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十二、孺子遭毒手少侠义施救
    马车如飞,在黄土道上疾驶着,不时传出了他们的交谈声。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钟村’,立时又有小童带他们入镇。
    江元在车上伏身问道:“小兄弟,你可看见有马车来过?”
    那小童道:“有,我们这里只有一辆车,客人现已在店里歇脚,别的没有了!”
    浑冰急切地又问道:“还有一匹黑马呢?”
    小童想了一会道:“啊!对了!有匹黑马从这路过,可是他没下马就走了!”
    恽冰急道:“可有人在追他?”
    小童摇头道:“不知道!”
    这时天色已然非常昏暗,恽冰不禁紧皱了眉头,自语道:“怪了!这么晚了,他不住店,难道还要赶路不成?”
    江元也非常疑惑,不知冷古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小童已将二人带到一家客店。
    二人先后下了车,小童问道:“姑娘,你的马可要喂料?”
    恽冰思索了一下,说道:“好吧!喂好你马上牵来!”
    小童奇怪地问道:“马上牵来?姑娘你……”
    他话未说完,恽冰已摇手道:“不用说了!照我的话去作!”
    江元也对小童道:“把马车带去换马,明天一早送来!”
    小童连声答应而去。
    二人入了店,小二笑道:“二位,是过夜吧?”
    江元点了点,说道:“要间干净房子……现在先送吃的来!”
    江元说着,便坐在一张方桌前,恽冰也坐了下来。
    小二答应一声,慢吞吞地问道:“少爷!你是说只要一间房子,一间?”
    江元点头道:“当然一间呀!我又不开店,你要我租多少间?”
    小二连声称是,笑着退下,并用含有惊奇和笑意的眼睛望了恽冰好几眼。
    恽冰只是低头沉思,并未理会。
    江元含笑问道:“你不是吃完饭就走么?”
    恽冰点头道:“是的!我一定要赶快去!”
    江元一笑不语,这时小二已然送来酒食,江元含笑问道:“刚才也有一位坐车的客人,可是在你店里?”
    那店小二啊了一声,忙道:“不!不!他在对街那家黄家老店歇着!黄家老店最讨厌,夺门抢我们的生意。”
    江元闻声大笑,就连恽冰也笑了起来,说道:“一定是你们的菜不好!”
    小二急忙道:“哪有这事!你不信待会尝尝看,太太……”
    他才说到这里,恽冰秀目一瞪道:“你叫什么?”
    小二被她弄得一怔,答道:“我叫你太太呀!”
    恽冰粉面通红,骂道:“去你的!你才是太太!”
    江元知道小二理会错了意思,含笑道:“小二,你不知道,就不要乱叫,怪不得人家不住你的酒店呢!”
    那店小二连忙退了下去,心中好不奇怪,用手摸着脑袋,低声喃喃自语道:“不是太太怎么同住一间房……要不然就是姘头!还说我是太太,我要是太太早抖了(神气之意)!还他奶奶的干这个……”
    不言小二自语,再说江元和恽冰处自低头用饭,不大的工夫,那喂马的小童,已将恽冰的马牵来了。
    恽冰给了他一块碎银,立时匆匆吃起饭来;江元不禁笑道:“就是要去也不用这么急呀!连吃饭也赶成这样了呀!”
    恽冰却是不语,一会工夫已吃完,站起了身子,含笑道:“谢谢你让我搭车,以后还会见面,我要先走了!”
    江元也不留她,点头道:“好的!你快走吧!”
    恽冰又向他说了几句谢语,立时出店,跨上了那匹比她高出一头的骏马(马的高度是以后颈为准的),一阵得得之声,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江元一直坐在桌前未动,心中忖道:“这才是怪人怪事……”
    这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行程,忖道:由冷古赶车,走了这条路,现在越来越远了,明天如果冷古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改走朱桥了!
    他一人坐在桌前,独自饮酒。
    几杯烈酒下肚,又勾起了江元的愁怀。
    他想到了师父,又想到了文瑶和铁蝶。
    他决定广泛地接触江湖上每一个会武的人,去探访杀他师父的仇人。
    现在这一路上,他已经意外的接触了很多年轻的人,可是非常令他失望,他们有的连“九天鹰”都不知道,就像恽冰这样,在她身上又能得到什么线索呢?
    惟一使他产生疑心的人,就是萧飞志了!
    江元似乎已经感觉得到,萧飞志一定关系着一件大事——不是与他的师仇有关,就是与石老人有关。
    江元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怀疑,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忖道:我一定回去探个究竟!
    这一顿酒,江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时候,直到四下没有一个食客,小二在他身前缩着脖子,直打呵欠时,他才感觉时间很晚了!
    于是,他扶醉而归,在小二的扶持下,向楼上走去。
    这小二真是多话,好像很关切地问道:“少爷!你心里一定很愁闷吧?”
    江元用手指着他的脖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二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心里一烦就喝酒,喝完就睡,第二天一醒就没事了!”
    江元笑道:“我不同,我喝了酒总是睡不着……”
    说着小二已将他扶入了房间,他用极小的声音,在江元耳旁低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叫个姑娘来?”
    江元起初听不懂小二的意思,继之一想就明白过来,别瞧他是身负奇技的少年奇人,这时居然也羞红了脸。
    江元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胡说!我贪酒可不贪色!”
    小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别犯嘀咕……”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把他推开,说道:“出去吧!你要是有兴趣你自己去!”说着把门掩上。
    小二被江元推出了好几步,差点没掉下楼去,不禁翻了一下小眼,低声骂道:“没种!”
    江元一人在房中,酒后沉思,越发有一种冷清和孤独的感觉。
    他推开了窗,寒风迎面,使他清醒了一些。
    这一霎那,他感到自己太孤独了!
    他没有慈祥的双亲,在火炉前向他追述他孩童时代的趣事
    他没有知己的朋友,在樽前酒后,与他畅谈心语,策划未来一生的事业。
    他没有爱恋的人,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轻怜蜜爱,倾诉她的相思……
    他惟一的一个怪癖、冷酷的师父也消失了!
    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个文瑶,但是她却爱恋着百里彤!
    对于江元来说,文瑶只不过是一个美丽而又遥远的影子,遥远,遥远……永远的遥远,永远得不到!
    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贫穷,也不是病痛,而是空虚!
    空虚,就像是一棵毒苗,隐伏在你的心中,但你却还要用心血来滋润它。
    江元把头埋在臂弯里,痛苦地伏在窗前。
    这一霎那,他愿意作一个最平凡的人,像赶车的,像跑堂的!
    他们没有过多的欲望,存钱、娶妻、生子……如此而已!
    即使是一个下级的地痞流氓,也会在吃喝嫖赌中得到安慰。
    不幸的是,那些不平凡的人,那些有大智慧的人,却永远生活在痛苦的边缘。
    一阵迎面的寒风,夹着雨丝落在江元身上。
    他震惊了一下,仰起了头,窗前飘下毛毛雨,像是耳语。
    江元揉一下眼角,惨烈地笑了起来。
    “我在这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把他由幻想拉回了现实。
    他必须思索目前要办的事情。
    他忖道:我今夜一定要去探望一下萧飞志的情形……最近在我面前张狂的人太多了!
    “我先调息一下,然后,就可以动身了!”
    江元想到这里,把窗户掩上,静坐下来。
    他定下了心,渐渐地进入佳境。
    大约一个更次过去,江元悠悠醒来,酒意已然全消,精神也好多了。
    他把窗推开,毛毛雨仍然下个不停。
    四下一片黑暗,窗前的细雨,像是一根根发亮的短针,又像是一把把的灰尘,轻灵地在闪动着。
    江元换了一套劲装,结束停当后,轻轻地跨出窗户,把窗门带好,这才落下了地。
    他轻得像一片落叶,随着毛毛雨一同落地。
    细小的雨丝,像是一根根的冰针,当寒风把它们吹到脸上时,使人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
    江元认了一认地势,飞快地扑向了对街。
    他顺着街心,慢慢地向前走去,细雨、寒风,交加地沐浴着他,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转过了这条街,他很容易地发现了一座楼房,嵌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
    在昏暗的灯光下,江元看见了“黄家老店”四个大大的字。
    江元心中想道:“就是这里了!”
    这时,他却发觉靠左角一间房子,隐隐传出了灯光,甚是显著。
    江元不经思索,便可断定那间房子必是萧飞志所居无疑。
    他四下仔细地望着,虽然他知道这么晚不会有人,可是他仍然丝毫不敢大意。
    等他确定没有人时,他双臂微微一抖“草丛飞萤”,身如一团黑云,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顶上。
    江元落下之后,略一打量,几个纵身已然来到萧飞志所居那间房子。
    他伏在屋檐,俯身而下,刚好由窗缝可以看到室内。
    萧飞志坐在灯前,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长衣,质料极为高贵。
    他胸前挂着一块纯金嵌翠的金块,在灯光下发出了耀目的光彩。
    那只巨大的木箱,就放在他身旁。
    他紧闭着双目,双手合十,神色极为虔诚。
    他嘴皮轻轻地蠕动着,似在祝福着什么。
    江元心中不禁惊异万分,忖道:看他这身打扮,果如冷古所说是贵人之后,说不定是哪个王府的公子哥儿,可是他哪里学来的一身奇技呢?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他低声地祝福着:“爹!娘……你们保佑我!这一次的机会我是绝不放过的!你们惨死了三年了,我一定要报仇……这是最好的机会,您们一定要保佑我……”
    他虔诚地祝福着,双目中流下了大颗的泪水。
    他悲切、哀伤的语调,隐隐地由窗户传出,江元不禁大为感动。
    他心中想道:“原来他有血海深仇!可怜……”
    萧飞志低声祝福了一阵,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用雪白的衣袖擦拭着。
    他一双剑眉紧紧地皱着,满面戚容。
    这张面孔,足以感动所有的人!
    这一霎那江元对萧飞志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他有些后悔,忖道:原来他是个孝子,我为何来窥探他?
    江元深深觉得自己不应该,萧飞志亦没有任何地方得罪了他。
    可是那只大木箱,对他却有一种莫大的诱惑,使他继续地看下去。
    萧飞志拭净了泪光,他双手轻轻地把箱盖打开。
    江元一眼向箱中望去,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箱里睡着一个人,正是铁蝶的师父石老人。他周围垫着极华贵的被褥,双手交错在胸前,目光如炬,仍然很精神。
    看样子他很正常,可是却丝毫不能活动,犹如一个活死人。
    萧飞志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礼,含笑道:“石伯父,我昨天的话,你一定想过了,希望你能念在和先父相交一场,帮我报此血海深仇……”
    江元心中忖道:原来石老人和他的父亲是旧交!
    这时萧飞志又接着说道:“石伯父,小侄这次的举动,你一定能够原谅我,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现在小侄的处境很困难,冷古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大敌,还有骆江元,他一直在寻访你,另外百里彤、卓特巴、陈小浪……”
    说到这里,他面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恐。
    石老人的双目,像两道奇异的光芒,一直停留在萧飞志的脸上。
    江元心中疑云阵阵,他在思索萧飞志的话,反复地想道:“他为什么说冷古、百里彤、陈小浪是他的大敌?难道他们也与这件事有关?”
    这时萧飞志已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恳切和悲痛:“石伯父!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江元更奇怪,忖道:石老人还会说话,那么他到底历过了劫没有?
    老人的目光注视他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叹。
    萧飞志见老人出了声,似乎喜出望外,双手扶住了石老人的膀子,连声道:“伯伯!
    你快讲话!快讲……”
    说着,他不禁流下了大颗的眼泪。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发出低哑的声音道:“江元!你进来吧!”
    这句话使得飞志和江元同时一惊。
    江元忖道:好厉害的老家伙!
    这时江元身形已然暴露,也就不再隐躲,推开了窗户,飘身而入。
    他全身已被雨水淋透了,形状甚是狼狈。
    萧飞志的脸上有一种不可形容的神色,也说不出是惊还是愤怒。
    石老人继续说道:“江元,他是我故友之子,你们不必互相仇视,拉拉手!”
    由于刚才所看到听到的事,江元对他早已没有敌意,当下伸出了水湿冰凉的手来。
    萧飞志迟疑了一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的友谊就这么神奇地开始了。
    萧飞志似乎过度的兴奋,几乎流下了眼泪,他有些失常地说道:“江元,你……你快换衣服!”
    江元连忙谦让,可是飞志一再坚持,江元无奈,只好换上了他一套质地极佳的劲装。
    石老人躺在箱子里,神态极为滑稽,他笑了一下,说道:“江元,这一路辛苦你了!”
    江元面上一红,答道:“小侄实在无能,以至于……”
    他话未说完,老人已然笑道:“不必说了,飞志这一手也是高人指教,不必说你,就连我也算计不到,我所以奇怪,默念中似乎有一劫,可是久候不至,原来应在这里!”
    江元担心地问道:“师伯,你身体没有关系吧?”
    老人一笑道:“你问飞志好了!”
    飞志面红如布,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江元,你可别怪我,我到的时候,五羊婆和苏月雯正打得厉害,你和铁蝶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加上我轻功还可以,所以就趁虚而入……”
    他说到这里,老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能逃过江元的警戒,也算是你的造化!”
    老人的话是事实,可是却说得二人一起面红起来。
    飞志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进去的时候,伯伯才度过最厉害的一劫,眼看时辰就到了,时辰一到,伯伯可以活动,便知道我来的目的,一定不会见我,所以我就在他恢复活动的一霎那,用内功逼他服下一丸药,这药性可以使他老人家暂时麻痹,然后我就偷偷把伯伯带走,要把他带到大都去……”
    江元这才明白,原来飞志有事要求老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心想:只要老人身体无伤,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老人干咳了一声道:“飞志,这法子可是三公教你的?”
    飞志红着脸道:“是的!”
    老人哼了一声道:“这老家伙!现在害得你要扶持我饮食便溺,像我这种人物,居然被关在箱子里……”
    老人说着似乎很不满,连连地摇头,江元见状几乎笑了起来。
    飞志也不禁笑道:“你老千万别生气,到了大都我任你怎么罚!”
    老人哼了一声道:“得了!我自会找三公算账!”
    江元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又不好问,只有坐在一旁纳闷。
    老人停了一下,又道:“飞志,并不是我忘记了和你父的交情,也不是故意避不见面,实在这件事有大难处……”
    他话未说完,飞志又流泪道:“伯伯,你要说个明白,那件事怎么能怪我爹娘?他竟下了这等毒手!”
    老人又叹了好几口气,接道:“要说起这事来,实在不知道是谁的错,你爹虽然冤枉,可是他也是受了骗,再说三年来他也天天忏悔!”
    飞志把头埋在臂上,哭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亲仇不共戴天!”
    老人悠然长叹,说道:“这事实在很难说,到了大都再谈吧!”
    老人说着又对江元道:“你现在可还要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一个朋友见见面,再说铁蝶也要去,她找杜师伯去问你下落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又道:“那孩子倒有这份孝心……”
    这时飞志已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江元,我们一同走怎么样?”
    江元略一思索,答道:“明天冷古如果不来,我们就一同走好了。”
    提到冷古,老人突然问道:“飞志,你能断定冷古和你的事有关么?”
