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三、师徒成永诀抱咎哭坟前
    江元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一下地形,忖道:“我只顾赶路,错过了村头,这一场雨快来了,怕不成了落汤鸡?”
    想到这里,江元记起了附近有一片丛林,并且有一座土丘,这在我国北方黄土大平原上,是非常珍贵的,因为在那片平原里,往往数百里不见一丘。
    以山东省为例,虽有可称“小天下”之泰山,可是在鲁西一带,根本连个山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些土著的老百姓,都是终身没有见过山,此乃实情,非笔者夸张之言也!
    江元连忙加快了速度,一泻如箭而下,不一时已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夹着急风,打在脸上生痛。
    江元提气轻身,快如泻箭,在骤雨中狂奔,不但不显得狼狈,反而潇洒自如。
    不大的工夫,雨已倾盆而下,那座小丘亦在目前,江元忖道:“我记得小丘上有个洞,我且到那避一下雨!”
    想到这里,江元立时向那座山洞奔去,几个猛扑之下,已然到了洞口。
    江元由暴雨中猛然冲入洞去,他万料不到洞中已然坐着一人,由于他来的势子太猛,“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那人无防之下,竟被江元撞得跌倒在地。
    江元也觉胸际生痛,一惊之下,深恐把那人撞死,连忙上前扶持。
    不料那人已然极快地站起来,怒目圆瞪喝道:“混帐东西!你没长眼睛么?”
    江元再一打量眼前之人,却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身体魁梧,一股英迈之风。
    江元听他开口骂人,不禁剑眉一扬便要发作,但他想到原是自己不对,便隐忍下来。
    当下江元对他毫不理会,径自往洞口一坐,仰头观雨,对于那少年直若未睹,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
    等到江元坐下之时,才发现洞内有一匹骏马。
    原来这少年就是深夜纵马,追赶吉文瑶的百里彤。
    百里彤见江元被骂之后,不声不响,自己虽有满腹怒气,也不好发作。
    当时二人都是不作一声,百里彤忖道:“这人真是奇怪,撞了我以后,竟是不说一句话,好像若无其事一样。不过,他的功夫一定很高,居然能够把我撞倒。”
    虽然刚才百里彤是在无防之下,但以他这等身手,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撞倒的。
    同样的,江元也在诧异,忖道:“如果我推测不错,这人定有一身不凡的功夫,要不然怎么会撞得我胸前生痛?”
    他们二人各自思忖着,不觉把目光投过来。
    二人目光才一接触,立时移开,各自吃了一惊,忖道:“啊!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呢!”
    这时,二人都想找个借口与对方交谈,可是由于刚才发生的事,彼此都不好开口。
    这时风雨更大,天色大暗,一条条水蛇般的雨柱,蠕动着,闪烁着,自天而降,激起了大蓬的水花,交织成一片极大的声响,加着飕飕风声,甚是悸人。
    由于雨势太大,洞口不时被风吹入雨丝,江元坐在地上,沉吟自思,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竟一点也未理会。
    百里彤见状有些过意不去,含笑说道:“这位仁兄,洞口既然有水,就请上里面来坐吧!”
    骆江元闻言,把头略侧,用不太了解的目光,向百里彤望了望。
    他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关心到他呢?
    当江元看百里彤的时候,他一直是笑脸相对,露出了两排白细的牙齿。
    他的笑容很爽朗,不似做作,令人看得出他的那份心意,也体会到他的友谊。
    江元见他笑脸相向,全无敌意,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似乎已忘却了。
    江元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
    他说着把身体向内移动一些,避开了风雨。
    但他仍是双目望天,不再向百里彤看上一眼。
    百里彤心中好不奇怪,他发觉江元虽然仪表非凡,可是却有一种令人无法亲近的冷漠,尤其是他的眸子里所射出的光芒,虽然很友善,但这友善之外,似乎还被一种其他的东西笼罩着,显得不大明朗。
    洞内很寂静,除了他们身体移动,发出了轻微的声息外,就是那匹骏马的喷气和踏蹄声了!
    江元正在全力思索着一件事情,却不料耳边又响起了百里彤和善的语声:“这位仁兄,看你风尘仆仆,定有急事,不知你要到哪里去?”
    江元转过了身子,这是他第一次整个的面对百里彤,他们都为对方的神采所吸引。
    江元微微含笑,说道:“我没什么急事,不过是到蓬莱山去看个朋友!”
    百里彤闻言哦了一声,似乎很遗憾的说道:“不巧!我正要到八角口去,不然倒可以顺路了!”
    江元点了点头,接着,“是的!很不巧!”
    江元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遗憾,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交到几个朋友,那是困为他师父冷漠的个性影响了他,但他并不自知。
    这时他内心想着:“如果路上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倒也不错。”
    百里彤突然问道:“你真的没有急事么?”
    江元闻言有些奇怪,他不明白百里彤为何如此关心他,当下说道:“我是没有什么急事,你为何一再追问我呢?”
    百里彤被江元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微笑道:“没……没什么,我是想,如果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把马借给你!”
    这倒是大出江元意料之外,英雄爱骏马是自古皆然的事,凡是有良驹为骑的人无不珍若性命。
    现在百里彤竟愿把自己的千里良驹,借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岂不太奇怪了?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对百里彤增加了兴趣,仰头道:“哦?你我萍水相逢,连姓名都没有通,你居然肯把宝马借我?”
    百里彤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倾心相交,当下爽然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莫非你对我生疑么?”
    江元不禁哂然而笑,说道:“好!请你把姓名及住处告诉我,三天以后我把马送去!”
    百里彤见江元神情愉快,已不似刚才那么冷漠,心中也颇多高兴,笑道:“我生平最喜交朋友,你我这一撞倒有些缘分,我叫百里彤,今年十九岁,你呢?”
    江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当时站了起来,说道:“啊!你就是百里彤?你在江湖上名气可真不小啊!”
    百里彤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朋友们捧我,有些虚名罢了,老兄你贵姓大名?”
    江元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叫骆江元!”
    百里彤闻言,一步跨过,紧握着江元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你,我心仪已久,你九天鹰的大名比我响亮得多了。”
    百里彤是个热情豪爽的男儿,这时他似高兴已极,紧握着江元的手不放。
    江元一向孤寂,这时倒显得有些不习惯,把百里彤的手推开道:“我也只不过是有些虚名,并不值得你这么高兴呀!”
    百里彤笑道:“你不知道,我下月初二在家设宴,大凡江湖上年轻的英雄人物都请到了,独找不到你,今日遇见你,叫我怎不高兴?”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请客的事情我已知道,今天我还问了一个人……
    你这次请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说到此事,百里彤好似兴奋已极,连连说道:“我请的人,全是一流角色,说来你一定知道,有冷古、柳拂柳、卢妪、万蛟、铁蝶、曲星……”
    这几个名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江元不住的点头。
    百里彤又接着说道:“现在再加上你,我想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也不过就这几个了!”
    百里彤的语气,虽然很狂,但却是事实。
    江元略一考虑,点头道:“好的!我一定到!”
    这时骤雨已过,已是雨后天晴,百里彤突然醒悟过来,叫道:“唉呀!雨停了,我要赶路了!”
    江元笑道:“既然你要赶路,马还是你骑去好了!”
    百里彤摇手道:“不!不!我不要紧的。”
    他说着由马背上取下了一个长形的包袱,握住江元的手道:“我走了!三天之后回家等你,我家就在蓬莱,你一问就知道!”
    江元也拉过了马,随同百里彤一齐出洞,由于百里彤太豪爽了,倒令江元说不出什么话来,点头道:“好的!我也该走了,改天见。”
    这时百里彤又向江元拱了拱手,大踏步而去,他一路哼唱着山歌,行过之处,由于泥土新湿,留下了一大片的脚印。
    夕阳又爬了出来,红光如线,照射着这片小丘、丛树新绿,那野开的小花儿,刚被雨水冲洗过,发出了悦目的光彩,十分美丽。
    百里彤在这种景致下踏歌而去,倒也显得风流潇洒。
    江元痴立着,直到百里彤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含笑自语道:“百里彤果然不凡,比我愉快得多了!”
    这一刹那,江元仿佛意识到自己始终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愉快,尤其是在百里彤的面前,更显得深沉。
    他弯腰摘下一朵新开的野菊,把领口那朵半谢的残菊换下,腾身上马,勒僵而行。
    直到他跑出了老远,微风才传过了他的歌声……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是王维的“少年行”。
    天将拂晓,江元已到了蓬莱山下,他把马匹寄在一家客店,开始上山。
    江元腾身如飞,在晨曦中破云而上,身形快得出奇。
    他心中却有所顾忌,忖道:“怎么我一路回来,并无什么事情发生呀,难道那个姓吉的,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师父真……”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这个念头很快的被他否定了,他忖道: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师父的身手,绝不会输给任何人……那姓吉的把我骗回来,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等我见了师父,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师父一定要生气的!”
    “不管它!反正快到了,等见了师父再说吧!”
    江元心中不断的忖度着,这时他已来到了那片悬崖的上面了。
    江元有些兴奋,因为他马上又要与师父见面了。
    他一连三个纵身,已然上来了十余丈,跃上了这片悬崖。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悬崖的边缘时,不禁使他吃了一惊,愕在那里。
    他面上有些变色,自语道:“怎么师父不在这里?”
    他每次远道回来,无论早晚寒暑,花蝶梦总是在这里等着他,可是现在没有花蝶梦的影子。
    江元不禁有些战栗,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忖道:“师父每天凌晨一定在这里,今天怎么……”
    江元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叫道:“师父,江元回来了!”
    晨风习习,没有一个人来回答他,江元觉得不对,忖道:“看样子师父好像真出了事,我要赶快口洞去看看!”
    江元想着双臂一振“穿云破雾”,身如一只凌空大雁,平空拔起了十余丈,斜着向左侧落去。
    他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功力,只见他身如苍鹰,犹如凌空飞渡一般,在枝林间闪跃前进。
    只一会工夫,江元已回到他的居处——一个很隐秘的山洞。
    江元尚未来到门口,已经大叫道:“师父!你在不在?”
    洞内渺渺,没有人回答他。
    江元这时真正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他竟不敢入洞,站在洞口落泪,哭着自语道:
    “师父……师父……”
    江元正在哭着,洞内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而细弱的声音说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江元闻言不禁大喜,叫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答我?”
    说着他已然扑入洞中。
    这是一座颇为宽大和净洁的石洞,洞内并无灯火,显得异常昏暗。
    但是江元一眼就看见了花蝶梦,她坐靠在一张石床上,急促的喘息着。
    江元大惊,扑到床前,颤声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花蝶梦眨动着那一双失明的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江元……你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就……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江元悲痛万分,跪在床前哭道:“师父……你是怎么了?你……”
    花蝶梦伸出了无力的手,扶着江元的肩膀道:“不许哭……听我说,我是中了仇人的暗算,已经支持了两天,为的是见你一面,交待一些未了之事……”
    江元已然哭出了声,说道:“师父!你的仇人是谁?我要报仇!把他杀死!”
    花蝶梦咳嗽一声,接道:“你别说话,听我告诉你……暗算我的人一共四人,已经被我杀了一个,我受伤之后,仍然可以把其余三个杀死,可是……我已经答应过不杀他们!”
    江元忍不住又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下花蝶梦便将自己中计之事,大略的告诉了江元,并且说明了红翎已然交出,永不许江元复仇。
    江元知道师父必死,大哭,这个老婆婆虽然一向冷漠,可是她对江元爱如己出,十余年来,这种感情虽没有明显的露出,但却充塞在他的精神里。
    花蝶梦没有说出仇人的姓名,也没有提到吉文瑶,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
    你别哭……我很惭愧,由于我怪癖的性格,把你也弄得有些不正常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这怪脾气改过来!
