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小剑_伴霞楼主武侠小说全集

第36回色胆包天
    她念念不忘赤城山主,毕竟本性未泯,但在赤炼人魔听来,却是刺耳异常,赤炼人魔早知剑魔辛源鸣是赤城山门下,看起来,赤城山主与这史三娘又必有一段因果在。
    赤炼人魔蓦然想起一事,在长白山畔那破庙中,他不是听到长白山阴阳妪叮嘱桑龙姑取南星元头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南星元既是桑龙姑的丈夫,那阴阳妪老怪妇对她恁地如此深仇大恨?一琢磨觉得史三娘的话也有可信之处,也许那阴阳妪为了要南星元的首级,不惜将五魔图与之交换,但桑龙姑怎下得手?下得手也恐怕无此能耐?赤炼人魔一想起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饶是这魔头心肠中如何歹毒,也觉黯然神伤!
    当赤炼人魔提到剑魔被桑龙姑追杀时,那史三娘双眉一攒,问道:“剑魔是什么人,恁地从来没听过?”
    赤炼人魔本待撒谎,略一沉吟,又是不敢,乃道:“听说是赤城山主门下,使的是什么奔雷剑。”
    史三娘情急地追问下去:“结果毁在她手里没有?”
    赤炼人魔据情实说,他自己也没瞧下去,史三娘才稍安心。忽而又问道:“什么叫奔雷剑?对了,必是赤城老儿栽了之后,回去静思悟出的武功,必然卓绝非凡。”
    赤炼人魔道:“这种剑术,听说藏劲于招,使劲起来,四方八面,风雷骤发,使敌人在其声威震慑下败下阵去,很是厉害,那剑魔自下山试招以来,没有一人能在他剑下走上三招,委实了得。”
    史三娘叫道:“对了,这就叫做以音克音的法门,雷为天颜,雷震有如天怒,天怒之威,谁不惧怕,那好了,桑龙姑你这贱人啊,亏你万般诡计,千般心思,总是枉费,那五魔图对上奔雷剑,就未必能胜!”这怪妇在几年中进修,不但武功大有进境,灵台空明也异常人,一猜便对。
    两个人谈谈说说,赤炼人魔乍觉史三娘谈吐举止,已较稍近常人情性,心下又思转她的念头。忽听史三娘温和地道:“赤炼小子,我要问你的话都完了,你的内伤也愈,离开吧,三个月后来看我!”
    赤炼人魔两只红火的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寻思道:“这怪妇武功深不可测,若得其为助,何仇不报,只要她的三昧真烟一喷,那怕十个镜湖老贼也得成为灰烬。”
    心中打算,目光却尽在史三娘腰际拴着的链子上溜啊溜着,蓦地一觉道:“待我设法弄开她身上那链子,再邀她出山相助。”
    陡地,史三娘嘿嘿怪笑起来,但听她道:“赤炼人魔小子你好不自量,凭你这点微末能耐,便思救我,嘿嘿,你以为我手脚俱废没法弄开这链子是不是?要等你来救,再给你报仇?你在做梦啦!”
    这笑声,凄冷得如夜枭啼声,钻入赤炼人魔耳里,像千百把利锥,乱搅乱刺,好不难受。赤炼人魔汗流浃背,嗫嚅道:“晚辈自知技微艺弱,与前辈来比,何止萤火之与皎月,不过想试试看,试试替你老解解链子,原也是一番好意!”
    史三娘猛然吆喝道:“好啦!你这小子当真敢小觑老娘,走近来,看你有什么能耐弄开它!”
    这几句话,凄厉中带了愠怒,声色俱厉,那怪妇本来的面孔已然难看,此刻益发狰狞可怖。赤炼人魔这时反而怔住,趑趄不前。史三娘连连催促,叫道:“你这小子要救我?怎地还不行近,走前来,我不伤你,嘿嘿,要是我想毁你,再远些也躲不开!”
    赤炼人魔不敢不从,缓步而上,史三娘端坐地上不动,待得他走近时,举目细瞧,只见拴在那怪妇腰际的链子,竟是光滑无缝,连扣节都没有,仿佛腰间围了一只大镯子,但却柔软异常,紧贴人身,再沿那只如大镯的铁圈外看去,又见二条长短链子,分两头嵌在那铁圈,也是无痕无隙,那条长的链子约十丈,直嵌入洞壁,也仿佛生了根似地。另一端较短也有两丈来长,却没有嵌在什么地方,只垂在地上,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任那怪妇怎么腾扑,也不出十丈之遥,至于那短链子,竟变为她的兵刃,只经她的腰肢一动,那短链子便抖得笔直,任意袭击对方,用腰部使兵器,赤炼人魔还是第一次见到,诧异中带着惊骇,这怪妇如非气功炼到绝顶,怎能意随心发,使动这条链子呢,这种武功已超出世上一切拳脚架式的常规。
    赤炼人魔惊诧方定,便试用手去摸一摸那链子,却是坚韧异常。他运了生平劲力在那掌上,便向链子捏去,只见赤炼人魔哇然一声怪叫,身子往后退开两步,再看那只手掌,脸色大变,刚才他使劲一捏时,不但没能动得链子分毫,反给链子的硬度,自己的劲力伤了,赤炼人魔倏觉手臂一麻,退开时手掌已然红肿起来。
    史三娘冷冷地道:“试过吗,觉得这链子怎样?能捏得它动?要不服气,再用刀子砍它一砍!”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当真不服气,咬一咬牙,刷地便抽出一把长剑来,这把长剑是奔来天姥山之前,在半途中买下来的,他自己原有那把青钢剑,在雷波城畔,早已毁在剑魔手里,赤炼人魔长剑一亮开,但觉光芒闪闪,虽说是普通之物,倒也锋利得很,他右手伤了,不能再拿捏长剑使劲,只好改用左手使劲。他心中果真没好气,一剑擎起,集一身功力贯彻左臂上,劲透剑落,便向链子上猛地磕去,满以为如将链子砸为两段,不料喀嘞一声过后,随着赤炼人魔一声惊叫,手里那把长剑已然断为两截,身子也给这反震之力,凌空弹起,跌到地上,那铁链却是纹风不动,不损毫厘。
    赤炼人魔这一下使劲过猛,发出的劲道,碰上了链子,因无法消解,反撞回来,直震得倒地之外,一条左臂酸麻难耐,登时红肿起来。这一来,他自伤两手,只疼得在地上呻吟。
    史三娘又是嘿嘿连声冷笑道:“这回你可信了啦,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好小子,看你还敢小觑我,手脚俱废,拿这链子没奈何?你的手脚俱全又怎样,还试不试!”