    飞志点头道:“大致上不会差到哪里,不过是敌是友还没法弄清楚……”
    老人点头道:“但愿他不要牵惹进来,不然事情更复杂了。唉……百里青河临走,还有这么多恩怨,真不知他如何开脱啊!”
    江元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忖道:啊!竟是百里青河!
    他心中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们都是与百里青河作对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他们,冷古,还有刚才路上的那两个年轻人。
    江元正在诧异,又听石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们选中了我,实在叫我为难,只怕把事情越弄越糟呢!”
    萧飞志道:“石伯伯现在不必挂心,等到了大都再说吧!”
    石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现在不去也不行了,真是!你们对我老人家也太无礼了!”
    萧飞志连忙又低声道歉不已。
    这时江元心中异常混乱,因为他已经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百里彤并且要江元帮助他,保护他父母的安全。
    江元想着便对石老人及萧飞志道:“师伯,既然你很安全,我就没什么事,现在我想回去了!”
    萧飞志面带歉意,说道:“骆兄,这一次,实在是小弟的错,希望你不要挂在心上,你既然也到大都,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江元勉强笑了笑,说道,“不了,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以后有缘再见吧!”
    江元说罢,推窗而出。
    他的话原是双关语,萧飞志有些莫名其妙,望着窗外,愤然道:“好狂的小子!”
    江元心中混乱异常,他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思忖道:百里彤不知道是否到大都去了?如果这么多人,都与百里青河作对的话,只怕是不容易应付的。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这时也无法可想,思索了良久,最后才作了决定。
    他忖道:“我只有先他们赶到大部,先保护百里青河的安全再说!”
    江元作了决定之后,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睡倒在床上。
    他又想到了冷古,忖道:他不知与秦长安到哪儿去了?
    他到底与百里青河是敌,还是友呢?
    由于冷古的行事怪异,江元始终都推测不出来。
    翌晨,天边才有曙色,江元就已驾车离去了。
    晨雾阴寒,无风冷冷,秋天的早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清。
    这条驿道上,只有江元这一部车子,车声辚辚,划破了秋晨的寂寥。
    他是一个血性极强的男儿,百里彤是他一生中第一个朋友,因此,他特别珍视这分可贵的友情。
    车行如飞,寒风似刃,吹得人脸、手生痛;可是江元却没有感觉到,他只是不停地想:“只要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不能叫百里青河有毫发之伤!”
    “百里青河为官很正直,应该是个清官,他化名为马百里,在江湖上行了不少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奇人,要取他的性命呢?”
    江元虽然想不透这个问题;可是他却知道,这必然是江湖中一件最复杂的复仇事件。
    江元驾车疾驰之际,突听路边右侧,似乎有人呻吟之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情?
    江元一念之下,立刻将马车勒住,走下车来。
    靠右边是一条极宽大的土沟,往后便是一片竹林,生长得并不茂盛。
    江元点足轻轻跃过沟去,走近竹林,却没有再听见一丝人声。
    江元双目如炬,一扫之下,就发现在一排密竹之后,倒卧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好像是死了一般。
    江元心中诧异,立时赶过去,他一瞥之下,不禁大为惊奇,脱口说道:“啊!原来是他!”
    原来倒卧在竹林之内的,正是往竹楼行刺的江小虎,昏迷地倒在地上,右手还紧紧地抓住一节竹子,他眼角挂泪,样子很是可怜。
    江元不禁皱着剑眉,自语道:“这孩子怎么会倒卧在这里?”
    江元想着,把江小虎由地上抱了起来,仔细一看,不禁剑眉飞扬,怒发冲冠,惊道:
    “啊!好毒的手,竟被人点了‘五筋大穴’!”
    江元说着,双手轻托着江小虎,飞快地回到马车上,把他平放在车篷里。
    江元把他的上衣解开,露出了一个凉冰冰的胸膛,江元不禁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大敌,点了他如此重的穴道。
    江元在他身旁坐下,气纳丹田,把本身的热气运在双掌,他那双虎掌,立时犹如火一般的发热。
    江元把一双热掌,分别贴住江小虎的前后心,全神贯注地为他打穴通气。
    良久之后,江小虎身上才微微地发热,并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江元已经出了一身汗,心中暗自庆幸,忖道:“这幸亏是遇见我,不然这孩子准没命了!
    不大的工夫,江小虎悠悠醒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散乱地望了江元一眼,便用力地挣扎起来。
    江元连忙用手把他按住,伏在他耳旁说道:“小虎!我是骆江元,你可不能妄动,不然就很难复元了!”
    小虎闻言又看了江元一眼,这才认出来了,他喉头发出了一些声音,双目中充满了泪水,但他极力地忍住,一滴也未流出。
    江元又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你的穴道已被我解开,只要养息几天就可以好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说话,先睡在车上,到了驿站我们再休息。”
    江小虎含泪点头,神情很是悲痛,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种真挚的谢意。
    江元小心地把他安置好,又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平睡在车篷中,把门帘放下,这才驾车离去。
    由于江小虎尚未复元,江元不敢驾车太快,以免他受颠簸之苦;可是马车的速度,仍然不能减低。
    江元紧皱着一双剑眉,心中怒到极点,忖道:到底是什么人,下手如此毒辣?如果犯在我手中,定要教训他!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然陷入了仇恨的漩涡!
    半天的工夫,二人已然来到“朱桥”——这是距离掖县最近的一座小镇。
    江小虎已然陷入了昏迷状态,江元中途也曾三次停车,为他通穴顺气,以防恶化。
    江元在一家客店前停了车,早有驿站的人接去换马洗车,江元小心翼翼地托着江小虎,在小二的引导下,进入了一间单房。
    江小虎一直停留在半昏迷状况,神智始终没有清醒过,江元嘱小二取来笔纸,匆匆地开了一张方子,递予小二道:“小二哥,烦你快去把药配来,快!”
    小二见江小虎如此模样,只当得了急病,早已吓得不得了,连声答应而去。
    江元又仔细为他把了一下脉,发觉没有什么异状,心中略为放心,在他耳旁低声唤道:“小虎,你可听见我讲话?”
    江小虎小脸通红,勉强地睁开了眼睛,他原来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是黯然无色,充满了痛苦。
    他呆呆地望着江元,口中发出咿唔之声,双目含着眼泪;但却没有流出来,足见他是多么刚强的孩子。
    江元心中很难过,用手摸着他发烫的额头,低声道:“小虎,不要难过,你的身体一定能够复元的!”
    江小虎脸上现出感激之色,张了一下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江元又关切地说道:“你现在什么话也不要说,好好地休养!”
    江小虎无力地点着头,把眼睛闭上,江元为他盖上了一条棉被。
    这时骆江元心中却焦急起来,他忖道:看样子我要为这个孩子耽搁下来,那可就要落在他们后面了!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看江小虎如此模样,势非耽误不可,焦急也是白废。
    不大的工夫,小二已经配好了药,送进房来,缩着脖子道:“少爷!你这方子可真不好配,我跑了整个镇,还是差了几味药!”
    江元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怎么?到底差几味药?”
    小二打开了方子,点算了一阵,说道:“差了两味!”
    江元这才稍稍放心,收过方子细细一看,含笑道:“还好,重要的药只差一味,你跟我去煮药好了!”
    江元说着,提起了药包,与小二一同出房而去。
    来到炉旁,江元亲自调水倒药,一切弄好,放在火上,对小二道:“小二哥,可要麻烦你在这看着,一滚要加三匙水,一直到三滚,就可以拿下来了!”
    小二连连点着头,笑道:“少爷!你放心,我在这看着,绝不会出错!”
    江元这才放心,准备回房,小二又笑道:“少爷!你要吃什么吩咐一下,我叫他们送来!”
    江元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东西,点头道:“好吧,你随便配几味菜,烙几张饼就行了!”
    江元说着离去,回到房中,见江小虎仍是昏睡未醒,又细心地为他把了一下脉,这才放了心,忖道:万幸这孩子心脉还强,不然可要成残废了!
    江元一人独坐窗前,心中疑惑不定,推测何人伤了江小虎,并且下了如此毒手。
    冷古、萧飞志以及恽冰、秦长安,他都逐一想到;可是都觉得没有可能,因为不是有大仇的人,不会点如此重穴。
    江元又想到百里彤家宅中,江小虎姐弟深夜寻仇之事,心中甚是纳闷,忖道:看样子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子弟,怎么会与百里彤结下这等大仇?但愿我能为他们化解开来!
    想到百里彤,自然地联想到吉文瑶,这些日子来,江元已经很少想到她。
    那一晚,江元酒醉,与文瑶亲切温存,事后想来,却使江元阵阵地冒冷汗。
    虽然当初江元曾发下了誓言,要得到这个姑娘;可是现在他放弃了,那是基于一种道德观念。
    现在,他已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他必须要放弃这一份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事,虽然痛苦,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这时江元只希望百里彤与吉文瑶早日结合,那么这种诱惑他的力量,便可减了!
    他不时地想道:“我身负奇技,熟读诗书,绝不能做出为人唾骂的事,宁可孤独一生,也不能与文瑶接近!”
    江元这么想着,心中虽然感到难过,可是也有一种自慰,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这种牺牲是很伟大的。
    就在江元痴想之际,小二已然捧了药碗来,笑道:“少爷!小少爷是现在吃还是要等一下?”
    江元含笑接过,称谢道:“辛苦你了!麻烦你再去烧热水,煮点稀饭!”
    小二连声答应着,点头道:“这不算什么!一切都现成!我看这位小少爷病得不轻,要用大夫,你请叫一声,我马上去请!”
    江元见小二如此热心,心中也颇感动,笑道:“不必了,劳你操心,他只是受了风寒,吃过药再歇一歇就没事了!”
    小二这才含笑而去,江元心中不禁忖道:一个小二都懂得对人和气有礼,我为什么不懂呢……我以后一定要改过来!
    自从花梦蝶死后,江元几次三番地改变,现在除了使人感觉到“不凡”之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无情了!
    江元等药稍为凉了一些,把江小虎唤醒,就着枕边慢慢地喂食。
    江小虎浑身发热,神智仍然不太清醒,但他知道有人在喂他药,好几次含糊地推开,口中断续地说道:“不要……我不要吃药!”
    江元从来没有招呼过病人,这时被江小虎磨出一身汗,劝好劝歹才把这碗药喂完。
    江小虎饮药之后,立时又沉沉睡去,这时小二送上了饭食,江元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一些。
    他不时到窗口了望,令人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经过,也不见萧飞志的马车。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莫非他们改了道,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到这儿呢?
    江元坐在窗前,直守了将近三个时辰,江小虎才悠悠醒过来,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江元连忙赶到床前,只见江小虎睁着一双俊目,正在四下观看,江元用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虎!你可觉得好些了?”
    江小虎发现是江元时,不禁惊喜交加,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啊!你是江大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江元听他说话,仍是舌大气虚,含笑道:“你能说话就好了!现在才离险境,不要多说话,待会吃过东西再谈吧!”
    江小虎点点头,显得很听话,他张了张口,又要说话,江元摇手止住了他,笑道:
    “我知道了!你可是要出恭?”
    江小虎诧异地点着头,似乎奇怪江元何以知道?
    江元唤来小二,命他准备木盆及热水,然后把江小虎抱到便房,扶他入厕,然后把他放在了热水中。
    江小虎虽然躺在了很烫的热水中,可是身子仍然一阵阵地发冷,江元从囊中取出了一只磁瓶,挑出了一些粉红色的粉剂,笑对江小虎道:“这些药粉泡到水里,你可能感到很痛,可是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
    江小虎不停地点着头,低声说道:“不要紧,我不怕痛!”
    江元点了点头,笑道:“好孩子!你是会武之人,一定懂得纳气之法,等一下粉剂下水之后,你立时把中气纳入丹田,无论怎么痛,也不可松散,我再为你推拿,把体内的游气通出就没有事了!”
    江小虎只是不停地点着头,江元把粉剂倾入盆中,满盆水立时化成了淡红色,江小虎也立时皱起眉来。
    江元立时卷起了袖子,为江小虎推拿游气通血。
    江小虎紧皱着眉头,喉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江元心中忖道:可怜这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少时我定要问问,是何人下的毒手?以后遇上了我,也要用如此方法加以炮制!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热水已然变成了温水,江小虎的痛苦也止住了,江元自身运气,也不觉出了一身汗,他含笑问江小虎道:“小虎,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
    江小虎满头是汗,用舌头舔着嘴唇道:“我好多了,只是觉得身上没力,别的没什么了!”
    江元这才放宽心,笑着说道:“这就好了!总算我没白费气力!”
    江元说着把江小虎托出了水盆,那盆水颜色不深,可是江小虎全身的皮肤,都染上一层淡红色。
    江元用布巾为他擦拭,边笑道:“没关系!这颜色过一些时候,自然就会退去了!”
    他又为江小虎穿上了衣服,送回床上,天色已然昏暗下来!
    江元累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了不少汗,也着小二换水洗澡,更了净衣。
    江小虎几次要说话,都被江元拦了下来,直到扶他吃过了稀饭这才开始谈话。
    江小虎靠在床头,身上披着江元的斗篷,灯光照着,虽然精神好多了,可仍是满脸病容,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他用极度感激的目光,望了江元一阵,低弱地说道:“江大哥!我谢谢你!”
    江元摇着头,低声地安慰着他,说道,“侠义中人,不必讲这些话,你且把受伤的事,详细地告诉我。”
    江元说到这里,只见江小虎一双俊目中,射出了愤怒的火焰,似乎非常激动,连话都说不出来。江元连忙拍着他的肩头,含笑道:“你不要太激动,慢慢地告诉我。”
    江小虎这才平静了一些,他含悲带愤的,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江元,不禁把江元气得怒发冲冠,愤恨不已。
    原来江小虎、江文心姐弟,自从行刺不成,便隐匿在百里彤家宅以外,他们看见百里彤与江元作别之后,便一直追踪下来。
    他们与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忌讳他武功太高,沿途一直不敢出手,直到这日凌晨,在曙色苍茫中,他们姐弟仍然远远地追随着。不料他们的行迹,早已落在百里彤眼中,回身盘问,动起手来,最初还很客气,后听他们报出姓名,竟立时下了毒手,并且将江文心掳去。
    江元天性嫉恶如仇,闻言气得连连冷笑,搓手道:“真想不到!百里彤居然会在你身上下此毒手,真个可恶!我倒要问个明白!”
    江小虎也是怒形于色,紧接着道,“他们也是从这条道往下走,姐姐在他手中,不知会把她怎么样?我们要赶快去救姐姐!”
    江元闻言不语,思索了一阵:“你不必担心,谅他不敢怎么样!你伤体初愈,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早晨,再赶路好了!”
    江小虎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知道自己身体确实不可支持,徒急无益。
    自从江小虎说出他受伤的经过以后,江元便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一双剑眉紧皱,不时地向上扬起,双目射出两道凌人的光芒。
    江小虎不知江元在想些什么,正要发问,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非常严肃地问道:
    “小虎!与百里彤一起的,一共有多少人?”
    “人不少,大概有三辆大马车,都是自备的,漂亮得很,好像王爷一样!”
    江元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除了百里彤之外,你还发现有些什么出奇的人物?”
    江小虎略一思索,说道:“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和他在一起,亲热得很,好像是他老婆一样!”
    江元心中一震,忖道:啊!是文瑶……难道她看他那么为恶,都不加阻止么?