    “我没有多久好活了,我死之后,你一定不许报仇,我在江湖上数十年,向来言出必从,你是我的徒弟,也要照我的意思去作!
    “我的红翎已经交给一个女孩子,这是本门信物,你一定要取回,可是决不许动武,也不许你偷盗,你自己去想办法……这就是我的遗命!”
    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婆婆,白发拂乱,口鼻皆张,枯如鸟爪的双手,痛苦地交叉在胸前。
    她提着最后的中气,说道:“江元……他们用的是十七层湿棉垫,可抵任何掌力……
    你一定要练出破它之法,为我争口气……”
    江元早已泣不成声,紧紧的拥着花蝶梦,哭叫道:“师父!师父……我答应你……”
    这个老婆婆恐怖的脸庞上,带着了一丝安慰的笑容,渐渐地僵冷在江元的怀抱里。
    一阵急风,吹落了片片枯叶,传过了江元断肠的哭声。
    这个仁慈而又冷峻的老婆婆,像个母亲似的抚养了他一生,现在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江元紧抱着她的尸体不放,他泪水似已流尽,也再听不到哭声。
    他只是来回的摇晃着,喃喃自语:“师父……我不报仇……我不报仇!”
    第二天,就在这座石洞的左前方,有一座新坟。
    墓前一块石碑,上面有用宝剑才刻成的几个大字:
    “恩师花蝶梦之墓
    弟子骆江元泣筑”
    在墓头之上,有一个长衣青年,他双手轻扶着墓碑,虎目泛泪,默默地在追忆着。
    江元确实伤心已极,从他晓人事起,便是在这个老婆婆的怀里,十余年来,她就是他的惟一亲人,现在,她已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以后还能与什么人相处呢?江湖上都是我的敌人,难道我要他们了解我、爱护我?
    想到以后必需要去接近那些可恶的人,他倒毋宁死去。
    我绝不离开这里!我要守着师父的墓,一直到我死了为止!
    可是那枝红翎呢?师父最后的遗命,要我把它取回来,我一定要做到!
    师父又说不准我报仇,不准偷盗,那我怎么取到手呢?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江元的心中,使得他无所适从。
    他恨不得立时找着仇人,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是却不能违背师父的遗命,再说他也不忍心离开这座坟墓。
    失去了花蝶梦似乎失去了他的生活方式,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应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似乎觉得,只有永远不离开这座坟头——但即使这样,也无法稍减他孤独之感。
    这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慢慢地在向上面移动。
    她穿一身玄黑的长衣,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丝绢,迎风飘摇,显得异常优美。
    当旭日的红光,照到她的脸庞时,才看清了,她竟是在黑夜提灯探坟的铁蝶。
    当她爬上了这一大片绝地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江元的背影。
    铁蝶犹豫了一下,轻声叫道:“喂!有人没有?”
    江元正在悲痛沉思之际,闻声转过了头,见是铁蝶,当下点了点头,迟缓地说道:
    “啊!原来是你……”
    在花蝶梦未死之时,铁蝶曾奉师命来过一次,所以他们可以说已经认识了——虽然彼此还陌生得很。
    这座新坟,却给铁蝶带来了莫大的疑惑,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子,问道:“这……
    这座坟是谁的?”
    江元头也不回,失常地摇着手,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你不要问……这与你没有关系!”
    铁蝶慢慢的走近来,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当铁蝶第一次与他见面之后,就深深地被江元吸引住了。
    由于江元一言不发,铁蝶也只好沉默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江元身旁,好奇地注视他的背影和那座新坟。
    她心中忖测道:“这到底是谁的墓呢?他为什么这么悲痛?”
    她想不透这些问题,更想不透江元——他是一个如此难以了解的人物!
    晨风习习,吹得人有些寒凉,江元双手扶着墓碑,把头埋在臂弯里,身体不住的来回摇晃,发出了喃喃的呼唤和祝祷,但却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铁蝶也感到很悲哀,那是由于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她虽然不敢断定里面的是什么人,但她已略略的可以猜出了。
    她在一旁的石块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江元缓缓地回过了头,他的双目中含着泪水,但却没有流出来。
    他用冷峻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铁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说道:“我……我来这里有事!”
    江元眨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问道:“你有什么事?”
    他的话永远是那么简短和拒人千里,但是铁蝶不在意,她明媚的眼睛,向那座山洞望了一眼,说道:“我师父叫我带一封信,来见花婆婆……”
    铁蝶话未说完,江元突然面色惨变,吓得铁蝶把话停下来了。
    江元的脸色稍微恢复正常,缓缓道:“信呢?”
    铁蝶闻言有些迟缓,说道:“我师父说信一定要面交花婆婆!”
    江元心中一痛,说道:“啊!你要面交?”
    铁蝶点头道:“是的!”
    江元沉吟了一下,冷冷地说道:“还是交给我好了!”
    铁蝶有些为难,说道:“这……”
    江元把语气加重了一些,又说道:“把它交给我!”
    江元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
    铁蝶犹豫了一下,终于由衣袖内取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江元接过了书信,匆匆地看了一遍,塞在衣袖内,说道:“信上的事我知道,你回去吧!”
    江元说得这么轻松,铁蝶睁大了眼睛,说道:“那怎么行?我还没见着花婆婆呢!”
    江元闻言痛苦的笑了一下,说:“你已经见过了!”
    铁蝶闻言有些不解,问道:“你说话真奇怪,我几曾见过了?”
    江元闻言突然睁大眼睛,又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告诉你?”
    江元说着用手重重的拍着石碑道:“师父已经死了,难道你看不见石碑上的字么?”
    铁蝶闻言大吃一惊,她这才注意到石碑上的字,惊得退后了好几步,说道:“啊……
    花婆婆她已经……”
    江元双目圆睁厉声道:“莫非我会骗你?”
    江元的声音十分恐怖,吓得铁蝶花容变色。
    她用手掩着胸口,轻声道:“江元!你……你太失常了!”
    江元厌烦地说道:“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你快走吧,你师父的事,我一定代办,到时我自然会去!”
    铁蝶默默的站了好一阵,见江元一言不发,只是扶着石碑沉思,自己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的说道:“那么……我……我回去了!”
    江元只是点点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铁蝶慢慢地转过身子,这一霎那,她竟似有些不忍离开,这个人是如此的孤独和怪癖,铁蝶极欲把自己的热情传递给他,但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缓缓地走了几步,又回过了身子,关切的说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我可以留下来。”
    铁蝶的话说了半晌,江元连一个字也不回答她,他只是不停地挥手令去。
    铁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而去。
    等到铁蝶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江元才回过身张望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孤寂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着叫铁蝶离去。
    从昨夜开始,他就站在这里了,由于过度的悲哀,江元已经非常不适。
    他忖道:“现在没有人来打扰师父,我可以进去休息一下!”
    他把这个话,轻轻地告诉他长眠着的师父,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似的。
    然后,他拖着疲乏的身子,慢慢地回到洞中去。
    江元在他平日坐禅的石床下躺了下来,脑中一片混乱,他回忆过去,又想象未来,都给他带来烦恼和不安。
    最后,他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昏昏地醒了过来,耳边却听得一阵阵的女人哭声。
    江元坐起了身子,仔细的听了一阵,果然有一个女人在洞外啼哭。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会有女人到这里来哭?”
    江元想着下了石床,由洞后舀了一瓢清水,略为洗漱,然后踱出洞来。
    当他才出到洞口时,就发觉了一件奇事。
    原来有一个白衣的女孩子,正伏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在花蝶梦的坟头上,放着一束盛开着的鲜花。
    江元不禁大奇,也感到些微的愤怒,当下沉着声音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啼哭?”
    那少女似乎受了极大的惊骇,连忙止住了哭声,很快的站起了身子。
    当她回头向江元张望时,双方不禁同时一惊,江元脱口说道:“啊!是你!”
    原来这个女孩子,正是吉文瑶。
    在她遍访江元不得时,失望地折了回来,料不到,江元已为他的师父把坟造好了。
    她回忆自己的罪恶,不禁跪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起来,乞求她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这时江元突然出现,不禁使她大为吃惊,问道:“你……怎么住在这里?
    她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就住在这里。”
    文瑶显得有些惊奇和不安,说道:“你……你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用手扶着洞口,说道:“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与花婆婆是什么关系?”
    文瑶迟疑一下,说道:“我……我只是慕名而来这里的。”
    江元益发感到奇怪,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花蝶梦从来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提过她。
    吉文瑶又问道:“你到底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傲然一笑,说道:“你既然知道花婆婆的大名,也必然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虽然文瑶已略略的猜到了,可是这句话仍像一把正义之刃,深深地刺入她的内心里。
    她发出一阵急颤,双目含泪,花容大变!
    她颤抖的说道:“啊……你……你是骆江元!”
    文瑶的神态使江元大为疑惑,走上一步,说道:“怎么?姑娘你怎么了?”
    文瑶深深地垂着头,她不敢接触江元那双明如火炬的眼睛,仿佛是可以看透她心中的罪恶似的。
    江元走得更近一步,大声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文瑶强自镇定着,抬起了头,软弱地问道:“在花婆婆去世之前,你可曾赶回来了?”
    江元闻言越发惊奇,答道:“是的,我赶到了……与师父诀别……”
    文瑶闻言心中略安,她默默地祝祷:“花婆!我虽然没有找着他,可是他仍赶得上与你诀别,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
    江元对这个姑娘奇怪万分,忖道:“怪了,看样子她比我还悲痛,难道她是师父的什么人么?”
    这时文瑶已略为恢复了正常,她轻声地问道:“你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吗?”
    江元闻言不禁悲愤交集,他狠狠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师父是被四个无耻的小人陷害的……他们四人围攻师父不胜,定下了诡计,用毒器把师父暗害!”
    江元说得怒发皆张,他双目似要射出火来,手掌的骨节,被捏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文瑶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大罪的人。
    她又忆到那一场惊心动魄,而令人感到可耻的凶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但她拼命的忍住,又问道:“你知道陷害你师父的那些人吗?”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师父不告诉我,并且不许我报仇!”
    文瑶闻言,心中略感到一点安慰。
    江元继续说道:“可是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虽然我不杀他们,可是我要叫他们终生痛苦!”
    江元的话说得异常激愤,令人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文瑶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江元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那里面藏着无比的悲伤和仇恨。
    文瑶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软,她再度坐在那块大石头的上面。
    江元对这个姑娘有一种奇妙的感情,远在一年以前,江元在江南匆匆的见了她一面,她的影子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坎上。
    以后,在江元细心的打听下,只知道她姓吉,并不知道她是百里彤的密友。
    前天,他们在小酒店意外的相遇,初次谈话,可是却料不到她竟会跑到这里来奔丧。
    江元虽在悲痛师父的惨死,但对文瑶的出现,亦不禁有些意外的惊喜。
    他走到文瑶身旁,再次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文瑶轻轻地摇着头,她正陷于混乱的思维中。
    江元见她如此,奇怪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来献花?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江元的问话,简直令文瑶无法回答,她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江元见她屡问不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默站一旁。
    文瑶心乱如麻,她只是不停地想:我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
    难道要我说,我就是杀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花婆婆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人物,可是我却太龌龊了!
    文瑶正在思忖,江元突然说道:“姑娘,如果你说不出你和花婆婆的关系,那么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不愿有陌生人来打扰她!”