    倒在地上的赤炼人魔,这才知道厉害,哪敢再试,忍着两手疼痛,呻吟道:“好厉害的家伙,这是什么造的?”
    史三娘叫道:“赤炼人魔小子,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吗,拴在老娘腰间的那条链子,并非普通钢铁,乃五金之英打造而成的,是那贱人用邪火炼成的,比世上任何五金都要坚韧,嘿嘿,要不然,老娘岂会给困住!”
    五金之英,在赤炼人魔听来,自是新鲜神奇,怪道拿这链子无法可想,原来是五金之英。又怪自己孟浪,出丑当场。一时间,无话可说,自顾愣愣地躺在地上。
    蓦然间,史三娘面色有异,但听她叫道:“赤炼小子你两手伤的怎样,不妨事,这是给你自己发出的劲道所伤,过两天便没事了。小子,老娘要问你的话都问完了,你的内伤也痊愈,离开吧,老娘又没有闲工夫和你瞎缠,要行功去!”
    赤炼人魔忍着痛,自地上爬了起来,朝怪妇人打了个稽首,说道:“前辈活命之恩,没齿难忘,此恩此德,当图报于异日!”
    史三娘笑了起来,怪声怪气道:“谁要你报,赤炼小子,你也不是个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么?嘿嘿,要是好人,江湖上的朋友,怎会都叫你做人魔,人魔小子,要不看在……唉,我不知说了几多遍了。”说到此处,陡地喝道:“你现在就离开这儿,不准再逗留,限你今后每三月,必要来天姥山见我一次,把外面的事告诉我,桑龙姑那贱人的事,更应详细报告我,不许扯谎胡说,如不依我言语,嘿嘿,小心你的性命?”语讫,也不等赤炼人魔回话,只一晃哗喇喇声中,史三娘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迭遭奇遇,如幻如真,真似在梦中,直到史三娘人踪已杳,这才定了定神,也不敢违拗这怪妇人言语,忙不迭地退了出来,便在洞外,海滩盘膝调息,疗养双手之伤,然后再攀上谷顶,径自回莽苍山去。
    赤炼人魔回到莽苍山后,深居简出,日久琢磨六合神掌那本秘芨,按秘芨上所书,吞服毒药,每日两次,每次服后,又须坐关三个时辰,行那抑药归元之功,把毒气全驱蓄于璇玑窍之中,再按图练掌,每发一招,必将璇玑穷上的毒气驱集掌上,然后打出,慢慢练来,日子一久,火候也深,到功成之日,已然不须看掌,只遥遥一击,虽隔丈余,对方也会中毒身亡。赤炼人魔初时用树木动物来替代生人,每招打出,那些树木,必立枯萎,那些动物,登时死去。赤炼人魔此人却是歹毒至极,见树木动物已然应掌而摧,便思及用人来试,这莽苍山并非穷山大脉,附近不鲜百姓居栖,这些百姓除了庄稼人外,更有不少猎户樵夫,每每到莽苍来行猎采樵,赤炼人魔便把这些无辜猎户樵夫来试掌,运气不好的,一经碰上,无不立即死去,赤炼绕体,邻近村民,无缘无故失踪,时有所闻,偶有尸体给村民在莽苍山上发现,见这怪异现状,没有不唬得咋舌不迭,乡下人多属迷信,以为失踪死去的人,必然因得罪于莽苍山上什么神物,才招横祸,莫不交相奔告,一时间风声鹤唳,视莽苍为鬼域。相戒不敢往莽苍山上去。
    也不知多少樵夫猎户死在赤炼人魔之掌下,这六合神掌已然炼得成功,自不待言,但赤炼人魔心犹未足,他肚里寻思:“我这赤炼掌虽说炼得已有火候,应者必死,但每次发招对手,多属不懂武技的庸夫俗子,即使不用赤炼掌法,他们又何尝能抵挡得住,我要试这赤炼掌,好歹要到江湖上一走,把江湖上的高手拿来试招,才能算定准则。”这时际,赤炼人魔已经把那六合神掌穷据已有,易名为“赤炼掌”了,以后江湖上的人也唬叫这六合掌法做“赤炼魔掌”,这是后话,按下缓表。
    赤炼这魔头,歹毒心肠,自不待论,为人心头却也高得紧,武功虽寻常,却是好胜,惟对被囚天姥山北,失去自由的史三娘,兀是不敢小觑,对她俯首贴耳,百般奉承,听话得很,这其间,原来有个缘因在。
    这魔头心计最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像史三娘这般造诣的人,委实没有几人,竟意存做为退路之想,他寻思:在莽苍山中,如果对方进来,敌他不过,潜入天姥之北,有史三娘在一起,料对手武功再高,也必不敢到,这就是这魔头已然把天姥山北作为退路之计,因此对史三娘的言语,那敢拂逆。
    自返莽苍山后,当真每隔三月,便奔天姥一次,向史三娘报告外面江湖人物动态,故那史三娘虽处斗室而知天下事,也是这个缘因。两个相处,日子一久,感情倒也融洽,那乖僻绝伦的史三娘,对他兀是和气相待。
    赤炼掌既经有了火候,赤炼人魔得意之余,打定了要下山会一会江湖高手,以试他这初成掌法的主意,恰巧这天,与史三娘三月一会之约也近,赤炼人魔乃束装就道,这番下山,不像过去若干次一般,一下山便迳奔天姥见史三娘,会晤一毕便又匆匆赶回,却是立定心意,要在江湖上多耽几天,闯荡一下。
    这期间,日子也不算短,屈指算来,已然十年了,在这十年中,赤炼人魔无时无刻不念报仇雪恨之事,他的掌法初成,本来迫不及待,便想去找方镜湖与剑魔报却前仇,又怕事隔多年,自己掌法虽成,对方亦必苦炼奇技,功力今非昔比,恐还是敌不过人家,岂非自招其辱,因有出道找天下高手试掌之念。
    当下,赤炼人魔主意打好,乃吩咐徒儿紧守山门,束装就道,飘然远引,一路而行,要是在荒僻之所,或中宵夜行之时,遇到旅途行客,只要赤炼人魔意兴一到,动辄发掌伤人,这世间也不知多少无辜的行人,伤毙在他的掌下。