    江元越想越气,决心要找他们一问究竟。
    江元想到这里,便对江小虎道:“小虎,你们到底与百里彤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么死追不放?”
    江小虎脸上涌上一层悲哀,摇着头说道:“江元哥,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姐姐再三告诉我,绝不能向任何人谈及!”
    江元点点头,很了解地说道:“好!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以后自会去办!”
    这时天已傍晚,寒风凛冽,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江元顺手把窗户关上,说道:“天快下雪了!”
    江元说着,眼角一扫,只见街心有一长衣少年,一晃闪进了一间店房,江元眼光虽快,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未看清楚是谁。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这人行迹鬼祟,我却不可不防!
    江元正在想着,小二己进得房来,先换了热茶,探望了江小虎的病,然后再问二人吃些什么。
    江元随便点了些东西,与江小虎二人吃毕,整个天幕,已完全黑暗下来。
    江小虎睡了一天,这时精神略好,便与江元谈起天来,他今年不过十五岁,人虽精壮,可是稚气未脱,一连串的孩子话,把江元不时引得发笑。
    他们就像是一对亲生兄弟一样,江元坐在床侧与他握手谈心,充满了同胞之爱。
    一直到了初更时分,江小虎才感有些疲倦,说道:“江元哥,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江元想到他病体初复,也不能谈话太多,于是点了点头,自己长衣也不脱,在江小虎身旁躺下,二指虚点,灯火应手而灭。
    江小虎向里面让了一些,说道:“江元哥,你快盖被,好冷啊!”
    江元带笑说道:“你不要管我,快睡吧!我还要练功夫呢!”
    江小虎这才不言,他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江元心中很高兴,因为他把这个孩子,由垂死边缘,救活过来。
    夜深寒重,江元身上只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长衫,可是由于他久居山顶,似乎丝毫不感觉冷。
    江元静静地躺着,心中很乱,一时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些不着边际之事,这些事有些与他有关,有些与他无关,虽然都不是可以立时解决的,但江元却无法控制着不想它。
    他想到身旁的孩子,必定有着血海深仇,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何尝没有血海深仇?花蝶梦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可是江元却始终找不到仇人,不但如此,就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西北风的怒吼,恰似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英雄,愤怒地向大地抗议着。
    这个世界上愤怒的人太多了,虽然他们知道,这样做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可是他们仍然在愤怒,这似乎已成了一种人类的生活方法。
    寒风刮起了远处的砂石,打在了房顶、窗棂上,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是一大群弱小灵魂的呐感:“痛苦!痛苦!痛苦!”
    人生来就痛苦,有什么可值得惊怪的呢?
    可是“人”实在是可怜的动物,他自己痛苦时,便会像暴雨中的石子般,发出了呐喊。
    然而当别人遭遇到痛苦时,他们却鼓舞欢笑,忘记了那狂风,忘记了随时可遭到的悲惨的命运!
    江元在遐想中渐渐睡去……
    夜深更残,西风凄凉。
    昏黄的灯光,微弱地照拂着一条黄土街道,当风力略强的时候,那两盏巨大的“气死风灯”,便来回地摇晃着,它们的光芒,就变得更微弱了!
    整个的世界,都是这么冷清和凄凉,连秋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两条丧家之犬,萎缩在一堆土墙的后面,一阵阵地颤抖着。
    这时,有一条轻快的身形,由土墙之后,轻轻地跃了出来。
    他轻轻地搓着双手,又低头呵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对面的一排屋宇。
    橙黄色灯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生得非常英俊和魁梧,尤其他的一双浓眉毛,特别地浓宽,高高地吊着,有一种不可轻侮的英雄气概。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一下脚,已然出去了两三丈,正要作势向一间楼房纵去时,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由怀中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绢,很快地把自己口鼻掩住,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
    等他安排好之后,这才二次起身,身若狂风中的一片飞叶,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就在他脚尖才点到屋面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等你多时了!”
    那夜行人猛一折身子,又翻了回来,就在这一霎那,一条身影,闪电般由窗口越出,轻飘飘地落在了街心。
    他一转身,原来是江元!
    他仍然穿着那身长可及地的黑衫,软丝的质料,在暗黄的灯光下,发出了柔和的光泽。
    夜行人吃了一惊,他作势要逃,可是江元却摇手止住了他,沉声道:“你既然落入我眼,也就不必逃了,你可知道有入逃得过九天鹰之手?”
    那夜行人果然停住了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骆兄!这不关你的事,你何必多管?”
    他的语声非常沉浊,使人分辨不出他是谁。
    江元对他的语声,感到非常熟悉,可是却想不出来。
    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来此可是为了那个孩子么?”
    夜行人略微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带着笑说道:“不错!可是我并无恶意,这孩子的身世你不知道,如果跟着你,岂不误了他的大事?”
    江元闻言心中诧异,可是面上仍然冷若寒霜,说道:“哼!这么说你是百里彤的人了?”
    夜行人笑着摇头,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可愿意让我把孩子带走?”
    江元毅然地摇着头,说道:“你不必担这份苦差事,至于江小虎,由我面交百里彤好了!”
    夜行人发出一丝冷笑,他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向江元上下望了好几眼,说道:“这件事未必那么容易解决,我看还是交给我吧!”
    江元剑眉向上一扬,压低了嗓门,用愤怒的声音说道:“我骆江元向来言出不二,你不要再多讲了!”
    那夜行人双眉也微微地向上扬起,似乎在愤怒之中:可是他却隐忍下来,慢吞吞地说道:“骆江元三字名满中原,我心仪已久,老想能有机会讨教一二,今夜月黑风高,冷清得很,正好……”
    他话未讲完,江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朋友!如果你不想过于得罪我的话,还是趁早动手为妙,我从来不喜欢听这些闲言闲语的!”
    夜行人被江元的话说得一怔,他略一迟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也好!我们就动手!”
    他才说完这句话,身如幽灵,已然接近了七八尺,停在江元面前。
    江元脸上如常,心中却感惊异,忖道:想不到这一年的工夫,江湖上居然出了这么多英雄,看来我骆江元要想保持盛誉,非要付出些代价才成!
    江元想到这里,也不再多说,一举手道:“朋友!你接招!”
    他右臂轻投,疾如旋风,一掌向夜行人前胸按到。
    夜行人足下换步,身子错过三尺,江元一掌落空,正要二次换掌,夜行人突然一声轻啸,双臂像是一对飞钩,闪电袭击,两股凌厉的掌风向江元双肩分别扣到。
    他这双掌之力,沉猛韧黏,以江元这等人物,竟然无法辨出究竟是哪一类掌法,心中暗暗吃惊。
    江元长袖一拂,身于已闪出了八尺,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他实在小看了这夜行人,却不料夜行人的第一掌,就使他震惊起来。
    夜行人压低了嗓子,哑笑道:“骆江元名满天下,也不过如此!”
    江元大怒,微微冷笑,点头道:“看不出你有些功夫,这才堪我一击!”
    夜行人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身进如飞,右臂“长虹贯日”,二指如电,向江元双睛使点。
    江元发觉他指力凌厉,破空有声,有心与他较劲,容他双指来近,猛翻右掌,迎出了一股急劲。
    夜行人却巧妙地躲开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绕到了江元的身后,仍是二指点来,取江元“志堂穴”。
    江元见他身形奇快,掌力沉劲,这等功夫可以说很少见,他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来历,移步换形,已经绕过了他的二指。
    江元猛转身,“拂指弹花”左手二指向那夜行人的“肩井穴”便点,这一次,江元用了六成功力,心中忖道:叫你也知道些厉害!
    夜行人料不到江元身手如此之快,一眨眼之际,已翻身,避招,出手,只觉一股极刚劲的指力向自己肩头点到,两下离得甚远,可是已然觉得右臂发麻。
    夜行人大吃一惊,飞身撤步,躲出了一丈之外,骇然说道:“骆江元名不虚传,我算领教了!”
    他说着作势欲去,可是江元已如飘风般落在他身前,平伸双手,笑道:“胜负未分,朋友,你先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夜行人用手整理了一下面中,说道:“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不走就是!”
    说着他身形一晃,改用一套小巧的功夫,把江元围在中心,出招进掌,奇特异常。
    江元以逸待劳,心中暗笑,忖道:你想以小巧功夫取胜,只怕不能如你之愿!
    他二人在寒夜凄灯之下,展开了一场罕见的厮杀,虽然他们起落、递招之间,也带起了很大的风响,可是却被午夜寒风所掩没,所以听不到一些声音,他们只是一味的哑斗。
    初冬之夜,静寂如死,他们在街心跃高纵低,那夜行人身形更快,远远望去,只见一团黑云,绕着江元团团打转,快得出奇。
    可是江元沉着应付,出掌如风,方圆几尺之内,尽是掌力,那夜行人虽然多次猛攻,但终于无法欺进。
    江元一边与他动手,一边留心观察他的路数,可是始终无法判定他的门派,而他所使用的小巧功夫,也绝不是常见的“燕青十八闪”、“醉荷飘叶”之类,可是威力却有过之。
    夜行人打了半天,始终无法欺近江元,他似乎暴怒起来,低声地“哼”了一声,身势立时加速了一倍,攻势也越发地猛烈了。
    江元仍是以静制动,毫不忙乱。
    远望过去,只见夜行人像是一团飞絮又似一只怪鸟,才前又后,倏左忽右,身形的那份巧快,真可说是江元平生仅见。
    江元心中想道:“我定要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望了望他脸上的面巾,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忖道:我何不把他面巾取下?
    江元如此想着。正要改变掌法,突见夜行人一声低啸,身如箭弩,直射过来,他双臂大张“歌舞升平”,分别向江元右肩及腋下,十指如钩抓到。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好厉害的掌法!”
    随着这句话,江元已上拔了七尺,他凌空一个大盘旋,已然落在夜行人身后,二指轻投,点向夜行人的“鸠尾穴”。
    这是江元自与他动手以来,第一次跃起,夜行人似乎没有防到,大惊之下,拼命地向前一扭,虽然让过了紧要穴位,可是江元的二指,仍然擦着他的胯骨滑过。
    夜行人只觉大腿一阵酸麻,连忙运气止痛,闪了开去,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元含笑而立,从容说道:“你把姓名留下,我绝不为难你,放你而去!”
    江元话才说完,夜行人突然大骂道:“放屁!你家少爷不信胜不过你!”
    江元不禁大怒,他一双剑眉高高扬起,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道,“小子!你太不知死活了!既然你要与我系这个死结,你可别后悔!”
    江元言罢不待答言,揉身而进。
    这一次江元动了真怒,出手又有不同,他决心要把这夜行人制服,然后详细地问问口供。
    夜行人见江元来得猛,他奋起余勇,二人再度打在一起。
    他们这一次动手,比较刚才,声势又是大不相同,江元也展开了灵活之身,进退吞吐,自是比夜行人高上数筹。
    那夜行人掌力、火候本就不如江元,原想以轻功取胜,却不料江元的轻功更高,立时弄得忙乱起来。
    他们二人火并一处,掌起身落,袖动衣摇,带起了大片的黄尘,未成弥漫,已被寒风吹散。
    江元近几月来,很少与人交手,更很少见这等高手,所以动手之间,心中爱惜他这身功夫,有了很多的顾忌。
    就在这种情形下,夜行人才有还手之力,他虽然比江元差一截;可是这身功夫,也是江湖罕见的了。
    他们二人过了二十余招,仍旧分不出胜负来,江元心中忖道:我们已经纠缠了一个更次,小虎一人独在房中,如再有人来,岂不是难以兼顾?
    江元想到这里,正要加紧攻势,夜行人突然发话道:“骆江元,你还有压箱底的功夫,一齐用出来,不要折在我掌下又不服气!”
    江元大怒,冷笑道:“我一再相让,你居然还敢激我,哼!难道我就真拿不下你么?”
    江元说完,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低啸,他双掌猛翻,快似闪电,分别向夜行人的前胸及小腹按到。
    夜行人立觉奇劲扑身,大吃一惊,点足之下,拔上了一丈。
    可是江元料中他有此招,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拔了上来。
    夜行人才拔起空中,突觉黑影压顶,心知不妙;可是他再躲闪已来不及,只觉嘴上一凉,他那块蒙面的面巾,已然被江元凌空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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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蓦悉杀师人雪夜入仇家
    夜行人大吃一惊,正要用绝招脱身,突觉全身一麻,“砰”地一声,摔在了黄土地上!
    就在同一时间,江元已落在了他身前。
    他怒目圆睁,剑眉高扬,似乎又回复到他以往暴戾的天性。
    他扬掌便要劈下,在以往很多江湖人就是这样死在他手下的。
    可是灯光由江元的掌隙中,照在了夜行人的脸上,不禁使江元心头一震,高扬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发出了惊奇的声音:“咦,原来是你!”
    睡在地上的,是一个英俊健壮的青年——他是百里彤亲信之人——卓特巴!
    江元料不到,与自己较技半日的,竟是藏族的青年,一霎时不禁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卓特巴虽然被江元点中了“气海穴”,全身瘫痪在地上,可是他神智仍是清晰的。
    他面上有一种无可隐藏的愧怒之色——虽然他极力地装出不在乎——证明他也是一个好强和高傲的人。
    江元缓缓地放下了手,用异常的语调说道:“原来是你……你为何要与我为仇?”
    卓特巴躺在大街上,并不显得狼狈,相反地,仍然透出了一种英雄气概,令人不可轻侮。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本不想与你为仇,是你逼我动手的!”
    江元双目如炬,怒视着他,沉着声音道:“卓特巴!我脾气不好,你不要再用言语激怒我,虽然百里彤是我结拜兄弟,我怒气之下也会伤你!”
    江元的话斩钉截铁,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卓特巴脸上涌上一种极难看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败在你手,你可不能羞侮我!”
    江元低声地笑了两声,沉声说道:“我一向不以胜负论英雄,败在我手,便无大仇,自不会羞侮你!”
    卓特巴不禁也对江元暗暗佩服,他低声道:“你要把我如何?”
    江元闻言似乎有些为难了,他抱着膀子,犹豫了一下,很平静他说道:“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可是……”
    江元说到这里,把语声拖长了一些,卓特巴立时接口道:“可是怎么样?你还有条件么?”
    卓特巴这句话,把江元问得失声笑了起来,伸手弯下了腰,把卓特巴扶起来,在他背后,拍了一掌。
    卓特巴的穴道立时解开,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满脸羞惭之色。
    江元态度已然和缓得多,他含笑说道:“条件没有,不过我要问你几句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卓特巴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江元点点头,可是整个的事情是这么复杂,竟不知从何问起了。
    江元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一路你可是一直与百里彤在一起么?”
    卓特巴点头,答道:“我们一直在一起,昨天才分开。”
    江元略为沉吟又问道:“江小虎姐弟跟踪寻仇,你可在场?”
    卓特巴又点点头,江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字一顿地问道:“百里彤点小虎的‘五筋大穴’擒去了江文心,你可曾得见?”
    卓特巴惊异地望了江元一眼,他似乎想不透江元为何如此愤怒。
    江元见他不答,又重复了一遍,卓特巴被弄得非答不可,只好点头说道:“是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江元好不愤怒,但他却抑制着,又道:“现在那江文心还在百里彤手中?”
    卓特巴沉吟了一下,答道:“还在。”
    江元剑眉一挑,目若寒星,追问道:“百里彤现在哪里?”