    文瑶不得不抬起头,说道:“有一次花婆婆救了我父女的性命,她是我家的大恩人,所以我要来看看她……”
    文瑶话未说完,江元插口道:“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惜,你们无法报答她老人家的恩惠了。”
    江元说到这里,不由一阵心伤,哽咽着停了下来!
    虽然文瑶造了谎言,可是并不是全无道理,因为花婆婆受伤之后,如果要取他们的性命,仍然是易如反掌,可是她井没有,并且她还不准骆江元报仇,这不等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吗?
    江元不愿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便强自忍住,道:“姑娘,你拜祭已毕,请到洞内少坐如何?”
    文瑶有些意外,她似乎已感到这个年轻人对她特别礼待——因为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冷漠和傲慢的。
    文瑶略微考虑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我歇一下就走。”
    她心中却在想着:花婆婆是江湖上第一奇人,已是半仙之流,我看看她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江元已然先行,文瑶默默地跟在后面。
    洞内甚是昏暗,江元才一人洞便道:“这两天我心乱极了,也忘了点灯,你等一等,我先把灯点上……”
    文瑶连忙说道:“不必了,不要点灯,我看得见。”
    可是江元仍然不顾,径自去寻火种。
    文瑶有些不敢接受光明,似乎光明可以照出她犯的罪,也更显出她的渺小和阴晦似的。
    这时江元已然点上了一盏白油灯,洞内这时变得光明如昼。
    文瑶见这座石洞颇为宽大,中间有不少石乳之类,隔成了好几间。
    头一间只放了一张石桌和两个蒲团,似是他们师徒平日练功之地。
    在石桌的上方,贴着一张花蝶梦的遗像。
    她身着长衣,白发拂肩,两只枯瘦的手,各抓着一枚黑铁拐杖和那只红羽毛,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栩栩如生,看来比她本人要和善多了。
    文瑶感到极度恐惧,她不敢看,可是那幅画似乎有莫大的吸力,使得文瑶不得不看。
    江元见她望画出神,在一旁说道:“洞中没有丹青,这是我用水墨匆匆画成的,不能把师父的精神表达出来!唉……”
    江元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沉痛的语声,在洞中迂回着,显得无比的凄凉!
    文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深深的体会到那恐怖和凄凉之情。
    她万料不到,一个人死了之后,会使活着的人,产生这么多不平常的情感。
    她拼命的定着心神,说道:“画得真好。”
    江元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解的问道:“姑娘,莫非你冷?”
    文瑶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冷!”
    江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文瑶打量了一下这简单的石屋,不禁问道:“花婆婆就住在这里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是师父教我功夫的地方,师父的住房,是在第二间。”
    说着,江元由石乳之隙侧身而入,另有一道石壁,竟然装有石门,江元顺手推开,对文瑶道:“师父内外分得很清楚,虽然石屋很简陋,可是每一间都有一定的用处,绝不乱用,譬如,师父打坐看书,绝不在这间房子,而在前面那间,可是休息一定在这间——不过师父极少休息,十天半月才睡一次觉。”
    虽然文瑶于不久前还亲眼见过花蝶梦,可是这时候听江元细细的谈她的习性,就如同听一个前辈古人的故事一样,觉得非常有趣。
    这间房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石壁及用具,都打磨得光滑异常,那张窄小的石床,放着一个草作的枕头,此外则是空无一物。
    在房间的左角,一张石桌上放着不少的线装书和文房四室,都被一根根极厚的青铜戒尺压着。
    文瑶指着那些书册问道:“这些都是花婆婆生前看的书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些书都是师父和我作的诗词。”
    文瑶听罢,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们师徒不但一起练武,还一起作诗呢!”
    文瑶想着,随手抽出了一本,略为翻阅,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圈点了不少诗句。
    文瑶试阅数篇,皆是豪气爽朗,清新自然,她看看,不觉轻轻的吟出一首“天涯路”:
    万里游侠剑气虹
    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
    放马高唱天涯歌
    她重复地吟哦,自语道:“天涯路……天涯路……”
    江元在旁接口道:“是的!江湖上的人,四海为家,天涯海角,他们唱出来的歌,应该是最悲壮和最凄凉的了!”
    文瑶深深地被这首诗的意境所吸引,她脑中泛出了一幅图画!
    在晚风拂林,枫叶满地时,夕阳斜照,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英雄,迎风而立。
    他的额头上刻着年月的刻号,他显得刚迈、苍老而又孤独——那似乎是江湖人的典型!
    他迎风吁喟着,回忆他颠沛的一生,和他久别的家园……
    这首诗确实使她深深的感动、回味不己,轻轻地问道:
    “这首诗是花婆婆作的么?”
    江元摇着头,说道:“不!这是我作的!不太好,过些时候,我准备好好填一首词。”
    江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接道,“好了!我的房间很乱,不必看了,出去吧!”
    文瑶这才惊觉过来,随着江元一起出洞。
    二人出洞之后,江元才想起,还没有问她的名字,当下说道:“姑娘,我还未请教你芳名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粉面通红,把头低了下来。
    江元见状颇为奇怪,忖道:“这是怎么搞的,她把头低下干什么?”
    江元十余年,从未与年轻的女孩子交往过,所以有些不太习惯。
    他见文瑶一直垂首不语,不禁有些生气,说道:“姑娘,我问你话呢!”
    文瑶无奈,只得仰起了头,说道:“我……我姓吉。”
    江元气道:“我知道你姓吉,我是问你名字。”
    文瑶心中忖道:“真是个浑人……”
    当下轻声答道:“我叫吉文瑶!”
    说罢之后粉脸绯红,江元轻轻的念道:“文瑶……文瑶。”
    文瑶含着微嗔,道:“不要念了,我要走了。”
    江元心中有些不舍,也只好道:“好的!”
    文瑶临走之时又道:“我以后每天来送一束花,可以吗?”
    江元见她对师父如此情深,不禁大为高兴,立时说道:“好的!好的!”
    文瑶感激地微笑一下,姗姗而去。
    江元望着她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语,念道:“吉文瑶!吉文瑶……可爱的女孩子!”
    他哪里知道,吉文瑶就是杀他师父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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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延客主他去神秘惹人疑
    一个明朗的早晨,百鸟齐鸣,花香阵阵,在蓬莱山下,有一片极大的院落,两扇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露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甬道。
    在大门口,站着一个长衣青年,他生得剑眉朗目,身体硕健,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豪气,他就是百里彤。
    他面带笑容,来回的踱着步,不时的引颈盼望,好似在等候着什么人。突然,他面上的笑容增大了,向前迎了两步,在他面前数十丈处,有一骑黑驴缓缓而来。
    驴背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如果仔细看一下她的面貌的话,真会令你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孩子生相奇丑!
    她有着两只三角形细小的眼睛,一张嘴大得出奇,再看她的头前锛儿后勺,长满了一堆乱糟糟的黄发。
    不大会工夫,她已到了近前,百里彤早已赶向前,拱手道:“卢姑娘来了!”
    那姓卢的丑姑娘在驴上还过了礼,却不答百里彤的话,也不下驴,一双小睛睛光芒四射,骨碌碌的向那片大宅子打量。
    她看了好半天,才用极其怪异的嗓子叫道:“他们都来了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就如同一只牝鸡被人踩着脖子的叫声一样。
    百里彤被她的声音震得往后退一步,皱了皱眉道:“他们就快来了,姑娘请入内小坐。”
    姓卢的姑娘闻言,却是一话不说,回头就走,百里彤连忙赶上一步,叫道:“姑娘到哪里去?”
    这丑姑娘叫卢妪,也是武林中的少年奇人,有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不在江元和百里彤之下。
    卢妪闻言勒过了驴头,眨着一双怪眼道:“他们都没有来,我来这么早,多丢人呀!
    好像我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百里彤闻言不禁大笑,说道:“姑娘真会开玩笑,他们就快来了!”
    卢妪却是执意不肯,接着说道:“不行!我可不丢这个脸!”
    说着她又要催驴前行,百里彤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一伸手抓住衔环道:“今日所约皆是江湖豪爽之士,卢姑娘不必拘此小节。”百里彤话未说完,卢妪所骑的那匹黑驴,竟一歪脖子,张口向百里彤咬来。
    百里彤连忙松开了手,心中有些生气,顺手一掌打在驴头上,骂道:“畜生!还敢咬我?”
    百里彤虽然并未用力,可是,这一掌打得那驴子够受的,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闷叫。
    但它知道百里彤厉害,只有睁着一双驴眼,拼命地瞪着百里彤。
    这一下卢妪可火了,在驴背上乱跳道:“这还得了!我还没进门呢,你就打我的驴子!”
    百里彤急得双手乱摇,说道:“卢姑娘……请听我解释……”
    见远处有人来,卢妪驱驴入内。
    来人曲星笑道:“今日果是盛会,小弟先入内了。”
    百里彤笑道:“曲兄快请,卢妪姑娘已经来了。”
    曲星闻言啊了一声说道:“啊!她也来了!”说着皱皱眉头,好像不太愿意入内,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只好随着仆人而入,看样子大概也领教过卢妪的脾气吧!
    这时又有两个少年结伴而来,百里彤见是一个矮胖的小道士,另一个则是一个边疆服装打扮的少年。
    百里彤一见二人,就知道是万蛟及柳拂柳,当下连忙含笑迎了上去。
    他们原本相识,柳拂柳早已笑着跑了上来,拉着百里彤的手道:“小彤,你今天干吗请客呀?”
    百里彤尚未答言,万蛟答道:“小彤,本来我是有要紧事的,可是听说你请客,我就赶来了……喂!这次菜怎么样?”
    万蚊原是个光脑袋,说说时一副馋相,神态至为滑稽,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百里彤笑着说道:“放心,只要有你在,菜还坏得了吗?”
    万蚊闻言大喜,拉住百里彤的手,笑道:“小彤,你真是我的知己!”
    这时柳拂柳突然插口道:“喂!小彤,你准备了斋席没有?”
    百里彤啊呀一声,说道:“糟!我忘记你是出家人了!”
    柳拂柳有些不悦,大声说道:“忘记我是个出家人?这象话吗?好在我这个出家人是荤素不忌的。”
    这句话说得二人哈哈大笑,他们二人又在仆人的引导下,进了百里彤的大门。
    不大的工夫,铁蝶也来了,百里彤含笑相迎,尚未开口说话,铁蝶已问道:“骆江元来了吗?”
    百里彤摇头,说道:“还没有来!不过,他一定会来的……铁姑娘,你们认识么?”
    铁蝶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认识,不过江元的脾气很怪,他也许不会来呢!”
    百里彤闻言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脾气虽怪,可是这类人物,向来是一诺千金,他上次借我的马,说好三天,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就送来了。”
    铁蝶闻言好似放心了不少,笑道:“那就好了,我先进去。”
    说着她也入门而去。
    百里彤在门口来回的踱着步,在他所约请的客人之中,还有两个人没有来——那就是冷古和骆江元。
    这两人,都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也是脾气最怪的怪人,但他们却是百里彤极欲相交的。
    这两个人中,骆江元已与他有一面之缘,可是冷古却没有会过面。
    百里彤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不停的过去,可是他们两个却一直没有出现。
    百里彤不禁有些焦急,忖道:“他们会不会不来呢?如果今天的宴会,没有他们两个参加,就失色多了!”
    “不会的,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之士,绝不会轻言寡信,一定会来的!”
    百里彤这么想着,心中稍微安定,但他转念想道:“可是他们都是有名的怪脾气,说不定真的不来了?”