    行非一日,不知不觉过了旬日,已入兴昌县境,距离天姥山只有三百里远近,那天姥山本来就在兴昌县之东。十几天行程中,途中偶有出手,也只击毙一些不懂武术的凡俗乡人,兀是遇不到一个高手,赤炼人魔心头烦躁,故意放缓脚程,缓缓觅去。这一天来至一处,远远望去,红墙绿瓦,屋宇栉比,茂树修竹,景色宜人,原来是个大村落,这村落看他的气概,料必住上不少大户人家。如属往日,赤炼人魔未必进入该村,因在村口另有一条小道,沿山而过,乃是捷径,这捷径赤炼人魔过去也不知走过多少遍,这番却是不同,赤炼人魔存心找人打架,当前既是大村落,也许会住上有修为的武林人物,岂可轻易放过,若能碰上一两个有能耐的人,当也不虚此行。
    时方晌午,骄阳高悬,天气热得要命,也正好乘此机会,入村歇憩。赤炼人魔信步走去,不一刻已进得村来,细意观察,只见路上往来行人,都是一些庄稼汉打扮的粗人,兀是找不到下手对象。
    行行又行行,赤炼人魔沿着庄村人家的甬道走着,转了几条小路,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路口是个丁字形,路的尽头从两旁分开两条小路来,迎面却是一所巍峨大屋,建筑富丽堂皇,赤炼人魔肚里寻思,看这大宅样子气派,料必是官宦人家居停,心中奇怪,在此僻荒之区,也有如许人家,但不知这大宅中有什么护院之类的武师没有,要有拿他们来开杀戒总比杀那些无知乡愚有趣。
    正自想入非非,怔怔出神之际,赤炼人魔蓦地眼前一亮,立即勾引起他十年来已然潜隐去的恶念。迎面那大宅小楼之上,一片纱窗之下,已然影绰绰立着一条窈窕倩影,面貌虽瞧不清,但看那身段形态,料定必是一个丽人,十年来赤炼人魔本是好色之徒,只为苦修掌法,强自抑捺,不敢稍涉绮思,十年过了,赤炼掌已成气候,赤炼人魔的邪恶淫心,死灰复燃,这时一瞥这个倩影,不由淫念陡生,登时涉入绮思。
    赤炼人魔想道:“料不到这荒僻之所,竟有如许佳丽,也不枉此行了,哈哈,且把这间大宅做一暗记,待得日落之后,寻那女娃儿乐她一乐!”
    这时的赤炼人魔,一念及此,欲念大炽,恨不得天色立即暗了下来,好待他去干那万恶的勾当。赤炼人魔心下嘀咕着,那对脚却似生了根似地,就立在当路上,不愿移挪半步,一双火红眼睛,尽在那片纱窗上瞄去。
    蓦地里,纱窗里的那条倩影,玉手一伸,倏地推开窗门,拉开了纱幔,伸头窗外,向路上远眺!
    果然是个女的,一个美若天人,艳丽无俦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年华不过双十,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肌肤胜雪。
    一对秀目,顾盼之间,蕴藏了无限柔波,远山眉黛,不能逐描,一颦一笑,引人欲醉,何等明丽,何等妩媚,只看得赤炼人魔如醉如痴,如置身于巫山之峡,高唐之境,怔怔出神。
    那女娃儿一双秀眼,流波四盼,偶向当路扫到,乍见赤炼人魔那般垂涎欲滴的怪相,不由惊愕起来,反手一推,那扇窗门已然掩上。
    小楼上已空无人影,丽人乍杳,就如惊鸿之一瞥,不可真个窥得清晰,剩下来的,只有那小窗上雪白纱幔,掩映着落日余晖,和赤炼人魔心头的一片寂寞,一阵高涨的欲焰而已。
    乍闻雀鸣鸦叫,抬望眼,见归鸦阵阵,时已晌晚,晚风吹来,赤炼人魔神志一醒,只觉习习生凉,不禁暗自好笑,为这女娃儿,竟是在这路口站了个下午,早间身上遭炎阳煎炙,热不可当,汗流如注,只为贪看那美人儿,兀是不觉,这时给习习晚风一吹,才知一身臭汗由湿而干,已不知若干遍了。
    赤炼人魔狞笑一下,挨身大宅,但见那两扇朱漆大门,牢牢关闭,赤炼人魔伸手一摘,便将大门外的门环摘下,算是做了暗记,正待走开,陡地一个念头闪上心来,竟伸手敲门,谷谷谷的敲了三下。
    大门启处,内里一个苍头,探头出视,见赤炼人魔是个道装的人,不由急缩头回去,口里说道:“道人要募化请到别处,我家主人礼佛不喜道士,请勿打扰。”不由赤炼人魔分说,已然呀声掩上了门,又是一阵空寂。
    赤炼人魔立定心意,也不管这许多,举起手来,再行叩门,谷谷一阵乱敲,刚才那老苍头这时已然抢步出来,口口喃喃咒骂道:“那里来的野道,施主不高兴,便得到别处叫化去,恁地要硬讨,尽在这罗哩罗嗦惹人厌,还不快走,惹得我老人家性起,给你一顿好打!”
    老苍头咒骂未已,赤炼人魔登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寻思:“今天好不晦气,碰到这供人使唤的狗才,受他折辱,当真可怒,就把你这老杀才毁了吧!”双目一睁,便待发作,忽而转念道:“不行,要是弄糟了,岂不坏了今晚的好事!”
    当下,强捺着一口恶气,勉强对那老苍头施礼道:“管家休恼,佛道虽不同家,总以慈悲为怀,贵主人既虔礼佛祖,对道教谅未必蔑视,就烦老家代为通传一语,说莽苍山赤炼道长有事拜谒。”
    那老苍头没好气,见说斜睨了赤炼人魔一下,心上不由愕然,他但见这道人相貌好怪,火红双目,骷髅其面,并无半点人形。老苍头皱眉问道:“你既要找我家主人,可知他姓甚么,名字叫又叫甚么,如能说出,我才可和你通传!”