    江元的语气冷峻已极,卓特巴不禁有些担心,他狡猾地答道:“就在这一条道上,现在不知赶到哪一站了。”
    江元哼了一声,又问道:“他既然点了小虎‘五筋大穴’,弃之路野,为何又要叫你来找他?”
    江元一连串的问着,神态咄咄逼人,卓特巴迟疑地笑道:“这……因为江姑娘思念弟弟,彤哥便叫我把小虎弟寻回去,以便加以施救。”
    卓特巴的话说到这里,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仁心仁义的百里彤,江小虎要是等他施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卓特巴低头不语,江元又接道:“烦你回去告诉百里彤,江小虎在三日之内,必定送到,至于江文心姑娘,如有毫发之伤,我与他兄弟之情便从此而断,请你现在回去吧!”
    卓特巴抬起了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出口,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就照你的话,我们后会有期!”
    江元看出卓特巴是一个心计极深之人,今日之辱,他必记在心,当下一笑道:“江湖虽大,武林中人却不多,我们早晚还有相会之日,说不定我还要到西藏去拜访你呢!”
    卓特巴发出两声不可理解的笑容,说道:“西藏虽是边陲,可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骆兄哪日游驾西藏,小弟当在拉萨恭候!”
    江元早就有意遍览天下,闻言笑道:“自是要去!我还想瞻仰一下西藏的活佛呢!”
    卓特巴点首为礼,说道:“好!我们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以超绝的轻功,随风而去,霎那隐没在黑暗中。
    骆江元疾立西风,孤灯只影,在经过了这场激烈的打斗之后,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他痴立良久,梆儿打出三更,他才发出了一声长叹,隐隐可以听见他的自语:“这件事又把我牵连进去了!”
    这是一排很坚固的石屋,座落在“掖县”与“神堂”镇之间,院内枯木凋零,都被薄薄的白雪掩盖着。
    在一间斗室的门口,挂着一盏厚罩的大风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与这景致配合起来,显得很不调和。
    有一个长长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室内的人似在徘徊,良久不绝。
    须臾,由室内传出了一个沉着的声音:“马师父,马师父!”
    马师父粗哑的声音,从远处接应着,室内的人又大声问道:“马师父,那姑娘怎样了?”
    马师父始终没有出来,在远处答着说:“好多了,今天肯吃东西,八成已经睡啦!”
    室内的人“哦”了一声,房门立时被推开,一个长身英俊的少年立于那风灯之下。
    他穿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劲装,头上戴着一顶西藏的全狐帽,衣着华贵,仪态超人。
    他就是百里彤!
    百里彤把一双剑眉紧皱在一处,自言自语,喃喃说道:“这个姑娘到底如何发落呢?”
    他思索了一下,又自语道:“我且去看看她,看她知道些什么。”
    百里彤说着,返身折入室内,不大的工夫,他抱出了一床皮褥,顶着小雪向后走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地上已然堆积了一两寸的白雪,百里彤身行其上,发出了“噗噗”的轻响。
    他一直走到这排房子的尽头,停在两间连接的小房之前,用手轻轻地弹着房门,沉声唤道:“李妈妈,李妈妈!”
    他连叫了两声,室内才传出一个声哑的妇人声道:“谁呀?都快二更了。”
    百里彤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是我,你快来开门!”
    李妈妈听出是百里彤的声音,立时由床上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边道:“原来是彤少爷,怎么这才来?”
    说着她开了房门,立时扑进了一阵冷气,冻得她一连退了好几步,说道:“晤……
    好冷,您快进来!”
    百里彤闪身入内,随手把门关上了,轻声问道:“江姑娘睡了么?”
    李妈妈答道,“大概睡着了吧,半天没听她出声!”
    她说着点上了一盏油灯,灯光之下,才看清了她年约五十余岁,生得孔武有力,看来武功亦颇高强。
    百里彤接过了油灯,点头道:“让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到这里,稍为犹豫一下,又把灯递给了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先进去看看,我可否进去?”
    李妈妈答应着接过了油灯,推开了另一间房门,入内探望了一下,怪道:“咦,江姑娘,你还没睡?”
    百里彤闻声也赶了过去,他把李妈妈手中的灯接过,放在案头上,转身道:“你在外面坐着,我与江姑娘说几句话!”
    李妈妈答应一声,出房而去。
    靠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秀美的姑娘,她面色苍白,头发略显凌乱,虽然床上铺着锦缎棉被,可是她却一直坐在那冰冷的木椅上。
    她就是江小虎的姐姐江文心,一直被百里彤软禁着。
    江文心见百里彤深夜而来,不禁现出一些惊恐的神色,移动一下身子,嚅嚅道:
    “小贼!你……你又来作什么?”
    江文心的称呼,使百里彤很痛苦,他惨笑一下,很平静地说道:“江姑娘,我是读过书的人,深夜来访,虽然于理不合,可是你却不要多心,我只是要问你几句话而已!”
    江文心流下泪,但她很快地拭去,说道:“我弟弟怎样了?”
    百里彤心中一惊——他有些后悔,虽然那是不得已,低声道:“他……他已经醒了,师弟带着他正往回赶,大概三两天就可以到了!”
    江文心这才放心了,她的精神也振作了些,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你也不必多说了,等我弟弟到了,你把我们一块杀了好了!”
    百里彤痛苦地笑一下,说道:“你不必说气话,你们为亲人报仇,成则生,败则死,这是一定的道理;可是我却不愿杀害你们,希望彼此能够把仇恨化解开。”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文心已惨笑道:“你说得很容易,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两句话可以化解的?你杀了我们便罢,不然我们会永远追杀你。”
    百里彤面色大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姑娘,不是我说,以你们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报仇,我百里彤所做的事,绝不畏惧,不过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的陷害我父母?”
    这个姑娘失常地大笑起来,她笑着说道:“陷害?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要求,可是百里彤似乎没有勇气把它再说一遍。
    他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这其中的事,很多不是你我可明白的,现在与你谈也谈不出结果来,只有等你兄弟来了以后,我们一同到大都去,我一定使你们见我爹爹,由他当面告诉你们好了!”
    江文心见百里彤如此模样,心中也不禁疑惑起来,以往的事情她无法追忆,因为那时她还太小,对以前发生的事还不了解。
    她望着面前这个沉痛的年轻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百里彤并不如她想像中那么丑恶和凶残,相反的,是如此的英俊和温文,在这种情况下,江文心虽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别的感觉,但至少不太憎嫌。
    她垂下了头,不说一句话,忖道:莫非我爹娘的死,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万里彤静静地坐了一阵,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他站起了身子,把皮褥放在椅子上,道:“天晚了,你还是休息吧,明天要赶路!”
    说完他推门而去,留下了那个寂寞又忧伤的姑娘。
    百里彤匆匆地走出这间房子,他似乎有一种被压抑的痛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难道我爹真的错杀了她的父母?不会的,那是爹爹亲口告诉我的!
    他想到这里,快步地回到自己房中,不禁又想起江小虎,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愤怒?以至于点了他的重穴呢?
    这个年轻人,表面看来亲切善良,可是他却有着很复杂的性格,这种性格,虽然不与善良、亲切冲突,但往往为了避免被人伤害,而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
    他无法入寐,挂念着卓特巴,忖道:他已走了这么久,不知寻到江小虎没有?如果再耽误的话,只怕这个孩子就不可救了。
    百里彤算计着时间,卓特巴应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他决定把行程往后移半天,以便等着施救江小虎。
    百里彤正在沉思之际,突听门外有人走过之声,百里彤仰起了头,沉声问道:“谁呀,这么晚还不睡?”
    “彤哥……是……是我!”
    室外传人一个萎缩的声音,原来是吉文瑶!
    百里彤有些意外,赶忙把门开了,怪道:“文瑶,你又来干什么?”
    吉文瑶痴痴地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全黑的长衣,乌油油的头发,散开来,长长地披在两肩。
    她的面容很憔悴,也有些惊恐和不安,自从她暗害了花蝶梦之后,她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骆江元出现了以后,她越发显得失魂落魄了。
    百里彤怜惜地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道:“文瑶,你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来,你一直不太正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文瑶秀目含泪,摇头不语,闪身入内,坐在了椅子上,显得无比的惊恐和混乱。
    百里彤好不奇怪,他把门关上,紧皱着一双剑眉,坐在文瑶对面,说道:“文瑶,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叫你把心中的话告诉我,你怎么老是不肯说?”
    文瑶缓缓地抬起了头,她双目满含着痛泪,嘴唇也感到微微的发抖,那种神情,恐怖至极。
    百里彤骇然后仰了一下身子,说道:“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文瑶这才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彤哥!我……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百里彤越发惊奇起来,忙说道:“看你说得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呢?”
    文瑶双手绞结在胸前,紧闭着两眼,追忆到那幕可怕的往事,全身不禁微微颤抖,眼泪也流了下来。
    文瑶的情形,使百里彤又惊又怕,他紧紧地握着文瑶的肩头,用力地摇晃着,提高了声音道:“文瑶!文瑶!你……你怎么了?”
    文瑶略微冷静下来,她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我杀了一个人!”
    百里彤松开了双手,气笑不得,嗔道:“我以为是什么事,你以前不是也杀了很多江湖败类么?”
    文瑶用力摇着头道:“这一次不是江湖败类,这一次是……”
    她说着哭泣起来,显然是在极端的悔恨和恐怖中。
    百里彤皱着眉道:“那么说,你是错杀了一个好人?”
    文瑶只是摇头哭泣,一言不发。
    百里彤急得顿足长叹,说道:“唉!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杀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值得你这么骇怕!”
    文瑶双手掩面,把她心中最恐惧的一句话吐了出来:“我杀了花蝶梦!”
    这句话像是晴天的霹雳,使百里彤惊怔在当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蝶梦,这个神奇的名字,已经震慑了江湖几十年,它似乎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吉文瑶哭泣着,把她谋害花蝶梦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百里彤。
    无疑的,这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极度地震惊了百里彤的心神,他也渐渐地恐怖起来。
    “瞎仙……居然会死在你的手中!”
    良久,百里彤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他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和难以解决。
    那是因为有骆江元的存在,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骆江元复仇,也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拒骆江元超绝的功夫!
    室内一片沉寂,百里彤与文瑶都是一言不发。良久,百里彤抬起了头,低声问道:
    “江元知道这件事情么?”
    吉文瑶摇头,百里彤又接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吉文瑶拭着眼泪,轻声道:“只有我爹爹和皮鲁秋知道。”
    百里彤蹙眉沉吟,摇头道:“这件事很难办,江元早晚一定会查访出来,即使我们是结拜兄弟,恐怕也没用!”
    百里彤话还未讲完,文瑶急忙接口道:“我身上有花婆的红翎,骆江元不会加害我!”
    百里彤双目一亮,紧接着说道:“啊!花婆的红翎在你身上……不过现在花婆已逝,谁也难保骆江元不会抗命!”
    吉文瑶倒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过她愧憾和恐惧,总觉得愧对江元。
    吉文瑶竟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我老是想,干脆当面告诉他……”
    文瑶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摇手道:“你不要说这些傻话……这件事由我来想法子解决,你自己切不可以乱来!”
    文瑶抬起了眼睛,怀疑地问道:“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百里彤心乱如麻,摇头道:“你不要管了,照着我的话做,以后见江元,要格外亲热些,不要露出破绽来!”
    文瑶有些恐惧,她迟疑地说道:“我们万不可陷害江元!”
    文瑶这句话,出乎百里彤意外,他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文瑶这句话,有一种神奇的作用。
    他一时未能深切的体会,黯然地摇着头,说道:“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文瑶脸上一红,她也想到百里彤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像自己一样,用暗箭伤人。
    她忧伤地走出了这间房子,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似因倾诉之后,而得到了一些安慰;不过,这种安慰也是空虚得很。
    文瑶走后,百里彤孤灯独坐,心中烦乱已极,他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一时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由文瑶刚才说的那句话,想到了一个神奇的念头,忖道:如果爱情可以消灭一切仇恨的话……
    想到这里,百里彤不禁精神一振,继续想道:如果江元能够与文瑶结合,那么这段仇恨必然会消失了!
    可是,突然有另外一个念头,拒绝了他这种想法,那是因为有他自己在内。
    于是,他静静地分析自己和文瑶之间的感情。
    他们认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在一起闯过江湖,度过了多少美妙的清晨与黄昏;可是奇妙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想到彼此间“爱”的存在!
    即使在此刻,百里彤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爱着文瑶。同样的,文瑶也不知是否爱着百里彤——尽管江湖上把他们视为一对情侣。
    “感情”就是这么神妙和不可捉摸,在极容易培养成爱情的环境里,往往更难产生爱情。
    太平年代的青年男女,不见得会很容易寻到结合的对象,倒是在遍地烽火,无暇顾及的情况下,促成了很多美满的姻缘。
    像百里彤与文瑶日日相处,自然会产生感情,产生爱情,可是这种感情和爱是否够深,也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但是,任何人也不敢说百里彤不爱吉文瑶,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伤脑筋地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困思良久,不得结果,对文瑶总是放不下心,并且他有时想到,用这种方法,牺牲他和文瑶的感情,去换得江元的宽恕,是一种可耻的事!
    然而,他又想到,用感情、互爱、结合……去消灭这个世界上的仇恨,似乎是一件最崇高的事,至于这种牺牲,也自然是最伟大的了!
    寒雪皑皑偷偷地装饰着这个世界,这个年轻的奇士,一直到天近三鼓才沉沉睡去。
    翌晨,百里彤吩咐下去,延到午后动身,以便等候卓特巴和江小虎!
    看已到近午,仍然不见卓特巴的形影,百里彤不禁焦急起来,忖道:再耽误的话,不但误了我的事,那孩子的性命也耽误了!
    可是,在他动手点伤江小虎的霎那,这种恻隐之心,却被怒火埋葬。
    那是因为江小虎的一句话,刺中了他的要害!
    吉文瑶昨夜必定也失眠了,她一直沉睡到这时,始终没有出房。
    百里彤在房檐下徘徊,他本想去看看吉文瑶,可是,由于心情太坏,忖道:我还是先去看看江姑娘,她必在挂惦着她的兄弟!
    百里彤想着,大步向后走去,心中却在想着,见了江文心该如何说。
    李妈妈老远迎上,含笑道:“彤少爷!她好多了,昨天你一去她就睡了,刚才还梳了头呢!”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着推门而入,进入江文心的房间,那个姑娘竟坐在窗前看雪景哩!
    她料不到百里彤突然入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转了过来。
    百里彤含笑点头,说道:“江姑娘、你今天情绪可好些了?”
    江文心仍然矜持着,微嗔道:“什么情绪不情绪的,我不太懂!”
    百里彤见江文心稚气未退,心中实在觉得好笑,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午后便要走了!”
    江文心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我小弟呢?你们找到他没有?”
    百里彤心中为难嘴上却笑着道:“中午以前,一定可以赴回来的,你放心好啦!”
    江文心闻言,这才稍微放心,问道:“他来了之后,你们可是要放我们走?”
    百里彤暗笑,忖道:她真是孩子,竟问出这种话来!
    百里彤想着便说道:“我想你们还是与我一同到大都的好,到了那儿后,你们可以当面问过我爹爹!”