    这么想着,百里彤立时又焦急起来。
    正在他疑惑不定之时,突见前方极远处,有两个白色的小点,在旭日之下,像流星般的向这边流来。
    百里彤一见心中大喜,忖道:“他们果然来了……好快的身法!”
    虽然两下相隔颇远,可是百里彤由他们那种卓越的身法来看,就可以判断那定是骆江元和冷古无疑了。
    渐渐地,两下相距不到百丈,百里彤看清了,果然是骆江元及另一少年——因为他还不认识冷古呢。
    他们都是穿着一袭白色长衫,迎风飘摇,显得极为潇洒。
    就在百里彤一瞬之间,他们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几乎是分毫不差,同时停在了百里彤面前。
    他们二人立定之后,互相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那神情冷漠极了!
    百里彤早已拱手说道:“江元兄,我等两位很久了!”
    说着转身对那一少年拱手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冷古兄了!”
    那冷古生得甚是单薄,焦黄黄的脸,可是眉目甚为清秀,他那双眉毛生得比别人长得多,微微的向两边垂下。
    在他听到百里彤称呼江元时,他那双长眉微微的向上扬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但又很快的被他收了回去。
    这瘦弱少年,见百里彤问到他,当时嘴角稍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却令人看不出一丝笑容来。
    他冷漠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冷古,想必你就是百里彤了?”
    冷古的语气冷如寒冰,百里彤好不惊奇,忖道:“怎么他比骆江元还冷漠和难以亲近!”
    江元一直怒目注视着冷古,等到他听得百里彤说出他的名姓时,面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
    原来他们早已彼此闻名了。
    江元等冷古说完了话,斜目视之冷笑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冷古,要不是我使出吃奶的力量,这场轻功可要输给你了!”
    冷古也斜目看了骆江元一眼,说道:“你太客气了!”
    百里彤倒弄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们既不相识,为何竟好像怀有深仇一样,当下忖道:
    原来他们是沿途比试轻功而来的。
    为了冲淡他们之间的紧张空气,百里彤连忙哈哈一笑道:“众位豪杰都到齐了,就等着你们两位呢,我们快进去吧!”
    他说着,双手分挽了冷古和骆江元,大踏步的入门而去。
    他这种亲热的动作,使得冷古、骆江元都有些不习惯,可是江元还是忍了下来。
    但是冷古在进大门之后,就把百里彤的手推开了,使得百里彤不得不放开了挽着江元的手。
    他们由一条长长的甬道上走进去,甬道两旁遍植花木,绿柳成荫,极为雅致。
    由于冷古及骆江元都是沉默不言,所以一路走来,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百里彤觉得甚是不耐,借题道:“二位看我这个院落如何?”
    百里彤问过之后,隔了半晌,才听江元接道:“不错!这两旁的柳树蛮有意思。”
    江元话才说完,冷古突然接口道:“花太多了,有些俗气。”
    百里彤闻言面色一变,但瞬间即恢复正常,笑道:“倒是如此……只是小弟朋友太多,他们每年总是送些花草来,小弟为了感谢他们的好意,所以全数种植下来了。有时小弟外出,家中仆佣偷懒,不加整修,任它蔓延,所以看来有些不悦目吧。”
    冷古听罢突然说道:“可惜这些花均非名种,改日我为你送枝名种来!”
    百里彤原是爱花成痹,闻言大喜,说道:“冷兄好意,小弟先谢了。”
    这时江元又冷笑一声,说道:“这么一来,花儿不是更多了么?”
    他这句话原是讽刺冷古的,冷古闻言由鼻中哼了一声,井未答言。
    百里彤陪着这两个怪人,实在有些不是味儿,所幸这时已走到了大厅之前。
    这是一座大石砖筑成的大厅,建筑得非常坚固,甚是雄伟。
    门口站着两个俊俏的童子,垂手而立,状甚恭敬。
    这时室内传出一阵阵嘈杂声,百里彤皱了皱眉头,笑着对二人道:“只要有了柳拂柳和万蛟二人在,就怕要热闹了!”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像幼儿一样,只会瞎吵!”
    冷古话才讲完,江元突然问道:“怎么,难道卢妪也来了?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她也来了!”
    冷古把一双长眉紧皱一处,说道:“我很讨厌她!”
    江元也接口道:“我也很讨厌她!”
    百里彤有些不悦,年轻人多半率性而为,他竟立时沉下了脸,说道:“两位,既入我门便是我友,但愿二位看在我的薄面及这番结纳的诚意,对一切不顺眼的事都包涵一些才好!”
    百里彤说完了后,冷古及江元相互的对望了一下目光,各自无言。
    这时百里彤转脸对两个童子道:“开门!”
    那两个童子答应一声,躬身而下,各以左右手推开了那两扇雕花大门。
    冷古及江元一生流浪江湖,也多半是山栖洞居,这时一打量这大厅的摆设,不禁也有些目眩神迷。
    这间大厅整个的铺着红绒的地毯,摆设的家具是紫檀木雕刻的精品,正中挂着一幅山水大中堂,两旁还挂有晋剑弘所书的对联,极为古雅高贵。
    此外摆设的瓷瓶饰物,无不精致古雅,均为极上之品。
    室内坐着四五个青年男女,有的静静地欣赏名物,有的则在高谈阔论。
    卢妪与万蛟正在大谈,三人人房时,耳际正听见卢妪的破锣嗓子叫道:“哗,这一下可把我弄火了,连点了他五处大穴……”
    她话未讲完,见三人入房,立时停了下来,一双怪眼翻了翻,又叫道:“嗯,你们两位可真难请呀!跟诸葛亮似的。”
    江元及冷古虽然讨厌她,却也不好意思不点头招呼。
    这时众人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均由百里彤加以介绍,互道仰慕之意。
    在整个过程中,冷古及江元只不过颔首为礼,江元有时还带一丝笑容,冷古则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众人之中,只有万蛟及柳拂柳与百里彤最熟,这时万蛟早已叫道:“小彤,既然人到齐了,马上开席吧!还等什么?”
    百里彤尚未答应,卢妪突然掩口道:“小万,你最没出息了,到了这儿就叫饿,刚才那盘水果全是你一个人吃的。”
    万蛟闻言有些面红,骂道:“卢婆子,你吃得也不少,那个水蜜桃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你一口吞下去了。”
    众人闻言大笑,卢妪丑脸通红,大声叫道:“滚你的蛋……你为什么叫我‘婆子’?”
    万蛟忍笑道:“你年纪虽轻,可是你的名字叫卢妪,‘妪’者老妇也!你不是婆子是什么?再说你长像太老……”
    万蛟话未讲完,卢妪已跳起来叫道:“打死你个狗头……万蛟,臭狗肉!”
    卢妪愤怒之下,骂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多亏柳拂柳给劝了下来。
    众人被引得大笑,就连冷古及江元也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了。
    柳拂柳把她劝下之后,笑道:“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你的名字是不太好,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叫‘妪’呢?”
    卢妪气得怪目乱翻,说道:“我本来叫卢枢,是木字边,后来我想我是女的,所以改成了女字旁了,所以就成了‘妪’字了。你说,这有什么错呀?”
    百里彤连忙含笑道:“没错!没错!你坐下来吧!”
    卢妪坐下之后,仍在生气,骂道:“你不是好东西,刚才打我的驴子。”
    说到这里,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时冷古及江元,各负着手,慢慢欣赏室内的字画,不时地点头赞赏,深得其趣。
    百里彤走到冷古身旁道:“冷兄,这些字画还可以么?”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百里彤闻言心中颇为高兴,又转向江元道:“江元兄,你可有中意的?”
    江元中手指着一幅条幅说道:“我独喜欢祝胡子的这笔大草……祝枝山的字虽不算太名贵,可是我爱之独深,也不知何故。”
    众人谈笑之际,曲星插了过来说道:“祝枝山的字,小弟倒还收得有,骆兄如喜欢,改天小弟送上一件祝枝山的精品如何?”
    由于曲星气质独特,所以江元及冷古都对他特别一些,江元闻言立时笑道:“好极!
    改日我登门拜访。”
    谈话至此,童子送上了香茶,众人取饮。
    百里彤随和易处,不一时众人都交谈甚欢,连冷古、江元二人都说了不少话,尤其是江元,他已经谈笑风生了。
    这时突有童子送上一张名帖,百里彤接过一看,皱眉道:“怪了!他怎么会来了呀……
    好吧!请他进来!”
    童子应声而下,百里彤笑对众人道:“我今天向各位宣布一个秘密!”
    众人连忙问故,百里彤笑道:“等这不速之客走了再说吧!”
    这一批少年奇士的聚会,掀开了武林百年来的一件大秘密。
    曲星笑道:“百里兄,又有哪位英雄来了?”
    百里彤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不是外人,是我一个师弟,因故已经离开师门两年了,不知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仆人何敬已来回报道:“回少爷,卓少爷已经来了!”
    百里彤啊了一声,匆匆走到门口,尚未开门便叫道:“二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里彤说着,伸手把门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劲装的青年,他约有十七八岁,生得剑眉虎目,衬着他健壮的体格,真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
    他挽住了百里彤的手,急切的说道:“大哥,我有急事来找你……”
    百里彤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二弟,你先别急,我们进来再谈!”
    说着,挽住那少年的手,一同进入房来。
    那少年似乎料不到,室内竟有这么多人,有些惊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百里彤向众人一笑道:“诸位,这位是我二师弟卓特巴!”
    众人皆不知百里彤还有个师弟,当下不禁一齐注视着卓特巴,细细地打量他。
    卓特巴似乎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微红着脸,向人们欠身一礼。
    百里彤又分别的把众人介绍予他,当百里彤每提到一个名字时,卓特巴的眼睛中,便射出了一道异光。
    那神情似乎是有些惊奇,又有些不信。
    百里彤介绍过之后,扶着卓特巴的肩膀,对众人笑道:“我师弟一向居住西域,中原甚少走动,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携带!”
    众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藏人,当下少不得客套了几句。
    独有卢妪不知好歹,她一面喝着热茶,一面说道:“这个你放心,以后他在江湖道上,出了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
    卢妪话才说到这里,众人齐怒目相视,逼得她停了下来。
    那卓特巴的一双浓眉,向上微微的扬起,似乎也在愤怒之中。
    百里彤连忙岔开道:“二弟,你兼夜赶来,莫非有什么急不容缓的事么?”
    卓特巴紧皱着一双剑眉,轻声说道:“大哥,此事非要你亲去一趟不可!”
    百里彤闻言有些为难,微微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卓特巴目光向众人环视一圈后,低声道:“大哥,这里说话不大方便……”
    百里彤轻轻的啊了一声,转对众人道:“诸位请稍候,我立时回来。”
    他说着,拉住卓特巴的手道:“二弟,我们到后面去谈!”
    说着,二人由一扇小门,转进后室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议论着,他们从不知道百里彤有个师弟,并且是西藏人。
    冷古坐在窗前,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香茶,他总是把自己孤独一旁。
    江元坐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上,他静静地听众人谈话,虽然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可是,看得出他在极力的使自己忍耐着。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师父临去之时,要我把怪癖的性格改过来,我一定要照她的话去作!
    由这时起,江元决心改变自己孤独的性格,他知道,那是很困难的,但他相信自己必能做到。
    万蛟等人,谈论着江湖上一些有趣的事情,江元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是他还是含笑静听,他希望能在人群中得到乐趣。
    铁蝶一直都坐在江元的身侧,他不时地向江元望了好几眼,可是每当江元的目光投过来时,她又很快地移开至另一方。
    江元心中却挂念着一个人,忖道:“吉文瑶怎么没有来?”