    赤炼人魔一怔,当真是个难题,他不过见色起意,借故来胡混,好从中窥探门径虚实,匆遽之间,又怎能知道这家主人是谁。但见他一怔过后,红眼珠一转,忽地哈哈一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贫道乃云游四海,得道之士,岂是一般寻常到来骗财物的叫化道人,与你家主人世是素昧生平,只缘贫道精通玄理,早才行经府上时,乍见明堂之处,隐隐冒着煞气,贫道生平最恨邪物惑人,因是便在府上周围察看,更知这座房子,在缔造之时,犯了土煞,动了驱邪安良之念,乃有前来叨扰,如管家坚拒不信,贫道事不干己,也懒得理了。”
    赤炼人魔暗暗运劲于掌,诈作指指点点说话,乘老苍头不留神之时,遥向庭前一株合抱槐树击去,口里道:“你瞧,那土煞来了!”陡地一声巨响,那活生生的大槐树,无缘无故萎黄折断,直唬得那老苍头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亮过这一手,那老苍头果然信以为真,叠声陪不是道:“道长恕罪,老朽有眼无珠,不知高人莅临,多多慢待,就请道长入客房小坐片刻,待老朽通报主人出来迎接!”言语未已,老苍头果然两步并做一步,往内堂便走,口里叫道:“道长真是神仙,怪道这些日子来,屋子里时常无缘无故异响交作,还道是耗子作怪,原来是土煞作祟。唉,”
    老苍头刚回步之际,突闻呖呖莺声,起自当前,那如银铃般娇妖之声叫道:“贵福,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那叫贵福的老苍头还未答话,赤炼人魔乍听这娇滴滴如出谷黄莺的声音,料知必是方才凭窗远眺那个美丽无俦的小姑娘,不禁心神一荡,心中飘飘然起来,忘了礼仪,竟随着老苍头走前去。
    不错,正是临窗俯览的那个女孩子,身衣白裙,裙裾飘飘,宛如仙子临凡。这回恰好和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他那一双色眼,眯成一线,紧紧地盯着,看那样子,彷佛便要当前这女孩吞下肚去。
    贵福乍闻呼唤,应了一声道:“我在和活神仙说话呢,啊,大小姐,这位道长是个活神仙,他,他来替我家驱邪祈福,告诉你爹去,快出来接待他!”
    那姑娘,美目一顾,不由倒退几步,他认得这个怪模样的道士,正是方才在当路目不转睛地紧盯她的闺阁的野道士,心料这个野道,必非好人,一震过后,立即把贵福叫了回来,道:“不必了,待我打发他去!”
    贵福怔怔地看着他家大小姐,嗫嚅地道:“大小姐,你可别放刁,这位道长是活神仙,得罪了他,当真不是耍的!”
    但见那姑娘,秀目一扬,面上立时凝霜,冷冷道:“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费心!”这话说完,而落落大方,略一欠身为礼,对赤炼道人问道:“道长何来,到我家来做甚?”
    赤炼人魔色授魂与,这绝色佳人,银铃似的声音,已然令他心旌摇动,不克自持,因此对姑娘刚才所说那句话,竟是听而不闻。这时,蓦地惊觉,自知失仪,忙不迭稽首为礼,把对贵福所说的话对这姑娘说了。
    但听那姑娘杏眼圆睁,嘿嘿连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人魔道长来了。”说这话时,同时放眼向眼前那株枯萎倒地的大槐树瞧了一眼,冷冷道:“不错,道长的赤炼掌果有些火候,难怪江湖闻名。”
    她的话虽是轻轻说着,听到赤炼人魔耳里,却是夹着一股尖锐夺魄的劲儿,幽幽不绝同钻进耳鼓里,就似一把利锥,在心头乱钻,钻得人心颤胆落,好不难受。
    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对方虽是个小姑娘,恁地懂得这许多,既知自己万儿,又知那大槐树是赤炼掌弄倒的,尤其是她亮出那手内劲,更是不可轻侮。赤炼人魔直似给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那万丈欲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心知诡计无法得逞,但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兀是不敢发作,眼珠子乱转之余,正思再出毒计。
    猛可里,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微风,夹着衣带飘风之声,但见那姑娘已然飘身飞出门外,娇叱道:“赤炼人魔,你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来,本姑娘便来领教你的赤炼魔掌,看厉害到哪般去!”
    若在平时,或者换了别一个人,不用那姑娘叫阵,赤炼必已先发制人,出手多时了,但面前此人,宛如天仙化身,赤炼人魔嗜色如命,虽无怜香惜玉之念,也有一番淫邪之意,这时反而踌躇起来。
    那白衣姑娘连声催促,赤炼人魔微微有气,翻身出门,落在那姑娘之前,任凭怎样奚落,他却不恼,但见他把心一横,嘻皮笑脸地道:“你这女娃儿,既知道爷是莽苍山赤炼道长,当会晓得厉害,敢和道爷来斗,道爷若非有怜香惜玉之念,不早把你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么?哈哈,知趣的,跟道爷回莽苍山去,包保你用的吃的,享受不尽,否则……”
    白衣姑娘陡地一声清叱:“胡说,今天姑娘不把你一双色眼挖了出来,誓不甘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赤炼这杀人不眨眼魔头,这时怎按捺得往,但见他头筋暴现,髑髅似的脸庞,白中泛青,左掌一抬,呼的一声打出,右手变掌为抓,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丈来高,自半空里疾然扑下,五指如钩,使了式“苍鹰扑兔”,罩头便向白衣姑娘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姑娘一备待敌,只微微噫了一声,衣带飘风,身形微晃,早已躲过赤炼人魔左掌击来的掌力,使了式“乳燕穿林”滴溜溜便自赤炼人魔右手边缘滑过。
    方才赤炼人魔为偿大欲,使掌用爪,不敢将毒气驱出,诚恐伤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只用平常的内家真力,怎料使出一招两式的妙技,竟是全告落空,心下一惊,那白衣姑娘身才下地,霍地玉掌倏吐,一阵罡风,势如翻江,已迎赤炼人魔左肋打到,赤炼人魔哈哈一笑,沉肘翻掌,便待硬接。白衣姑娘心下一震,她深知赤炼人魔一双毒掌,杀人不用按实,只凭遥击掌风,已足令敌人毙命,待得赤炼人魔反掌回击之际,脚下一转,已然把对掌力卸去,回眸一视,心中恍然,但见赤炼人魔掌力到处,虽是威力无究,却是无毒氛击物迹象,心知这魔头必是色迷心窍,心存歹念,舍不得用毒掌,一想到这儿,精神陡振,刷地一声,自衣袖抽出一把不及三寸的短剑来,这短剑细小玲珑,看来貌不惊人,白衣姑娘平常把它拢在袖中,但一抽出,寒涛生辉,映起一泓雪白暴射光芒,却是锋利异常,掣在那秀丽姑娘手中,极其相称。