    江文心眨动了一下秀美的眼睛,稚气地问道:“问你爹爹?问他什么?”
    百里彤轻叹一声,接道:“关于你父母,当初如何结仇之事,请他老人家详细告诉你们……”
    百里彤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知道,即使是他怎样极力想化解这种仇恨,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江文心的父母,是他父亲亲手杀死的。
    江文心低头不语,过去的事,她本不知情,模模糊糊,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二人谈话告一段落,李妈妈突在外叫道:“彤少爷,有人送信来呢!”
    百里彤啊了一声,立时站起道:“江姑娘,我出去看看,等小虎兄弟来了,我立时送他过来。”
    江文心还来不及说话,百里彤己推门而出!
    他匆匆地赶到前面,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厅前。
    那汉子见了百里彤,施礼道:“彤少爷,我是奉少爷之命,来送信的。”
    百里彤心中一惊,忖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百里彤想着便道:“进来说话!”
    那汉子随着百里彤入房,奉上了一封信,百里彤接过之后,拆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
    我已探出江小虎下落,可是他被骆江元救去。”
    百里彤心中吃惊,合上了信,忖道:这一下麻烦了!
    他继续看下去:
    “他二人夜住客店,我本来想入夜将江小虎盗出,可是惊动了骆江元,动起手来,我被他点穴倒地。”
    百里彤好不吃惊,暗忖:师弟的功夫自成一派,并且擅长点穴,仍然被他点倒,可见江元功夫之高了!
    信上的最后几句话写道:
    “骆江元对兄甚是不满,定于三日内,将江小虎亲自送到,我因有事,略有耽误,可在‘沙间’镇会面。
    弟卓特巴手书”
    百里彤发了一阵呆,这才摸出一块银子,递予送信之人道:“你辛苦了,下去喝杯酒吧!”
    递信人拜谢而去!百里彤在室内踱步,他知道江元对自己点江小虎重穴之事,必定愤怒异常。
    可是,等江元赶到,以此话相询时,自己又以何言对答呢?
    百里彤并不怕骆江元,可是因为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点了如此阴毒大穴,实在是江湖中少有的!
    百里彤正在思忖之际,突然听室内传出一个嘹亮的口音说道:“彤兄可在房内?”
    百里彤不禁一惊,他听出这是江元声音,当下匆匆把书信藏入袖内,忖道:江元来得好快呀!
    他想着早已含笑道:“元弟,你怎么来了?”
    百里彤推开了房门,只见骆江元面带薄怒,右手牵着怒目相视的江小虎,立在房檐之下!他们身上,都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看样子是紧赶而来的。
    百里彤强自镇定,含笑道:“元弟!外面天寒,快到房内谈!”
    江元微点了点头,拉着江小虎迈步入房!
    百里彤回转头叫了一声:“黄师父,备茶!”
    说着他也进入房内。
    江元及江小虎,均坐在桌前,百里彤装出惊奇的样子,问道:“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哼!我行走江湖,即使是十恶不赦的败类,也不过一刀了断,不忍叫他们多受痛苦,可是你竟对这么个小孩子,施下这等毒手,真叫我太寒心了!”
    百里彤面色微惭,昂然道:“我知道你在为这个孩子生我的气,可是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你永远无法了解!”
    江元仍是怒气不消,冷然道:“你点他的重穴,原是致死之举,何不痛快地把他结束,而令他受苦?”
    江元说得激愤,不禁站起身子,双目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百里彤也不禁生了气,他双手用力地拍着桌面,大声叫道:“江元,你可知他是如何伤害我的?”
    百里彤失常的情形,使江元感到有些奇怪。
    他从未见过,百里彤有这种情形,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里彤双目圆睁,剑眉微扬,似乎在压着他满腹的盛怒。
    他们沉默了一下,百里彤稍为和缓下来,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唉!江元,关于我与江氏姐弟的这段怨仇,说来实在太复杂,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
    江元也和缓下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对这个孩子太过分了!”
    江小虎进房之后,更是一言不发,这时突然睁大眼睛,问道:“我姐姐呢?”
    百里彤点点头,说道:“她很好,你放心。”
    百里彤说到这里,回过了头,对外叫道:“黄师父,请把江姑娘请来!”
    室外有人答应一声,百里彤接着道:“我所以把江姑娘带到大都,就是要去面见我父,把当日结仇的经过,详细告诉她。”
    江元接口道:“可是,这孩子如不是遇见我,早已死了!”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说:“是我那时过于气愤,下手重了一些,事后也有些后悔,所以我又叫卓特巴师弟赶去,准备把他救回来,却不料你已经把他救好了!”
    百里彤说到这里,心中也有些吃惊,忖道:我独门点穴手法,他居然懂得解法,此人真是不可小视啊!
    正说到这里,江文心已然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江小虎,立时哭叫道:“小弟!你没事?”
    江小虎早已扑了上去,叫道:“姐姐!姐姐!”
    他们姐弟二人,抱头痛哭,江元及百里彤都是蹙眉旁观,各有一番滋味。
    江小虎哭着道:“姐姐!他……他有没有欺侮你?”
    江文心摇头,哭泣着道:“没有……小弟,你可只是昏过去了?”
    江小虎停住了哭声,用手狠狠地指了百里彤一下,说道:“我不是昏过去,是被他点了重穴,后来幸亏碰见骆哥哥,把我救了过来,不然我早死了!”
    江文心又惊又痛,抱住他道:“好小弟,现在和姐姐一起不会再有事了!”
    江文心说着,缓缓走到江元身前,含泪道:“寒门不幸,留下小弟一枝后苗,这次遭遇不幸,多亏侠士拯救,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便跪了下去,江元吓得连忙让开,叫道:“姑娘!啊!不必如此!”
    江文心仍然对着他的坐位拜了三拜,这才站了起来,又回到小虎身旁。
    百里彤见他姐弟这等真情,心中万分惭愧,一张俊面如同火烧,忖道:万幸江小虎没有死,不然我的罪太大了!
    江元劝住了他们姐弟,回头对百里彤道:“彤兄,他姐弟二人,请由小弟带走,至于你们两家的仇恨,小弟设法予以排解。”
    百里彤摇头道:“这恐怕不是外人所能化解的,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随我到大都走一次。”
    江元回头问江文心道:“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江小虎瞪目道:“不,不,我不与他在一起!”
    江文心连忙喝住小虎。说道:“我姐弟决定随他前往,以便知道父母大仇的详情,早些为他二老报仇!”
    她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江元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你们决定如此,我告辞了!”
    江元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惊慌起来,百里彤一把拉住了江元的手,说道:“江元!
    莫非你就这么不顾结拜之情么?”
    江小虎也拉着江元的衣裳道:“元哥!我跟你去!”
    江元回过了身,含笑:“我到大都也是有急事的,如果随你们前去,只怕要耽误!”
    可是众人一再相留,江元只好暂时答应下来。少时,百里彤摆了酒宴,与江元在房中独饮,他叹了一口气道:“唉,人生在世,恨事真多,我对这个江湖真是灰心,恨不得遁入寺院呢!”
    江元心情之乱,并不亚于百里彤,闻言含笑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忍受这么多痛苦的!”
    百里彤默默地点点头,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道:“文瑶可是与你一路?”
    百里彤心中一动,他想起了文瑶昨夜告诉他的事,心中不禁对江元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他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是的!她与我一齐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说道:“怎么没见她出来呢?”
    百里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姑娘也真烦人,我对她真没法子!”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怪了!百里彤怎么用这种口吻?他们彼此不是非常相爱么?
    江元想着,嘴上便道:“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么?”
    百里彤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有些事情不是你所了解的……”
    百里彤说到这里,由窗缝中看见吉文瑶,距离不远,站在檐下似在观雪,实际上则在偷听。
    百里彤心中一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涌上来,他心中想道:“文瑶!你不要怪我,这是为的你啊!”
    江元却被百里彤的话,大大地引起兴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彤思索着应该怎么讲。
    他饮了一杯酒,做出苦恼的样子道:“江元!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你不处在我这地位,很难了解;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快乐,而且烦恼得很!”
    江元对他的话大感惊异,他实在料不到百里彤会说出这等话来,当然更不会了解内里深长的含意了!
    百里彤自窗缝向外望去,已经没有吉文瑶的影子了!
    百里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可是他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心头一片混乱,意冷心灰,根本就无心顾及儿女私情了。
    他们饮食之际,江元很少说话,百里彤则是有意的说些文瑶对江元如何如何好的话;但是他说得很巧妙,使人不至生疑。
    这种突发的事情,使江元心中颇为激动,他料想不到,百里彤与吉文瑶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存在。
    江元心中思索着,问道:“你与文瑶不是很理想的一对么?”
    百里彤也许喝多了酒,他轻率地笑了起来:“哈,你也与他们一样想?其实我与文瑶只是朋友,和你们一样,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元对百里彤的话,虽然看不出什么做作,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又谈了一阵,便转移了话题,江元问道:“彤兄,现在我们是到大部去,事情眼看就要发生了,你要我为你尽些什么力,希望你能把详细情形告诉我!”
    百里彤闻言,思索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江元,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来了结吧!”
    江元心中虽然奇怪,可是他却不动声色,忖道:等到了大都,我再见机行事好了。
    这时下人已来催道:“少爷,车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百里彤这才想起,自己只顾讲话忘了赶路,当下笑道:“好!叫他们先上车!”
    他说着走向窗前,向外望了望,对江元道:“还在下雪呢!你去把你的车退了吧!”
    江元答道:“车已经退了!”
    百里彤称好,略为整理了一下东西,交由一个汉子拿了出去。
    百里彤及江元一同出了房,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分别上了马车,三辆朱漆大马车,停在了门口,气派甚大,有若三个大臣一般。
    江元问道:“这房子是谁的?”
    百里彤笑着说道:“是一个朋友的……江元,你坐第二辆车,我坐头辆,咱们得快些赶路了!”
    江元答应了一声,跨上了车,入内之后,只见坐位上铺得有红绒厚毡,温暖异常。
    这辆车中,只坐了江元一人,实在使江元疑惑不定。
    不大的工夫,车子开始滑动,飞快地向前驶去。
    江元坐在车中,觉得车身极稳,很舒服。
    也不知江文心姐弟及吉文瑶,是在哪一辆车上?江元由车窗中向外望去,只见漫天飞雪,均似鸭绒,飘飘落下,天空是灰蒙蒙的,大地却是一片银白,景色甚是美丽。
    不大的工夫,车行的速度突然加快起来,江元不禁有些惊异,忖道:怪了!他的车看起来是比较笨重,怎么比我那辆车还快得多?
    车行很快,车身又稳,江元坐在车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他望着窗外倒泻如流的雪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这时,他才深切地感觉到,游历江湖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等我把师父的仇报过以后,我一定要遍游天下,从南到北,连关外都要去一趟!”
    江元正想到这里,突听车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窗口向后望去。
    只见文瑶一身黑色的劲装,头上包着一块丝巾,披着黑缎斗篷,骑着一匹骏马,如飞的赶来,神韵优美极了!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当文瑶的马由他的车旁经过时,忍不住在窗口叫了一声:“文瑶!文瑶!”
    文瑶蓦地把马勒慢了一些,当她发现是江元在叫她,不禁吃了一惊。
    她一双秀目紧紧地盯着江元,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元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一片难以理解的神情。
    那神情很复杂,充满了惊奇、恐惧、羞涩和些微的兴奋。
    自从她在房外,偷听了百里彤的谈话之后,她的心碎了!她料不到,百里彤竟不如想像中那么爱她,这对于一个少女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创伤啊!
    江元凝视着她,良久才道:“你怎么不坐车?这大的雪还要骑马?”
    吉文瑶微微地摇着头,轻声道:“我喜欢骑马!”
    可是江元看得出,文瑶是在疲累和寒冷中,在马车飞奔的情况下,他竟打开了车门,叫道:“姑娘!你还是上车来休息一下吧!”
    文瑶惊慌地向外躲让;可是江元的一双眼睛,似乎有极大的威力,使人不可抗拒。
    终于,她离骑跃身,轻轻地上了马车,江元立时将车门关上。
    文瑶心中一阵急跳,她想到在不久前,百里彤曾冷酷地对她说:“你还是自己把事情告诉骆江元吧!”
    这种语气,对她毫无友爱,并且还有些不齿她所为,并置身事外的意味。
    文瑶不知道百里彤为什么突然转变成这样,她也觉悟到,自己在他心中,原来是一点地位也没有的。
    这时,她是鼓足了勇气,要把暗害花蝶梦之事,明白地告诉江元;可是,当她见了江元之后,这种勇气又化为泡影了。
    这时,她与江元之间,只隔着一尺,她几次想说,都被江元那种深藏的爱所封锁。
    这种气氛是很神奇的,她心中想道:“我要告诉他么?可是他是真正爱我的人呀!
    我如果告诉他,不但毁灭了我自己,也毁灭了他!”
    江元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他也感觉到,最近几次的见面,文瑶一次比一次变得怪异和不可理解。
    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说道:“文瑶,你到大都去,是为什么事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黯然神伤,忖道:对了!我为什么去呢?百里彤对我根本就是不需要啊!
    文瑶想到这里,几乎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无限悲哀地摇了摇头。
    江元把声音放高了一些道:“文瑶!我看你最近老是愁眉不展,到底为了什么事?”
    文瑶抬起了眼睛,痛苦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我……”
    她只说出这一个字,就没勇气再说下去了。
    江元问道:“你怎么样呢?”
    文瑶拼命地提起了勇气,说道:“花婆婆的死……”
    她说到这里,江元不禁一惊,紧问道:“啊!我师父的死,莫非你知道?”
    文瑶恐惧地向后退了一些,颤抖着道:“杀害花婆的人,我知道……”
    她话未讲完,江元已是面色大变,伸手抓住了文瑶的腕子,大叫道:“是谁?是谁?
    快说!”
    文瑶的手上,如同箝上了一把钢钩,可是这痛苦远远不如她内心的痛苦。
    在江元疯狂的催促下,她继续说道:“是……是皮鲁秋!”
    她仍然没有勇气把自己父女说出来——虽然她本意是决定这么做的!
    江元松开了她的手,他面上涌上了一层可怕的杀气,冷冷地笑道:“啊,不错!师父提过这个人,他就住大都,这笔账好算了!”
    车行如飞,传出了江元愤怒的自语和文瑶柔弱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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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侯门遇高手旗鼓两相当
    大都。北京城。被浓雪所掩,一片银白。
    初更时分,行人已稀,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转出了一个夜行人。
    他穿着墨绿色的锦缎长衣,头上戴着一顶儒土巾帽,风度翩翩,像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
    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二个行人经过。
    街道被白雪所掩,上面都冻成了好几寸的冰,奇寒无比。
    江元慢慢的行走着,像是散步一样,一些也不焦急,可是他的内心,正被仇恨所占据,在猛烈的激动着。
    不大的工夫,他停步在一间排楼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黑暗中似乎听见他冷笑几声,自语道:“皮府!皮府……今天有你们受的了!”
    江元说到这里,他摸到了大门口的铁环,轻轻地敲了二下,夜静如死,那沉浊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不大一会的工夫,里面传出人声:“是小寿子回来了?”
    江元咳嗽一声道:“管家,我是来访皮老爷的!”