    他们继续地闲谈着,沉默了半晌的冷古,突然缓缓地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百里彤的身世?”
    冷古提出这个问题,众人不觉瞠目以对,也同时想到了百里彤的怪异处。
    原来百里彤并不住在蓬莱山下,十年以前,有一少妇迁此,置下了家业,不久之后,百里彤便出现了,那时他才十岁光景。
    十年下来,他们已然置成了大爿家业,百里彤也在江湖上创出了字号,可是那妇人却是一直无人见过,偌大的一座庄院,完全由百里彤来治理。
    这时万蛟用手摸着光头道:“对了,你要是不提起我也想不到,我与他交往已有三四年,除了他以外,在他家中从未见过第二个主人,也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万蛟话未说完,柳拂柳已接口道:“两年前我曾在‘鹤游观’见过他,那时有一中年妇人跟着,不知是不是搬到这里来的那个少妇!”
    众人纷纷推测百里彤的身世,骆江元突然含笑道:“诸位也不必多花脑筋,我看冷古兄必有所知吧!”
    江元这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才想到冷古提出这个问题,必然另有所见,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冷古。
    冷古嘴角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各位大概都听说过,三十年前,有一位奇人叫马百里的么?”
    众人闻言咸口称是,卢妪眨着眼睛问道:“莫非马百里和百里彤有关系么?”
    冷古神秘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可说不定呢!如果我没猜错,今天百里彤设宴,恐怕是有所为的了!”
    众人皆不明冷古言中之意,纷纷追问,可是冷古却含笑不答。
    江元心中虽也奇怪,可是他却绝不开口,心中暗暗忖度。
    这时百里彤已与卓特巴由内走出,众人见他已换了一件黑色长衣,手中提着一个长形的小包袱。
    百里彤向众人施了一礼,满面歉意的说道:“真是不巧得很,现在小弟有急事,要亲去料理一下……”
    百里彤话未说完,万蛟等人,已发出了不满之声,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接道:
    “今天小弟请各位来,可是现在自己却要外出,实在太失礼,不过事出突然,还望各位见谅!”
    江元突然插口道:“百里兄既然有事,请不必为难,我们坐一会,也该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满面歉容,急切地道:“小弟好不容易把各位请到,还未欢聚,诸位不要离去,小弟己令下人准备雅房,无论如何要请各位等我两天!”
    百里彤言词极为恳切,他急切地望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万蛟及柳拂柳对了一下目光道:“我们二人,这几天正好没事,可以在这里等你!”
    百里彤喜道:“好极了,卢姑娘你如何?”
    卢妪闻言,用手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咳了一声说道:“咳……这个……我本来是有约会的,可是看你一番诚意,也罢,我就留下来好了!”
    卢妪的话说得众人忍俊不禁,百里彤又对铁蝶道:“铁姑娘,你呢?”
    铁蝶闻言好似无法决定,用眼睛望了江元一眼,低头不语。
    百里彤又追问了一句,铁蝶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好的,我留下来!”
    这时久不说话的冷古,倏然开口道:“百里兄,你这番诚意极是可感,我也留下候你好了!”
    百里彤闻言大喜,他最担心的是冷古及江元二人,这时冷古竟自动答应,真令他有点喜出望外,这时铁蝶用手推了江元一下,轻声道:“江元,你没事吧?”
    骆江元一双剑眉微微的蹙着,思索了一下道:“嗯,我留下好了!”
    百里彤好不高兴,拉着江元的手道:“骆兄真是看得起我……”
    这时曲星站起问百里彤一礼道:“百里兄,真是不巧得很,小弟明日正有要紧的事情待办,马上就得要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好不遗憾,挽着曲星的手道:“啊……真是太遗憾了,不知曲兄明日事毕,可不可以再赶来一晤呢?”
    曲星尚未答言,卓特巴突然道:“大哥,我们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卓特巴话才说到这里,百里彤突然面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卓特巴一眼,说道:“你知道明天就可办成么?”
    卓特巴被百里彤叱斥,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众人都不禁有些诧异,百里彤有些不太自然,强笑一声道:“曲兄,恕我不留你,但希望你后日能抽暇至此一晤!”
    曲星点头笑道:“好的,我一定会尽量赶回来就是了!”
    百里彤含笑称谢,又对众人一礼道:“小弟无法久留,这就告辞,这里由何敬及梁力生奉侍各位,有事尽管吩咐,万勿客气!”
    说着与卓特巴一同出厅,众人也跟着送了出来,这时,早有下人备好了两匹骏马。
    曲星也要就此告辞,百里彤笑道:“曲兄,待小弟命他们再备一匹马,供曲兄乘骑如何?”
    曲星摇手道:“不必!不必!你带我一程就好了!”
    于是,曲星与百里彤共乘一马,与卓特巴先后上了马,向众人一拱手,飞驰而去。
    这时早有四五个小厮,分别的引着众人回房休息。
    江元随着何敬身后,由一条花砖砌成的甬道向后转去,两旁花木扶疏盛开得一片灿烂。
    江元边走边道:“小哥,你贵姓?”
    何敬连忙答道:“小的姓何名敬!”
    江元微微一笑,说道:“小哥,你的功夫大概不错吧?”
    何敬闻言,却是一惊,忙道:“骆少爷,你看错了,我们这里的下人,从来都是不许练武的!”
    江元闻言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哼,我走遍江湖,从未看错人,焉会栽在你手!”
    何敬闻言面色通红,嚅嚅道:“这……骆少爷,您不能怪小的,是少爷嘱咐的!”
    江元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我只不过随便问问!”
    江元心中却在奇怪,忖道:“百里彤为一代奇侠,他手下童儿练武,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为何还不准他们说出呢?”
    这时,何敬已把江元领到一座竹楼之前。
    江元仔细一打量,不禁暗暗叫绝。
    原来这竹楼筑在一座小丘之上,四下青竹丛生,虽是秋季,生长亦是旺盛。
    在小楼之下,有一间茅草搭成的凉亭,四周由青竹栏杆环绕,亭内摆着一张石桌及四个小石凳。
    最妙的是,茅草之上,结着无数的鸟巢,都是各种鸟类,五颜十色啁啾不已。
    江元望在眼内,不觉尘念全消,比起自己所居绝壁石崖,别有一种意味。
    何敬领着江元,走上了竹楼,当江元在竹楼梯上行动时,发出了阵阵的“吱吱”声响。
    江元试着略为提气,可是那阵阵声响仍在,只是比较小了此江元不禁忖道:“看样子,这楼还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呢!”
    这时何敬已停步在一间雅室之前,躬身道:“骆少爷,您请!”
    他说着推开了竹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江元人内略一打量,不禁内心满意,这间草房虽布置得简单,可是雅洁出尘,凭窗而望,山脉蜿蜒,寒鸦阵阵,幽雅已极。
    屋内木桌上早已泡好了香茶,何敬说道:“骆少爷,您先歇一会吧,待会吃饭再请您,您要是有事,请拉这根绳子就行了!”
    他说着,用手指着床头的一根绿绳。
    江元从未被人服侍过,觉得有些不太习惯,摇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何敬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江元听得一阵“吱呀”之声,不禁皱眉忖道:“这竹楼既是他待客的地方,为什么弄得这么响,真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江元倒了一杯热茶,立时热香扑鼻,浅浅地喝了一口,忖道:“这百里彤真是不凡,他用的东西都是高人一等!”
    江元握着一杯热茶,立在窗前凭视。
    白云点点,犹如大片的归雁,被秋风阵阵的带过,散成了一片片的网。
    江元极目四望,发现不远也有一座完全一样的竹楼,当下不禁兴趣大增,忖道:
    “嗯!这百里彤不但是个雅人,看来还是个治家置产的名手呢!”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转到走道上扶栏观望。
    只见对面那座竹楼上,由后转过一个少年来。
    江元心中忖道:“对面楼上住的不知是谁?”
    江元想着放眼望去,可是那人抬目向这边望了一眼,竟极快地折了回去。
    江元一瞥之下,不禁大为诧然,忖道:“啊!那人模样好像是百里彤!”
    可是由于那人回身太快,未能看得真切。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百里彤不是明明出去了吗?那人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不是他,那又何必避我呢?”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疑惑大起,对百里彤越想越觉神秘了。
    他再把这爿广大的庄院望了一阵,忖道:“他这爿大庄子里,一定有不少神秘之处,我倒要探个究竟。”
    “等天黑之后,我先到那竹楼看看再说!”
    于是,江元暗下决心,当晚一定要探查。
    他斜靠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事情,忖道:我以后不能老守着师父的坟,那是没有用的,我要设法把仇人找出来!
    “可是师父没告诉我,我找谁呢?”
    这时,他突然想到吉士文,心中不禁一动,忖道:那个姓吉的曾去通知我,这件事情看来他一定知道……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反复的思索,认为要想找出仇人,只有由吉士文身上下手!
    瞎仙花蝶梦在临死之际,曾告诫过他,不许他复仇,可是他认为这太难做到了。
    一旦他找到了杀害师父的仇人,难道他会让他逃过自己的铁掌?
    他追忆着以往十余年的学艺生活,与那位老婆婆奇妙的相处,仿佛是一场梦,随着花蝶梦的死亡,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元正在伤神痛心之时,何敬已然推门而入,恭身说道:“骆少爷,您在这里用饭,还是下去用饭?”
    江元闻言颇为诧异,问道:“怎么,我们吃饭还不在一起么?”
    何敬含笑道:“随你高兴!”
    江元略一思索,说道:“我随你下去用饭!”
    何敬答应一声,转身走去,江元随在他身后,下得楼来。
    江元随口问道:“小哥,像这样的竹楼,你们少爷有几座呀?”
    何敬闻言面上现出惊恐之色,嚅嚅道:“这……小的也不清楚!”
    江元闻言不禁有些生气,喝道:“你不知道,莫非你不住在这里?”
    何敬见江元发怒,似乎有些怕,慌忙道:“骆少爷别生气,我确实不知道!”
    江元见他一脸惧色,不似有诈,心中暗道:“看这些佣辈,似乎是对百里彤怕极,莫非这百里彤是个为恶之人么?”
    江元想到这里,口中却道:“哦!瞧不出你们这里规矩还不少呢!”
    何敬立时接口道:“哟!我们这里规矩可多呢!”
    何敬说着用手向前指了一下,接着说道:“譬如不远的那座竹楼,小的就不准去,我在这里呆了三年了,从未去看过一次!”
    江元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百里彤这个人很厉害了?”
    何敬却摇头道:“不!不!我们少爷最好不过,他从来不骂人,我们犯了错,他只说说我们!”
    江元闻言心中纳闷,忖道:这就怪了!他待童仆有恩,看来又不像为恶之人!
    江元想着又问道:“你们少爷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何敬闻言沉吟了一下,说道:“是的!少爷的朋友可多呢!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访!”
    江元闻言点头,忖道:啊!这就是了,看来这百里彤还是个隐名的贼寇呢!
    这时二人已到了先前的大厅,何敬停下了脚步,笑道:“骆少爷,饭厅已经到了!”
    说着他由大厅旁另一条小甬道往后走去,江元身边已听见万蛟等人的谈话声。
    这时正好万蛟在叫道:“这是怎么了?我们都是客,凭什么就这么看重他?”
    接着是柳拂柳的口音道:“你瞧你急得这个样!再等一会有什么关系?”
