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二十一
    邵一子幽幽醒转的时候,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他直直地睡在一张床上,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透过他的视觉,一切是那么的模糊。
    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就在他眼前。
    邵一子费了半天的时间,才算认清了这个人。
    “啊,海兄弟。”说了这句话,他竟然气力不继地喘哮了起来。
    面前这人,竟是曾经把宝图亲手还给他,那个令他心仪的年轻人海无颜。
    邵一子想坐起来,可是他竟然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透过瞳孔的视觉,竟是那样的模糊,随着知觉的恢复,立刻他也就感觉出来身上的痛楚。他呼吸短促,两肋间既麻又痠,这种感觉使他觉得好像随时即将毙命。先时的遭遇,立刻重现眼前,犹记得“白鹤”高立加诸于自己身上那离奇古怪的一招,以后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直到现在。他简直有些迷惑了。
    “你先安静一下,”面前那个年轻人海无颜沉着声音道:“我必须告诉你,老前辈,你的伤很重,我正在想办法帮助你,只怕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已经为你服下了一粒保命元丹,但是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用。”
    邵一子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枕上微微点了一下头,两行泪水汨汨地由眸子里淌了出来。
    “谢……谢你,海……兄弟!”
    他虽然说了这个字,可是声音低到几乎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楚。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是今天上午在‘黄果树老栈’发现你的,当时你的情形很糟,店里面的人以为你已经死了,正在等候官方发落,那位左朋友已经死了,我因见你还有微脉,才冒充你的亲人,把你救来这里,你可听见了我所说的?”
    邵一子在枕上点了一下头,汨汨泪水,又自滑落了下来。
    忽然他张大了眼睛,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战抖。
    海无颜立刻俯近了他,想到了他必然有重要的话要说。
    邵一子很吃力他说道:“宝……宝……宝图!”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已经注意到了,可是很不幸,我想是已经被别人拿去了!”
    邵一子身子颤抖了一下,呼吸变得较前更为急促。
    “但是我在你身上发现了这张手抄的字条。”一面说,海无颜随即抖开了那张奇妙的字纸,然后拿到距离对方眼睛很近的地方。
    “你老人家仔细看一下!”海无颜一面说道:“这是不是与宝藏有关?”
    邵一子顿时又张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已认出正是左光斗在灯下为自己手抄的宝图译文。
    于无比的失望伤怀之中,终于他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是……译文……你……你听见……没有?”声音既低又哑,然而海无颜显然已经听见了。
    “我知道了,”海无颜一面折叠起,收在身上:“我先代你收着,你放心,一切听凭你的嘱咐行事!”
    “好!”邵一子感激地点着头。
    他再次地张开嘴,却是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海无颜眉头微微一皱,毅然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刚。
    “邵前辈,你听着,你的伤势过重,请恕我无能为力,我真后悔我离开你早了一步,否则也许情形不至于会糟到如此地步!”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这些都不再去说它了,现在我所能帮助你的,只不过把我内力暂时贯注在你身上,也只是可以使你暂时能够发声说话,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一一回答,可好?”
    邵一子缓缓点了一下头,眸子里交织着伤心、感激的神采。
    海无颜点头道:“好!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在他说这句话时,掌心里蓦地传过去一股力道,邵一子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邵一子发出了急剧的喘哮声。
    海无颜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你是被什么人陷害,受伤如此之重?只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够了!”
    邵一子喘道:“他……他是……高……高立……”
    海无颜一惊道“‘白鹤’高立?”
    邵一子点点头:“是……就是他!”
    海无颜脸上显现出一丝冷笑。
    “我知道了,那么,那卷布达拉宫的宝图,必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了?”
    邵一子点点头道:“不错,是他……拿去了……不过……”
    海无颜用手势止住了他,继续说:“你只回答我所问的就好了。”
    因为他确知属于对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不能作重点说明,将为遗憾之事。
    他接着问道:“这卷宝图落在了不乐帮手里,你以为他们能够拿到那批宝物么?”
    邵一子摇摇头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宝图上所记载的……文字,当今人世,除了左……光斗之外,再也没有人认识了。”
    “我明白了,”海无颜接下去道:“那么左光斗现在已经死了,这卷东西如今岂非成了废物?”
    “不……”邵一子喘成一片:“不是废物……海兄弟你听着……左光斗已把宝图上的文字翻译出来,就写在刚才……你收起来的那张纸上……”
    海无颜点点头接道:“这么说,高立虽然夺去了那份宝图,却是一无用处,可是?”
    邵一子点点头:“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通晓前朝西藏五族秘体字迹的人……否则那卷东西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了。”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当时高立在前辈你的身上再多搜一下,很可能就把这张译文搜到了。”
    邵一子点点头,喘哮成了一片。
    “好!”海无颜道:“现在我要问你一句重要的话了,你这么苦心孤诣地去发掘这批宝藏,真是为了藏族富强康乐么?”
    “是真的,”邵一子喃喃道:“皇天可鉴,兄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海无颜一脸正气他说道:“那么,现在在前辈你临去之前,我可以向你发誓,你的这个未了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邵一子顿时全身一振。
    “真的?”
    “苍天可鉴!”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邵一子喃喃地接道:“这样我死也可以安心了!”
    海无颜道:“但是我对于这件事一点也不清楚,前辈你请说出原有的计划。”
    “好!我说……我说……”接着他说出了他心里的话:“当今第十五王,是一个贤人可以信赖,但是他叔父……扎克汗巴亲王,却是一个贪婪无厌的小人,你要……防他一防,如今西藏所以贫穷、积弱,这个扎克汗巴应负一大半的责任……”
    “扎克汗巴!”海无颜点了一下头:“我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不错……就是他……”邵一子咳了几声,呛出了一口浊痰,随即接下去道:“此人……的武功极高,有全藏第一奇人之称,他一直居住在天竺国,近五年才回转西藏……”
    “这么说,当今第十五王,岂非要大权旁落了?他这个叔父,又如何能容他得下?”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但今王得人民拥戴……或许因为这样……他才能存在至今……”
    喘息了一阵,他才又接下去道:“所以……你的任务,不但要把这批宝物……交在十五王手里……最重要的是消灭……消灭……说到这里他又大声地呛咳起来。
    海无颜点点头,接道:“消灭扎克汗巴……”
    “对了……”
    邵一子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咳出了嗓子眼儿里的一口血痰,喘哮得更加厉害。
    海无颜眉头微皱,他两手贯聚了真力,沉实地抵附在邵一子的两肋,徐徐地上下推按,终于又把邵一子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一只脚给拖了回来。
    “噢……我现在好像好一些了!”
    “但是不会太长久的,”海无颜明亮的一双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垂死的老人:“你已经足以自傲了,你能健康地活到了今天这个年岁,是因为你一生正直,主持公理正义,当今武林中人、虽然比你武功高强的人还有不少,但是能有你这种侠义心胸抱负的人,却是微乎其微。人生难免一死,你的死并无遗憾。”他冷笑了一声道:“那个用手结束你生命的人,上天明鉴,他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邵一子脸上带出了一种欣慰:“你说得对极了!我死而无憾了,往后的事,就交给了你吧!”他的眼睛眯成了一线,那么神秘地向海无颜注视着:“你是我眼前……仅有值得信赖的人……而我对你,却认识不多……不过,你的言行,已经告诉了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海无颜肯定地点点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邵一子把身子弯起了一些,频频喘道:“我还忘了一件事,你虽然有那张宝图的译文,但没有原图指引,你是找不到宝藏所在的,所以,你仍要设法拿回原图,两相对照,才能成功。”
    海无颜轻叹一声道:“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尽力做到,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邵一子颓然点了一下头。
    他的眸子,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采。
    “邵前辈,你还有什么要关照我的没有?”海无颜轻轻地在他耳边问,这几个字传进邵一子耳中之后,他竟然又像是得到了一些鼓舞,微微合拢的眸子倏地又睁大了许多。
    “贤弟……我今年八十六了!”邵一子声音沙哑地接下去道:“遗憾的是,我身后竟然没有一个弟子能够继续承我‘二天门’……失传江湖已久的身法……”
    海无颜呆了一呆:“原来你老竟是二天门的传人,这一点我倒是不知。”
    “岂止是你不知道……”邵一子接下去道:“这是一个隐秘……当今武林只怕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海无颜十分惊讶地道:“二天门自从‘乾坤’二位先生去世之后,江湖上并没有听说这二位老人家有任何传人,想不到……”
    “这是一个天大隐密……”
    “天大的隐密……”
    邵一子努力地想把身子坐起来,他忽然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海无颜忙把他扶坐起来。
    “邵前辈,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邵一子未说之前,先自发出了一声叹息,汨汨的泪水又自他眸子里淌了出来。
    “天大的隐密……”他注视着海无颜道:“本来我决心不说出来,让二天门武功随着我的死永沉人世,但是你的正义却感动了我,现在我到底忍不住要说出来了。”
    海无颜低头思忖了一下,苦笑道:“虽然蒙你信赖,但是我却无意探人阴私,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我看前辈你也就不必再说了。”
    “不……要说,要说!”邵一子挣扎着侃侃说道:“二天门武功神秘高奥,不是当今任何武林门派所可以想象臆测的,乾坤二先师在本门之中,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材,至于我,不怕贤弟你见笑,我只是为门下,至今犹未能踏入门径,得窥其真实武功菁华堂奥,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恨,万死不能饶恕的大罪!”
    海无颜十分惊讶地注视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在他想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以对方垂死前所说的一切,又岂能是假的?
    邵一子抖颤沙哑的声音接着道:“我的前半生只是乾坤二先师座前的一名茶童罢了,二位先师穷其一生之力,即在想为二天门物色一个理想的传人,但是这个愿望,他们二位直到临死竟然都未能实现……在失望的心情下,才把我这个明知不成器的人收为门下。”
    海无颜打量着他的神色,缓缓说道:“你不要太激动,慢慢他说吧!”
    邵一子仍然抽搐垂泪道:“事隔数十年了……我犹不能忘记两位先师当年造就我的苦心……”
    他终于吐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海贤弟,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给你,只可惜那样东西,现在不在这里。”
    海无颜道:“什么东西?”
    铁匣秘芨!邵一子喃喃道:“这是我二天门经三百年,早已失传武林的下传绝技,可恨我自两位先师手中接过之后,至今仍未能叩开门径,天怜我二天门,竟然会在我垂死前遇见了你……这本秘笈就赠送给你了……希望……你能珍视它……”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会的!”老实说,对于这件事他并无丝毫喜悦,面对着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他只觉无限悲伤。
    邵一子身子开始缓慢地缩下来,似乎他这盏生命的灯,已经燃到了尽头,就将要熄灭了。
    “大柱子……那里……找回……我的黑马……马鞍子,铁匣……秘芨……在……在那里。”
    含糊他说了这些,他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海无颜看了他一下,只见他双颊间显现着一丝酡红,嘴里虽仍喃喃地诉说着什么,却只是些吃语,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就这样,这位曾经在西北道上,被公认为那一带武林盟主的老侠客,就这样撒手离开了人寰。邵一子去了,可是他身后却留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这副担子却交给了海无颜。
    海无颜以简单的方式,料理了邵一子的后事,然后便潜返武汉近郊七里铺,在那里他找到了那个为人家种田的长工大柱子,取回了邵一子寄存在他那里的一匹黑马。
    这匹黑马,端的是一匹罕见的伊犁好马!
    一般伊犁马都是黄色的,像这匹全身纯黑的,端是还不多见!想到了邵老人的遗爱,海无颜不禁对这匹坐骑十分爱护。
    邵一子临终之言,果然含有深意。
    海无颜整理老人身后各物,在那个古老的皮鞍座里,终于发现了隐藏于其中的秘物:
    “铁匣秘芨”。想象中那必然是一本包罗万有的巨作,事实上却是不然,那仅是一本只有十二页的素绢薄册,其中所载,多是深奥意境的武学用语。
    海无颜仅仅翻看了几页,已引起了内心极大的震荡,也只有像他具有如此深奥武学造诣的人,才能会有如此感受。只可惜他眼前待办之事太多,否则他必将觅一僻静之处,仔细研究一番。
    “白鹤”高立竟然会离开不乐岛来到了中原,显示着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这倒非得要去探查一下了。
    灯光下,那口剑现出蓝汪汪的一片光泽。
    “无忧公主”朱翠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它,每一回当她向这口剑注视着的时候,内心即情不自禁地兴出一番惆怅,一番愤恨。
    她这“无忧公主”的封号,乃是前朝天子所赐,用以告诫她要永远保持着快乐天真,无忧无虑。照常理来说,一个美丽的公主,是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值得忧虑的,然而她却是一猝惊变故,迭遭迫害不幸的公主。
    当初离家习武时,曾经发过誓言,要以自己一身所学为人间除尽恶人,消除人间所见之一切不平之事,这是何等雄大的抱负,然而,如今呢?每一次想起来,她都会情不由己地皱起了眉毛。
    父亲的死,母亲与弟弟的安危,这些不幸的事,就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深深地刺扎着她。
    这一霎,只见她紧紧握剑,拧眉剔目,忽然当啷一声,抛下了手中剑,蓦地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来,闪进来黑衣窈窕的潘幼迪,朱翠忙自停住了泣声,把身子转到了里面:“是迪姐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潘幼迪微微一笑,先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插进剑鞘里,轻轻走过来坐下。
    “你怎么了?又哭了?”
    “没有呀!”
    朱翠一面说,一个骨碌由床上坐起来,强自作出了一副笑容。
    潘幼迪伸出手指,揩去了她脸上一滴泪水,朱翠顿时显得很尴尬。
    “怎么啦,你又想妈妈和弟弟啦?”
    朱翠摇摇头,眼圈一红,差一点眼泪又要淌下来,她可不愿在人前示弱,尤其不愿意被这个结拜的姐妹给看轻了。身子一翻,下了床,走向窗户向外面探望着。
    潘幼迪笑了笑,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这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干吗不好意思?”
    “你再说……”朱翠霍的回过脸来,真像是要恼了。有心要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奈何那双不争气的眼睛,偏偏又有些发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潘幼迪一笑说得:“得了,你也别难受了,倒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一定高兴!”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道:“是什么好消息?”
    潘幼迪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想找李妙真的,却想不到会偶然发现了你想要找的仇人!”
    “是谁?”朱翠精神一振的道:“曹羽?”
    “那倒不是,听说他已经离开了汉阳。”
    朱翠顿时显得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道:“那么看起来,这一趟武汉又白来了!”
    “那倒也不是!”潘幼迪冷笑道:“姓曹的虽然已经走了,但是姓常的却跑不了。”
    “姓常的?”朱翠立刻精神为之一振道:“你是说常威父子?”
    潘幼迪一笑点头道:“不错,就是他们。”
    朱翠顿时兴奋的道:“那可好极了,他们不是已经搬离了汉阳府吗?”
    “亨,那倒未见得,依我看只不过是搬了个家而已!”
    朱翠用力地咬了一下牙:“好吧,你告诉我他们这两个狠心狗肺的东西藏在哪里,今天晚上我就找他们去!”
    潘幼迪摇摇头冷笑道:“你千万不能这么冲动,反正我既然找着了他们,他们就一定跑不了,不过经我初步打探的结果,常威那个老贼,大概是怕你报复,可是小心得很,保护他的人多极了,尤其厉害的是神机营的火器抬枪。”
    朱翠挺了一下腰道:“我不怕!”