    赤炼人魔一瞧,失声叫道:“鱼肠宝剑!”不错,这柄如匕首般的家伙,正是上古有名的鱼肠宝剑,这魔头一瞥鱼肠宝剑,心下骤冷,已然知道女子来历,一腔欲念,登时降到冰点,哪敢怠慢,咬了咬牙,急急调元运气,把璇玑穴中的毒气,集驱于两掌上,但见他一驱之下,两掌发赤,赤得比朱砂还要红些,掌中满布血丝般的红纹,这就是名符其实的赤炼魔掌。
    白衣姑娘不防他出此毒着,腕底一翻,绰着短剑,身形一长,便奔赤炼人魔要穴刺至,赤炼人魔心头一横,拚着把这天仙也似的美丽姑娘毁了,也不管许多,身移步换,手底一翻,毒掌已然打出,幸亏那姑娘乖觉,剑招落空,一走偏锋,不踏中宫,这才不着赤炼人魔道儿,但见他打出掌风,激荡到一株树上,那树立时萎然顿地,不觉心头狂跳,稍一分神赤炼人魔毒掌又到,扬起毒氛,看看便到,白衣姑娘自知难免,心下一酸,闭目受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耳边飒风骤起,身子一轻,竟给那飒风带过一边,免了赤炼人魔一掌之害,正自错愕之际,急一睁眼,却是空寂无人。
    那赤炼人魔料定这一招必已得手,心中也是怅然,却是无奈,岂料定晴看去,当前的白衣姑娘顿失所在,他那掌风,只击到姑娘身后的一块石上,把那块石头击得粉碎,不由惊疑万分。
    赤炼人魔正自惊未定,陡听一声小孩子格格笑声,心下好生奇怪,急掉头一顾,果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阔袖长袍,很不相称,一身红裳,耀人眼目,神采飞扬,一派天真无邪稚态,只可惜其貌甚丑,两只鼻孔朝天,眼儿鼓得圆圆地,如同熟透了的龙眼果,前额突出,下腮朝上,活像一具金元宝,赤炼人魔一看孩子面目,不由一阵恶心,寻思道:“那里跑出来的野孩子,破坏我的好事,岂不可恨,倒也怪道,这孩子恁地来得毫无声息,连我有这等造诣的人也全不知道,岂不可怪!”
    赤炼人魔目光在丑孩脸上一扫而过,心下沉吟着,跟着目前艳光四溢,那白衣姑娘这时也不约而同地,直向那丑女孩楞然呆视,目光与赤炼人魔一接触,顿时溢起一阵怒焰。赤炼人魔心下又是诧然,看她两人神态,似不相识,但那小女孩却出手救了她,那小女孩能在自己毒掌之下,从容救人,这点能耐,实属惊人,兀是不知她的来路,惊疑方定,暴喝一声:“小杂种何来,敢破坏你家道爷的好事,敢情是嫌命长,到来讨死去!”
    且说那丑女孩一到当地,乍见白衣姑娘险象环生,她是个小孩子,懂事不多,只知有人危急,便出手一救,这时听那赤炼人魔不伦不类的叫骂,心中有气,一偏头,回道:“你这道人好凶,杀人不遂却来骂我,难道要把这位姐姐杀了才称心,我救人有什么可骂!”又一仰头,对那白衣姑娘问道:“白衣姐姐,你与这凶道士有什么过不去,他要杀你,格格,那野道人的相貌好难看的啊,准不是个好人!”
    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好梦成空也罢了,平空来了这小鬼,诸般奚落,岂不可恨。心头火起,恶念陡生,一反手,那赤炼掌已然打出,在他的预算中,先把这个小女孩毁了,显显下马威,使那白衣女震慑他的武功,乖乖听话,顺从了他。
    那知他的想法竟是落空得那么快,只见他一掌用了十成真力打出,势可排山,气能吞河,那丑女孩一点也不惊慌,也不见她身形怎样晃动,已然避了开去。但听呼的一声过后,随来隆然巨响,小女孩站处的一截短墙,已给赤炼人魔的掌力震得砖石横飞,坍塌下来。那丑女孩,一闪之后,怒容满面,嗔道:“你这野道好凶,我与你今天没仇,去日无冤,恁地要打死我,真是无端,你要是再动手,我可不客气啦!”
    这丑女孩武功怪异,看来不在寻常,饶是如此,只是赤炼人魔掌法初成,气焰万丈,几曾受过挫折,今天竟拿这小小女孩没法,岂不是羞人,将来传话出去,哪有面目在江湖露脸,一念及此,火性陡起,翻翻滚滚,又发了三招,面前短墙尽毁,沙石坍满一地,但那丑女孩,却是安然无恙,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赤炼人魔连发四掌,竟连人家衣袖都没打着,岂不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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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丑女孩连闪赤炼人魔打来四掌,虽没受伤,心里却是生气,但看她那双圆眼珠子,鼓得更圆,闪出炯炯精光,她的内功修为,照她眼神看来,似不在赤炼人魔之下,赤炼人魔四掌连发,伤不了她,已自骇人,目光偶与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懔:“这孩子可不寻常,不知是谁家门下,十岁不到,竟调教出这般俊的功夫,委实惊人。”
    赤炼人魔寻思间,那丑女孩心中虽有气,性情却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炼人魔的所为,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因而也不出手,只见她身躯微动,曳着两只又长又大的红袖子,向前迈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遥。
    要知轻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从容举步,看似冉冉行去,却是快如电闪,这一举步,已可见这丑女孩的轻功已臻绝极,无怪刚才轻描淡写,便将白衣姑娘救去,赤炼人魔乍见丑女孩亮出这招轻功,这一惊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发毒掌,只楞楞地站着。
    丑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与白衣姑娘对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着头,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声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别哭吧,那凶道人欺负你,我们告诉爹去,待爹教训他,走罢,爹在前面等我们呢!”