    这时江元已然走到门口,何敬把门推开,只见这间餐厅大得出奇,布置得豪华无比。
    地上铺着大块的红毡,在大厅中央,放着一张紫红色的长方形的木桌,发出了悦目的光彩。
    在方桌两旁,坐着卢妪、万蛟、柳拂柳、铁蝶四人,每人面前放了一份杯筷。
    万蛟身旁放着一盘瓜果,已被吃得惨不忍睹,看样子众人已等了很久了。
    江元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含笑拱手道:“有劳诸位久候,小弟真过意不去!”
    万蛟翻了一下白眼道:“好了!快入座吧!再说废话,这顿饭明天早上也吃不成!”
    江元心中甚是生气,可是他并未发作,当下坐在铁蝶身旁,含笑道:“怎么冷古兄未见同座?”
    万蛟由鼻中哼了一声道:“哼!人家草莽奇侠,不愿与我们同坐呢!”
    江元闻言不禁愤然作声,眉头一扬道:“好骄傲的人呀!”
    铁蝶见江元面色大变,当下连忙白了万蛟一眼,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冷古兄一日只食两餐,现在还未到他用饭的时候呢!”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早有童仆送上了菜肴,尽是山珍海味,有些菜是江元生平未见,不禁叹服,忖道:这百里彤到底是何人物,真是费解啊!众人大吃之际,也不禁讨论起百里彤来。
    首先是柳拂柳说:“冷古所说的马百里,难道真是与百里彤有关系么?”柳拂柳点点头,又道:“这可说不定,复姓的人虽不少,可是‘百里’之姓少之又少,我想百里彤可能是他的假姓!”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在一旁服侍的童仆,都非常注意的倾听,因为他们也对百里彤的身世毫不知情,认为是个莫大的谜。
    卢妪点了点头,说道:“听说马百里原是宫里的大员,后来被贬出来,不过他那身出奇的功夫,就太令人莫解了!”
    铁蝶接着说道:“可是这马百里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隔了一阵,才听万蛟轻声道:“恐怕死了吧!”
    卢妪接口骂道:“滚你的吧!那马百里现在不过六十多岁,又有一身出奇的功夫,怎么会死?”
    万咬被卢妪说得面上一阵红,辩道:“你才笨,功夫高就不死吗?”
    说着他二人争执起来,柳拂柳连忙劝阻。
    席间,他们各发议论,讨论着百里彤的身世,各人忖测不一,但都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江元默坐不语,他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百里彤的身世探个明白。
    他心中默默想道:“等到天黑之后,我先去探那座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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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客邸获芳笺梦寐思伊人
    秋夜,总是寒凉的。
    蓬莱山被夜风沐浴着,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啸,偶尔传出一两声夜鸟的悲鸣,显得很是凄凉。
    这爿大宅子,犹如死了一般的寂静,江元一身长衣,静立在小楼上。
    他望了望天色,忖道:现在已是二更了,我动身吧!
    一念即毕,只见他脚尖点处,人如飞鹰,飘飘的由竹楼跃了下去。
    他快得像是一阵轻风,一越数丈向前猛扑,霎那便来到那座竹楼之前。
    江元抬起头来望时,只见竹楼之上,有一间房间,隐隐地透出了暗淡的灯光,耳边并听得似有谈话之声。
    江元有些诧异,忖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谈话?
    由于他久闻百里彤有一身超绝的功夫,加上这种竹楼极易出声,所以江元不得不特别小心,以防万一露出形迹,无法解说。
    他慢慢地绕到竹楼之后,看准了立脚之处,提神屏息,双臂轻轻一振。便见他身起如风,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栏杆上,接着再一点足,已翻身上了屋顶。
    江元这一身轻功真是惊人,竹楼竟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江元提着气,慢慢地移动到上方窗口,由于劲敌在前,他一丝也不敢大意。可是当江元正要倾耳细听之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人朗声道:“什么人在房上?
    有事不妨下来一谈!”
    江元一惊,心道:糟了!
    原来室内说话的人,并非百里彤,而是冷古,江元因与冷古不投机,当下作势便欲离去。
    可是在江元尚未起身时,只见一条黑影,宛如一片飞絮般,由窗口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元身侧。
    这人功夫极高,脚下没有带出丝毫声息。
    江元不禁惊得退后一大步,打量之下,那人正是冷古。
    他含笑相对,然后笑道:“原来是你!我还当是来了夜行人呢!”
    江元脸上微微发热,强笑一声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此,追了半天却追丢了!不料却惊动了冷兄你!”
    冷古闻言轻笑一声,接道:“居然能逃过你的追踪,这人的轻功真是天下少有了!”
    江元面上一红,冷笑道:“这人功夫不但在我之上,恐怕你也不行吧!”
    冷古闻言哈哈大笑,却又转了口气道:“我一人正在发闷,你可有兴入房一谈么?”
    江元与冷古虽不投机,可是对对方都很好奇,因为他们都是怪人,也都想了解对方。
    江元闻言略思索着,点头道:“好的,我睡了一下午,聊聊也是好的!”
    江元说到这里,抬目向远处望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便宜了那厮!”
    冷古闻言噗嗤一笑,但他却接着说道:“那人已去远了,不必管他。”
    他们明明都知道没有其人,但却作得煞有其事。
    冷古向远处望了一阵,笑道:“我们一同由甬道进房吧!”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当下二人走到房后,跃上了栏杆,由甬道向内走去。
    他们都提足了气,行动之间没有一丝声音。
    二人先后入了房,江元见冷古所居,与自己居处一模一样,心中好不奇怪,忖道:
    “百里彤筑这么多竹楼做什么?”
    他们先后落了坐,冷古斟上两杯热茶,递予江元一杯,说道:“喝口热茶!”
    江元接过了杯子,喝了一口,说道:“谢谢!”
    二人对坐,似乎没有话说。
    江元双眼不时望着窗外。
    冷古轻声说道:“不必看了,那人不会再来了!”
    冷古话才说完,江元不禁怒目相视,可是他们二人对视一阵之后,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过了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冷古问道:“你半夜巡视,莫非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江元知道冷古聪明绝顶,必有所察,当下反问道:“你半夜不睡,莫非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冷古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在这里等人呢!”
    江元不禁兴趣大增,紧问道:“你等谁?”
    冷古含笑不答,江元略一思索,立时明白过来,微笑道:“你是等百里彤?”
    冷古微微点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元又喝了一口茶,回答道:“百里彤根本未曾离开此地!”
    冷古闻言双目发出了惊奇之色,片刻才道:“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江元心中不禁暗暗钦佩,心中忖道:这冷古果然非比寻常,他竟看出百里彤未离去,我若不是白天看见他,也绝不会想到的!
    江元心中如此想,嘴上却道:“我只不过随便猜想罢了!”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见冷古与自己作手势,连忙回过身子由窗口望去,只见老远有一个黑影子,在树叶间移动着。
    江元不禁一惊,问道:“莫非是百里彤?”
    冷古点点头,说道:“恐怕是他……你先隐起来吧。待我装睡,看他弄些什么鬼?”
    江元连忙答应一声,将身隐在书橱之后。
    冷古又向窗口望了一下,翻身睡在床上,发出了极大的鼾声。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这小子装得倒怪像!”
    隔了很久的时间,未见有一点声息,江元不禁有些沉不住气,再听冷古之鼾声,也不如先前大了。
    江元由橱后伸出了头,轻声道:“怎么还不来?”
    江元话未说完,冷古轻叱道:“嘘——不要说话,快躲回去!”
    江元无奈把头收了回去,心中却有些生气,忖道:“这冷古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的!”
    江元正在想着,突听竹楼左端,发出了“吱呀”一声,声音虽不大,可是在他们听来,已很清楚了。
    江元心中忖道:“这百里彤轻功也不算怎样好,可见他在江湖上,不过是虚有其名了!”
    不大的工夫,二人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还听得房顶上有人轻声地谈着话。
    冷古睡在床上,鼾声大作,可是他心中却是很气,忖道:在我门前,居然不在乎,你把我冷古看得太不中用了!
    一念方毕,只听一阵衣袂之声,已然有人纵落在房中,又发出“吱呀”的一声。
    冷古拼命的鼾了一声,那人不禁被吓得退后一步。
    江元在暗处窃笑,忖道:这冷古看样子是要戏弄他吧!
    江元想着由隙处向外望时,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站在灯下的,并不是百里彤,却是一个全身劲装的黑衣少女。
    她生得柳眉黛目,清丽已极,可是眉目之间,却锁着一片幽怨及杀气。
    接着一闪之下,又是一条身影由窗口闪人,这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看来与那少女是姐弟关系。
    那少女回头向少年轻轻的摇摇手,意似要他小心。
    那少年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下乱看。
    他用手指着床上打鼾的冷古,低声向少女问:“是不是他?”
    他的声音粗哑,吓得少女花容失色,慌忙用手掩着他的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却睁大着一双眼睛,好似不服气似的。这时,黑衣少女向床上望了一眼,见冷古熟睡未醒,好似放了不少心。她与那少年使了一下眼色,竟各自由身后抽出了一把青光闪闪的宝剑。
    江元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笑:忖道:这二人分明是初入江湖,像这样行刺,真是前所未见!
    这时只见姐弟二人,各人目含痛泪,咬牙切齿,各执宝剑,拼命的向熟睡的冷古刺去。
    这时只听到一声长笑,冷古凌空拔起数尺,身在空中略一打转,他们二人俱被点了软穴,坐在地上。
    那少女双目流泪,咬牙道:“百里彤,你杀了我们好了!”
    这时江元走了出来,冷古顺手把窗户关上,他也被这两个刺客弄得莫名其妙。
    江元见状向冷古道:“你把他们穴道解开吧!”
    冷古摇头道:“他们现在悲愤之际,解开穴道又要找我拼命,我点的穴不会伤人,不妨事的!”
    冷古说着坐在椅于上,皱着眉道:“你们可是来刺百里彤的?”
    那少女杏目圆睁,满面愤容,喝道:“小贼!落在你手,任你发落,不必多说了!”
    那孩子却大叫道:“百里彤,我就是来杀你的,怎么样?”
    冷古闻言长眉一扬,又问道:“你们认识百里彤么?”
    那孩子一撇嘴,说道:“你就是百里彤!”
    冷古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孩子怒骂道:“你还笑?不要脸,吃了笑婆婆的尿!”
    江元见他还是个孩子,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冷古被那孩子骂得气笑不得,沉声道,“你们连仇人都不认识,居然就要来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孩子红着脸骂道:“有什么滑稽?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那少女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低声对少年道:“小弟!不要多说话!”
    说着她仰起了头,对冷古道:“那么你是什么人?”
    冷古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问我,反正我不是百里彤,与他也丝毫没有关系!”
    说着他左臂轻招,已解开了二人的穴道。那少女似乎对冷古的身手大为吃惊,他万料不到冷古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如此卓越的一身功夫。
    冷古指着两张竹椅道:“你们两位请坐,我们谈一下。”
    他们姐弟两个,迟疑地坐了下来。
    那孩子惊异的向冷古及江元望了一眼,问道:“你的功夫怎么这么高?谁教的呀?”
    冷古不答他的话,笑道:“那百里彤功夫不在我之下,你们就这样来报仇?”
    冷古一言说得他姐弟二人伤心不已,各自低头流下了眼泪。
    江元见状忖道:看样子这姐弟二人与百里彤似乎有着血海深仇。
    江元想着,不禁说道:“你们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们个小忙!”