    说着就过去拿剑,那副样子像是立刻就要走。
    潘幼迪一把拉住她道:“给我坐下来吧!”
    朱翠想到自己的过于冲动,不禁为之失笑,她一向是严密谨慎,想不到此刻竟然会乱了方寸。当下摇了一下头,苦笑道:“再这么下去我都要变疯了!”
    潘幼迪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感叹道:“也难怪你了,任何人遭此大故也会有些反常,何况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已经很难得了!”
    朱翠翻起眸子白了她一眼:“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你还当我是娇生惯养,哼!”
    潘幼迪一笑道:“比起我来你还是够娇的。好啦,咱们先别斗嘴,言归正传吧!”
    朱翠问道:“你真的看见常威那个老贼了?”
    “那倒没有,”潘幼迪道:“不过,我看见了他那个宝贝儿子常孟!”
    喝了一口茶,潘幼迪才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想更了解李妙真这个老尼姑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所以暗中跟了她一下午,想不到这个老尼姑精明得很,大概是被她看出了我的行藏,故意把我引到树林子里,转了一圈就没影了。”
    朱翠道:“你也真是,就算这个老尼姑行为有些古怪,但是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她不干坏事,我们又何必管她的闲事呢?”
    潘幼迪摇摇头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想,一个人做事如果光明磊落,自然不怕人知,反过来要是行事诡秘,掩掩藏藏,就一定有鬼。”她冷笑了一声,接道:“就像白衣庵主李妙真这个人,她明明没有退出江湖,却偏偏要装出已经封剑江湖,吃斋念佛的佛门中入,这当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朱翠无可奈何地道:“好吧,那你就慢慢地查吧,可是这件事又怎么会与常威父子扯上关系呢?”
    潘幼迪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来往,我还没有听说,我只是误打误闯地碰见了姓常的而已。”
    “你在哪里看见了常孟?”
    “在茶馆里。”
    潘幼迪于是说出了她的所见:“当时我被李妙真骗到了树林子里,才知道上了她的当,再找她已经没有她的影子。出了树林,见有一个小茶馆,因为肚子饿了就去吃碗面,却没有想到那个常孟居然也在座上。”
    朱翠道:“他可看见你了?”
    潘幼迪点点头道:“当然看见了,这人必定是作贼心虚,一看见我顿时吓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难道没有跟下去?”
    “哼!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这个人作贼心虚得很,一出门就上马跑了,还有四个人暗中保护着他,可是仍然没有跑开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处?”
    “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说,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里?”
    朱翠道:“可是一个农庄里?”
    潘幼迪摇摇头道:“不是,是个庙里。”
    “住在庙里?”
    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庙虽然还是庙,可是里面的和尚却都搬空了,现在暂时变成了将军府了!”
    朱翠点点头道:“这么说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饶不了他,所以想出了这个花样来,他又能瞒得了谁?”
    潘幼迪道:“庙里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确是戒备森严,住着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强,我猜想这必然是曹羽那边派过来的人。另外神机营的火器班就散在庙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为这样你就找不到他们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会被我给碰见!”说到这里,她目光注视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
    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点点头道:“那还用说,这种见利忘义,出卖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们的狗命!”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
    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谁叫我们是姐妹呢,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
    朱翠一笑道:“你也愿跟着我去蹚这个混水,可别忘了杀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杀头罪犯呢!”
    潘幼迪出声笑道:“现在才说这个岂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呀我这个死罪的罪名已经扣在头上洗不掉了!”
    两个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说真的,”朱翠道:“你看我们什么时候下手?”
    “你先别急,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说着,潘幼迪忽然站起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汤圆搓得很不错,我们到那边去边吃边聊怎么样?”
    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肚子正饿着呢!”
    一面说就去拿宝剑。
    “用不着带这个,”潘幼迪道:“那里离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太好。”
    朱翠摇动着头上的两根辫子道:“你放心,我这副乡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妈也认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历风尘,虽说岁数不大,可是江湖经验却远较那久处深宫的朱翠要丰富得多,当下由行囊里找出了两套粗布裤褂,拉着朱翠一并换上。
    对着镜子一照,果然模样儿一点也不像了。
    二女本来就年岁相若,虽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纪轻,稚气未退,此刻对镜理妆,看见了自己前所未见的怪模样,一时乐不自禁,历久以来所压诸在身上的万斤愁担,似乎一股脑地都暂时抛诸九霄云外,一时间对着镜子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两个大姑娘彼此调笑了一阵,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门,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经很深了,但是眼前这条“王府井大街”,却仍然很热闹,许多夜市仍然开张。
    这边上有卖面茶的,有卖面饽饽的,有耍把式卖艺的,还有玩猴儿戏的。
    朱翠、潘幼迪两个并世无双的侠女,此刻混身其间,只觉得无比轻松,尤其是朱翠,自从家庭连遭事故后,还不曾像今夜这么开心过。
    混迹在熙攘的人群里,看看这个指指那个,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说的那家小店,两个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汤圆,朱翠一尝之下,果然美味,一连吃了三碗,仍然意犹未尽。
    潘幼迪白着她小声道:“够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
    朱翠笑道:“谁要你带我来的,这么好吃,我还要吃几个芝麻团呢!”
    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会夜里别叫肚子痛就好了!”
    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说!”于是招呼道:“喂!老板,再来四个炸麻团!”
    店老板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就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也给我来几个麻团!”
    这一句话当然引起了两个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顺着对方声音看去,就在自己左侧前方一个小方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客,白白的脸,尖尖的下巴,一双颧骨虽然嫌高了一点,却是掩不住对方独独具有的那种气质,是个相当美的妇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袭暗红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袭披肩,垂挂着一些金丝银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脸看她时,对方也正好在看她们,彼此眼光一交接的当儿,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朱翠由于不惯与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转向一边。
    潘幼迪却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邪门,还是少答理她,吃完我们走吧!”
    她说话声音甚低,当然不愁被对方听见,谁知话声方落,却听见对方那个女人微笑着说道:“明明不是乡下人,硬要装成乡下人,那才叫邪门儿呢!”
    二女心里一惊,对看了一眼,暗里诧异着对方好灵的耳朵,自然她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个女人几眼,对方却连这边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着朱翠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要有所异动,随即站起来道:“我们走吧!别吃了!”
    说时,店伙计正把炸好的一碟麻团端过来,潘幼迪就吩咐他包起来带回去吃,丢下一小块碎银子拉着朱翠就往外走。
    二女经过那个红衣女人时,对方正自向着手上的一个麻团往里面吹气,一双深洼灵活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向朱翠注视着,并微微点头告别。
    朱翠生怕为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赶忙把眸子移向一边,匆匆同着潘幼迪步出店外。
    猛可里一股疾风,直向着脑后袭到。凭着朱翠过去练武的经验,立刻就感觉出来必然有暗器袭到,当下也来不及向潘幼迪招呼,霍地一个转身侧步,把身子闪开一旁。
    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股风罢了,再看那个红衣妇人,一双筷子夹着一个热腾腾的麻团,正在微微吹气。
    彼此间隔距离,少说也有三丈开外,难道对方这个红衣女人仅仅只凭嘴里吹一口气,就能使自己有暗器临头的感觉,这也未免太过玄虚一点了。
    走出了小店,拐了一个弯,在巷头站住。
    “这个人太怪了!”朱翠看着潘幼迪道:“你可看出来她的底细了?”
    潘幼迪哼道:“照你这么一说,我成了神仙了,什么人一眼就能摸清她的底细,不过,只凭她刚才那种灵敏的听觉,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内功极高,比我们不在以下。”
    朱翠道:“她可能练的有‘提呼一气功’,迪姐,你可听见过这门功夫么?”
    潘幼迪斜视着她,奇怪地道:“你说的是‘南风’老前辈的看家本领?”
    朱翠点点头道:“不是她又是谁?”
    潘幼迪一笑道:“这位老人家好像早已经死了,不,不是她!”
    朱翠道:“当然不是她,不过,我在怀疑刚才那个女人可能与她有关。”
    潘幼迪道:“你凭什么以为她擅长‘提呼一气功’?”
    朱翠随即把刚才奇怪的感觉说出,潘幼迪聆听之后亦颇感怀疑。
    她冷冷道:“听你这么说,的确有几分像,不过除了‘南风’的提呼一气功之外,武林中仍有几门高深的气功可以达到吹气伤人的境地,就好比我们‘观涛阁’的‘蝉觉之术’,就与你所说的提呼一气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翠心中着实佩服这位拜姐的见解高越,比较起来自己的经历差得太远了。
    潘幼迪接着道:“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确是一个不大简单的人……奇怪,我居然认不出她是谁,让我想想看……”
    朱翠一笑道:“算了,也许以后一辈子也看不着她了,何必费这个心思!”
    潘幼迪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太单纯了,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的,等着瞧吧,早晚我们还会碰着的,是友是敌,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话时,只听见背后哗楞楞一阵铃声响,一头黑白花的小毛驴直由身后疾驰了过来。
    二女方自看清驴背上的骑客,正是刚刚在小店所见的那个红衣妇人,无奈速度太快,瞬息之间,已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哦,”潘幼迪急急赶上一步,看着对方渐逝的背影,冷笑道:“看起来她还真是有心人了!”
    朱翠也是纳罕地道:“这么快的小毛驴,我倒也是第一次见潘幼迪在脑子里仔细盘算了一阵,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
    朱翠道:“我们走吧!”
    潘幼迪问:“去哪里?”
    朱翠一笑道:“别装了,你会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难道我真的只是为了吃这个汤圆才来的?”
    潘幼迪道:“去是可以,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天晚上不许下手!”
    朱翠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吧,我原来就没打算今天晚上动手,要不然我会不带着剑吗?”
    潘幼迪道:“好吧,今天晚上我们只是去探察一下,不要惊动任何人!”
    朱翠道:“我知道,你可真够小心,一切听你的就是了!”
    潘幼迪看着她点点头道:“我们两个相处的日子也不算少了,你可曾想到我们就要分手了?”
    朱翠一愣道:“你要走了?”
    潘幼迪点点头:“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还有我的事,哪能老跟你在一块……好吧,我们走吧!”
    朱翠一听说她要离开,立刻就觉得不大得劲儿的样子来,潘幼迪既催着走,也就不再多想,当下匆匆上道。
    潘幼迪由于已经走过一次,就头前带路。二人撇开大路,来至乡野,施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好一阵子急赶,追追赶赶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了潘幼迪所说的那座庙宇。
    庙名“大方禅寺”;这是一座前朝古庙,碧瓦飞檐,甚具规模,尤其是庙门两侧的两个大石头狮,看上去更为庄严,朱翠忽然记起自己鄱阳湖畔的王府旧居,门前也似有这一般的立有两个大石狮子,触景伤怀,心里不禁越对常氏父子生出恨意。
    二女远远来到了庙门正前,只见两扇庙门已沉实地关闭着,这已是大异常情(按:庙门是永远开着的),却在正门门檐内侧,悬挂着一溜子气死风灯,发出一片昏黄灯光,不过也只能照明三四丈方圆内外而已。
    由外面看进去,这座庙宇的规模实在不小,飞檐交错里悬挂着点点红灯。
    二女虽是站在庙前正侧,却隐身在一行柏树下。
    潘幼迪打量着眼前的大方禅寺道:“这就是临时的镇武将军府了。”
    朱翠恨声道:“也不知常威那个老贼藏在哪里,我们进去看看去!”
    潘幼迪道:“这样吧,里面地方太大,我走东边,你走西边,半个时辰以后咱们来这里会面。”
    话声方住,忽然身侧草丛里有一物蠕动。
    二女几乎同时发觉,不待招呼蓦地左右分开。
    就在这一霎,身边已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犬鸣,一条黑影直循着朱翠身上疾扑了过来。
    朱翠乍惊之下,身子向前一伏,这条厉犬竟然擦着她的背脊扑了过去,“扑通!”扑落草丛。
    显然这是一条经过训练的家犬,咬人都不出声音,一式扑空下,紧接着一个反翦之势,第二次掉过身来,再次跃起来,直扑向朱翠正面。
    黑夜里也看不清这畜生是什么模样,倒是那双眼睛反映着月色,现出了两点绿光,阴森森的十分骇人。
    黑犬一扑不中,第二扑亦未见佳。朱翠迎着对方来势,这一次是向后面倒下去,这只狗“呜!”一声,又自扑了个空。两扑不中,朱翠不容它再扑第三次,就在对方黑狗一式扑空前爪方自着地的一霎,她已借助两时之间的弹力霍地把身子弹了起来。
    正当朱翠要施展特殊身法,向对方厉犬袭近的一瞬间,一线白光“哧”地划空而过,不偏不倚地正中黑狗前额正中。
    “噗”的一声,黑狗原待第三次窜起了一半,即为暗中飞来的一口薄刃命中前额,当场深入脑髓,随即倒地不起,只见它四爪抓动,把附近乱草抓得一塌糊涂,狠狠地折腾了一阵子才毙命。虽然是一只狗,却也有其震撼人之处。
    自然,发出飞刀的是潘幼迪了。
    潘幼迪就站在朱翠旁边,见状,她冷冷地道:“好险!想不到!”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幸亏你身上还带着有飞刀,哼,你叫我不要带剑,自己却带着暗器!”
    潘幼迪一笑说道:“防身的暗器嘛,总是少不了的,你学过柳叶飞刀的手法没有?”