    不错,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泪眼莹莹,潸然滴下,她不是伤心流泪,而是气极而哭,这位姑娘,素常里心气颇高傲,武功也不俗,轻易不会重视天下的男子汉,今天无缘无故给一个野道人跑来胡闹,说了许多侮辱的话,又复给人家较短,一时间想不开,不禁气得流泪。那白衣姑娘乍听丑女孩的言语,叫道:“小鬼头,跑开,让我跟这淫贼拚了,别在此碍手碍脚。”
    那丑女孩满脸诧异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灵上委实煞费解答,那野道人是坏人,作恶逞凶倒也罢了,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这般蛮不讲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尽是这般怪人。她小小年纪,又怎知一个长大了,娇纵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气难平,明知自己较量不过赤炼人魔,嘴巴可不服输,因此才有这话。丑孩子怔怔站着,不发一言,白衣姑娘短剑一抡,已亮出来,便待奔前与赤炼人魔厮拚。丑女孩蓦地一觉,乍见她阔大的袍袖一拂,化为八只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数步的白衣姑娘带了回来,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给她一带便动,不由一惊,心下憬然,才觉方才对这丑女孩过份无礼,正待婉言致歉。那丑女孩已自先开言:“这种凶道人,姊姊犯不着跟他计较,等会叫爹爹教训他一顿,哼,只消爹一双指头,他准受不起!”
    丑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测,怪神奇了,丑女孩的爹不用说,必定是至尊至极的武林人物,岂可轻侮,赤炼人魔不由变色,喝道:“小杂种,你家老杂种叫什么名字?好待道爷一发送他归天!”
    赤炼人魔这几句话,骂得很歹毒,丑女的天性纯厚极了,听了心头怪不舒服的,却是不出手打赤炼人魔,只嗔道:“没来由你骂我爹,我爹与你又不相识,你要杀我爹,哼,有种就跟上来。”说着,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赶路。
    才一举步,赤炼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丑女孩身后打到,丑女孩连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带,卸过赤炼人魔打来毒氛,左手阔大袍袖反腕往后一翻,顿时荡起一片袖影,有如八只袖子齐齐翻开般的,但听一声裂帛,袍袖与赤炼人魔击来掌风一形,赤炼人魔的毒掌固给消解于无形,但丑女孩的一只袖子,却给赤炼掌震得裂开,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丑女孩一惊,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脚下盘龙绕步,转过身来,瞪眼紧盯赤炼人魔。这赤炼人魔更是惊骇万状,比丑女孩还惊的大,要知他这赤炼掌发出之时,只消进掌一击,碰着的便无物不摧,他打出这一掌时,分明击向丑女孩的背心,便算丑女孩的长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无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还交击之际,渗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却浑若无觉,莫非此女炼了金刚不坏身,连六合毒气都不怕。
    赤炼人魔一惊之下,冷汗如注,那丑女孩给赤炼人魔这一下弄碎了一只衣袖,也自微微一惊,当真恼了起来,她恐赤炼人魔再来厮缠,双足一点,平空拔起,右手袖起处,呼的一声,赤炼人魔顿觉眼前耀起了一片红霞,竟似八只袖子齐发,冷不提防,给丑女孩的袖缘扫个正着。但听他唷哟声中,给扫得跌倒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着两只门牙,丑女孩只这么一扇,赤炼人魔已然掉了牙齿两枚,怎么还敢逞凶,待站起来时,面前两女,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忍着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并非追去和那丑女孩过招拚斗,他自知怎斗也斗不过她,只缘刚才听了丑女孩提过她爹在前面等着,料这两女,必是到前面去会什么人物,好奇心动,他要前去瞧个究竟。
    这时已然入夜,暮色四合,东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银光雪影,十丈之内,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炼人魔提气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麦田那边。已然影绰绰地站着四个人,除了那丑女白衣姑娘外,一个是中年人,穿的衣饰不似中土所常见的,另一个也是小女孩子,年纪与那丑女彷佛,再看她的脸儿,竟是与那丑女一模一样,鼻孔朝天,前额突出,下腮朝上,圆圆的眼球,一般难看,一般奇丑,看去似是一对孪生女孩。
    赤炼人魔正看觑间,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来了,来了!还不现身,更待何时!”中年人这一说,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刚才那丑女,叫了一声爹,用小手指在脸上划了几划道:“那凶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个年轻姑娘,人家不与他计较,他还赖着跟下,不知却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脸容一整,吆喝道:“别胡说,教他现身再说。”也不见他有何动静,只略一抬手,便听呼呼的一阵风声,直卷前去,霎忽之间,已然把赤炼人魔卷到跟前。
    赤炼人魔方才赶到当场,遥见前面四人,心下一惊,只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难应付,她的爹料来必是绝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滚地堂身法,滚到麦田里去,这季令麦田当旺,芒长穗熟,因风雨吹,簌簌声动,把赤炼人魔滚地响声,掩盖了过去,武功寻常的人,倒也不易觉察。乍听那中年人一声吆喝,知已被对方发觉,欲出不出,正自踌躇,骤觉一阵飒风疾至,心知有异,说时迟那时快,这阵风已将他和身卷起,如驾云腾雾,只一飘,便端端正正地飘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阵风把赤炼人魔卷至,心头又是一气,玉掌倏吐,未待那魔头身形稳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虽不及赤炼人魔,但她此时用了十足真力,那魔头一来身子悬空,二来冷不及防,看来必伤在白衣姑娘掌劲之下,不由惊惶失措,百忙中递掌以图消解。
    掌还未曾递出,忽觉飒风扑身,厉而不劲,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荡了一荡,落在左侧,把白衣姑娘打来的掌劲,消解于顷刻,不由大异起来,
    忽听那白衣姑娘哟地一叫,道:“老前辈怎地不容我教训这魔头!”才知自己原来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顿时忆起身子被风卷起时,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见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扬起那阵风,才免了受白衣姑娘这一击,心下益是大惊失色,似这般武功造诣的人,岂非他只消用一只指头,便可致自己于死命。
    赤炼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对他道:“赤炼道长,鄙人这厢有礼。”竟而两手一拱,彬彬有礼,毫无敌意。
    赤炼人魔心下稍安,连称不敢,也回了一礼。
    中年人一笑而过,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炼道长,你的赤炼掌初成,便以为可以天下无敌,胡为乱作么?须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的脸孔,倏红倏青,欲待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作所为,确属自己不是,正自呐呐说不出话之际,蓦地又听中年人喝道:“你适才目窥人家闺女,硬闯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妇女,这般所为,是禽兽还是人?你说!”