    那少女仍是摇头不答,只是流泪,那孩子拉着姐姐的衣袖,悲声道:“姐姐,不要哭……我们走吧!再去练功夫!”
    冷古及江元虽然冷漠,却是侠义心肠,生就一副疾恶如仇的性格。
    这时见姐弟二人如此情况,心中不忍。
    冷古搓了搓手,说道:“你们不要难过……”
    江元接着说道:“你们叫什么?请告诉我,或许以后可以帮你们一些忙。”
    那少女黯然地摇摇头,说道:“既然你不是百里彤,冒犯之处请多原谅,我们要走了!”
    江元闻言正色道:“姑娘,我们与百里彤不过一面之交,请你不必多疑,如有什么效劳之处,尚请明白说出!”
    江元说着,报出了自己和冷古的名字来,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睁大了一双妙目,不住地打量二人。
    她对于江、冷二人早已久闻其名,却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那孩子睁着一双充满惊异的眼睛,看了二人一阵之后,叫道:“啊!原来你们也是小孩子……”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也微嗔道:“小弟!不要胡说!”
    她说着抬目对二人道:“我们是姐弟二人,我叫江文心,他叫江小虎,来此是为了寻仇的……别的无可奉告了!”
    冷古及江元见她满脸含愁,神情之间甚为凄楚,知道必有难言之痛,当下,也不好再追问了。
    冷古微叹一声,说道:“既然姑娘有难言之痛,我们也不再问……不过百里彤功夫高你数倍,下次千万不可轻率从事,以免徒伤性命……我看这位小弟骨骼奇佳,将来定可练上一身超绝的武功,像目前这种冒险,实在不值得!”
    冷古的话,说得二人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江元也关切的问道:“你们出去可有把握?要不要我们送上一程?”
    江文心摇头,低声说道:“不必了!谢谢二位的好意,他日有缘再见!”
    她说着站了起来,对小虎道:“小弟,我们走吧!”
    小虎闻言答应一声,迟疑着站了起来,他对冷古及江元意有些不舍,因为他知道二人都是一身奇技,恨不得多与二人盘旋。
    冷古看出了他的心意,含笑道:“我与江元兄都是生就怪性不喜与任何人来往,不过今天与二位倒非常投缘,以后若有事可到‘大悲寺’传一口信,我随时可到。”
    小虎闻言,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住在和尚庙里么?”
    这话问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旁正忧心忡忡的江文心,也气笑不得,说道:
    “小弟!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人家怎会住在庙里!”
    冷古也笑着说道:“我不住在庙里,不过常到庙里玩就是了!”
    这时江元也走过来,说道:“我就住在蓬莱山上,天大的事都可找我!”
    文心对二人的热诚无限感激,她眼睛一红,含着泪说道:“多谢二位,以后若有借助之处,自当造访……小弟,我们走吧!”
    她说着向二人姗姗一礼,二人连忙躲开。
    文心拉着小虎的手,点脚之下,同时由窗口推窗跃出。
    他们虽然带出了一些声气,可是这种轻功已是很少有的了!
    江元及冷古同时站在窗前,只见她姐弟二人,已由一条小径向黑暗处跃去。
    那小虎还不时向二人招着手。
    二人见他们来去自如,好似对这里地势非常熟悉,心中好不奇怪。
    冷古回身坐下,说道:“我只当百里彤要来,却发生了这等怪事!”
    江元接着说道:“看这姐弟二人衣着谈吐,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不知哪里来的一身功夫,又怎会和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
    冷古点点头,说道:“是的!这百里彤越发叫人想不透了!”
    江元思索一下道:“我想只要查明了这姐弟二人的身世,百里彤的身世也就可以知道了!”
    冷古打了一个呵欠道:“可不是!不过我可没工夫去查,要查你去查好了!”
    江元见他老毛病又发,心中不悦,冷冷道:“我看你不会就此罢手的!”
    他们二人之间,立时又充塞了一些火药气味。
    冷古避开不答,说道:“我要睡觉,你是在我这里睡还是回去?”
    江元闻言心中好不生气,忖道:这小子说话真是无礼极了!
    江元想着,冷冷说道:“我自然回去睡,莫非你还待客么?”
    江元此言暗中已在骂冷古,冷古却哈哈笑了两声,一语不发。
    江元走到窗口,回头道:“打扰!”
    他一语甫毕,肩头微晃,已跃窗而出了。
    冷古俯到窗前,扶栏望之,已然失去了江元的踪迹。
    冷古咬了咬嘴唇,自语道:“小子!你不要卖狂,早晚我要会会你!”
    他们二人由于天性特异,不但没有惺惺相惜之感,相反的莫名其妙地互相仇视着。
    江元很快地回到自己那座竹楼,入房以后,把窗户大开,秋风阵阵吹入,寒凉无比。
    他倒卧在床上,心中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
    由这姐弟身上推测下来,可以测知百里彤的来头一定不小,由他富贵的气派看来,或许还是官宦之家的后人!
    七八年来,江元也随花蝶梦走遍了大江南北,虽知道有不少达官显要,家中养些护院拳师,但却是无名之辈,要说到他们自己习武的,那更是绝无仅有了!
    这百里彤就像一个谜一样,令江元百思莫解。
    江元思索了好一阵,毫无头绪,当下也懒得再想,忖道:“只要他不是为恶之人,那我又何必管它呢!”
    江元想着起身掩窗,便要睡去。
    可是当他走到窗口时,眼角触到楼下不远处,有黑影一掠,身形快得出奇,隐在一株大树之后,看样子似乎是在观望什么。
    江元心中诧异,忖道。这里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年轻人多半好事,江元发现了夜行人,他怎能捺得下心?
    他返身把灯光拨成豆大,由正门绕到楼后,见那夜行人仍伏在树后,一些没有移动。
    江元知道必定另有他人出现,当下看准了地势,足尖轻轻一点,身如巨蝶,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由于江元轻功高超,起落之间,没有一丝声音,所以未惊动那人。
    江元距离那人,约有七八丈的光景,也隐身在假山石后。
    江元才把身形隐好,便见前面甬道上,有两个老者一路交谈而来。
    另有一个小童,在前面打着一盏颇为明亮的灯笼,照视之下,看得甚为清楚。
    等他们走近些,江元才看得见这两个人,原来却是三十左右的壮年人。
    那走在前面的人,身材甚是瘦弱,看来似有病容,生得眉清目秀,可是却满头白发,远远看去如一老人。
    另一个人身材不高,但却非常健壮,圆脸大目,皮肤黝黑,颔下留着很长的胡子。
    他们二人边谈边走,江元听得那长髯客道:“小鲁,这两天小彤忙些什么?”那叫小鲁的,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他在这宴请了一些朋友哩!”
    说着二人向左折去,等他们走出约有七八丈时,那隐在树后之人,自树后移出。
    江元借着月光略一打量,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怎会是他?”
    原来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曲星!
    他睁大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向前面不住的凝望。
    这一来江元不禁兴趣大增,决心要随他看个究竟。
    曲星略为犹豫,轻身跟了上去。
    江元也由石后移身,轻轻地缀着曲星。
    秋夜很静,江元还依稀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似乎在争执着一件事情。
    百里彤这间庄子,确实是够大的,江元沿途记着路,怕等下找不回来。
    不大的工夫,小童已把二人领到一座雅房之前,恭身道:“二位爷,今天就歇在这吧!”
    那白发人点点头,笑道:“很好!辛苦你了!”
    那两人好似是这里的熟客,他们推开房门入内,室内立时燃了一盏油灯,把他们颀长的影子,印在了窗纸上面。
    室内传出了低微的谈话声。
    曲星好似迫不及待,他竟一振双臂,拔上了七八丈,轻轻的落在了房顶上,真比四两棉花还轻。
    江元见他如此大胆,不禁暗自佩服。
    曲星虽在屋面上,可是看样子如临大敌,他脚下一步也不移动,弯下了腰,似乎是在听动静。
    这时室内传出了一阵大笑,那长髯客笑道:“哈……这么说来我又上你的当了?哈……”
    随听那叫小鲁的笑道:“反正这件事你是躲不过,何不做得漂亮些?喂!大祥,你说这儿还敢有贼么?”
    那叫大祥的说道:“那可说不定,我上回就丢了一件褂子!”
    小鲁紧接着道:“那我们还是抓贼好了!”
    江元听得他如此说,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那曲星也听得出话头不太对劲,移动了一下身子,似要离去。
    可是就在这时,突听窗内一声长笑,房门开处,两条身影,鬼魅似的,扑了出来。
    曲星大吃一惊,拔脚便逃。
    那长髯客一声长笑道:“小子!你也太狂了!”
    他容曲星逃出了十余丈,这才慢条斯理的对小鲁道:“我去收拾他,你也别闲着呀!”
    小鲁笑道:“你去你的吧!我还能偷懒么?”
    这时曲星早已不知去向,大祥笑着点了点头,他双掌一搓,人如急箭般,斜着射出十余丈。
    江元身在暗处,见他如此身手,不禁大吃一惊,忖道:这人功夫太高,简直与师父是一辈的人物!
    江元才想到这里,便见小鲁回过了身,面上带着笑容,自语道:“还好!只来了两个贼,要是再多一个,我们就分不开身捉了!”
    江元闻言,心道不妙,忖道:莫非他已发现我了?我根本连动都没动呀!
    这时江元双目紧紧地盯着小鲁,并且打量四周的地势。
    可是小鲁却像没事人一样,倒背着手,在院中散步,不时的对着明月,吟些诗句。
    江元心中疑惑不定,却不知他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又不敢移动。
    他倒不是怕事,而是在人家作客,如被误会为江湖屑小之流,岂不难堪?
    小鲁吟了半天诗句,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月景虽好,可惜没有人陪我,一个人念些诗句,也是无味!”
    江元闻言,心道:“这家伙准是发现我了!”
    当下心中寻思对策,又听小鲁说道:“我真俗人,古来赏月吟诗,非要一人才能有佳句,我自唠叨无妨,不要扰了别人雅兴。”
    江元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不如干脆出来。
    江元想着,由暗处走了出来,含笑道:“老先生雅兴不浅,对月吟诗,真是快事!”
    小鲁哈哈大笑,回头望了江元两眼道:“孩子!你怎知我老?”
    江元笑笑道:“你满头的白发,何谓不老?”
    小鲁又是大笑几声,点点头道:“你的脾气倒与我徒弟差不多,我很喜欢……来!
    我们进去谈谈!”
    江元摇头道:“天晚了,晚辈要回去了!”
    他一言甫毕,小鲁突然目射异光道:“你就此回去岂不是徒劳往返么?”
    江元闻言心中虽气,却无话可说,因为他却说不出道理为何来此,当下思索一会儿,忖道:既然被他发现,干脆随他进去,也可看看他是何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如果不妨碍前辈清静的话,晚辈倒是想得些教诲呢。”
    小鲁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皱眉道:“江湖上都说你生就怪性,我看你唠唠叨叨,与一般的江湖人并无多大不同啊!”
    他说着径先入房。
    江元跟在后面,心中越感奇怪,忖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我非常熟悉,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他?
    江元心中诧异着,已随着他进入房内了。
    小鲁指着一张木椅道:“坐,我倒多年不曾与你们年轻人聊天了!”
    他话说到这里,便见大祥含笑而入,在他右肋下夹着一人,正是曲星,看样子被点了软穴。
    曲星见江元也在坐,不禁把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江元见状,不禁暗暗吃惊,忖道:曲星也是江湖上头一号人物,竟被他手到擒来,可见这人的来头不小啊!