    朱翠点点头道:“学过。”
    “那好!”潘幼迪说:“我身上共有两件刀衣,每一件上面是十二口飞刀,呶,这里分给你一件。”
    一面说她探手解下了一件递过来。
    朱翠接过一看,见是寸宽四尺长短的一条布带,其上相交对插着十二口细窄短小的薄刃飞刀。
    观诸这类飞刀,每一口不过四寸许长短,刀身既薄,分量自然极轻,设非是具有极为精湛内功指力的人,简直无能施展。
    拉起弹管,只须将刀衣往小腿上一缠,不过像是多穿了一双袜子样的,一点也不觉累赘。
    朱翠方自把刀衣缠好腿上,蓦地一道强光直射过来。
    方才一场虚惊,二女早已特别留下了仔细,这时灯一现,二人倏地左右分开。只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势子,把现场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灯光乍然一收,一条人影极其快速地已窜到了眼前。
    这人头缠深色布巾,一身劲服,左手拿着一盏带有罩头的长灯,右乎握着一口鬼头刀,乍然现身之后,左手长灯忽然亮起一道匹练灯光,直向二女之一的潘幼迪藏身处照去。
    朱翠有了前次被犬袭经验,深悉快战速决之必要,这人既然已有所发现,便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
    当下,趁着对方注意另一个方向的当儿,蓦地跃出,身子向前面一欺,右手纤纤五指,有如五把利刃,直向着这人后背上力插了过去。
    这人显然也是个练家子,身后劲风一现,他即倏地转过身来,只可惜朱翠的来势过于疾劲,迫使他措手不及,一口刀不过才吐出一半,已被朱翠的健步连身掌势击中前胸,整个身子直直向后倒下去。
    他身子才不过倒下一半,却迎着了另一个要命的杀星潘幼迪。后者身形向前一欺,二指着力之处,已准确疾快地点中了对方后背的志堂穴上。这个汉子不过“吭”的一声,顿时人事不省地直直倒了下来。
    潘幼迪脚尖飞挑,阻住了他倒下的身子,慢慢地把他放下来。
    这一切虽然发展快速而激烈,但由于她二人动作迅速而轻快,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一个人一条狗相继地被摆平了。
    潘幼迪向朱翠比了个手势,二人悄悄向后撤开。在静中观察了一下,不见有什么动静,随即按照原来计划,分别向寺内掩去。
    朱翠悄悄地掩近庙墙之下,仔细听了一下,里面静悄悄的,不再迟犹,霍地飞身纵起,落身院墙之上,紧接着身子一滚,已轻轻飘落墙内。
    里面果然好大的地势,正面是高有两丈的隐蔽墙,两边是放生池。
    顺着一条由石块砌成的雨道,可以直直地通向正面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四个字的金色匾额,在月光下闪闪放光,大殿里隐隐有灯光传出,却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朱翠左右打量了一阵,确信没有什么人,随即现身快速向殿前贴近,身形一长,已拔起了两丈高下,攀住正面檐头,紧接着下身一弯,已贴向庙壁,双手一松,有如一只狸猫似的已蹲在了窗台一角。由她所处身的这个位置,很清楚地可以看清大殿里的一切。
    一点不错,确是一座供有神佛的大雄宝殿,金身的佛祖与各路神佛供持正面左右,神案上的万年烛闪闪有光,却是不见一个坐殿的和尚,却有两个武职打扮的军官正在喝茶谈话,声音甚低,也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
    朱翠已可确定,这座庙宇果然已为官方所征用,成了临时的将军府了。
    她当下施展轻功,一路翻向大殿后侧方,见有一排亮灯的阁楼,可想而知这原是和尚就寝的禅房,现在倒不知让什么人占据了。心里想着。随即施展轻功提纵之术,直向那排亮灯的阁楼上纵去。那排阁楼虽然不很高,但是却不易攀登。
    朱翠轻功极佳,也是她艺高胆大,随着她的“白鹤冲霄”之势,足足把身子拔起了五六丈高下,身子向下一落,两只手已攀向了阁楼窗户。
    不意她双手方自一触及窗台,只觉得手上一软,像是触及了一根纲索或是钢丝之类的东西,心里顿时知道了不妙,慌不迭身子向后一个倒折,两只脚就势用力地向窗台上一踹,整个身子箭矢也似的倒窜了出去。
    事实的发生确是过于突然,就在朱翠两只手方一触及窗台上那根线索的同时,身边上已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叮叮声,紧接她身子的倒折,一排弩箭已向她身侧射来。
    朱翠惊心之下,双足两手同时翻动,将身边劲箭全数打落,紧接着身子一个倒翻,轻飘飘地已落向地面。
    然而,已有人不容她这般施展。眼见着那排阁楼长窗霍地启开,嗖嗖嗖一连快速纵出了三条人影。三个人身法确实够快。
    就在朱翠身子方自落地的一霎,三条人影已呈“品”字形自空而坠,散落在她身侧四周。
    朱翠一惊之下,倒也好整以暇。
    三个人衣衫不整,似乎仓促现身,各人连外衣都来不及穿着,只是里面的一袭内衣却是缎质紧身,看来极其仿佛,朱翠出身王族,一眼即可认出,这是朝廷大内的装束,不用说这三个人必然是此次随同曹羽下来的大内卫士了,只是据说曹氏已然返京,却不知他手下的卫士还留在这里作甚?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却是暂时按兵不动,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分别在三个人身上打转。
    三人之中一个霍地扬手,“叭”地一声打着了手里的火折子,一团火光发自手上,方圆两三丈地方,都在火光照射范围之内,朱翠自然无所掩饰,顿时为对方看了个清楚。
    “啊!”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人大为震惊地道:“敢情真是公主阁下你的大驾光临了!”
    这人一口关外音调,说话时眉飞色舞,极其狡猾的样子,一面说两只手拱了一下,油腔道:“失敬了,公主,我们哥儿几个可是候驾多时了,您那也就别再折腾我们哥儿几个啦,留下来吧!”
    话声随行的两个同伴连施眼色,忽然一声叫道:“上!”三个人霍地一拥而上。
    其中一个个头瘦高的人,身子一扑过来,抖手打出了一串链子枪,蛇形的枪头,直奔朱翠前额正中点到。
    朱翠本可从容退开,无奈她自悉对方身分之后,牵及旧恨,决计要留下来与对方一个厉害。
    这时为首高个子的链子枪到,她头微晃,蛇形枪头已然走空。
    高个子当然技不止此,一枪走空之下,手腕子力挫,那截蛇形枪头倏地又自收回,枪头上甩起了斗大的一片枪花,却向朱翠后脑上反兜了过来。
    朱翠冷笑二声,仅凭两耳听风之术,已知对方枪尖来势,身子向前一个快速抢步,右手突回,只一下已刁住了对方枪头,就势用力向回一带,那个高个头由于上来得太猛,一下顿失重心,禁不住足下一跄,差一点摔倒地上。这么一来,链子枪竟然到了朱翠的手上。
    其他二人乍见此情,俱都大大地吃了一惊,想不到同伴一上来才只动手一招,即落败服输。
    朱翠显然技不止此,紧接着足下一上步,手里的链子枪已霍地抡了开来,雪亮的枪锋,划出了一丈七八方圆的一个大弧度,其他的两个人顿时被迫,双双跳出战圈之外。
    这么一来,正好给了朱翠出手歼敌的良机。
    她恨透了这群狗仗人势的大内鹰犬,所以下手也就绝不留情,链子锋运足了力道向前一送,“噗”的一声正中高个子后背。
    这一枪就算没有扎他一个透明窟窿,却也够瞧的。高个头“啊”的叫了一声,瘦高的身子就像一扇门板似的,直直地向着前面倒了下来,顿时疼昏了过去。
    剩下二人见状更加吃惊,他们原来就知道朱翠不是好惹的,现在尝到了味道,才知道不是好相与。
    其中那个矮个子最是狡猾,一见不妙率先手指按唇,发出了尖锐的一声呼哨。同时左手翻动、打出了一掌“铁莲子”。
    他虽是张惶应敌,不及穿衣、可是暗器镖囊及随身的兵刃一口“三尖两刃刀”,却是随手携挂,一见不妙,就势发出。
    那掌铁莲子一经出手,蓦地大片散开来,有如出巢之蜂,霍地直循春朱翠全身上下涌了过来。
    朱翠出来之时,因听从潘幼迪之言,没有带剑,想不到却演变至此,若非她即时由对方手上夺来了这串链子枪,此番胜负可就难以预言了,最起码眼前这片铁莲子便是首先躲它不过。
    此时大片铁莲子漫天幕地飞到,朱翠手上运劲一振,链子枪唰啦啦杀出一天光雨,只听得叮当一片声响,来犯的铁莲子全数磕飞在天。
    矮个子姓秦名耐,人称“飞天鹞子”,他身边的那个人叫“两头蛇”楚昆,两个人过去在关外是干着杀人越货的买卖,自从投了曹羽当了皇差,每个人都补上了一份功名,此番气焰较往日又自不同。
    “飞天鹞子”秦耐一心想着能够生擒了无忧公主朱翠,便是大功一件,哪里考虑到自己性命的安危,真是名利膺胸。
    眼前乍见朱翠的链子枪扫开了铁莲子,生怕她伺机逃开,嘴里向身边的两头蛇楚昆招呼道:“老楚,拾下这个丫头,可别叫她跑了!”话声一落,霍地揉身而上,手里的三尖两刃刀,对准了朱翠腰眼就扎。
    朱翠想不到自己一再小心,仍然是动了对方,等一会少不了又被潘幼迪奚落,尤其恨恶的是,这么一来常威父子必将受惊逃离,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父子的藏身之处,以后又不知他们将藏身何处去了。心里越是恨恶,偏偏眼前越是不能抽身。
    说时迟,那时快。秦耐的三尖两刃刀还没有递过来,另一面的“两头蛇”楚昆已飞跃而前。
    楚昆的兵刃是两口牛耳尖刀,身子向前一扑进,两口尖刀霍地抖了出来,照着朱翠背上就扎。
    朱翠冷笑一声,身子向左一侧,链子枪霍地反甩起来,飞出去撩向秦耐面门。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楚、秦二人施的都是短兵刃,这类兵刃只有在进身贴近之后:才能发出十分的威力,只要被它一贴近可就危险万状了,反之如果不使它近身,便一点危险都没有。
    眼前朱翠所以感到惊险万状,便是因为被他们贴得过近,但是她立刻就了解到这种情形的不妙,是以链子枪一经抖出,直取秦耐面门,后者在没有贴身朱翠之前,便不得不赶忙退出,饶是这样,链子枪的银色枪头仍擦着他的面门滑了过去,险些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朱翠一招逼退了秦耐,毫不迟疑地侧身飞腿,直向楚昆心窝上踹去。
    “两头蛇”楚昆向左一闪,就地一滚,霍地又腾身跃起,两口牛耳短刀,照着朱翠正面小腹上扎去,招式之猛看起来简直是在玩命。
    这时,另一面的秦耐,却连响起了几声呼哨,只见眼前人影闪烁,一连六七条人影快速奔到了眼前,无数道灯光齐向朱翠身上集中。
    立刻就有三人抖动兵刃,加入战局。
    朱翠虽说艺高胆大,但目下到底情况特殊,第一众寡悬殊,第二是她没有称手兵刃,再加上各种心理原因,一口怒气难平,顿时就被困住,一时抽身不得。
    “飞天鹞子”秦耐,眼看着自己方面人多势众,朱翠已被困住,他们几个大内武士,所以被曹羽留下来,自然并非为了保护常威父子,实在是旨在擒获朱翠。原来曹羽不愧老谋深算,他算准了常氏父子出卖朱翠,必不为后者所容,一定会来找他复仇,是以一面传出去自己返京的消息,好令朱翠与其友排除紧张心理,暗中却以保护“镇武将军”常威父子为名,将手下精锐八人留置常威身侧,密切注意朱翠之动态。想不到朱翠鬼使神差真的自行来到。
    当然,秦耐等八人既负有擒捉朱翠之任务,显然技不止此。
    事实上这么一闹,整个大方禅寺早已震惊。
    在另一面负责刺探的潘幼迪一听见乱声,即知道不妙,当下匆匆由侧面暗中赶到。
    潘幼迪身方临进,只见前院里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盏孔明灯围成了一个圈子,无数灯光所聚处,只见朱翠以一敌众,正与四五个厉害的敌人战在一处。朱翠手上施展着的链子枪,虽说看起来勇锐异常,奈何对方人物个个凶悍勇猛,其势已是危险万分。她心里一急,顾不得以身犯险,猛可里纵身而出。
    突的,就在这一霎间,脑后哧的想起了一缕尖风。
    潘幼迪是何等精细的人物?一听脑后风声,即知有人暗算,身子向前一个抢仆,已闪开了袭来的暗器。
    其实那是什么暗器,不过是一片树叶而已。那枚飞来的树叶劲道好猛,只听见“笃”的一声,深深地钉进了对面树杆。
    潘幼迪一惊之下,不禁怒火中烧。她原是要抢救朱翠脱险,这么一来便不得不先照顾身后这个暗杀的劲敌。
    怒火中,她霍地翻过身来,却只见三数丈外,一个瘦高身材的人影,正以潇洒的身法,拔上了一座亭子。
    潘幼迪生平最恨人暗算伤人,对方虽然出手的暗器不过是一片树叶,可是观诸他出手的劲道,一旦中人也是不得了。对方出手之后并不后退,显然故示轻敌,潘幼迪便万难咽下这口气,一声清叱,腾身便起。
    她身子快速腾起,手里却是不闲着,弹指间发出了一口柳叶飞刀。
    一缕刀光,闪了闪已来至那人面前。瘦高的人影似乎嘴里发出了“呵”的一声轻笑,只见他双手倏地向前一夹,“啪”的一声,竟然以一双肉掌把来犯的飞刀夹于掌心之内。
    这一手手夹飞刀,虽是看来极其惊险,其实也的确是危险万分,然而这个夜行人却施展得极其轻松自然,这等手法,确实武林罕见。
    潘幼迪自从这人一现身以飞叶出手,就知来人身手不凡,这时见他施展了一手“贴掌”
    的手法,便知这个人的确高明,只怕今夜遇见了厉害的对头。
    潘幼迪外号人,称“燕子飞”,当知其轻功必然有特殊的造诣,这一猛扑上来,恰似燕子凌波,的确是快到了极点,身子向下一落,似乎发觉到对方有一张清癯的瘦脸,双目炯炯有神。
    这张脸无疑对潘幼迪来说是陌生的。
    随着潘幼迪的进身掌势,这个人已自亭子上倒穿了出去,双足登处,“哧”的一声,真个是疾若箭矢,这一蹿,足足出去有四五丈之远。
    武林中尽管不少轻功颇佳之人,然而像眼前这人的轻功身法,还真不多见。
    潘幼迪那么轻快,直似燕子的身法,竟然再次扑了一个空,眼看这个人倒穿的身子,已飞向高有两丈的墙头。
    紧接着这人似乎向着潘幼迪微微点了一下头,倏地反纵而出。
    潘幼迪作梦也想不到敌营之中,竟然会藏有如此厉害的高手,虽然情知朱翠刻下身处险境,却也不得不先照顾了对方这个厉害劲敌为首要之途,眼下便不假思索地紧跟着向外纵身追出。
    是对现场确是一片急乱。
    朱翠以一当众,确是施出了浑身解数,那杆链子枪舞上盘下,八面威风,已经接连伤了两个人。可是饶是她如此勇猛,却依然难于脱因而出,对方的打法显然是无论你怎么厉害,伤多少人,就是决计不放你脱身,一任她身子转向哪里,俱都被一群顽敌紧紧裹住。
    八名大内卫士,虽然伤了三人,剩下的五个却是滑溜得很,而且一番激战之下,打出了经验,五个人以三人近身对敌,两个人却伺机休息,轮番上阵。时间一长,朱翠饶是厉害,却也显出后力不继。
    这时,环绕在身外的敌人却是越来越多。
    一名身着官衣的武职军官,正在忙里忙外地调度着,在他的指派之下,埋伏了厉害的火枪。
    战阵里,朱翠长发披散,汗流满身,身上多处已见了伤,虽然已有些气力不继,却也余勇可贾。
    她当然知道这样打法于自己大是不利,只是对方这几个大内武士,确是不易对付,这一套交相替换的打法更是早经预习,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妙,她不得不急谋脱困。
    她这里心念才转,一名留着小胡子的卫士已揉身贴近,手中双刀斜刺里直擦着朱翠左腿劈了下来。这一招当真惊险到了极点。
    朱翠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值此千钧一发的当儿,另一个施镔铁拐黑胖子,亦乘机抢步上前,镔铁拐指中门挂两肩,好不厉害。
    这一霎,朱翠稍一失策,便难免受伤,心里一急,一狠心,拼着受正面黑胖子一拐,也得脱身重围。
    黑胖子手中镇铁拐虽是劲沉力猛,但是如非直接命中头部要害,其他各处着它一下,显然还要不了命,是以就在胖子拐势之下,朱翠仅仅闪开了头,却拼着受伤,把左面肩头让给了对方。
    这群大内卫士虽然出手狠毒,那是因为朱翠太过扎手的缘故,不得不全力以赴,其实他们所负的使命是活捉对方,非万不得已不想伤害对方。
    眼前这个黑胖子进招过猛,容到发觉手中镔铁杖已将招呼到对方的刹那之间,心里一阵子发慌。那是因为对方虽然是钦命要犯,到底是贵为千金的公主身分,自有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尤其是朱翠紧紧逼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十足的有“逼人”之势。
    黑胖子的镇铁拐眼看已将落下,忽然为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一逼,便不禁陡地自心底生出了一片寒意,空中的镔铁拐顿时为之缓慢了半拍。
    须知动手过招,要紧的决窍乃在乎一个“快”字。
    黑胖子这一迟缓,便不啻失了制敌的先机。
    朱翠自不会放弃这一刻良机,一声清叱,手中链子枪的尺半铁链已力扫而出。“叭!”
