说,已经太慢了一点。这个人手劲奇大,在阮行竹杖才翻起的同时,已完成了夺取火折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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