    这时小鲁已然哈哈大笑道:“大祥,你看我请客人多客气,哪像你这么抓贼似的,往后让杜呆子知道,不找你算账才怪呢!”
    大祥微微一笑,把曲星放在木椅上,说道:“杜呆子是文雅书生,他可没空找我穷缠!”
    江元知道他们所说的杜呆子,就是曲星的师傅痴书生杜云海,当下忖道:如此看来,这两人定是老一辈的人了!
    这时大祥伸手曲星背上拍了一掌,曲星“啊哟”一声,这才恢复过来。
    这俩怪人,井排坐在床上,面对着江元及曲星,那大祥像审贼似的说道:“你叫曲星,你叫骆江元,对吧?”
    曲星与江元闻言点了点头,却有些奇怪。
    大祥又接着道:“你们可知道我们二人是何人?”
    江元摇摇头,心中想着:“曲星跟踪他们,定然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料曲星也摇摇头道:“不知道!”
    大祥闻言浓眉一声扬,喝道:“真是荒唐!你们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么你们在此偷听些什么?”
    这句话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江元更是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在此偷看。
    那叫小鲁的见状笑道:“浦老二,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我们在年轻之时,还不是老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么?”
    江元及曲星听他称“浦老二”,心中同时一惊,忖道:三十年前有个震惊江湖的奇人,名叫浦大鹏,与他的名字相差一字,莫非这浦大祥是他的弟弟?
    浦大祥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不错,由此看来,他们与‘老将军’的事无关啊!”
    小鲁点头道:“谁说不是!”
    他说着转对二人道:“你们不必惊讶不安,说起来我们与你们师父也是老友,杜呆子与我们视同兄弟,就是花婆,虽然比我们年长二十年,也是道义之交哩!”
    二人闻言越发惊惧,江元忖道:师父已九十余岁,难道他们已七十多了!
    可是在他们脸上再三查看,亦不过三十出头模样。
    曲星忍不住问道:“请问两位前辈的大名,晚辈也好称呼!”
    浦大祥闻言笑着望了小鲁一眼,说道:“别看我们三十模样,实际上,都已老了……”
    他说到这里,用手指着小鲁道:“他就是萧鲁西,你们定有所闻吧!”
    二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萧鲁西是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惟一的怪杰,他武功奇高,并与花蝶梦有着同门之谊,算起来他是花蝶梦的小师弟。
    可是他的武功,却不在花蝶梦之下,江元记得花蝶梦以前常向自己说:“江湖中敌过为师的,不过三两人,你小师叔萧鲁西便是其中一个。”
    可是,这多年来,江元从未见过萧鲁西。
    萧鲁西有个徒弟,名叫桑乾,在十年前为十二江湖高手围攻致死,萧鲁西在三天之内,将那十二高手尽杀之,自后便无音讯,不料今日得遇。
    浦大祥说过之后,停了一下接着道:“我叫浦大祥,这名字你们不会知道,可是我十年前旧名浦大鹏,你们总不会陌生。”
    二人这才知道这人果是浦大鹏,不知何故改成浦大祥这个名字。
    当下曲星和江元连忙站起,各施了一礼。
    江元虽然狂妄,可是卑尊之礼分得极清,再说两位前辈都是敬佩已久的人,所以也显得很恭敬。
    萧鲁西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须,笑道:“我自从徒儿夭折之后,已经十年不出江湖,所以也没去看望花婆,她还好吧?”
    江元闻言一阵心酸,几乎流下泪来,可是他不想把师父的死讯,在这种情形下宣布出来。
    于是江元强忍着悲痛,含笑道:“谢谢师叔……师父很好!”
    鲁西点点头,又道:“我久听花婆有一高徒,今天看你,果然已得她的真传,真是令人快慰。”
    三人却知道萧鲁西又想起了自己的高徒,在那里一直感叹着。
    浦大祥笑道:“我这个人最讨厌收徒弟,一个人多自在!”
    萧鲁西苦笑道:“那么你浦门一派的绝技就要失传了。”
    浦大祥一笑道:“却也未必。”
    萧鲁西又转对二人道:“你们在百里彤处作客,必然是对他怀疑,才黑夜跟踪我们是么?”
    曲星及江元点了点头。
    萧鲁西接答道:“这百里彤的身世不简单,我们已经查访了好几个月,结果却牵涉到一件很大的事情……我们在此作客,也是为了要化解这件事,再说……我重入江湖,也想再物色一个传人。”
    萧鲁西说到这里,曲星及江元同时想到:莫非他想收百里彤为徒?
    江元想着便问道:“师叔之意,莫非想收百里彤为徒?”
    萧鲁西哧的一笑道:“江元,你太聪明了,不过这却要看缘分。”
    浦大祥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你们二人,可以回去了,今晚之事,不必向别人说知,你们可以等百里彤回来再谈谈。”
    “我们明午就走,现在趁天亮前还要办些事,你们回去吧。”
    江元及曲星站了起来,辞别了二老而去。
    他们二人在黑夜中,慢慢地踱步回去了。
    夜静如此,他们也没有一丝脚步声,就像是两个鬼魅似的。
    沉默了一阵,江元问道:“曲兄,你不是有事回去了么?”
    曲星面上一阵红,好在黑夜之中,不至被人看出。
    他干咳了一声道:“唉,这……中途遇见一件怪事,所以折了回来。”
    江元知道他是遁词,心想:你必定是有所为而回来的……
    可是,江元又无法追问,只得纳闷于心。
    又沉默了一阵,曲星问道:“你住哪里?”
    江元用手向前遥指一下,说道:“前面那座小楼。”
    曲星思索了一下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刚才在楼上看见了我,才跟了下来是不是?”
    江元笑了笑,说道:“是的,我也是一时好奇,别无他意!”
    曲星连忙接口道:“没什么……我也是好奇。”
    江元暗自冷笑,忖道:哼,你也好奇,我看你分明是有所为而来。
    江元想着,嘴上却问道:“你今天住在哪里?”
    曲星唔了一声,说道:“我……我没地方住。”
    江元闻言甚是好笑,说道:“谁叫你要走呢?人家留你你不住,你半夜又跑回来了,弄得没地方住!”
    曲星也是个孩子,不禁生气道:“没地方住有何了不起?大不了今天不睡觉就是了!”
    江元强忍住笑,说道:“很勇敢!”
    曲星气得一言不发,江元见他孩子气如此大,心中好笑,忖道:这时他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可是脚下却是快了,这时已可以看到江元所居的那座竹楼了。
    江元一笑道:“曲兄,你今天就住在我那里好了!”
    曲星还在为刚才的话生气,闻言哼了一声道:“不用了,谢谢你……天都快亮了!”
    江元笑望向曲星拱了拱手,说道:“那么小弟先走了啊……欠……”
    他说着打了一个大呵欠,好似疲乏之极。
    曲星被他气得无名火起,冷笑道:“你快去睡吧,讨厌……”
    江元呵呵笑着,如飞而去,气得曲星不住的咬牙,但谁又知道,他们日后会成了生死之交呢?江元如飞地回到竹楼,他确实有些疲倦了。
    可是,当他推门入房时,另一桩怪事又发生了!
    原来在他的案头,压着一纸条。
    江元匆匆取过,只见上面写着:
    “夜寒月明,风来树惊,令我有寂寞之感。入梦不得,独坐无聊,寻你谈天,不料你夜半更深还出去了!
    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人看月亮去了,不胜羡慕!”
    这条纸条写得是一笔娟秀的小楷,既无称呼,又未落款,但由字迹上看去,似乎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江元不禁大为纳闷了,忖道:这会是谁呢?我所认识的女孩,只有吉文瑶、铁蝶和卢妪三人,吉文瑶并不在这里。卢妪长得这么鬼怪,绝不会写出这笔字,那么是铁蝶了?
    提到铁蝶,他脑中立时浮出了一个娇美的影子,她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永远对任何一个人表示关切。
    她的美,不是在于她的外貌,而是在于善良的心,和甜蜜的笑容。
    江元从没有把她留在记忆里,可是此刻夜静灯昏,对笺思人,不禁感觉到她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江元已十八岁,十八年来,他一直追随着那个古怪的老婆婆,不要说是女孩子,就是同年纪的男孩子,也很少交往。
    花蝶梦的死,似乎给他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因为她再不能整日的守着她,而必须去接触一些他应该接触的人。
    他生平的第一封信,来自一个女孩子,使他产生了很好的感觉。
    那像是在睡觉,一声轻微的呼唤,虽然把他唤醒过来,但他并不空虚,因为有一个真实的东西,在陪伴着他!
    江元默默地对着那张纸条发呆,虽然他井未决定,这张纸条出自何人之手,但他的脑海中,已遍布了铁蝶的影子。
    这是很奇妙的,江元从未曾把铁蝶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可是当他一想之余,竟搁她不下了。
    他掩好了窗,和衣躺在床上,把那张纸条叠好,小心的收好。
    他回忆自师父去世以后,已经一连串发生不少奇妙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情,已不像以前那么古井无波了!
    他静静地思索他师父最后的遗言。
    “……我死之后,你要把你的怪脾气改一下,一定要改掉……”
    现在他觉得师父的话太对了,他如果不改他怪诞的脾气,他永远没有朋友,亦没有女孩子,那么他将会孤独一生……与他的师父一样!
    如果他能改过这怪脾气,他将得到朋友和快乐!
    于是,他再度的下了决心:“我一定要愉快的与每一个人相处下去!”
    作了这样的决定,他似乎舒适一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中。
    他作了一连串的梦——
    他梦见他在大海中,追逐着一群群的怪鱼,那些鱼鳞,在日光下发出了五彩的光色。
    可是他却极度的兴奋,有一种空前未有的神奇感觉,使得他拼命向前泅游。
    他并不想去伤害那些鱼,可是他却又不舍的追逐,长距离的泅游,也没有使他感觉到疲乏,只是不停的追……
    当他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了!
    江元回忆着梦境,觉得很奇怪。
    他很少想到鱼,就是连海也很少想到,可是他却在梦中得到了它们。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神奇!”
    他这么想着,发现自己身上,已盖上了一条薄薄的毛毯,甚是温暖。
    江元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木桌上已放了洗漱的用具时,这才明白是何敬所为。
    江元躺了一下,起身洗漱已毕,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吸了两口。
    窗外的景色实在迷人极了,有一种秋晨独特的气氛。
    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飘摇,暗灰色的天空,看来似有一层薄雾,犹如一块轻软的薄纱。
    江元不禁看得出了神。
    这时房外有轻轻的叩门声,江元轻咳了一声,房外立时传过来何敬的口音:“骆少爷,你起来了么?”
    江元闻言答道:“我起来了!”
    何敬隔墙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端进早食来了。
    江元见用具均是上好的磁器,盛着四样小菜,一小锅香米及两个酥卷,尚未入口,香气已扑鼻了。
    江元笑道:“辛苦你了,你坐下吃点吧?”
    何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了,骆少爷,我已吃过了!”
    江元笑道:“你以后不要叫我骆少爷,叫我名字好了!”
    何敬闻言忙道:“小的不敢!”
    江元作色道:“人都是一样,你叫我少爷我听不惯,如果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叫我大哥也可以!”
    何敬想不到这个怪癖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和蔼可亲,有些惊喜交集。
    他红着脸,始终不敢叫出,最后在江元一再催促之下,他才低声叫了一声:
    “骆大哥!”
    叫罢之后,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江元心中很是高兴,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可换来多大的快乐,然而在以往,他却太吝啬了!
    江元是个热血男儿,以前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如今,这一副枷锁已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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