    一声,正挥中在黑胖子的胖脸上。
    显然朱翠对他留了一些厚道,没有用枪尖而用枪链,否则只这一下,黑胖子就休想活命了,虽然这样,对方却也受不住。
    这个人嘴里怪叫了一声,随着朱翠的链子挥处,整个身子一溜子踉跄,向左面跄出,脸上鲜血立刻迸出,只疼得他“啊唷唷!”连声怪叫了起来。
    把握着这一霎良机,朱翠蓦地腾身而起,纵出三四丈外,落向一条甬道。
    是时灯火大作,渲染得这片地方宛若白昼一般,无数官兵捕役一个个持刀仗剑,严阵以待。
    朱翠这般忽然自空而降,众人一阵大乱。
    两名捕役猛地挥动钢刀就向朱翠身子扑过来,被朱翠挥起链子枪当场扎倒了一人。
    这时的朱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脱困的兽,随着那名捕役的跌倒,朱翠已再一次地拔身而起。
    就在她身子起自半空的这一霎,一人怒声喝道:“放!”紧接着,只听见“轰”的一声大响,一阵子黄烟起处,爆溅出无数铁砂子儿,直向空中射来。
    现场情形相当错综复杂。
    按说在这种火器抬枪之下,朱翠万难全身而退,但她还不该死,就在那名抬枪手扬枪待放的一刹那间,猛地斜刺里传出来一股沉厚的掌力,将这名抬枪手身子击得一个踉跄,枪虽然是放了,却是大大失去了准头。
    朱翠侥幸没有被火枪打中,却吓了个魂飞魄散。
    她原意还想着一不做二不休,闯进后殿搜出常氏父子,当场给他们一个了断,这声枪响算是惊醒了她的如意梦,当下不能再有所逗留,随即一路倏起倏落直向庙外翻出。她虽然逃出庙外,可是身后仍传出大片喊杀声;惊慌中不及回看,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阴魂不舍的人在后面追赶,只觉得脚步声十分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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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夜色正浓,四野萧然。
    朱翠一口气奔出了不知有多远,下意识里仿佛感觉出身后的脚步声不如先前多了,然而并非没有,最起码还有一双脚,似乎就紧紧钉着自己,一点也不肯放松。
    这么一来,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继续跑下去。
    心里一急,她干脆施展出轻功提纵之术,当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劲道。这一阵快速疾纵,少说驰出了五六十里,这么一来,好像已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儿。她哮喘着在一树下坐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黑沉沉一片,不要说追赶的人了,就连住家的灯火也不见一盏,远处山上的野狗与狼的吠嚎一声声传来,听起来倍觉凄惨。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链子枪,这才觉得身上多处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挂破了,心里又惦念着潘幼迪,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忽然,身侧传出了一声冷笑。
    一条纤细的人影,有似幽灵般地自树后传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么,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先到这里?”
    话声出口,却见那个人影并没有移近,也没有回话,透过并不十分明亮的月光,发觉到这人的轮廓,并不十分像潘幼迪,一惊之下,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你不是……”朱翠后退一步,吃惊地道:“你是谁?”
    纤瘦的人影缓缓地道:“我们见过,你再想想看。”声音清脆,毫无疑问的是个女人,一面说肩头轻轻一晃,已飘前丈许。
    朱翠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些。
    她此刻惊魂未定,战志已消,突然间又杀出了一个人来,怎不令她吃惊?
    “你真是好忘情,从庙里到现在,我紧紧地追了你一路,难道你不知道?”
    朱翠一惊之下,这才知身后那双阴魂不散的脚步,原来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却未能逃开这个人的跟踪,而且人不知鬼不觉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面,只是这身杰出的轻功就令朱翠暗中钦佩而自愧弗如。
    “原来是你!”朱翠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问得好!”一面说,这个人缓缓移步向前。
    忽然间,朱翠看清了她的脸:“啊,原来是你!”
    就是刚才在汤圆小店一起吃汤圆的那个女人,后来还看见她骑着小毛驴远远地赶过了自己,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她。
    “你想起来了?我们刚才不是见过面吗?”
    “可是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那不要紧,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这个女人说话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宁绍一带的人,虽然她是北方官话说出,却掩不住那种独特的口音。
    一面说,这个瘦削妇人,两只灵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你虽然放下了装束,打扮成一个乡下人的样子,可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我认识你!”
    朱翠脚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链子枪,“唰!”一声扬起来,伸手接住。
    “哼哼……这么说,你也是曹羽那个老贼一伙的了?”
    朱翠经过了这一会的歇息,精神多少恢复了一些,对方既只是单身一人,正好趁机与她决一胜负,能够除一个劲敌自然是好。
    瘦妇人冷笑道:“曹羽是什么东西!谁跟他是一伙的?我老实告诉你吧,你母亲与弟弟很想见你,所以我特别来带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惊道:“啊,这么说,你是不乐岛上来的了?”
    “对了,这一次你猜对了!”
    朱翠不容她话声说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闪已到了对方面前,链子枪哗啦一响,照着瘦妇人当胸扎了过去。
    “且慢!”随着这声“且慢”,对方这个瘦削妇人已轻飘飘地闪身一旁。
    朱翠链子枪向回一收,怒视着她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虽不是曹老贼一伙的,行为却是一样,更卑鄙,既然你们已劫持了我的家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头好厉害的嘴,你要跟我动手,我当然奉陪,不过我们话可要先说在前面,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回不乐岛。”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赢了我,要不然小心着你的命吧!”
    瘦女人点点头:“那就这么说了,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输了呢?”
    瘦女人道:“如果我输了,也就听凭你的处置,你说什么都好!”
    朱翠看着她,忽然一惊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瘦女人道:“这么吧,你先别管我是谁了,总之,我要是败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亲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来,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听凭我的发落,你看这样好不好?”
    朱翠想了想,颇是有些犹豫,那是因为这个妇人既然胆敢与自己挑战赌输赢,必然是不可能轻视的人物,当然自己未见得就怕了她。转念再想,自己若是赢了,对方即答应把母亲弟弟放回,自是梦寐难求,万一要是自己输了,大不了随她返回不乐岛,仍可与母亲见面,反正自己只答应跟她去不乐岛,至于去了以后再出来,显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见她脸上现出了一番沉思,只是默默不语,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这样吧,你如果自认不是我的对手,脆下来给我叩个头,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
    朱翠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用不着激将,好吧,我们现在就动手,只是怎么个比法,你却要划出道儿来!”
    瘦女人道:“那很简单,我们以二十招分胜负,谁败了不许赖皮,大家心里有数。”
    朱翠点头道:“很好,就这样吧!”一面说,她把手上的链子枪往地上一丢,抬了一下双手道:“请!”
    瘦女人很快地围着她身子转了一转,站住点点头道:“好标致的一个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说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
    朱翠嗔道:“废话少说,你倒是发不发招呀?”
    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声才住,朱翠已扑身过来。嘴里叫着“第一招”,两只手“呼呼!”带出两股疾风,向着对方脸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声道:“好招!”
    身子一偏,上下两截躯体硬生生地错开了半尺,这种身法果然武林罕见,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错开的一霎,朱翠娇躯忽然一拧,两只抓空的手倏地向后一挫,纤纤十指一齐弯起来,有如十把锐利的铜钩,反向对方瘦女人后腰上力按下来。
    虽然是一招,却连带着是连环双式,的确防不胜防。
    瘦女人显然是有来头之人,一身功夫堪称出神入化。就在朱翠的双手突然第二次递出的一霎,只见她身子霍地向后一收,看起来只是数寸之间的差异,偏偏朱翠的双手又落了个空。
    朱翠发觉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后就撤,进如风,退如云,娇躯闪处,已出了丈许以外。她这里身子还没有站定,空中一片风声,对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当头罩压了下来。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闪。
    对方瘦女人挟着大股风力的衣袖,已向着她脸上卷到,风力之疾劲,显示着此女内力之精湛。
    二人这一搭上手,转瞬间已对拆七八招。
    忽然两个人的身子猝然接触一团。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丝缠腕”的一招,去反拧她的手。
    两人招式其实都是虚式,猛然间朱翠往左面翻,瘦女人往右面转。
    朱翠冷叱一声,倏地劈出一掌,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势一出,真有力开山河之感。
    无如对方这个瘦女人确有神出鬼没的身法,迎着朱翠的掌势,她瘦长的身子宛若无物地狂飘了起来,整个人身看起来就像是一匹缎子般轻飘。
    朱翠掌势方出,见状心里暗吃了一惊,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劲力收回,却嫌慢了一步。
    身边上只听见瘦女人一声冷笑道:“你输了!”
    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闪,朱翠眼前忽然现出了对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张瘦脸,当真是捷如电闪,交晃间已至面前,只觉得一双肩头已给对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阵奇痛,仿佛肩骨都将要为对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声。
    这只是奇快的一刹,紧接着肩上一松,眼看着对方轻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树梢。
    “你可认输了?”话声出口,随即轻飘飘地由树梢上飘身下来。
    朱翠怔了一下,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声,打量着她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你还不怎么服气似的!”
    朱翠轻轻叹了一声道:“算了,我输了!”
    “很好!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
    朱翠无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跟你去,不过……”
    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么花样?”
    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只是有一件事急着要办,办完了马上就可跟你回去!”
    瘦女人道:“什么事?”
    “我要杀人!”
    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镇武将军常威?”
    朱翠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来。
    “我们早就注意你了,还有什么事情瞒得了我?”她随即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两天的时间,事完之后我自会寻你就是。”说完点点头,随即退身而隐,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间已失其踪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与她说些什么,却已失其踪影。平白无故与人赌约,输了一阵好不懊丧,然而转念一想,若是随她转回不乐岛,正可与家人团聚,共谋对策,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心里这么盘算着,随即踏着淡淡月光,往来路上慢慢前进。
    走了一阵,也不知前行多远,忽然面前人影一闪,扑向自己而来。
    朱翠刻下已是惊弓之鸟,见状吓得忙自后退。
    却听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别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只见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赶了百十里路似的。
    二女见面甚是惊喜。
    朱翠道:“我心里正惦着你呢!你可是从庙里刚出来?”
    潘幼迪摇摇头道:“早就出来了,你倒是怎么出来的?可受伤了?”
    朱翠懒洋洋地摇摇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着有点邪门儿,咱们边走边谈。”
    朱翠自忖着与方才那个瘦女人动手落败,说出来不甚光彩,却先问潘幼迪道:“你是怎么回事?我在庙里跟他们打得稀里哗啦,差一点把小命都送了,却也没看见你这位女侠客伸一把手帮帮我,你难道不知道?”
    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还说呢,再没有比今天晚上更窝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么回事?”
    潘幼迪道:“你在那边闹事,我当然听见了,正想过去帮你一把,可是暗地里却出了一个冒失鬼,死缠着我不放,直到现在才摆脱了他。”
    朱翠一愕,心说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没有逃过,当下急忙问故。
    潘幼迪道:“这个人是我生平所遇见最厉害的一个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幸亏他看来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只怕在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
    朱翠听她这么说,不免吃惊道:“啊!这个人是男的是女的?”
    “是个男的,”潘幼迪脑子里回忆道:“是个老人,年岁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庙,还赶了一段路,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他,我以为他是故意引我出来,好让你寡不敌众,刚要转回去,他却又回来诱我,就这么打打跑跑,一直歪缠到现在,等到我决计与他一较高低时,他却又跑了。”
    朱翠听后闷闷不发一言。
    潘幼迪见她不说话,于是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会跟他们打起来的?”
    朱翠便把方才经过细细说出,至于自己败给那个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实说了。
    潘幼迪停住脚步道:“这么说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明白什么了?
    潘幼迪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朱翠道:“你是说故意把你诱出去的那个老人和这个瘦女人?”
    “当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涂,居然会没有想到,原来是他们两个。”
    朱翠这时心里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说,这个瘦女人竟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那个风……”她一时忘记了那位姓风的岛主名字。
    “风来仪!”潘幼迪为她接下去道:“那个把我诱出来的干瘦老头就是高立,白鹤高立,想不到不乐岛的三位岛主竟然全都来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们本事这么大……”
    潘幼迪打量着她道:“你真的要跟风来仪去不乐岛?”
    朱翠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也只好这样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么?”
    潘幼迪摇摇头道:“这……我还不知道,也许不会,不乐岛上的这三个老怪物,虽然善恶不分,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但是他们却一向自负甚高,倒没听说过他们曾经用计谋陷害过谁,而且他们死要面子,尤其是对你一个后生小辈,大概还不至于用什么阴谋,再说你家人还在他们手上。”
    朱翠轻轻一叹道:“就算他们安着什么坏心眼,我也顾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难道他们那个不乐岛真是铜墙铁壁,像外面传说的那么可怕,只能进不能出么?”
    潘幼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夜深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客栈里,点上了灯。
    潘幼迪皱着眉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厉害的人,那个姓风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鹤高立这个人的身手来说,真是并世无双。”
    朱翠听她把对方敌人首领赞誉得如此之高,心里大是不服。当下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
    潘幼迪看着她道:“你知道谁的武功又高过他了?”
    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码我就知道一个人的武功不会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谁?”
    “海大哥!”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无颜。”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没有吭声。忽然她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向窗前:“那你可说错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海无颜的,但又实在气不过潘幼迪长他人志气,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强人搬了出来。当她说出了这句话,看见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里颇是后悔,可是这时听见她这么一说,却又不由得代海无颜不服。当下不服地道:“我怎么说错了?”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无双么,哼哼!我虽然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够清楚,可是却知道他曾经去过了一趟不乐岛,而且被高立打伤了,差一点还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那又怎么?你说。”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就像是要立刻与她翻脸的神态。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当下她侃侃道:“这件事海大哥曾对我说过。”
    潘幼迪神色蓦地又为之一变,面色雪白,冷冷哼了一声。
    朱翠哪里会想到这几句话竟然会伤了对方,而且伤得那么深,只有在饱受爱恨痛苦折磨之后,才能体会出爱情的尖锐。
    朱翠偏偏没有觉察到,继续说下去道:“海大哥告诉我说,当时在不乐岛是三位岛主合战他一人,才不慎受伤逃走。”
    “哼哼,真的么?”潘幼迪蛾眉双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这位海大哥倒是对你无话不谈哪!”
    朱翠忽然觉出了对方语气不对,抬头望去,正好接触到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睛,那种眼神儿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个寒颤,一时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声:“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们……”微微一顿,她强压怒容道:“既然你那个海大哥本事这么大,我这个姐姐显然是比他差得太远了,有他来帮着你,可比我强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着她冷笑一声,忽然跺了一下脚道:“我走啦!”