    屋里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家老爷听曲子去了,还没回来,你明儿早再来吧!”
    江元心头火起,可是他却忍了下来,接道:“我是远道来的,你快开门吧!”
    又隔了一阵,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他一开门,嘴中便抱怨道:“这么大寒天,天都黑成这样子,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他说着用灯笼向江元照去,江元有些不悦,但他不愿打草惊蛇,强忍住怒气道:
    “我已告诉你,我远道而来,你既然不乐意,我走就是,误了事可是你担!”
    那人见江元品貌不凡,衣着华贵,早已不敢骄狂,闻言忙拉着江元袖子道:“晦!
    您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跟您说着玩呢!您瞧,这么寒的天,您快里面请吧!”
    江元哼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
    只见这片庄院倒也不小,两旁厢房都是灯光明亮,不时传出阵阵吆喝声,正在赌着牙牌。
    那汉子打着灯笼,引江元由一条雪径向后折去,边走边道:“少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没带行李?”
    江元随口答道:“嗯,我是河南来的,下午才到,已经落了店了。”
    那人笑道:“哟,您既是老爷的朋友,干吗还落店呀?明儿个赶紧搬过来好了,我们老爷最好客的!”
    说着二人已来到一列厢房之前,那汉子将江元让入了正厅,笑道:“您坐一会,我招呼他们送茶来,再给您通报一声。”
    他说到这里,想了一下,说道:“哦!对了!我忘了问您贵姓!”
    江元含笑回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
    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我叫二喜儿,您先坐一会儿!”
    他说着躬身而退,江元心中想着:“这京城地方的人,嘴皮可真会说话!”
    江元背着手,打量这间客厅的摆设。
    这间房子并不十分大,可是摆设却非常华贵,座位上都铺了虎皮,墙上挂着几幅名人书画,房子的一角,还摆了一个大火缸,甚是温暖。
    江元正在打量,有一小童送上了一杯香茶,笑道:“少爷,您用茶!”
    江元含笑接过,才饮了一口,便见二喜儿走进来,笑道:“骆少爷,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太太这就来!”
    江元一怔,有心不见,可是又说不过去,只好含笑点头,说道:“好的!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非要见见你们老爷!”
    二喜儿笑道:“您放心,老爷一准儿回来!”
    正说之间,突听屏外传出一个妇人口音道:“小春子!倒茶没有?”
    先前的小童,在外答道:“倒了!是毛尖儿!”
    那妇人嗯了一声又道:“客人远道来,总要吃点东西,你去端些点心来!”
    小春子又答应一声,二喜儿笑道:“我们太太来了!”
    他说完向一旁退下,江元心中忖道:“这妇人倒会治家!”
    江元正想之际,便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她的年纪果然很大,可是态度温文,面容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她昔日的风韵。
    她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对江元道:“这位是骆少爷吧?”
    江元迟疑地回了一礼,说道:“是的!我就是!”
    落座之后,皮夫人含笑道:“骆少爷远道来访,鲁秋恰好出去,真是对不住得很。”
    江元连忙说道:“哪里……晚生深夜造访,打扰过甚,实在很不应该,不过……有些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皮先生。”
    皮夫人点点头,这时小春子送上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皮夫人道:“骆少爷,您跟鲁秋……”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她见江元如此年轻,绝非皮鲁秋朋友之辈。
    江元机灵地接口道:“我与皮先生并不相识,这次是受朋友之托而来。”
    皮夫人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叫您多辛苦。”
    江元又谦让了几句,这时房间开处,由外走入了一对青年男女,都长得清秀俊逸,一进门便围着皮夫人,说长说短。
    皮夫人笑骂道:“这两个东西,真没规矩,没瞧见这还有客吧?”
    二人这才回过了头,那女孩脸上一红,立时回屏后,跑进房去。
    皮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叫您笑话了。”
    江元连忙谦让几句,这才知道是皮鲁秋的一双子女,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时皮鲁秋之子,含笑向江元拱了一下手说道:“弟皮文星,仁兄高姓?”
    江元见他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生得一表人才,当下连忙站起,还礼道:“我姓骆,是受人之托来访令尊的。”
    他们落座之后,皮夫人笑道:“星儿,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皮文星笑道:“看完戏我们就走了,爹到莫大叔那儿聊天,八成儿就快回来了。”
    皮夫人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瞧瞧,看完戏还不早点回来,叫人家客人久等……
    骆少爷,你可别见怪呀!”
    江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皮姑娘的声音,突然自屏后传了过来:“娘,您来,我有好些稀罕的事情要告诉您。”
    皮夫人笑骂道:“傻丫头,我这儿有客,你没瞧见呀?”
    皮姑娘却是不应,皮夫人无奈,笑着对江元道:“骆少爷,叫文星陪您坐会儿,我就来……唉,这丫头真是!”
    她说着站了起来,江元忙道:“你请便吧!”
    皮夫人含笑退出后,江元心中感慨万千,这种天伦间的温暖,他从来没有享受过。
    他在心中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忖道: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幸福,我却要把他们拆散……
    想到这里,他心中很乱,几乎要起身告辞,可是转念一想,他复仇的决心又坚定了。
    “他们一家人其乐无穷,可是我自幼孤苦,连惟一的一个师父,木朽之年,也被人陷害了!”
    皮文星见江元沉思不语,面上表情时而变换,不禁有些奇怪,咳一声,说道:“骆兄,您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江元惊醒过来,忖道:这皮文星也很精灵,我可不能让他生疑!
    江元想着,连忙含笑道:“啊……是的,我是第一次到大都来!”
    皮文星点了点头,含笑道:“骆兄可在舍下多住几天,由小弟陪同,把附近这一带的名胜游览一下。”
    江元含笑称谢,说道:“我的确正要打扰。”
    二人正说之际,突听一个苍老的口音,远远传来,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客呢?”
    江元一阵热血沸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就要出现了,江元却变得紧张起来。
    皮文星站起来,笑着道:“我爹回来了。”
    皮文星说着迎了出去。
    江元独坐房中,心中怒涛澎湃,怎么也抑制不住。
    花蝶梦苍老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周围。
    那个性情古怪的花婆,在生时控制着江元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就是她死了,冥冥中仍左右着江元。
    江元在极力的压着激动的心,身边皮鲁秋的声音由远而近。
    “姓骆的?我不认识呀!”
    说着已进入,江元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矮胖的老人,年约六旬,红通通的一张脸,双目如炬!
    江元不禁站了起来,拱手道:“皮先生回来了。”
    皮鲁秋惊异地打量着江元,心中忖道:姓骆的,莫非是骆江元?
    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可是他见江元态度文雅,加上江元已经将目神收敛,令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皮鲁秋忙道:“啊……你请坐呀!”
    他们一同坐了下来,皮鲁秋用手摸着白须,说道:“骆小哥,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江元强自忍着藏于心中的怒火,他不愿在这个地方动手,因为,他刚才所看到的,使他深深地受了感动。
    他强装笑容,说道:“我是从河南来的!”
    皮鲁秋接着问道:“骆小哥,你一向往在河南一地么?”
    江元知他已生疑,含笑道:“是的,我家世居河南!”
    皮鲁秋这才稍稍放心,哈哈笑道:“真对不起,今晚上没事,带小孩子们去看戏,是‘三骑驴’也是你们宝地的玩意,没想您在这等着……到底是哪位托您来的呢?”
    江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道:“是一位吉文瑶姑娘托我来的!”
    江元此话一出,皮鲁秋脸上陡然变了色。
    江元强忍住仇火,冷笑道:“皮先生可认识吉文瑶姑娘么?”
    皮鲁秋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点点头,强笑儿声道:“啊,原来是她……吉文瑶之父是我数十年老友,焉有不识之理?”
    这时皮文星在旁看出情形有些不对,插口道:“爹,可是吉文瑶姑娘?”
    皮鲁秋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她……”
    他说到这里,又向皮文星挥挥手,说道:“孩子,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皮文星却迟疑着道:“爹爹……”
    他才叫了一声,皮鲁秋已怫然不悦,作色道:“星儿!你怎么不听话了?”
    皮文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向江元望了好几眼,这才出房而去。
    皮鲁秋站起身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显得异常不安。
    室内的空气很紧张,彼此都没有一句话,良久,皮鲁秋转过了身子,用低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轻轻地点着头,说道:“不错,花蝶梦的徒弟!”
    江元这么说,自己心中也充满了痛苦,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要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
    皮鲁秋又问道:“吉文瑶父女俩如何了?”
    江元了解他为何要问此话,摇头道:“他们与你无关,你不要问了!”
    皮鲁秋点点头,自语道:“是的,一条路上的人!”
    江元不太理解他的话,停了下来,接道:“这件事是否要马上解决呢?”
    皮鲁秋长笑一声,说道:“当然,当然,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到江元身前,把声音压得很低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与我的家人无关。”
    江元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我骆江元不是昧理之人!”
    这时,皮鲁秋脸上才挂出了一丝笑容,沉声说道:“你等一下,我进去安置安置,咱们马上就走!”
    江元倒也不怕他跑,闻言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皮鲁秋在极度悲恐的情形之下,折转后房去了。
    江元心中很难过,他知道皮鲁秋去作最坏的准备去了!
    隔了很久的时间,江元一直不见皮鲁秋出来,心中正有些不耐,突听室后传出皮夫人的声音道:“鲁秋,你又忘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管闲事了?”
    接着又传出了皮鲁秋的声音:“唉,这件事关系吉氏父女,我不能不管,没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我天亮不回,可能就是到城外去几天,我有件事情,刚才已经交代下来,叫星几去办,我如不回来,星儿可拆信看看,不可把我的事误了!”
    江元知道他必定在信中安排自己的后事,心中很是难过,他感到自己是来掳取这个老人生命的。
    又经过一段时间,才见皮氏全家,把皮鲁秋送了出来。
    他己换上了一身劲装,背上也插了一把厚背刀,见了江元强笑道:“好了,我们快走吧,别把事情耽误了。”
    他说着昂然而去,江元怔了一下,向皮夫人及氏兄妹施一礼,说道:“打扰了!”
    江元说完这句话,转身欲去,可是皮文星却叫道:“骆兄……”
    江元不禁回过了身子,他几乎不敢把自己目光向他们投去,低声问道:“皮仁兄,什么事?”
    皮文星向外望一下,见皮鲁秋已走出很远,这才微蹙着眉,用着很低的声音,关切地说道:“骆仁兄,我爹已经多年不动武,久仰骆兄武功高超,到时希望你多予照顾……”
    他态度诚恳,言词委婉,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双目望了他一阵,点了点头,低声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令尊会无碍回来就是了!”
    江元感慨之下,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知道,除非他手下开恩,否则皮鲁秋永远不会回来了!
    皮文星感激地拉着江元的手,喜道:“谢谢你!”
    江元把他的手推开,转身而去,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残忍和愚昧的事。
    他追上皮鲁秋,由甬道向外走去,落雪不停,遮人眼目,天色越发地昏暗了。
    皮鲁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我们到西山去,离这很近。”
    江元心很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道:“好的,随你的便!”
    这时皮鲁秋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问道:“你笑什么?”
    皮鲁秋停了笑声,把声音提高了一些道:“我觉得你的脾气很像花婆,总是这么的高傲!”
    江元不语,脑中涌起了花蝶梦从前的一些事,心中思念不已。
    这时,二喜儿已由门房赶了过来,鞠躬道:“老爷,这是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出去?”
    皮鲁秋摆了摆手,说道:“有点事情,可能要出去几天,家里的事,全听大少爷的安排,知道吗?”
    二喜儿连声地答应着,他奇怪地看着皮鲁秋的打扮,心中感到极度的惊奇,可是却不敢问。
    皮鲁秋从容自若,缓缓地把大门打开,跨了出去,江元也跟了出去。
    皮鲁秋左右望了一下,回身对二喜儿道:“二喜儿,以后门口要把风灯挂上,到初更以后再取下来,别净顾着摸牌,知道没有?”
    二喜儿尴尬地答应着,皮鲁秋却用手向左方指了一下,对江元道:“我们就从这儿走吧?”
    说罢,他大踏步先行而去,江元下意识地向那片宅院回顾了一下,这才跟着走了。
    这时夜深人静,落雪如絮,整个的空气却似乎要冻结起来。
    皮鲁秋及江元并肩而行,发出了阵阵的脚步声,在雪地上留了一连串的脚印。
    皮鲁秋心中很痛苦,对他来讲,这是一段死亡的行程,是否能够回到他温暖的家与他亲爱的人再见面,也是不可知的。
    皮鲁秋静静地问道:“你到大都来多久了?”
    江元赶上一步,答道:“两天!”
    皮鲁秋点点头,说道:“关于花婆的事,你全都清楚?”
    江元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一部分,我知道有你就是了!”
    皮鲁秋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良久才道:“这事可是花婆告诉你的?”
    江元痛苦地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师父的脾气你知道,她曾答应了你们,绝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皮鲁秋心中的疑虑更大,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花婆的为人确实可敬,你为她复仇也是应该的。”
    这时他们已来到西山,皮鲁秋站在一块平地上,回身道:“我们就在这里动手如何?”
    江元点点头,他心中很混乱,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皮鲁秋由背上抽出了背刀,含笑自若地道:“你可以把兵器亮出来了!”
    江元摇手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皮鲁秋浓眉一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元,我都这么爽快,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元面如沉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皮先生,当初谋杀我师父的,一共有四个人,元子笺已死,那除了你,另外两人是谁?”
    皮鲁秋这时显得震惊起来,他不禁退后一步,用异常的声音嗫嗫说道:“怎么?你……
    你还不知道?”
    江元摇头道:“是的,另外两个人吉文瑶没有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皮鲁秋却摇头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动手吧!”
    可是他心中却在思忖:莫非是吉士文父女出卖了我?
    江元上前一步,正色说道:“皮先生,这件事不是你一人所为,你何必独担?如果你说出了其他二人,我可以令你回家寿终,如果你有我师父的红羽毛,我可以放弃报仇!”
    皮鲁秋惨然地摇头,笑道:“红羽毛不在我这里,你不必慈悲。”
    江元恨得咬牙切齿,提高了声音道:“好,既然你不肯说,我自会向你家人查问!”
    皮鲁秋不禁一惊,退后了一步,说道:“骆仁兄……这事情与我家人无关,你可不能作这种下流事。”
    江元见他如此,越发打定了主意,冷笑道:“那谁知道,我看你子女武功都不错,也许是他们两个……”
    江元才说到这里,皮鲁秋已大喝道:“住口!”
    说出这两个字,他立时沉默下来,低头不语,似乎在思索是否要说出其他二人的名字。
    他心中忖道:如果不是吉士文父女出卖我,我说出他们,又等于是出卖了他们,可是,他怎么知道有我呢?
    皮鲁秋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目发出了一阵异光,用微颤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我的事是吉文瑶告诉你的,这话可是真的?”
    江元点头道:“骆江元生平不打诳语,我何必瞒你?”
    皮鲁秋紧咬着牙齿道:“那,吉士文你是否也认识?”
    江元心中一动,不知他为何要提到吉氏父女,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他谈过一次。”
    皮鲁秋借着雪色,详细观察了江元的颜色,知他不是打诳,心中不由怒极,忖道:
    好个吉老狗,你父女定下毒计,拖我下水,现在却用你女儿的美色,来迷惑骆江元,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人的身上,哼,你们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很庄重地说道:“好的,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在我告诉你以前,你必须也要对我相信。”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相处,江元已经了解他是一个很豪爽之人,点头道:“我绝对相信你!”