    中年人声色俱厉,直似半空行雷,轰隆不辍。
    赤炼人魔那张灰白的脸更白了,全身发抖,这中年人威不可犯,这魔头面对这高人,心中怎能不惊?
    赤炼人魔嚅嗫道:“晚辈自知罪无可逭,伏望老前辈看在晚辈多年修为,给予一个改过机会!”
    中年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我要杀你,比杀一只蚁还容易,嘿嘿,如要你命,还待你到跟前求饶,你这种人,我却不屑,杀了犹污我手。”
    赤炼人魔心上一宽,身体也暂稳,不再怎么发抖,打算再说些软话,企求脱身。又听中年人继续道:“你的赤炼掌炼成又怎样?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劝你还是再回莽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这才是炼武之道!”
    听到这里,赤炼人魔心中又有点不服,但不敢稍露于色,两只红小眼儿一转,寻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气,遇着这般顶尖儿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么来!”
    中年人忽地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听了心里一定不服,看你那时眸子已经流露出来,好你既不服,这么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来,将那赤炼掌使开,打我几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炼人魔有点迟疑,他不敢遽而出手,并非爱惜对方,而是知对方武功绝强,既敢出此言,赤炼掌奈何他不得,谅来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他使起性来,怎样抵挡,岂不糟透!
    又听,中年人再说话啦,他道:“你疑什么?我说过的话一句说是一句,从不反诲,任凭你打,我绝不还手。”
    赤炼人魔有点心动了,他想:“人总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炼掌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传下来的,奇毒无比,普通人只消遥给掌风沾中,不死也残,就不信当前这汉子能任凭我打,哼,我只消拣他要穴来打,再加上毒氛,还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髑髅也似的脸庞,登时狰狞起来,笑道:“老前辈吩咐,晚辈敢不遵命!”赤炼人魔这人也歹毒,那句话还没说完,已然窜前,就想乘中年人没防备,不及运动内元之际,给他一个好看的。
    赤炼人魔翻身急上,潜将璇玑穷中的剧毒气氛,运集于两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穴”和“俞气穴”两道大脉按去,这一出手,赤炼人魔确已拚了性命打去。
    场中其余三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未已,只听得蓬然巨响,赤炼人魔给他自己发出的掌力反撞回来,被震得身子斜滚,翻了两个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来,口里喘着气儿,手掌疼痛难当,眼巴巴地望着当前那人。
    只见中年人骤遭突击,身形却是纹风不动,似浑然无觉,嘴里微微笑着,轻轻说道:“赤炼道长,我说的对不对,你这点能耐连我也伤不了,还敢到江湖上去逞什么威风?太不自量了!”
    赤炼人魔一唬非小,直惊得冷汗直淌,不只太惊异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济,岂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当前这人,乃武林万派之宗,赤炼掌虽然厉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炼人魔恶念陡生之际,尚未发作,中年人已洞然于胸,他也不须预先运功,武功练到极峰,御敌几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炼掌打至,如中钢铁,那打出的毒气,竟在他闭穴迎掌之际,无法渗透,赤炼人魔反而给自己撞击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话声才落,骤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带,乍见红光白练,交相闪动,待得赤炼人魔定睛时,那还有人在?
    赤炼人魔嘘了一口冷气,站起身来,乍觉万念俱灰,魂不守舍,哪里还敢再生淫念,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朝向东边山径,疾飞而行。约摸跑了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已渐放亮,眼前迷离山景,绰然在望,他不知不觉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悬挂中天,在这乍明还暗的天亮前后一刻,分外耀眼,赤炼人魔爬到绝顶,心中蓦地一醒,倾耳细听,只听得那惊涛拍岸,汹涌翻滚之声,起自山后,方知走错了路,这魔头,给中年人的绝技委实惊得神昏智乱,不辨东西南北。
    乍明还暗的天色停留为时甚暂,赤炼人魔错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雾晓晖,相映成五色缤纷的颜色,有如条条彩带,悬满全山,煞是奇观。赤炼人魔为这美丽绚烂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舍得离开。
    猛然间,晨风送来一阵微细人语,有男有女,骤听之下,似觉甚是多人,际此绝早时分,荒山之巅,竟是有人在此私语,岂不可怪,赤炼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悦然。放眼四望,但觉遍地奇花,秀石杂陈,景细绝佳,已知道这是天姥之南,与北山一派烂山恶水,怪石矗立参天的景象截然迥异。这天姥之南,不是桑龙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吗?料来晨声人语,也必是桑龙姑一家人在说话。桑龙姑一家人绝早跑到山巅之上来干什么?赤炼人魔心中又多一个疑问,蓦地想起,他答应过史三娘,替她侦查桑龙姑的动态,这个早晨,既有此机缘,岂能放过,自己赤炼掌一出道便给人家较短,今后要倚仗那怪妇的正多,岂容对她不敬,漠视她的吩咐叮咛!
    赤炼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说话方向蹑足前行,才翻过半个山坳,远远望去,桑龙姑和她的五个儿女已影绰绰地站在当场,桑龙姑最小的女儿南芝,这时才得几岁大,桑龙姑也着实疼爱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和她对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妇两人各坐在一块青石上,他们的四个儿女却环绕在旁,似在听爹娘吩咐什么,各人面容严肃,垂手恭听。
    赤炼人魔离得太远,只能听到喁喁之语,却是不辨他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他疑惑丛生,又潜下半个山坳,这时已然离桑龙姑所在之处不远,只有十余丈之遥,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给他们发觉。
    赤炼人魔觅地藏身,悄悄溜进一处巨石支撑作丁字形的壁缝里,朝着数人坐站之处,放眼望去。但见南星元面容紧蹙,似有不悦之色,双眉紧皱,呆呆地瞪着桑龙姑,桑龙姑手里擎着两件物事,左箫右鞭,那管箫长约二尺,白赛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寻常的箫略长些,映着晨曦,荡起一片清辉,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条鞭子更怪,头大尾尖,滑溜溜并无环节,但柔若柳枝软软垂下,鞭首之上刻着一个大蛇头,那蛇头乍看上去却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状,乌光四溢,似铁非铁,与史三娘腰际所拴那根链子的质地仿佛。赤炼人魔心上一凛,这东西莫非又是什么五金之英炼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见桑龙姑右手一抬,呼的一声,鞭子迎风飞舞,发出阵阵异响,那声音竟分成五种音组,或作天簌之声,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乐鸣奏,复作山崩地裂之响,不一而足。
    桑龙姑的鞭子只略略挥动,已然厉害无比,赤炼人魔在那石壁缝中,直听得心晕脑裂,委实挨受不住,急运功镇慑,那里镇慑得来,又恐一有动静,给对方窥觉,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到那时枉丧一命,急得把指头放入口中咬着嚼着,以抵受这魔音之侵袭。幸好桑龙姑只挥动几下,便不挥了,赤炼人魔虽保得性命,那只放在口里的指头,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鲜血直喷。赤炼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创药敷上止痛,才告无事。
    陡然间,桑龙姑又把那枝玉箫送到唇边,一声声逐韵吹出,每吹一韵,其声夺魄,赤炼人魔心头不由自己地一颤,但却无如方才的厉害,差幸忍受得下,蓦地想起一事,在长白山衅那破庙中,桑龙姑不是以这箫声克毒蛇,破八骏机关么?不由心头大悟。
    桑龙姑吹了一会,箫韵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箫,对南星元道:“老头儿,我这魔鞭比起魔箫如何?”南星元紧绷着脸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孽障,桑妹,有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对呢!”