    朱翠一时大惊,赶上一步,说道:“迪姐。”
    无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说走就走,开门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说错了什么?……”
    潘幼迪冷笑一声,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说了声:“再见!”当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门前,发了好一阵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踪影。好没来由的一番懊恼。
    返回房间以后,朱翠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床上;却是心绪烦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头上痛哭了一场。
    几乎天已经亮了,她才矇矇地睡着,没有多久却又被客栈里的噪杂声惊醒。
    朱翠缓缓地拥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负气离开,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忽然心里一动,忖道:“她还有个随身的行囊在这里,昨夜不曾拿走,难道她不要了?”
    那个随身的行囊,潘幼迪原来放在床侧,等到朱翠想起来忙去看时,显然已是不见了。
    这一惊,使得她仅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为之消失了个干净,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负气离开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走,她的刀连同那个随身草囊,都留在房里,何以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
    “莫非是被贼偷走了?”这个念头不禁使她顿时又为之吃了一惊。
    然而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对,如果真有贼人潜入,何以单单只偷走了潘幼迪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却丝毫未缺?
    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包括金珠细软一样不少,所遗失的仅仅是潘幼迪的一个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里忽然想起来:“一定是她又回来过了。”这么想着,连忙趋前去察看窗户,果然窗扇虚掩,分明是有人进来过,再一回头,却见床顶帐帏上别着一张素笺。这便是了。
    拿下那张纸来,上面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离开实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后会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毫无疑问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着留书发了一阵子楞,苦笑了笑,随即把这张信笺叠好收起。
    这一霎,她心里倒是出乎寻常的镇定,暗付着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乐岛,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着拖累别人。
    当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着我这就去大方禅寺找常威那个忘恩负义的老贼去。转念一想,她不禁又犹豫了,盖因为昨夜那一闹,常氏父子必已震惊,防卫定然更为严谨,自己虽有拼死之心,却未见得能见得到他们,还是要定一定,另谋对策的好。心里思忖着,随即来至室外。
    客栈正前方是一处茶馆,兼营早点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与川人甚是类似,除了烧饼油条豆浆之外,另有糍饭、米糕、麻花、棕子、豆脑豆花,林林总总,花样繁多,鄂人较诸川人更喜欢所谓的“摆龙门阵”,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边吃边谈,真是热闹极了。
    朱翠由于已经改了装束,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馆地方够大,却也坐满了,想要找一个单人小座确是不容易的事,好在这种场合也不必过于拘礼,一个小伙计问明了她只有一个人,随即把她带到了一个座位上。
    那张桌子上原本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媳妇儿,还有一个小孩,朱翠与她们凑合着一起坐倒也不算挤。
    要了一碗豆腐脑,一团糍饭(糯米饭),刚刚想招呼伙计泡一壶茶,不意眼光扫处,意外地发现了儿个人,使得她准备的话忽然吞到了肚子里。
    她眼睛这一霎所看见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条汉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个人虽然每人外面都罩着一袭青布大褂儿,可是大褂的里层,却是不折不扣的衙门官衣,朱翠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马上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物。
    由于昨天夜里那番惊天动地的厮杀,朱翠实在难望不被对方一眼认出了本来面目,可是事实上对方显然是没有认出来自己。
    八个人只是大口吃着烧饼,大声地谈论着什么。
    一个操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胡子大汉道:“真是她妈的泄气,被两个雏儿吓破了胆!他妈的,老子是没有碰见,要不然非把那两个丫头给留下来不可。”
    朱翠心里一动,暗付着:这么说来,很可能昨夜这些人都不在现场了,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无处探听常氏父子下落,难得有人送言上耳,这倒要仔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了。
    听了那个胡子大汉话后,他对面一个浓眉瞠目的耸肩瘦削汉子嘻嘻笑道:“营座家里已经有了两个了还嫌少么?”
    这句话一出口,引得座上其余各人俱都笑了起来。
    朱翠不禁脸上微微一红,狠狠瞪了这个说话缺德的人一眼,即见那个胡子大汉嘿嘿一笑道:“我只怕还没有这个艳福!听说这两个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只是只能看,却不能吃。”
    另一个秃眉汉子喜孜孜地问:“那又为什么?”
    “你问这话可就外行了!”胡子大汉道:“人家好不好还是个公主的身分,就是贱卖也轮不到你我的头上。你没听说么,两个雏儿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们主儿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秃眉汉子道:“师爷也大胆小了,这一次是藏在庙里,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里?”
    朱翠已知道一个大概,对方所谈到的那个“主儿”、“师爷”即是指的“镇武将军”常威,至于这些人的身分,个用说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职人员了,那个胡子大汉被称为是“营座”,很可能是个营级军官。
    是时对方座上一个黑脸矮汉子道:“老帅听说这次吓坏了,昨天夜里没睡。”
    胡子大汉哼了一声道:“他一夜没睡没什么,我们手底下人可他妈的惨了。”
    秃眉汉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几百人,一天两天倒也无所谓,时候长了,真有点吃不消。”
    胡子汉子道:“那有鸟的办法,谁叫咱们今天穿着这身号衣,哪天脱下来就轻松了。”
    是时伙计又上来了几笼包子,还有小笼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结的样子,想是对各人身分俱已清楚,才会有这些额外的接待。
    朱翠一面吃着豆腐脑,心里想着:原来常老贼每天进出衙门,还有这番声势,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护常威进出平安。这么想着,朱翠暗中向这几个人注意打量了几眼,果然看出他们都暗中带有兵刃。
    就在这处茶馆前,是一条黄土驿道,而且是前往汉阳必经之地,朱翠由是联想到常威老贼很可能途经于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会出现在眼前小店。
    一念触及,不禁使朱翠顿时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与潘幼迪甘冒锋镝前往大方禅寺一探的结果,反而还不如目下无意中所得的收获为大,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一想到常威的车驾可能由眼前经过,朱翠简直耐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时就见那个胡子大汉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面张望了一下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招呼着差事啦。”
    他于是吩咐道:“老李老张你们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两个人,匆匆拿起内装兵刃的包袱,马上离开。
    朱翠注意到这两个人一出茶馆即顺着黄土大道向南面去,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站起来向北面去,两个两个一拨,最后只剩下了胡子大汉与那个秃眉汉子留在座上。
    胡子大汉道:“我们这叫做白忙,大白天谁有这个胆子敢拦路行凶,我就不信这两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秃眉汉子道:“你,这可难说,老子不就是叫那个无忧公主给砍掉了一条胳膊吗?营座你可千万不要大意,见着了她千万不要硬上,我们借重神机营的东西来对付,就许能把这两个丫头给拾下来了。”
    胡子大汉冷笑道:“包大勇那个家伙一直跟我作对,他那个神机营仗着上面的关照,可比我们神气多了,妈的,我就是不服气他,这一次我们要是能抓着了鄱阳公主,论功行赏,不但常帅那里面子上好看,说不定就许换换行头,调到宫里当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脸了!
    兄弟,你说是不是?”
    秃眉汉子咧嘴笑道:“秃子跟着月亮走,这可全靠营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别忘了给兄弟们也喝一口汤呀。”
    胡子大汉嘿嘿笑道:“那还用说,走吧,咱们这就瞧瞧去吧。”于是吆喝伙计拿手个把儿。
    胡子大汉关照那个伙计道:“我们走啦,关照掌柜的晚上给弄两桌饭,我们人多,一切开销写到账上。”
    那个小伙计一连串地嘴里称谢,连连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两位大爷。
    他们刚离座,朱翠这里也坐不住了,吩咐伙计算账,顺便问那个伙计道:“你们这里可以赊账吗?”
    那个伙计嘻嘻一笑,指着墙上“概不赊欠”几个字道:“对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惊奇道:“这就奇怪了,刚才我明明看见这桌上的几位大爷又吃又喝,最后临走却是一毛也没有付,说是写到账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伙计一怔道:“这……”上下打量了朱翠几眼,他趋前一步小声说道:“大姑娘,这话你可不能乱嚷的,要不然我们这个小店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朱翠冷冷道:“这又为什么呢?本来是你们不公平嘛。”
    嘴里虽是与那个小伙计对答,眼角却是一直留意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只见他们二人出店后先是左右张望了一阵,随后才徐徐迈步,沿着道边向前面缓缓踱去。
    朱翠自信已把握了这条线索,倒也不过于惊慌,却想听听这个小伙计说些什么。
    这个桌子上原先吃饭的老大太和那个年轻的媳妇及小孩都已吃完离开,说话比较方便。
    小伙计被朱翠这句话一激,红着脸不自然地笑道:“大姑娘这你就不明白了,你当刚才那几位大爷是普通的老百姓、庄稼汉子吗?”
    朱翠佯作不解地道:“怎么,难道他们还是跟皇帝当差的吗?”
    “咳!大姑娘你还真猜对了!”小伙计道:“猜得八九不离十儿,他们当中还真有当差的,嘿,派头可大了!我们小百姓哪里招惹得起。”
    朱翠假作吃惊地吐了一下舌头,才又道:“原来这样,那他们这些人到这里干什么,难道这个小地方还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小伙计一面抹着桌子,大概这一辈子从来还没有跟像朱翠那么漂亮的女人说过话,乐得身子都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姑娘。”说时他把头凑近了,一张嘴都快挨到了朱翠的脸上。
    “是这么回事,大姑娘,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对外人说,要是有人来问我,我可是不认账。”
    朱翠皱眉说道:“快说吧,我可要走了。”
    这个伙计才道:“是这么回事,你听说过鄱阳王抄家这件事吧。”
    朱翠心里一阵子难过,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外面是说鄱阳王虽给抓去砍了头……”
    朱翠一瞪眼道:“你胡说!”
    小伙计一怔,摸着脖子道:“这……这……大姑娘你可别发火呀,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嘛。”
    朱翠一阵子心酸,差一点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咦,大姑娘你怎么啦?”
    “没什么!”朱翠说道:“你说下去吧。”
    小伙计又是一怔,倒是看不出对方这个一身乡下装束的大姑娘,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说话的语气尤其是不同于一般。
    “是是……”伙计还是真听话:“听说鄱阳王人虽然是死了,可是他家里的人皇上也要抓,娘娘、小王爷和公主都失踪了,这些人就是负责跟宫里下来的人联系,要把他们抓回去的。”
    朱翠哼了一声道:“凭他们……”
    小伙计道:“听说公主又露了面,所以这两天风声很紧。”
    朱翠冷冷道:“难道他们知道鄱阳公主是藏在这里?为什么会来这里找呢?”
    “这个……”小伙计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有个什么大官要在附近这里经过,他们防备得很紧。”
    朱翠道:“什么大官,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伙计道:“反正每天早晚两拨人,定要到我们这个小茶馆歇脚吃饭……”
    说到这里,只听见“笃”的一下,他的后脑袋瓜子上着了一下子,小伙计疼得“啊唷”
    叫了起来。
    一个小老头,拿着手里的旱烟袋杆子,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看样子像是这里的掌柜的。
    “妈那个巴子的,我敲死你这小子,这么多生意你不照顾,在这里穷蹭个什么劲儿,”
    小老头圆瞪着两只鸭蛋眼:“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扒你的皮。”
    小伙计抱着头,一溜烟似地跑了。
    朱翠自觉无味,遂离座步出。
    一个驼背的老头在卖伞,天上正好在下着毛毛雨。
    朱翠本来已走过去了,临时又走了回来买了一把油纸大花伞,她察看了一下背上的长包袱,一把青钢长剑就藏在里面。
    ※※※
    天是灰濛檬的颜色。
    忽然,她像是一种预感,觉得今天一定能见着常威父子,这个出卖长官,见利忘义的好官要是被自己找着了,非得亲手杀了他不可。
    打开了伞,脑子里尽是父亲临死遇害的种种假想,心里之凄楚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天空中一群乌鸦低飞过去,传出一片“叭叺……”令人沮丧的叫声。
    驿道上来往行人,都是庄稼汉子,多半肩上都挑着挑子,两边旱田里难得被雨水浸湿,农户们都赶着牛在忙着耕地翻土。
    走着走着,朱翠就看出了一些名堂。路边上似乎每隔不远,就有一两个官样的便衣人物,这些人虽然身上穿着看来与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典型,逃不过朱翠的眼睛。
    前面是一条岔道,道边生着几棵老榕树,一群人正在树下避雨。
    朱翠借着花伞掩饰自己,来到了岔道前面,心里琢磨着:不知常老贼是走哪一条路?
    一念方兴,即见四名身佩腰刀的官差一路喝叱而来,一路走过把一些在树下避雨的闲人赶开。
    “走走走……不许在这里躲雨。”
    “这里开道净街啦。”
    一些避雨的人,如何惹得起他们?顿时纷纷走避。
    朱翠见官兵把路人逐向正道,心里已猜知常威必将是走这条岔路了。她刚想转向岔路,却被横出来的一名官兵挡住了去路。
    “不能走这条路!”这名模样神气的武弁指着另一条路道:“走那边。”
    朱翠道:“不行呀,兵大爷行行好,我家在那边呀。”
    这名武弁一瞪眼,正要发作,忽然接触到对方的笑脸,脸上立刻现出了微笑。
    “大姑娘你可真会找碴,你家在哪儿呀?”