    皮鲁秋难过地摇着头,叹道:“唉,我本来想,我自己的遭遇不可预料,不必再把祸事加到别人的头上,可是你说是吉文瑶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得不说了,骆江元,谋害你师父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我和元子笺以外,另外有一男二女,他们是父女二人……”
    皮鲁秋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大吃一惊,他啊了一声,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快说!”
    皮鲁秋缓缓地说道:“父亲是吉士文,女儿叫吉文瑶。”
    江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着:“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忘形地大叫着,皮鲁秋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停了下来。
    皮鲁秋双目如炬,盯视着江元,他几乎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当知道,花婆是中了毒药暗器而死的!”
    江元无力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一种极毒的暗器!”
    皮鲁秋一笑道:“那毒药暗器,就是五羊婆的‘五羊针’。”
    江元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他知道吉文瑶是五羊婆的惟一的徒弟。
    他讷讷地说道:“啊,原来是‘五羊针’,难怪师父……”
    说道,他哽咽不止。
    皮鲁秋神色自若,说道:“那五羊针,是吉文瑶由竹管内,吹进了花婆的鼻子,所以武功盖世的花婆,也不可救了!”
    他说着,遂将当日如何定计设宴,出言相激,花蝶梦六招无功,吉文瑶施放毒针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江元。
    江元痴立风雪中,手脚发麻,泪下如雨,一颗心猛烈地激荡着。
    皮鲁秋冷笑道:“哼,吉氏父女有令师的红翎,他们以为无碍,所以你能报复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你快动手吧!”
    江元的心几乎要炸开来,他这才知道红翎原来在文瑶手中。
    往事历历在目,这时江元才了解到,为何吉氏父女飞骑传讯,为何文瑶上坟献花……。
    一切一切,都是最丑恶的表现,他们在欺骗、避罪和讨好自己。
    江元沉默了良久,这才平静下来,他抬起了头,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即使红翎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叫他们流血!”
    皮鲁秋毫不关心地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现在我们先解决我们的事吧!”
    江元冷笑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放过你!”
    皮鲁秋摇了一下手中的刀,说道:“兄弟!你也亮家伙吧!”
    江元摇了摇头,一摊双手道:“我没有武器,你进招吧!”
    皮鲁秋也不顾他是否藐视自己,一拱手道:“好!我领教你一手‘空手白刃’好了!”
    他一言甫毕,身进如风,单刀“盘顶三刀”,一连三刀,分别向江元的胸、腹、腿砍到。
    江元微身一侧,已让过他三刀,可是却看出皮鲁秋力大刀沉,招式纯熟,心中也颇有点吃惊。
    江元不容他二度发招,右臂轻投“秋波点点”,向皮鲁秋天突穴点到,这式看似轻巧,实际上劲力出奇。
    皮鲁秋作生死之斗,他哪里敢大意!就在江元才出手之际,他猛然翻起大刀,抖了一个斗大的刀光,刀锋凌厉,向江元腕子便砍。
    江元料不到皮鲁秋,在这把大刀上,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夫,心中暗暗吃惊,忖道:
    果然师父的仇人都非弱者呀!
    他闪电地收回右臂,一个转身,已到了皮鲁秋背后,双掌齐出,十指如钩,向皮鲁秋背后抓到。
    皮鲁秋两招下来,已知江元掌上功夫惊人,难怪他如此骄狂。
    他点足之下,跃出了七八尺外,回身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不愧是花婆的传人。”
    江元揉身而进,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左臂轻翻,二指如电直取皮鲁秋双目。
    皮鲁秋料不到江元突出奇招,大刀在外,一时撤不回来,大惊之下,脚跟一用力,身子向后撤出五尺,总算差着几寸,让过江元的一掌。
    可是江元的指力,仍拂及前胸,令他感到一阵生疼,脸上已然吓得变了色。
    他心中长叹,忖道:九天鹰果然是胜我太多。
    他鼓起勇气,白发如针,根根竖立起来,黑夜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必定是很恐怖的。
    当这张“死亡的面孔”,接近了江元之时,使他杀人的勇气又挫退了。
    皮鲁秋已是困兽之斗,可是招式之猛烈,变化之绝妙,仍是不可轻视。
    他像是一只受伤的老虎,虽然早晚要败,可是余勇更是惊人。
    这时他掌中之刀,像是落叶一样,四面八方地向江元刮到,带起了霍霍的风声,显然是无比的惊人。
    江元在他的刀隙中,进退闪跃,灵活得像是一只飞蝶,皮鲁秋的大刀,连他的衣服也沾不上。
    他并不轻视这个老人,也不想再继续这场打斗,可是却不敢把它结束,因为它的结束,必然会带来一个很大的悲剧。
    皮鲁秋使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芦花刀”,那十余斤的大刀片,映成了一片刀山,夹杂阵阵呼啸的风声,显得恐怖和惊人,表现出他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
    他大刀直刺,一招“挖龙取珠”直向江元前心挑过来,江元右臂速降,二指便向刀身点到。
    可是皮鲁秋刀身猛沉,“顺流而下”,刀光闪闪,极快地向江元小腹挑来。
    江元心中一惊,用力地把身子扭过半尺,刀尖差着两寸,滑了下去。
    江元已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叫道:“你真的逼我杀你?”
    皮鲁秋一怔,他不太了解江元的话,抡刀又砍,口中叫道:“是你逼我!”
    大刀映出一片金光,平着向江元肩头削到,声势好不惊人。
    江元血性上来,猛然把身子矮下半尺,大刀由他头顶砍过,风声飕飕。
    却不料皮鲁秋猛收腕子,就在江元欲起还招之时,大刀下沉,金光闪闪地向他顶门砍到。
    江元大吃一惊,双腿用力一扭,身子斜着出去了五尺,可是饶他去得再快,刀锋也由江元右肩滑过,江元肩头,立时一阵奇痛。
    他已受伤了,肩头有一个五分的刀口,热血立时迸流出来。
    江元咬了咬嘴唇,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说道:“哈哈!你居然伤了我,那我可要破例一次,饶你一条老命了!”
    皮鲁秋已杀红了眼,他根本听不清江元说什么,抡刀又砍。
    江元一声低啸,身形立时加快起来,宛如一只飞天巨鹰,向皮鲁秋袭到。
    皮鲁秋知道,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紧要关头。
    他强支着疲累的身子,舞动着大刀,来抗拒这个愤怒的年轻人。
    他们已打了两个更次,皮鲁秋已相当疲劳了,那柄大刀在他手中有万钧之重。
    渐渐地,他有些支持不住,头昏眼花,嘴中发甜,可是他却强忍着,他告诉自己:
    “我不能倒下去……即使死在他手,我也绝不自己倒下!”
    他这份心情,倒是很可敬的;可是就在他念头还未转完之际,江元的一双热掌,已然贴在了他的腹心,击出了他大口的鲜血!
    他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刀尖点着绫乱的冰雪,在支持着他摇晃的身子。
    江元的脸在黑暗中,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似乎可断定他很沉静,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江元看看自己的伤口,血已染遍了袖子,伤口也冻上了,只有些麻,并不很疼。
    皮鲁秋苍老的身躯,摇晃了半天,才稍微地平静下来。他抬起了无力的眼睛,望了望江元,低弱地说道:“江元!还没有完……我还……可以动手!”
    江元缓缓地摇着头,发出了冷冷的声音:“你伤在内腑,赶快回去,用冷茶煮参调服,还可以活三年……我是为你家人手下留情的。”
    皮鲁秋惊喜已极,哑声道:“江元!你……”
    江元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年之内,不能饮酒和近女色……我走了!”
    他用衣袖覆着伤口,缓缓而去。
    风雪弥漫,皮鲁秋望着他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留下了一串足印,这个死里逃生的老人,流下了莫名的泪水……
    北京铁狮子胡同侯门的后段,座落着一片庄院,朱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搭着大排竹篷,虽风雪很大,可石阶上仍是干净的。在大门的两侧,有两个八尺的金漆大石狮,那大石狮的双目,都是拳大的金球嵌成,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大门的正前方,挂着一块大匾,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寿仙居”三个大字,由此可知,住宅内的,定是王公大臣之流的人物。
    原来这大宅子的主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兵部尚书百里青河!
    这百里青河为官数十年,落得“清明严谨”四个字,这一阵听说百里青河要告老还乡,所以大小的官吏都忙了起来。
    有的送礼、饯行,有的怕他走了以后,失去了靠山,纷纷前来另请安置,这些人中,多半是百里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
    可是就在这几天,突然有很多年轻人纷纷到来,他们在府内作客,靠的是“百里彤少爷的朋友”这句话,所以府内的人倒也招待得很殷勤。
    这天傍晚,府前燃着两盏大白油凤灯,照耀得光明如昼了。有一着长衣的青年人,来到了尚书府门前,他上下地打量了几眼,轻轻地在铁环上敲了两下。
    不大的工夫,一个小窗户似的小门打开了,露出了半个人头,向外望了一眼,“咔”
    的一声响,又把小门关上了。
    那年轻人等了一阵,不见声响,于是又在门上敲了两下,站在一旁等着。
    隔了一下,才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拍个没完了,上瘾啦?”
    那年轻人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你们少爷……”
    他话未说完,里面的人已笑骂道:“得!又是少爷的朋友,我都知道了,赶明儿个要饭的也成我们少爷的朋友了……喂,我说小兄弟,你可是来要饭的?”
    那年轻人正是骆江元,他虽然不大懂那人的话,但却知道是在奚落自己,强忍着怒气道:“小哥子!你别看错了人,我是你们少爷请来的!”
    可那人隔着门又笑了几声道:“少爷请你来的?少爷还没到呢!”
    江元依然忍住怒火,冷冷说道:“我与你们少爷同路而来,他马上就到了!”
    那人这才打开了窗户,向江元仔细望了一阵,心中仍有些不信地道:“那么你请走边门吧!这大门除了现职大人外,一律不开。”
    江元不禁火上心头,冷笑道:“啊?百里青河官居一品,居然还这么势利?”
    那人听江元直呼百里青河之名,脸上变了色,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这么叫我们老大人,你辈份可比王八还大!”
    江元大怒,恨不得由小洞内给他一掌,喝道:“住口,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诧异地望了一阵,说道:“你是谁?难道你是皇太子?”
    江元气得简直要吐血,正在这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骑马已抵达府门。
    马上的人,是一个全身劲装的英俊少年,那人一见江元,立时“啊”一声翻下马来,笑道:“原来是江元!我还怕你赶不到呢!”
    江元见是百里彤,不禁笑道:“府上门禁太严,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了!”
    百里彤长眉一耸,对着门内之人喝道:“混账东西,你什么时候会看门了?”
    那人吓得一挤眼睛,赶紧笑道:“哟!少爷,您不知道吗?老大人后天就要起程,来的客人太多了,烦不胜烦,这才吩咐下来……”
    百里彤喝断了他的话道:“哪有这么些说的,还不快开门!”
    那人忙把一扇八尺余高的侧门打开,拉过了百里彤的马,对着江元鞠躬哈腰说道:
    “这位少爷,真对不住,晦!我真糊涂了。”
    江元也不理会他,随着百里彤走入门来。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
    原来这幢大府占地极广,进门之后,便是两座极大的花圃,正中有一条一丈宽的甬道,全是平滑的白石铺成,一直通往里面,其上搭有布帐,布帐之上又有席棚,所以连一片雪花也无。
    百里彤搓了搓手,挽着江元向内走来,边道:“江元你来得正好,事情很紧急呢!”
    江元问道:“老伯父可是后天动身么?”
    百里彤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说道:“这件事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吧,不必问了!”
    江元见百里彤如此神秘,知道事情绝不简单,点了点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事,问道:“吉文瑶是否也在此地呢?”
    百里彤摇摇头道:“她自从你走后,竟不辞而别,不过她爹爹倒寻了来,现在住在府上。”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他也在此,倒免得我去寻访了!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一排厢房之前,百里彤笑道:“你先在这儿歇歇,我去叫他们备酒。”
    江元连忙拦阻道:“我什么也不用,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百里彤点点头,推开了一间房门,江元随着走了进去,由于室内未点灯火,一片黑暗,江元也看不清室内的摆设如何。
    江元随在百里彤身后,一连穿过了三间套房,这才进入了一间靠左的房间内。
    百里彤点燃了一盏白油灯,江元见这间室内摆设之佳,简直是生平少见,真可说是富丽堂皇,一副帝王人家的气概。
    靠左之窗,帷帘半垂,江元由窗中望去,只见巍巍森森,简直看不出这幢房子有多大。
    百里彤在江元面前,低声道:“江元,我爹定于今晚起程……”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诧异道:“咦!刚才不是说后天才走吗?”
    百里彤苦笑一下,说道:“那是为掩人耳目,因为爹爹的仇人太多,都在附近隐伏着,不得不万分谨慎,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带你去见爹爹!”
    江元正中下怀,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一点头道:“好的!你随我来吧!”
    于是,江元在百里彤引导下,出了这排房屋,跨过了天井,又走上了一条甬道。
    江元只见这幢房子,穿廊、游廊,大得出奇,心中实在不太能了解,作官的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一幢房子呢?
    沿途他们又经过好几幢亮灯的房子,有时可以听见室内人高声的谈话声。
    很久之后,他们才来到一幢大楼之前,百里彤回头对江元道:“对不起,请你稍等一下,我进去通禀一声。”
    江元答应一声,心中想道:“这些作官的,规矩可真不少!”
    百里彤由一个狭小的楼梯转了上去,过了一阵,百里彤又匆匆下来,对江元道:
    “进来吧!”
    江元随在百里彤之后,一同登楼,才一入房,立觉一阵暖气扑身。
    这间房子并不大,摆设也不见得太华贵,比起方才所见还有些不如。
    在靠火盆一边,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穿着一件黄缎的便袍,身上还围了一床薄锦被,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在阅读得出神。看来他生得非常清秀,面色也很红润,可是双目却是寻常,看不出是身负奇技的人。
    江元连忙施了一个大礼,说道:“晚辈骆江元请老伯的安!”
    百里青河含笑望了江元几眼,说道:“你坐下……你既然与彤儿结拜了兄弟,我们就等于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随便一些!”
    江元觉得他人很亲切,心中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彤也在一旁坐下,笑道:“爹爹!江元就是……”
    百里青河摇手止住他的话,含笑道:“我知道,九天鹰的名气不小,我这个老官也久仰了!”
    江元不善客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百里青河用手摸摸白须,又道:“早年我与令师也有数面之缘,可是作了这个官,也就把整个身子给绊住了。晤……”
    他说着用手算了一下,接着说道:“算下来,我已经二十五年没离京城了,你师父还好吧?”
    这句话问得百里彤及江元都是一惊一痛,百里彤一双眼睛,立时盯在江元脸上。
    江元略一沉吟,说道:“先师不幸,已经过世了!”
    百里彤闻言心中忖道:“奇怪了!他怎么不加以隐瞒了?”
    可是他却没料到,江元早已打量了他的颜色,心中想道:果然他是早就知道,那么一定是吉文瑶告诉他了!