    朱翠企起脚尖,用手指着老远的一些房子道:“呶,那不是么,就是那座红瓦房子。”
    这个武弁可真是见色心喜,也忘了请示一下,随即自作主张道:“好吧,你就快走吧,可小心误了我的差事。”一面说,伸手就向朱翠脸上摸去,无奈朱翠早已防到了对方有此一手,身子一闪就躲开了,一溜烟地就走了。
    这时另一名官差见状由后面赶上来道:“喂……”
    先时的那个差官拦住他道:“算了,一个大姑娘人家,叫她走吧。”
    朱翠耳中听见了二人的对答,脚下一路快行,生怕对方又改了主意,要自己回来。
    快走了一程,忽然发觉到有几个身着蓝布大褂的汉子,正远远在一路岔口上站着。
    朱翠顿时站住,心里忖着,自己要是这么走过去,保不住不为这些人刁难,万一出手可就露了痕迹,不如干脆就在这里避上一避。正好身边是一处秋收了之后的旱田,稻草堆一堆堆的比人还高。朱翠身子一转,就藏在了一堆稻草后面。
    她心里盘算着,若是常威老贼的车驾由此经过,正好出手行刺,忖思着距离车道不过丈许左右,这个距离纵身可及。
    正思忖间,身边上响起了一阵蹄声,两匹快马直由方才自己来处快疾过来。朱翠一望之下,已认出了骑马二人,正是方才在茶馆所遇见的那个胡子大汉与其同伴二人。
    两匹马风掣电驰地驰过眼前,一会儿的工夫却又自前路折了回来,一阵风似地疾驰而去。
    朱翠心里猜测着,大概常威快要出现了。
    眼前这条黄土道虽然是一个岔道,倒也平整,道路两侧生着高高的白杨树,两两对生,看上去十分整齐。朱翠暗中察看了一下地势,选择了一处容易下手的地方,换了一个位置。
    她决计要铲除这个出卖自己的好官,心里充满了愤慨,胆力大增,当下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一口青钢长剑紧紧握在手上。
    她想到了常威必然是乘坐马车由此经过,身侧护卫必多,略一耽搁定会为他逃逝无踪。
    心念一动,遂计生出了一个主意,当下查看了一下前后无人在侧,便悄悄趋前,把附近道边的白杨树树身之上用剑砍下一圈深深痕迹。
    她胸有成竹,这么做没有留下一些痕迹,就这样她一连在前后十株树干上动了手脚。
    正当她完成了这项看似无聊的工作之一霎,远处传过来一阵杂乱蹄声。
    朱翠身子一转,快速纵起,起落间已藏身在一排苇草之间。她身子方才藏好,大群马队已驰过眼前。
    一列少说也有十名之多的骑马汉子,夹杂着身后的辘辘车声,浩浩荡荡直驰眼前。
    朱翠紧握着长剑,仔细地打量着这列人马,只见马上汉子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每人一袭油绸子雨衣,头顶大笠,为首一个昂然汉子高高举着一面旗帜,上书着一个“镳”字。
    这套障眼法,自是瞒不过朱翠,只是若非是她事先已知道一些来龙去脉,是否还能看出其中诈情,可就难说了。
    十骑人马之后是一辆黑漆四马双桅的宽辕马车,车身漆得油光黑亮,双门紧闭,难望其中坐着的是否常威父子,不过仅仅凭着这番气派,料必无差。
    除了车前的十骑人马,车后也有十骑同式衣着的人马,另外在车身左右,紧紧贴着马车前进的另有两个人。
    两个人虽然一样的套着一袭油绸子雨衣,可是衣式色泽却与前后人马有着显著的差别,头上大笠呈六瓣形,看来十分威武。
    朱翠在这群人马甫一现身当儿,已敏感地察觉到前道那十骑人马当中,随有两杆火枪。
    那玩意儿长长的,套在一个黄布袋里,各由一名汉子背着,外行人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朱翠由于连番遇险,几次三番地都差一点在这玩艺上送了性命,是以一看之下,由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她早先实在没有想到,常威的随行护驾人员竟是这么多,而且防守得如此严谨。
    然而眼前朱翠却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决计一试。
    放过了前进的十骑快马,朱翠忽然袭身向前,只见她单手用力照着道边的一株白杨树上击去,耳边上“咔嚓!”一声爆响。
    一株高有数丈的白杨树,带着大片枝丫,蓦地直向着车前倒了下来。
    由于其势突然,倒下的树身,几乎当场压中前行人马,只惊得众马长嘶,尤其是套车的四匹健马纷纷人立前蹄,身后马车一掀丈许,虽未仰翻,却也已大大地为之震动不已,土飞石溅,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朱翠伎俩又何止如此?
    紧接着第一棵树身倒折之后,第二棵三棵……俱为朱翠快速进身的连环掌式劈倒在地,一时间爆响连声,人翻马仰,众声喝叱喧哗不绝于耳。
    正在奔驰的黑漆马车,经此一阻,顿时困在中途,前进不得,退亦不能。
    朱翠一经出手,中途岂能自止?一声娇叱,奋身而起,有如穿云白鹤,“嗖”的一声,已纵身子对方车棚顶上,长剑挥处,“咔嚓”一声,已经把车门砍开了尺许一角。
    就在这时,一个人倏地暴喝一声,自马上纵身而起。
    朱翠方自认出来人正是随在马车左右的两名汉子之一,这人手上的一口闪电刀,已是搂头盖顶般直向着朱翠头上招呼下来。
    朱翠一经现身出手,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手下也就格外的狠辣,毫不留情。
    对方闪电刀到,她连躲也不躲,掌中剑迎着对方面门,霍地快劈了下去。
    休看这一招无奇,其实却是至为狠毒之极,此乃是她所学剑术中最为厉害的三式救命杀着之一,这一剑名叫作“力劈华山”,其凶狠处,在于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喂敌,却在最后的一瞬间,制敌以先机。
    那名跃身而上的卫士,其实武功十分精湛,乃是奉令留守生擒无忧公主的八名大内武士之一,按常情而论,自然大有可观,无奈对方朱翠一上来即使出要命的杀着,这一剑“力劈华山”,妙在招式无奇而手法高异。
    这名大内武士,只觉得对方剑身之上炫耀出一片异光,剑气所激处,冷森森浸入发肤,一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
    说起来,朱翠的剑不过比对方的刀枪快了半步而已,然而这后发居先的剑势端的非比寻常。
    随着那名大内武士的一声凄厉惨叫里,左上自肩臂连带着半截胸腔,整个地被朱翠一剑劈了下来,这个人连一声也没有哼,一头便直向着车下栽了下来。
    朱翠一剑得手,手下更不少缓须臾,身子向前一探,左足施出全身力道,脚向着车窗踢去,“哗啦!”一声大响,那扇车窗顿时被她踢了个粉碎。
    车座里顿时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透过破碎的车窗,朱翠发觉到那个卖主求荣的镇武将军常威,一身官带,赫然在座,他儿子常孟显然就在他的身边。
    父子二人显然被眼前这番惊恐吓得面色苍白,尤其是当他们目光接触到朱翠的一霎,更是为之魂飞魄散。
    朱翠瞪目怒叱一声道:“你这无耻的奸贼!”
    话声出口,抖手一剑,隔着窗口直向常威脸上刺来。
    这一剑本是非中不可,可是偏偏就有人忠心耿耿地在一旁护驾。
    就在朱翠的剑几乎已经刺在了常威脸上的一瞬间,猛可里,斜刺里忽然劈出一刀,“当啷!”一声,及时震开了朱翠的剑。
    敢情在车厢里面另外还藏有两名近身侍卫,想要一举手之间诛除常氏父子还真是不易。
    朱翠身形一个倒折翻下车顶,正待施展全力攻开车门,就在这一霎,空中人影交晃间,已有多人拦在她前后左右。
    一名身形矮壮的汉子,手里抡着两只银光闪烁的流星锤,大吼一声,飞起一锤,直向着朱翠正面出手掷出。
    几乎同时,另一个用镔铁双拐的汉子却由侧面滚身而近,双拐上来着两股疾风,向朱翠侧面攻到。
    这双锤双拐一时间带给了朱翠险象万端,无可奈何,只能暂时退开现场。
    然而,她实在放不下车厢里面的常氏父子,而在身欲退前,反手发出了两口飞刀。
    飞刀出手于俄顷之间,却也有十分的准头,两缕尖风夹带着两线白光,分别向常氏父子脸上射到。
    常威惊呼一声,一时来不及闪躲,举手直向来物上抓去,哪里知道刀身的锋利,一抓之下,掌心立时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鲜血立时溢出,常老头虽是武将出身,然久居高位,早已失却了当年冲锋陷阵的胆力,这时手上负伤,几乎当场吓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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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这一面常孟比他父亲也不见得好,他乍见暗器飞到,慌不迭闪身让开,却失之于动作太慢,“噗!”一声,直被对方那口小小飞刀射中了肩窝,深入没柄,痛得他全身打颤。
    朱翠虽然暗器出手,却未能将对方杀死,心里一口怨气出不来,偏偏环身敌人如附骨之蛆,一时想摆脱颇是不易。
    现场这么一闹,顿时情势大乱,呐喊声中,二十名马上卫士,顿时跃身下马,蜂拥而至。
    朱翠一不做二不休,豁出一死,决计要与对方一拼到底。当下一剑在手,施展出全身功力,左攻右实,招招剑势俱皆凶狠猛厉之极,瞬息之间已为她砍伤了多人。
    几名近卫刀剑在手,拱侍在马车四周,保护着车内的常氏父子,更有人叱喝着要用火枪来对付。
    常氏父子在两名车内卫士搀扶下匆匆离开了马车,急欲改换骑马离开。
    朱翠一眼看见,心里大急,只是身侧敌人却是恋战不舍,虽为她一连杀伤了多人,却是摆脱不易,眼看着仇人父子奔向两匹坐骑,在环身众多侍卫保卫之下,正待认镫跨马。
    猛可里,身侧响起了一声清叱。一条人影,像是火星天坠,直由道边上一棵高有数丈的树梢上纵身而下。
    这人好快的身法,身形一经扑下,随即腾起如鹰,起落之间已袭向常氏父子身边,陡然伸手抓住了常威身后衣领,反手间已把他掷了出去。
    这一手大摔活人当真还不多见!眼看着常威偌大的身体,在这人振臂之间,就像是球也似地被摔了出去。
    朱翠虽是与眼前各人纠缠打斗,可是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辆马车,常氏父子离车待要上马之际,她眼看着不能脱身,内心之焦急可想而知,想不到却在危急一瞬间,半路杀出了这么一个人来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猝然闪出的那个人手法好快,第一把抓住常威摔出,紧接着第二把就抓向常威之子常孟。
    通过朱翠眼光所见,看见的只是此人一个背影,唯一可以断定的,对方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显然有惊人的快速身法,出手之招式更是奇怪得很,她想要抓谁好像那个人怎么也逃不开。
    眼前她一把抓向常孟,常孟竟然是无法躲开,被她一把抓在了背上,尖尖五指有如五把钢钩深深陷入常孟背心,显然她无意取他性命,否则在进手上只要加些力道或是改抓为击,常孟就得当时毙命,然而她却也饶不过常孟。
    随着她抖出的手势,常孟整个身子跟他父亲一样,球也似地抛了出去。
    这一先一后两个人似球被摔出来,恰恰好就落在朱翠身边不远。
    朱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见对方的正面之影,不过对方是站在自己这一方面,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尤其是她明明可以出掌致死常氏父子,何以却仅仅把他们抛开到自己跟前,这又是为了什么?然而这个问题,不过是一刹那间,就使她得到了回答,原来对方敢情知道自己对常氏父子的刻骨仇恨,是以特地把常氏父子抛向自己,要自己亲手予以剪除之。一念触及,朱翠顿时为之热血沸腾。
    这可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当下娇叱了一声,身子霍地跃身而起,当真是起飞如鹰,其势之疾猛确是出人意外,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常威身后。
    常威活该有此一劫,怎么也想不到拐弯抹角仍然是落在这个丫头手上。他随行虽有许多卫士,无奈在此要命的关头,却是一个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朱翠身子一欺,正好来到他身后,掌势一抖,噗一声正击在了他后胯上。
    由于常威身子方自爬起,正是一个前进的姿式,是以这一掌的力量无形中化解了不少,尽管如此,常威却也大大吃受不起,“哇呀!”一声,一头栽倒地上,一张脸顿时为地上沙石擦得皮破血流。
    他毕竟是习武出身,当此要命关头,也只有拼命自救之一途,腰上既跨有腰刀,当下在地上一个骨碌爬起,蓦地抽刀在手,霍地回身,一刀向朱翠身上劈出。
    这一刀他虽是施出了全身功力,在朱翠眼中却是不值一笑,只是一伸手已捏住了他落下的刀锋。
    常威一连挣了几下,未能把刀夺下,急得大吼道:“来人……快来人哪……你们这些死人!”
    蓦地朱翠把手里的刀一松,常威一个倒栽葱反跌了出去,猛可里,嗖嗖嗖一连纵过来三条人影,呐喊着待向朱翠扑来。
    朱翠心里一急,掌中剑脱手而出,这一招显然又是她救命的绝招之一,宝剑一经出手,带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只听见“噗哧!”一声,正中常威前胸,由于出手劲道极猛,直把他刺了个前后透明窟窿。
    这位镇武将军嘴里发出了沙哑的一声嘶叫,身子一个前扑,就倒下来不再动了。
    朱翠一连两个快速的扑纵,纵身而前,自常威身上拔下了长剑,待要回头再去追赶常威之子常孟时,身边人影闪动,已有四个人把她团团围住。
    只见为首一个黑壮高大的汉子在大声嚷道:“将军被杀了,千万不能放她走了。”四下里传出了一阵子喧哗之声。
    镇武将军被刺身死,当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顿时所有各人俱都为之震惊。
    常威之子常孟,这时乍听父亲被刺身死,不禁吓得双腿连连打颤,有心返回探看,却被身边两个侍卫拖着匆匆上马,三匹健马方自转身待行,猛可里先时那个云龙一现的女杀手霍地自空而降。
    原来刚才这个女人匆匆一现,掷回了常氏父子随即隐身不见,却在常孟上马待逃的一瞬间,又忽地自空而降。树帽子“哗啦!”一响,带着这人纤细瘦削的身影,直直地由空中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常孟的坐马之前。
    由于这个女人突然的来势,三匹坐马为之大受惊吓,长嘶声中,纷纷扬蹄人立而起,马上的三个人一时无备,俱都由马鞍上仰身折翻了下来。
    常孟早已是惊弓之鸟,这时惊叫着由地上一个骨碌爬起来,迎面所见的这个女人有着瘦瘦的一张脸,明亮的一双眼睛,一身黑色长衣,并非她所熟悉的无忧公主或潘幼迪二者任何一人,实在陌生得很。
    然而这个女人却是他父子不折不扣的勾魂使者、要命煞星。
    若非是这个女人方才的现身,常威自是不会死在无忧公主手中,是以常孟乍然见到她现身眼前,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当下大吼一声道:“救……命!”
    他身边的两位卫士,乍然见状,俱都奋不顾身地向着对方那个黑衣妇人扑了上去。
    二侍卫一人手拿大环刀,一人是虎尾节棍,一声招呼之下同时向着对方偎了上去。
    常孟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霍地翻身上马,策缰待逃。
    他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对方这个女人敢情出手之快,较之无忧公主更要快了许多,随着两名侍卫的刀棍双双挥下的一刹那,即见那个女人一双衣袖倏地向外一分一扬,乍开即合,两名持械的卫士,顿时像是被点中了身上的穴道,一动也不动地僵立现场。
    瘦女人好快的身手,一式分花拂柳,双双点中了二人的穴道,身子却并不因此而略显缓慢,猛可里拔身而起,霍地向下一落,再一次迎向了常孟的马前。
    常孟手上拿着一把剑,一声惊叫,霍地直向着瘦女人头上劈落下来。
    这口剑眼看已经劈中对方脸上,忽地那个女人左手倏扬,只一下捏住了这口剑的剑身,略一连劲,“啪!”一声,一折为二。
    随着对方的一只白皙瘦手,猛地向前一递,“噗”地一声,已把常孟当胸抓了个结实,紧接着她身形起处,不过是两三个起落,已扑到了朱翠与各侍卫混战现场,只听得她一声冷笑,倏地把手上的常孟用力抛出,扑通一声直落向朱翠面前。
    常孟连惊带吓,再加上这一摔,顿时鬼也似地叫了起来,朱翠脚下一个上步,抢到了他身前,宝剑一吐,“噗!”一声,刺中了他的前胸,结果了他的性命。
    是时围附在他身边周围的十数名侍卫,纷纷大叫着扑身而上,却被朱翠一连砍翻了两人。
    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那个黑衣瘦长的女人己来到了。她眼前。
    朱翠方自认出来人正是日前邂逅的风来仪,不禁心里一惊,后者已欺身而近,大声道:
    “还不快走,想死么?”
    说话间,风来仪双手同时挥动,一连打倒了两个人,倏地拔身而起,有如一只冲天而起的巨鸟,起纵之间已拔身在道边大树之巅。朱翠料必她话中有因,不能怠慢,当时聆听之下、紧跟着她身后也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身而起,落在了那棵大树上。
    她身子方自踏向一根树干,未容站定,风来仪已蓦地附身而近,急唤道:“快!”紧跟着,她身子一个急转,已落向另外一棵大树。
    朱翠不顾思索地跟着她腾身就起,她身子方自纵出的一霎,耳边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大响,大片火光闪处,无数铁砂子儿飞向先前落足的大树,大片枝叶散飞得满天都是。
    敢情是对方已发了火枪。
    朱翠惊心之下,亦不禁对于这位不乐岛的女岛主暗存感激,若非她及时接引援手示警,自己即使能够杀了常氏父子,只怕也在敌人火枪之下丧失了性命。
    朱翠一念之兴,对于自己侥幸捡得了这条活命,不禁大为庆幸,当下,哪里还敢多作停留。
    一时间,只见风来仪在前朱翠在后,两条快速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掷一般,倏起倏落起伏于群树之间。树下火枪更不迭连声发放,烟雾弥漫里,无数铁砂子儿轰向树梢,无奈对方二女的身法实在太快了,树下的火枪总是慢了一步,眼看着二女的背影一路腾纵如飞,倏起倏落消逝于视线之外,转瞬无踪。
    在一阵亡命飞驰之后,前行的风来仪忽然立足于一座山神庙之前,略候片刻,朱翠方才来到了近前,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成一片。
    “小女娃子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风来仪打量着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我救你,我看你非但报不了仇,恐怕再多两条命也早就完了。”
    朱翠原本对她心存感激,打算见面之后对她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这时听她这么一说,激发要强好胜之心,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风来仪说道:“怎么了,你还不服气么?”
    “有什么好服的?”朱翠冷笑道:“你虽然帮了我个小忙,目的还不是希望我早一天跟你回不乐岛去!哼,你们不乐岛的伎俩,还当我不明白?”
    风来仪倏地一挑长眉道:“好个丫头片子!”话声出口,霍地就像一阵风似地闪在了朱翠身边,蓦地一掌向着朱翠脸上打去。
    这一掌劲猛力足,眼看着已将打在朱翠脸上,偏偏朱翠竟是不闪不躲,看看风来仪的手已将触及,忽然她却临时停住。
    朱翠脸上含蓄着一片冷笑,分明并不惊怕。
    风来仪奇怪地打量着她道:“你为什么不躲,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朱翠冷冷地道:“我们已经打过了,不是么?”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你应该记住,从今天起你已是不乐岛的俘虏,可不是不乐岛的客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接着道:“不乐岛上的规矩很多,这一点等你到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朱翠耸了一下肩膀道:“我就不相信不乐岛有什么了不起,我能进去就能出来,到时候倒要看看谁能阻挡得住!”
    忽然风来仪身子一晃,快如闪电般已来到了她面前,朱翠不明她究竟何意,吓得怦然一惊,只觉得双肋上一阵发麻,再看对方时,风来仪却已退出两丈以外。
    朱翠只觉得双腿关节处一阵发软,差一点坐了下来,不禁心里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
    说时她身子摇晃着,只觉得全身乏力,差一点又要坐下来。
    “哼哼!丫头,这是我们不乐岛的规矩!”风来仪接着道:“凡是要去不乐岛的,都免不了的。”
    朱翠这时只觉得两腿弯上一阵子发软,由不住膝盖一弯,扑通坐了下来。
    风来仪这时候缓缓向朱翠走近,含笑道:“用不着担心,我只不过用一种特殊的手法,点了你的穴道而已,一天半天你就能复原如初,一点关系也没有!”
    朱翠咬牙忍着膝问的痠楚,心中燃着怒火,冷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来仪道:“为什么?你很聪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我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说罢身子一晃,已拔上了一棵大树。
    朱翠心里一急,再加上填胸的怒火,抖手向着她背影发出了一口飞刀。
    这口小小飞刀,一出手即化成了一道白光直袭向风来仪后脑。眼看着即将触及的一刹那,风来仪霍地一个快转,二指轻舒,其势绝快,只一下已将那口柳叶薄刃飞刀拿在了手上,紧接着她身形起落,一路纵跳如飞而逝。
    朱翠娇叱一声,霍地跃身而起,想去拦住她,可是身子方自跃起,却觉得腿弯间一酸,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这一次由于力道用得过于猛烈,两腿弯间一时宛若针扎,只痛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一个人坐在野草地里,起亦不能,愈想愈气,拔出宝剑左右乱砍了一阵。忽然一阵心酸,趴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她一直是要强惯了,想不到一连串的不如意事连番地打击着她,满以为此行前往不乐岛能相机救回母亲弟弟及家中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风来仪手段如此毒辣。
    看来她似乎已施展了特殊的手法,将自己双腿废了,年纪轻轻落成了残废,自是人生至悲之事!
    想到恨处,朱翠真恨不能当时横剑来一个自了。
    一个人正自伤心饮泣的当儿,忽然身前微风轻袭,以朱翠的经验,顿时测知有人来到了眼前,陡然吃了一惊,慌不迭地抬起头来,目光所接触处,乃是一袭蓝缎长衣,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整光华。
    朱翠心里由不住怦然一动,因为这袭长衣是她所熟悉,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紧接着她目光已接触到了那张她所熟悉并深深盼望着的脸。
    “噢……你……海……兄……”
    由于心里过于激动,太过突然,使得她张口不知所言,这几个字说得声音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海无颜,正用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
    “噢……海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朱翠抓住了一株小树,想站起来,身子才站起一半,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
    “看见没有?”朱翠红着两只眼睛,伤心地道:“我……我的腿……我已经完了!”
    “哼!别说这种泄气的话!来,抓着这个!”说时,海无颜递出了手里的剑。那是一口连鞘的剑。
    朱翠用力地抓住了剑鞘,只觉得剑身上含蓄着一股吸力,却是她从来也没有体会过的,手上略一用劲,已站了起来。
    “腿上发软是不是?”
    海无颜声音显得很低沉,但是却掩不住他的关怀情谊。奇怪的是,听见了这个声音,朱翠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温暖,她渴望听见这个声音已经很久了。
    “不是软,是酸!”一面说,她试着走了一步,身子一晃,嘴里“哎唷!”一声,差一点又坐了下来,幸亏通过了手里所抓住的剑鞘传过来的力道,总算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紧的,你只要紧紧抓住,倒不了的!”海无颜左右打量了一下,眼睛认定了前面不远的那个山神小庙:“走,我们到里面说话去。”
    朱翠委屈地点了点头。海无颜一手握剑,用这口剑接引着她,缓缓前行。
    朱翠侧过眼睛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是风来仪,不乐岛上的那个风来仪,她……”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
    “嗯!”海无颜似乎已猜到了她心里的疑团,“时候不到,我还不能见她,再说……”
    二人目光接触,朱翠不知怎么回事,只感到脸上阵阵发热,心里一个劲儿地发慌,仿佛小说里所形容的那样,揣着一头小鹿似的。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她赶忙低下了头。
    在海无颜这口剑的接引下,朱翠总算没有跌倒,当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山神庙前。山神庙就是土地庙,小得可怜,两扇门半掩着,想是长久没有人来的缘故,其上结满了蛛网。
    随着二人足步踏近,两扇虚掩着的庙门自然地敞开来,朱翠情知这是得力于海无颜精湛的气波内功,心里不禁深深为之折服。
    庙里就只是一间小小殿房,除去了那尊山神像外,余的空处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
    有一方木制的神案,上面堆着稻草,不知何方的乞儿,曾在这里夜宿。
    海无颜道:“你先等一下!”随即把供桌上的稻草清理干净,这才扶着朱翠坐下来。
    朱翠感激地点点头道:“谢谢你,我中了风来仪的暗算,这双腿可能已经残废了。”
    “还不至于吧!你先用不着担心,让我来看看!”
    朱翠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海无颜道:“我是听说了镇武将军常威父子被刺的消息才匆匆赶来,当时就猜想到可能是你所为,大白天拦路行刺,哼……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面说时,他两只手已缓缓伸出,贴在了朱翠的两边气海穴道上。
    朱翠顿时觉得通过他的双掌,传过来两股温热气机,一经入体,随即蛇也似地顺着大脉向身上各处游去。她轻轻的呻吟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扭了一下身子。
    “我现在运施五行真气,试一试你到底伤在哪里。”海无颜微微一顿,随即接下去道:
    “当时风来仪动手伤你时,我因为距离很远没有看清楚,你告诉我一下当时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朱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得很,其实她武功比我高得多,随时可以杀了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我只记得她点了我的一双气海穴,腿一麻就走不动了。”说到这里,象是海无颜双掌所运施而出的气机触及了痛处,身子抽动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海无颜眉头一皱道:“是这里了!”
    朱翠只觉得通过对方双掌所发出来那两股气机,忽然中途打住,那地方显然正是痛楚所在,一时只痛得花容失色,连声呻吟不已。
    海无颜冷冷一笑,忽地收回了双掌,只见他双眉微蹙,沉思着什么。
    朱翠痛楚稍失,看着他道:“怎么……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海无颜点点头道:“风来仪用‘太阴罡气’锁了你的下体十二处穴道,手法险毒得很,但是你放心,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朱翠心里一惊道:“太阴罡气……”
    海无颜道:“只要你运功调息,半日之后,痛楚全失,看来与好人一样。但是这种罡气一日不消除,就一日潜伏在你身体之内作祟,这倒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朱翠一惊,低头不语。
    海无颜道:“看来这是风来仪迫你就范的一种伎俩,这么一来,你便不得不听她摆布了。哼,今天既然被我撞见,我就偏不让她称心如愿。”
    朱翠心里一喜道:“你难道知道解救的方法?”
    海无颜看了她一眼道:“这也是机缘凑巧,这几年来,我为了打通身上各处关节,不得不强习‘太阳罡力’,已有七成的火候,正是对方太阴罡力的唯一克星,这个隐秘,不乐岛上三个老怪物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朱翠听后心里自是高兴,当下连连催海无颜快些施展手法解救。
    海无颜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好吧,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不妨先运功调息一下等到痛楚稍失之后,我再下手也是不晚。”说罢他站起来,潜身外出。
    朱翠只以为他所以避开,是要让自己从容调息,当下宽衣解带,就在这神案上盘膝坐定运功调息起来。
    小半盏茶之后,她已全身炙热汗下,这才知海无颜所说果然没错,自己下半身多处穴门俱已被一种无形气机锁住,虽然运功调息,试通关穴,亦无能打开。
    这一霎,只觉腹部酸痛,十分内急。
    山神庙内自是不便,只得由后门步出,寻一僻静处行一方便。只见排出之物腥红一片,大是骇异。
    当她再行返回小庙时,海无颜已然在座。
    朱翠脸色微红,生怕他问自己上哪儿去了,这类事女孩儿家自是羞于启齿。
    海无颜像是成竹在胸道:“你可觉得好一些了?”
    朱翠点点头道:“好多了!”
    海无颜道:“你可试过运气调息?”
    朱翠点头道:“试过了,你说得不错,确实有很多穴道被锁住了。”
    海无颜道:“你可觉得腹痛,想要入厕?”
    朱翠瞟了他一眼,奇怪他什么都知道,当下脸色微红地点了一下头。
    海无颜道:“这就对了,如果你入厕时注意到排出的秽物如同血块,那便是身中‘太阴罡气’的证明,我才可以放手与你医治。”
    朱翠很窘地看了他一眼,索性大方地点头道:“你真料事如神,都说对了!”
    海无颜由香案上取下了一束香,打火燃着,插在香炉之中。
    朱翠奇怪地道:“干什么?”
    海无颜道:“我在施展功力时,除了不得有外力干扰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能见风,即使一些微风也要避免,否则对你不利,这束燃香正是要测知风力的流向。”
    朱翠注意燃香时,果见香端冉冉升起的白烟偏向一边,海无颜站起来过去关上了窗户,才见那缕白烟一线升天。
    海无颜点点头道:“现在可以了。”
    朱翠奇怪地道:“你要怎么来治呢?”
    海无颜道:“太阳与太阳罡气,都可以透过精神的感应传入对方身上,你我只要四目相对,专心一致,我即可将功力传入你身体之内帮助你打开穴道,并把留在你身上的大阴罡气驱出体外。”
    朱翠听后大感奇怪,她武功涉猎颇广,只是像对方所说仅凭彼此注目,即可将功力传送的神奇方法却是以前闻所未闻,不禁大为骇异。
    海无颜这时已在神案另一端盘膝坐着,朱翠与他对面相向,四只眼睛自然而然地对在了一块。
    立刻,她就感觉到通过海无颜的那双眼睛,传过来两股奇热的劲道。
    想到了海无颜刚才的关照,当下她忙即镇定心神,运用本身气机向内收缩。
    这么一来,果然大生功效,顿时只觉得通过双瞳传送进来两股热热的气机,就像是小蛇也似地顺体直下,用不了片刻时间,已聚集体内,一时满身生热,顷刻间已贯彻上下,简直按耐不住。
    二人这时自是全神贯注,意不旁属。忽然之间,庙外传过来一声阴森的冷笑。
    虽然声音不大,只是在眼前这般情况里,听在二人耳鼓之中,却有似黄钟大吕般地给人以震撼之感。尤其是朱翠甫一聆听之下,身子由不住大大地摇动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遍体上下万针齐扎,痛得她花容失色,几乎失声叫了起来。然而她毕竟知道此举关系着成败至大,虽然在如此情况下,也不敢稍微大意,一时咬紧牙关,不使意念旁驰,却是险状万般。
    海无颜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朱翠,冷冷地说道:“不要紧,这是找我的,你千万不可分神。”
    朱翠心里虽急,无如她知道这一霎对于自己太重要,只得强自镇定。
    却听得门外传过来一男一女的口音。
    男的说:“海兄弟,有财大家发,干吗一个人吃独食?光棍不挡财路,把我弄走了,自己来个独吞,太不够朋友了。”
    女的说:“哼,我们夫妇一直敬重你的为人,这一次你可干得太不漂亮了。”
    男的又说:“你杀了那邵一子和瞎子这件事,我们也都知道了,哼哼,当真是手段毒辣得很,比我们夫妇高明上百倍不止。”
    女的冷笑道:“要我们不说出去也很简单,只要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只是又要做人又要独吞,那可是休想。”
    这一男一女像是说双簧似地一唱一答,却把性命攸关的朱翠吓出了一身冷汗。
    蓦地她身边响起了海无颜的声音道:“立刻闭气调息,守住中宫,只要气机不散,便对你无妨。”
    朱翠点点头。她立刻抱元守一改守中宫,果然情绪大为缓和。
    耳边上又响起海无颜的声音。
    “来人是青砂堡的澜沧居士童玉奇夫妇,武功很高,但我足可应付,此二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你只不声不动,一切听我嘱咐行事就好。”朱翠微微又点了一下头。二人虽相对咫尺,海无颜却以“传音入秘”的功力将声音再送过来,显然是预防到为外人听知。
    也就在他话声方住的一霎间,耳边上砰然一声大响,掩着的两扇木门霍地大敞开来。门虽敞开,却不见人影进来。
    甚久之后,才见人影闪处,门外双双现出了一双白衣男女,男的四十上下,面相斯文,额下留有半尺左右的三络黑须,身侧妇人姿色不恶,只凭外貌,任何人也都会以为他们是士林人物,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来者二人果然是新近败在海无颜手下的澜沧居士童玉奇夫妇。
    他夫妇二人,新败之余,再次找上门来,自然显示有几分“有恃无恐”,只是“所恃者何”?却显然又让人有几分费解了。
    ※※※
    童氏夫妇乍然现身门口,对于里面的情形也像是全然不明,忽然发觉到“无忧公主”朱翠也在座,倒是吃了一惊。夫妇二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对看了一眼。
    童妻“芙蓉剑”莫愁花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
    只见她细眉微挑,红唇轻撇,露出了瓤犀玉齿,含着微笑道:“唷,啧啧啧……真想不到,这可真是想不到,好亲热呀!”