    百里青河似乎非常诧异,摇头道:“啊!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她应该比我活得久的!”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一次的事情,想必彤儿都告诉你了,彼此既是自己人,我也不再说客气话了!我本来不愿意,叫孩儿辈为我操这些心,可是年纪太大,实在不愿与人动手,所以这件事,只好交给你们了!”
    江元微微欠身,答道:“这是我们应尽之责,老伯不必操心。”
    百里青河搓着手,笑道:“好!好!你们回去吧!等事情过了以后,我要好好与你聚一聚!”
    江元施礼之后,又与百里彤下楼来了。
    江元与百里彤方下楼梯,便见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而没。
    江元剑眉一耸便要追去,百里彤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必管他!我就是要他们中计的!”
    江元不太明白百里彤的话,可是也不便多问,一同向后走来。
    江元念念不忘吉士文,禁不住问道:“吉士文住在哪里?”
    百里彤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杀害他师父的仇人么?
    百里彤想着,用手向后遥指一下,说道:“他住在后面,离这远得很!”
    江元不再说话了,暗自盘算着报仇的事。
    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房间,百里彤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扇小门,说道:“少时我爹爹便由这扇小门出去,我负责护送,如果万一惊动了人,你最好能把他们拦阻下来!”
    江元满口答应,百里彤望了望天色,对江元道:“我还要出去分派一下,等下会通知你!”
    江元含笑点头,说道:“你去吧!我也好准备一下,换件衣裳。”
    百里彤已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这倒不急,大概不到三更不会动身。”
    他说毕一闪而去。
    江元处身在这座古老幽深的大房子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新奇,忖道:反正时间还早,我到外面逛逛,也好打探一下地势。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走过了穿廊,来到花圃之中。
    时届深冬,飞雪如掌,大片地飞落着,整个花圃的花木,除了黄腊老梅之外,都用稻草包裹着,被冰雪冻成了一片。
    江元想到自己的大仇人吉士文,也住在这幢房子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由于吉士文是吉文瑶的父亲,使得这件事情更难办,更何况还有文瑶牵连在内呢。
    她不但参与了这件凶杀的事情,并且还是施放毒针的主凶,江元实在痛心极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吉文瑶。
    还有一件令他困扰的事,就是红翎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拿出之后,江元必须放弃复仇。
    江元闭目暗视,他希望那枝红翎在吉文瑶身上,那么他就不必对她复仇了!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突见游廊之外,有黑影一闪,江元连忙把身形隐在大树之后,向外望去。
    那人由游廊渐渐走近,江元定睛望去,不禁一阵心跳,忖道:哼!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然会主动先来找我了!
    原来那人正是吉士文,他窥视了一阵子,而后又转身离去。
    江元心中忖道:“这大片宅子,我正愁找不到他的住处,何不跟踪一下,等事办完了,也好再回来找他!”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跟踪而出。
    那吉士文不知要作什么,忽东忽西地转着,他似乎对府内的地势极为熟悉,江元怕回来时找不到路,一路用心地记着。
    那吉士文足足转了好几盏茶的工夫,这才推开了一间房门,进房而去。
    江元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一颗心一直在激荡着,他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进去,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可是他却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快可以解决的,想到还有百里彤的事,只好隐忍下来。
    最后,江元还是折回原途,回到了房内。
    可是当江元一开门,目光触到一物,不禁发出了一阵急颤。
    他飞快地扑向桌上,双手拿起一物,原来是一根血红晶晶的红羽毛!
    江元紧握在手,想起了花蝶梦,不禁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这枝红羽毛的执有者,早已埋在了黄土之下,尸体都已腐烂,恐怕只剩下枯骨了。
    那个曾经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已经在这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这只红色的羽毛,也曾在江湖上炫耀一时,这时也似乎因为主人的逝去,而显得失色了许多。
    江元的泪水滴在了红翎上,现在,这只红翎只有靠他的英雄事迹,去增加它的光彩了。
    江元黯然神伤,良久才清醒过来,他珍惜地把红翎放在怀中,把泪水拭净。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红翎的来处,诧异起来,心中忖道:“难道是吉士文送来的?他为什么要把保命之物,又交还给我呢!”
    可是他亲眼看见了吉士文,他不可能进入他的房间里,显然不会是吉士文了。
    他突然想到了吉文瑶,心中一惊,忖道:啊!那么这是文瑶送来的了……莫非她也在这里?百里彤不会骗我呀?
    江元百思莫解,想了半天,仍无法判定,这时天色已快二更,他心中忖道:这件事以后再办,现在已经快要三更了,我把衣服换上,只怕百里彤就要来了。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换了一身劲装,把这片红羽毛,小心地收好,坐在桌前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三更已经到了,百里彤即始终没有来过,江元不禁奇怪起来,忖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他改变计划了?
    江元焦急地又等了一会,四下静寂如死,始终不见百里彤到来。
    江元有些沉不住气,他用一块黑绢掩住了口、鼻,推开房门,走到了花圃中。
    江元才走到花圃中,突然一阵极凌厉的强风,向自己耳根点到。
    江元不禁大吃一惊,脚尖一点,已跃出了一丈多远,回身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白衣蒙面人,他与江元一样,用黑绢掩着口、鼻,令人无法辨认。
    江元心中大怒,正在喝问,那人点足之下,二次扑了过来,身手矫健,右掌直击江元前心。
    江元不禁大怒,沉声喝道:“无耻小辈!”
    随着这声喝叱,江元身起如隼,拔起了八尺余高,他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双掌齐发,“仙姬送子”,两股极凌厉的掌力,向那人当头压到。
    江元的身手,似乎使那人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后撤出了一丈、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
    这时江元已落下地来,听他口音很生,并非相识之人,心中不由怒极,沉声道:
    “小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居然下此毒手!”
    那人见江元不肯说出名姓,他一双眉毛向上一扬喝道:“你不说也没关系!”
    他身随话进,再次地扑了过来,双掌相错,分别向江元胸腹叩到!
    江元见他只是乱打,连一句明白话也不说,心中怒极,低声喝道:“哼!我可看不出你是什么人物!”
    江元说话,可是手底不慢,让过那怪客的来势,二指轻点“巧剪双梅”,向那怪客双目点到。
    那怪客摇头让过,笑道:“好厉害的点穴!”
    他轻翻右腕,运臂如龙,“叼兰手”虎口大张,向江元脖颈绕来。
    江元见他身手如电,出招奇快,招数奇特无比,心中却猜不透他的来路。
    他们二人打在一起,出乎人意料之外,居然打得棋逢对手,不分高下。
    江元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天下能与我骆江元打成平手的,不过冷古等二三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们一交上手,声势与江元及皮鲁秋拼命的情形大不相同。
    因为他们功力相当,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流利不怠,快速已极!
    他们双方并没有什么仇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虽然打斗的情形非常激烈,可是“危险性”却非常的少。
    这时江元让过他一掌,一声长啸道:“天下能与我动手若此者,除冷古外唯君耳!”
    那人听江元一言,蓦地飞出了一丈余远,问道:“你说什么?冷古怎么了?”
    他的话问得江元为之一怔,答道:“冷古并没怎么样呀!”
    那怪客轻笑一声,说道:“我还当是冷古有什么事情呢!”
    江元简直没有遇见过这种人物,当下有啼笑皆非之感,彼此也不知是敌是友,就这么糊涂地打了起来。
    江元使出了师门独创的“蝶仙掌”,只见他身若飘风,掌似迅雷,一招追一招,一式跟一式,招数之紧可谓水银泻地。
    这还是江元这几个月以来,初次使用这套掌法。
    可是那怪客丝毫不逊色,他使的一套掌法,神奇无比,似乎是完全以小巧之势来带掌势。
    二人打了数十招,江元不禁恍然大悟,他蓦地收掌,向后闪出了一丈,呵呵笑道:
    “啊!你是南粤的陈小浪吧?”
    那人初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说道:“你是山东骆江元?”
    江元笑着连连点头,笑道:“你我俱是百里彤旧友,何必拼命?”
    陈小浪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说道:“彼此闻名多年,较量一下又何妨?”
    江元一笑道:“也好!我骆江元能与南方英豪过招,也算荣幸!”
    陈小浪长笑了一声,说道:“骆兄,你太抬举我了!”
    他们二人,又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
    他们彼此都往不致命之处下手,可是他们打斗之烈,却是罕见的,这南、北两个奇人,似乎要较量出一个高低来才可收手。
    在他们打得高兴时,突听一人喝道:“你们疯了?自己人怎么相打起来?”
    二人连忙住手,退过一旁,只见百里彤皱着两条剑眉,站在一旁。
    江元连忙笑道:“我们二人只不过彼此印证一下武功而已!”
    百里彤这才放心,说道:“二位请过来,我有些话要说!”
    百里彤望了他们一眼,笑道:“看你们两个,都把脸蒙了起来,怪不得会动起手来!
    快进去谈谈吧!”
    说着三人一同进入房内,江元及陈小浪各把面巾取下来,相视一笑,陈小浪说道:
    “江元兄,你何时到这里来的?”
    江元微微含笑,答道:“我今晚才到的!”
    江元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向陈小浪道:“小浪兄,你西墙一带,可曾察看过吗?”
    小浪呀的一声,伸一下舌头道:“啊呀!我只顾与江元兄动手,还没去呢!”
    百里彤双眉微微一皱,陈小浪抢着说道:“你别瞪眼!我马上就去!”
    他说着把面巾戴上,又向江元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百里彤笑着摇了摇头,对江元道:“这位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与孩子一样,你可别生他的气!”
    江元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无妨!我不会这么没有器量!”
    江元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彤兄,现在三更已过,伯父到底动身没有?”
    百里彤闻言,双目如电向窗口外了望,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因为前途来了很多高手,所以我们决定延后一天,减少一些阻力!”
    江元思索了一下,皱眉说道:“如果他们诚心寻仇,怎么也躲不过他们,总要另想一个办法才是!”
    百里彤闻言连连地点着头,说道:“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们早已有了完整的计划,你只要在必要时,阻拦着一二高手,略为耽误他们一下就成了!”
    江元见百里彤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了,他突然想起了萧飞志,不禁问道:
    “彤兄!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不知你认识么?”
    百里彤双目注视着他良久,问道:“啊,看你说话神情,这人一定是不简单了?”
    江元微微一笑,接着又说道:“他姓萧,叫萧飞志!”
    百里彤闻言,亦不禁面色大变,失声道:“啊!原来如此!我把他忘记了!”
    江元见状颇为诧异,问道:“彤兄,难道这萧飞志是这么厉害吗?”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道:“唉,江元!有很多事情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那萧飞志与我们百里家是世仇,直到现在,双方谁是谁非,已无法判定了!那萧飞志共有兄弟两人,他弟弟名叫萧乾元,比他小很多,现在他们家族内只有他们两个后裔,如今萧飞志冒死前来复仇,真是无法化解的了。”
    百里彤说着感喟了一阵,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萧飞志已下了必死之心,他一定把幼弟寄住秦家,只身来此复仇了!”
    江元不明其意,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秦家?”
    百里彤呼了一口气,接道:“这话说来可就太长了,萧飞志之父,当年救了秦梦海全家性命,秦梦海为了感恩,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许配了萧飞志的幼弟萧乾元,现在萧飞志来此寻仇,必然把萧乾元寄往秦府,如果他有不幸,也为他萧家保了条后根!”
    江元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想起了路上遇见秦长安之事,不禁恍然大悟,知道秦长安便是秦云倩之兄。
    当下二人又谈了一刻,百里彤站了起来,笑道:“江元!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了,你可以放心睡觉,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你!”
    江元点了点头答应,百里彤别过之后,出房而去。
    江元顺手把门关上,心中忖道: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神秘,想也想不透,干脆睡觉好了!
    江元把灯光拔成豆大,脱衣登床,经过了连日的奔波,上床立时觉得疲累异常,不久沉沉睡去。
    在天将五更的时候,江元似乎被一些声响惊醒,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头上的窗户,原是开着,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江元最初有些奇怪,继之一想,忖道:也许是风吧!我何必如此多心!
    在天亮前后,是每一个人睡意浓厚的时候,江元也不例外,他闭上了眼睛,又沉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睡梦之中,突然间闻得一股极大的辛辣之味,直入脑际。
    江元大吃一惊,挣扎着坐起;可是他头才离枕,便觉一阵极大的昏眩,又不自主地睡了下去。
    那古怪的气味越来越重,江元心中明白,强自屏息,忖道:我可不能不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江元想到这里,奋起了全身之力,由床上跃了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他整个身子,把两扇紧闭着的大木窗撞开,落在了院中。
    飞雪之下,只见一条疾快的身影,闪电似的奔向了一排枯树的后面,江元心中愤怒已极,大叫道:“匹夫!哪里跑?”
    他点脚之下,身如飞弩,隔空十余丈,飞跃过去,这等身手确实可以傲视武林了!
    可是,江元落下之后,却觉得一阵昏眩,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这时他在半昏迷状态,心中虽然明白,可是头痛欲裂,全身无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已侵入心腑,忖道:天祝我!万万不能昏迷,不然就无救了!
    可是,尽管他极力的支持着,尽管是寒风可以使人清醒,但江元还是慢慢地进入了昏迷之中……
    他心中默祷着:“我不能昏迷,我不能昏迷,不然我就无救了”
    他觉得喉似火烧,不自主地张开了嘴,大片的飞雪立时落下。
    片片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变成了冰水,顺着喉咙流入了腹中。
    江元在垂死边缘,却料不到,这些雪水,竟成了救命的琼浆。
    江元有些清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奋力地抬起了膀子,想摸出一丸丹药,可是他由床上奋起,全身只是一套内衣裤,药并未带在身上。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心中失望已极,可是人在死亡的边缘,那种挣扎的勇气是惊人的。
    江元想到了是雪花使自己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抓了大把的浮雪,塞入了口中。
    说也奇怪,冰雪入口之后,江元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不禁使他感到兴奋。
    于是,他极力地提着气,按照他以前坐功时的要领,吐纳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江元已完全清醒了,这时他除了头昏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江元费力地由雪地里爬了起来,浑身已湿透了,皮肤冻成了暗青色。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跨到窗前,那两扇结实的大木窗,已被他撞毁了。
    江元由窗口爬入,他匆匆地把湿的衣服脱掉,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含了三粒丹丸,坐在床上,静心地吐纳。
    在天光初明的时候,江元的精神已恢复了,除了身上有些发软之外,已没有其他的病状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毒性已深藏于内,以致注定了他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他所能被江湖尊称的,只是一声“病侠”,而非“九天鹰”了。
    江元下床换了一件长衫,他细看墙角,有一堆被风吹乱的炉灰,此外别无他物。
    江元知道,这种毒烟是由一种极小的植物燃烧出来的,由于地上已无残迹了,所以无法判定它是何种类的毒物。
    他坐在窗前,细思昨夜之事,还有些不寒而栗,忖道:万幸我发觉得尚早,不然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具挺尸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已有佣仆打水伺候,当他看到室内两扇柴木大窗已然被撞得破烂时,好似非常吃惊,诧异地望了江元一眼,可是并不敢询问。
    江元也不想多说话,洗漱已毕,下人又送上来早餐。
    往日江元的食量是很大的,可是这时候他才喝了一碗“八宝粥”,已然觉得肚子发胀,再怎么样也无法吃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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