    童玉奇呵呵一笑道:“海兄弟,敢情外面传说你这‘苍海无情’是假的,但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人,能够得到一世奇侠海无颜的垂青,可真是不容易呀!”
    这番话听在朱翠耳中,顿时大为激动,忍不住目光转移,向着童氏夫妇看去。
    耳边上响起海无颜的声音道:“不必理会他们,我已将‘太阳罡气’尽其可能地都传进了你的身体,你只守住中宫,便可无害。”
    朱翠原想点头示意她已知道,只是碍着强敌在侧,不便表示出来。
    海无颜又传声道:“你原可闭目养神调息,但那么一来,敌人便有所戒备。”
    微微一顿,他才又接下去道:“现在你我仍装成原样,敌人只以为我们性命相关之际,不能分神,必会有所蠢动,那时候便可出其不意地伤他们其中之一,这么一来,便容易对付了。”
    朱翠又眨了一眼睛,表示会意,立刻目光直视着对方,不再移转。
    童氏夫妇现身之初,已看清了眼前情形,心内大为兴奋,只以为对方处此要命关头,正是自己下手最佳良机。
    原来他夫妇二人自从被海无颜逼退,将到手的宝图支出之后,表面上像似惧于海无颜的威势,不再二图,其实心里却是一万个不甘心,退回不久即再潜回。
    二人知道海无颜厉害,不敢贸然再次出手,只是在暗中尾随不去,即使在暗中,他们夫妇亦不敢丝毫大意,生恐为海氏发觉,等到侧闻左瞎子与“剑花先生”邵一子先后死亡,才不禁大为吃惊震怒。
    童氏夫妇不知下手杀害邵左二人的是不乐岛的白鹤高立,却直觉地认定是海无颜所为,只以为自己夫妇上了对方的大当,心里更生忿怒,无如海无颜实在过于厉害,终究不敢贸然出手。
    直到海无颜进入了山神小庙,夫妇二人远远蹑上来略一商量,认为机会不可惜过。
    原来童氏夫妇所习“澜沧门”之武功、以奇异之阵法见长武林,这时见海无颜入庙,正是下手良机,由是乃在庙外,按照本门最厉害的“九九生死吞合阵法”,在这座山神小庙外布下了厉害的埋伏。
    他夫妇用心原以为海无颜过于厉害,如果在庙内动手,即使夫妇联手,只怕恐非其敌,所以才由童玉奇发声冷笑,只把海无颜诱出入阵,那么一来,夫妇二人再联合出手,加以阵势之威力,定可如愿以偿,将宝图逼交出来,无如冷笑之后庙内毫无动静,这才联合现身门端,向内探望。
    这一望之下,不禁使得二人心花怒放,戒心大去。童氏夫妇自非泛泛之流,一看之下,即知海无颜正在运用本身纯阳内功,渡入对方那个姑娘身内,他们虽不知对方那个姑娘身罹何疾,但是却可猜知伤势不轻。他夫妻俱是内功高手,自然知道这一霎的性命攸关,这一霎不要说海氏无能向自己夫妇出手攻击,只怕说话声音略大,亦可令他心神失所,一个疏忽,气走玄关,即形成全身瘫痪,便成终身残废。
    又他们哪里料到海无颜该是何等精细之人,眼前危机又焉能看不出来,是以海无颜在初闻童氏发声冷笑之际,已测知他夫妇到来,当时却是吃惊不小。
    如果童玉奇冷笑之后立刻现身庙内向海无颜动手,后者便万万难与其敌,后果则不堪设想。无如童氏夫妇二人作贼心虚,发声之后等候甚久才入内查看,这么一来,便无形中给了海无颜从容防备的机会,只不过外表上仍然做出难以摆脱的模样,童氏夫妇初探之下,不及多想,自以为大是得计。
    他夫妇发话探询,不见回答,更以为所料不差。”
    童玉奇仰天一阵朗笑,其声嘹亮,声震屋瓦,这番笑声用意至为明显,自是旨在扰乱对方心神。
    海无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眉头微皱,脸上现出了无限痛苦的模样。
    童玉奇细察之下,更是大为得计,笑声一顿,立刻现出了狂傲形态。身形微闪,已来至海无颜与朱翠身边站定:“姓海的,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童某人手中的一天,可真是天从人愿。”
    海无颜仍然目光瞬也不瞬地向朱翠注视着,一副意不旁属的模样。
    童玉奇嘻嘻一笑道:“我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眼前情形我想你老弟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只要我童某人一伸手,准保就能使你二人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念在你我过去多少还有点情谊的份上,我童玉奇不屑这么做,可是话得说回来,那可就看你干不干脆了。”
    海无颜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眼前人影再闪,童妻“芙蓉剑”莫愁花现身眼前,冷冷地道:“这种人你又何必跟他多说,他怎么由我们手上把东西抢过去,现在要他怎么给吐出来,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童玉奇哼了一声,点头道:“海无颜,你可听见了,那卷布达拉宫的藏宝图,我们是要定了,你还是乖乖拿出来吧。”
    “芙蓉剑”莫愁花一挑眉毛,尖着声音叱喝道:“说,那卷东西你放在哪里了?”
    童玉奇嘿嘿一笑道:“只怕他有心回答你的话也是不能了,这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好由我们自己下手一搜了。”
    说时身形轻闪,已欺近海无颜身边,探手摸向海无颜两肩。
    海无颜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此刻原可以猝然出手反击对方,无如心里却想到更为适当的时机,竟然掩忍不发。
    童玉奇一双手掌搭在对方肩头上,眼见对方宛若木人,分明无能为力,正是大可畅所欲为,心里好不得意!
    冷笑一声,他俯身在海无颜身边道:“对不起,童某放肆了。”一面说时,两只手再也不客气,向着海无颜身上摸索起来。他先摸向海无颜后背,继而两肋,再摸向海无颜身上革囊。
    就在这一霎间,猝然感觉到海无颜的坐姿有异,不容他意念多想,海无颜的一只右掌已蓦地翻起,直向他前心兜击了上来。
    这一掌至为沉实有力,根本不给童玉奇有想念的机会,给童玉奇的感触,简直有如翻江倒海之势。
    一念之兴,童玉奇吓得面色惨变,哪里还顾得出手反击,挺腰顿足,霍地腾身就起。他身子虽说是腾起得快,无如海无颜这一兜心掌起得更快,巨大的掌力发自海无颜反扣的五指,有如一个吸盘,正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乾元问心掌”。
    这一掌更是十足劲道地扣在童玉奇前心,一任他铜皮铁骨,也是万万抵受不起,非得当场毙命不可,总算海无颜心存厚道,未曾施尽全力,却也未便轻饶,这一掌吐出了约有七成劲道、
    眼看着童玉奇的身子,就像是一尾跃波的鱼也似地蓦地反弹了起来。这一弹足足弹起了有七八尺高,全身几乎与屋顶横梁相撞。
    童玉奇身子一个快转,单手伸出去一捞当空横梁,把身子悬在了空中。悬是悬住了,却无助于他沉重的伤势,“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好,海……”才说了两个字,由不住又喷出了第二口鲜血,霍地身子一个快挺,随着整扇窗户破碎之声,人已箭矢也似地跌了出去。
    “芙蓉剑”莫愁花大吃一惊,简直作梦也想不到海无颜竟会在此要命关头出掌伤人。眼看着丈夫在对方贴心掌势之下受了重伤,一时心胆俱寒,尖叫了一声,霍地长剑递出,化为一道长虹,直向着海无颜身上卷了过去。
    当然,她并非旨在伤人,剑势一出,身子霍地腾起,夺门而出,眼看着大夫一只手扶着松干,面黄如蜡。
    “芙蓉剑”莫愁花顾不得再向敌人出手,慌不迭抢上去扶住了他,倏地眼前人影乍闪,海无颜已欺近身边。
    莫愁花一声怒叱,掌中剑施足了力道,照着海无颜当胸就刺。
    剑势方出,只觉得手上一震,掌中剑已吃对方两根手指捏住了剑尖。与此同时,眼前寒芒乍吐,海无颜另一只手上的一口剑已比在了童玉奇的喉结上。
    这一手双招,确是施展得又快又巧,饶是童氏夫妇心存机警,却也无法避开。
    莫愁花用力挣了一下手中长剑,无能脱开,眼看着丈夫遇险,吓得手足失措,一时僵在了当场。
    海无颜这时只须剑势向前一推,童玉奇便无活理,也就是这样,把一双夫妇吓得宛若木偶,动弹不得。
    海无颜目光炯炯地逼视着面前二人。
    “童玉奇,你夫妇俩居心不良,竟然打算乘人于危,这是第二次犯在我手里,”目光一转,视向莫愁花道:“你们是想死想活?”
    莫愁花嘴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吐出声音,可是脸上神情不啻像是在求饶。
    童玉奇终究是条汉子,目睹此情,长叹一声道:“我童某人行遍江湖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丢过脸,罢了……姓海的……你就……给我个……痛快吧……皱一皱眉,不算是英雄好汉!”他内伤颇重,勉强提着气息说了这几句话,早已喘成了一片。
    “芙蓉剑”莫愁花却没有她丈夫那般骨气,聆听之下,打了一个哆嗦,忙道:“不!你不能下毒手!海无颜,这件事怪你不义在先,怪不得我们!”
    海无颜冷笑道:“你们莫非真的以为邵一子和左瞎子的死,是我下的毒手?”
    童玉奇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有数!”
    海无颜道:“我心里有数得很,下手杀害他们两个的,当然另有其人,抢走宝图的也是这个人,只怕你们两个都是招惹不起!”
    莫愁花冷哼道:“谁?”
    “不乐岛的‘白鹤’高立!”
    童氏夫妇顿时为之一呆。
    童玉奇冷笑道:“这是真的?”
    海无颜道:“信不信由你,我这次姑且再饶过你们,要是再撞在了我手上,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你们请吧!”话声一落,松指抽剑,宛若清风一袭,已飘出丈许以外。
    童玉奇呆立少顷,信疑参半地冷冷笑道:“这件事我不会就此干休的,如果你说的是实话,嘿嘿,就算他不乐岛上满了刀山剑树,我夫妇也要去闯上一闯,如果你姓海的玩的是花招,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告辞了!”转脸向身边的莫愁花道:“我们走!”
    莫愁花一听说抢夺宝图的竟是传说中不乐岛上那个最难招惹的魔头“白鹤”高立,顿时心里凉了一半。
    当下好不失望,眼前打既不行,丈夫又在重伤之中,面前这个姓海的,更是不易对付,若不见好就收,势将要吃大亏,只得忍气吞声,搀扶着丈夫,缓缓转身而去。
    走前了几步,她忽然回过身来道:“这附近我夫妇布有厉害的阵势,说不得要劳你大驾自己动手来解开了。”说罢,搀扶着童玉奇,身子一连晃动了几下,随即消失无踪,海无颜运目四下观看了一阵,果见附近有些云气氤氲,料定莫愁花说的不是假话,他自信此道精通,并非门外汉,倒也不十分介意。
    转回山神小庙,朱翠正践坐案上,只见她脸上汗下,像是方自运功完毕模样。
    略一察看,海无颜脸现微笑道:“恭喜姑娘,你脱险了!”
    朱翠试一运行,果然气血全通,由于方才自海无颜处贯入的气机与自己本身气机化合,元气大增,只觉得舒泰已极,当下十分高兴地向海无颜道了谢,又问起方才澜沧居士夫妇之事。
    海无颜轻轻一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竟然也与不乐岛扯上了关系,看来天下的坏事,到头来似乎都与不乐岛有些关系。”
    朱翠好奇问故,海无颜遂将此一段经过详细地说出,直说到“西天盟主”邵一子与左瞎子为“白鹤”高立双双毙命,宝图为之劫走为止。
    海无颜叙述完毕,微微苦笑道:“这件事我原是一时路见不平,有心想助邵前辈一臂之力,却没有料到后来的发展竟会演变至此,更没有想到,邵一子的千斤重担竟然会落在了我的肩上。”他轻轻一叹,接下去道:“我生平最重信诺,何况这件事又是邵前辈临终所托,简直推卸无力,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朱翠十分气愤地道:“想不到不乐岛上的三个老怪物竟然这么横行,不要说那位邵前辈死前托了你,就是一个陌生路人遇到了这种事,也不能袖手旁观,大哥你莫非后悔管了这件闲事?”
    海无颜摇摇头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重大了,只怕我担当不了!”
    “你太客气了!”朱翠含笑道:“如果连你也无能为力,只怕当今天下武林再也没有人能管这件事了!”
    海无颜看了她一眼,感谢她的激励与信赖。朱翠在对方的目神注视之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片真情。
    两性之间的情愫原本就极其微妙,情话款款,两情欢愉,固然得畅情怀,默默互视,心有灵犀,亦未尝不佳,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也。这一霎,二人目光互视,正不知已将无限心声彼此传送,即或刘桢平视,亦难抑无限相思。
    渐渐地,朱翠风目含羞,微微垂下头,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像是“不胜娇羞”,一霎间,脸上飞起了酡红。
    海无颜陡然一惊,像是由梦中惊醒,慌不迭地移开眸子,却不禁暗自诧异:像自己这般定力之人,竟然有时也难免情难自己。
    短暂的寂寞之后,海无颜道:“姑娘,你近来可好?”
    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间了这么一句,自己也发觉到多此一问。
    朱翠点点头道:“还好!”
    她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对方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海大哥,你可知道潘幼迪来了?”
    海无颜微微一愕,点点头道:“我猜想她也应该来了,你见着她了?”
    朱翠一笑道:“你猜呢?”
    海无颜道:“你这么说,自然是见着她了。”
    朱翠点头道:“不但是见着她了,而且我们还一路同行同住,结成了异姓的姐妹,你信不信?”
    海无颜又是一愕,道:“这倒是我想不到的,她过去的性情不是这样的。”
    朱翠白了他二眼,道:“你不信?”一面说一面捋起左袖,现出了紧束在腕子上的玉镯,在海无颜眼前晃了一下道:“喏,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海无颜抓住了她的手,细看了一眼那只玉镯,随即点点头:“这是她的东西……”
    朱翠抽回了被对方握住的手、怪难为情地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吧……”她接着说:
    “人家都说她怎么怪,其实一点也不对……”
    海无颜微微一笑,脸上不着表情。
    朱翠道:“她是我这一生所见过最美的一个女孩子,也是本事最大的一个女孩子。”
    海无颜道:“能够被你这么夸赞的人,的确是不容易的了。”
    朱翠微笑了一下,喃喃道:“海大哥,你难道不想见见她?我想她一定也想见你呢!”
    在她说这些话时,似乎发觉到海无颜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微感奇怪。
    果然就在她话声方顿的一霎,耳听得窗外一人冷笑道:“是么?只怕未必吧!”说话人分明是女子口音。
    朱翠一听之下,顿时惊喜道:“迪姐,是你!”她功力已恢复,自是不碍行动,双手一按身下供案,全身蓦地拔空直起,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其时先她之前,海无颜亦已闪动身形,由正门快速纵出,二人一先一后,身法都称得上极为快速。
    只是在朱翠来说,似乎仍然是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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