    桑龙姑哼了一声,放眼远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肠啦,不与人家计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届,不会找上门来?亏你还说这般话,也不想我千辛万苦,跋涉长途到长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险,才得那老怪妇以五魔图相赠,嘿嘿,否则这五蛇阵练得成么?”
    赤炼人魔寻思道:五魔图之事,史三娘那怪妇早已对他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却不道五蛇阵要这五魔图才能练得成。他定神再看,却见桑龙姑与南星元对坐中间的地上,放着五条较小的软鞭,每条鞭的形状与桑龙姑手里的一般,只有头部略有不同,仅得一个蛇头,不像桑龙姑那条蛇鞭有五个面孔,赤炼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龙姑手里那蛇鞭是母体,地下五条是子鞭,母鞭有五个蛇头,可发五种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却只得一面,故也只能发出一种异响,这缘故是因桑龙姑怕自己的儿女功力浅,无法操纵母鞭,也难并发五种魔音,因有分工之举,这些道理,赤炼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炼人魔正满腹狐疑之际,又听南星元低低叹道:“桑妹,别怪我不听你的话,你想想,我们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失,却给我们弄得残废,囚在绝谷中,超生不得,于今十年了,唉,十年易过,但她不知挨了多少苦头!”
    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颜色倏变,一跃而起,鞭子迎风一舞,娇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贱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爱上面,老娘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这次自长白山回来,阴阳妪怎肯以五魔图相赠,老实告诉你,哼哼!那老怪妇要我以你的头相换,老不死,就借你的头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飞,自桑龙姑身旁腾出丈许,厉声喝道:“桑龙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龙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声调,温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么,哈哈,我要借你的头,岂在今日,不会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说一句作耍,就骇得心胆俱落,真是脓包货!”说着长笑阵阵,笑声凄厉,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里也不说什么,心中已有计较,从这刻起,已然种下后来出走之根。
    桑龙姑跃起时,怀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紧紧地抱着她妈,这时桑龙姑又复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环顾了身畔围绕着的四个孩子,但见长子南雍,愁锁眉心,眼含泪珠,伤心之状,流露无遗,心中一震,整一整脸色,现出慈祥的样子,对几个小孩道:“你们别怕,我跟你爹是吵惯的,哈,天下夫妻,有时绊绊嘴,寻常得很,你们别当真!”
    桑龙姑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长子南雍那正气凛然之概,邪恶登时被克,不敢发放出来。
    场中鸦鹊无声,沉默了一阵,桑龙姑见几个儿女没有什么反应,心下稍宽,又问道:“刚才妈所吹的箫韵,你们记清楚没有?”围绕四边的儿女们齐声应道:“记牢了!”这时,那躺在妈之怀里美丽的小女孩,忽地转了半个身子,睁着一双小眼,仰着俏脸对她妈道:“妈,这箫鞭之声难听得很,很邪门,我不学了!”桑龙姑皱皱眉,轻轻捏了那小女孩绯红的面颊一下,哄着道:“芝儿,我知你从小正派,但妈教你这玩意并非邪门,很正经,你没听大哥说故事么?古来雅人才爱赏音乐,就像我们耍的一般,你用心学好了!”南芝鼓起圆圆的小腮,似懂非懂,心里虽很不愿意,却也不言语了。
    这时,南星元已颓然自回屋里去,只剩下桑龙姑母子六人,桑龙姑把怀中的小女儿放下地来,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正是她新得自阴阳妪的“五魔图”,这是一本阵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为根本,演化出来,复杂无俦,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导运用五种魔音克敌之意,与单婵的七孔奇形剑的心法相同,而较深奥些。想当年,桑龙姑初得单婵传授七孔魔箫,后来炼成五金之英,便想制造出一种奇形独门武器,把七孔魔箫发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动开来,也会一般发出怪响。经过了许久光阴再把那七孔魔箫演变为蛇鞭,但这蛇鞭初成时,怎料竟不如意,发出的声音竟比魔箫更不如,她到过关外,也知单婵派系,才想起要解决这个困难,非上长白山一走,偷窃阴阳叟老怪遗芨不可,谁知偷窃遗芨不遂,却有奇遇,得阴阳妪赠以五魔图这本绝世奇珍。
    桑龙姑把小册子掏出后,掀开第一页,念道:“五行顺生,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气呵运,复成一太极,火功到日,可炼至阳大刚……”这是五魔图中炼气心法,桑龙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学堂里的小学生般的。桑龙姑把几篇行功心法,阵势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几个孩子都念熟能背时,再教他们散开,每人授予一条小蛇鞭,列成阵势,按照五魔图中的法规,逐一操演参详。这五魔图也是用枫叶写成的,看来很厚,其实不过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页,已然魔音杂作,起自中天,凄厉柔和,各擅其胜。
    赤炼人魔心头虽难受,却无如桑龙姑所发出的猛可夺命,心知这些小孩子功力犹浅,哪能比得上她们的母亲,要知不论任何武功,虽是同样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浅关系,其威力也异,故这些孩子调弄起来的声音,其威力也远非他们的母亲的厉害。
    猛可里,桑龙姑目放异彩,手中箫鞭齐挥,异响益是惊人,这一挥动过后,那群孩子又复散开,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刚才一般。但见她身形暴长,口中冷冷喝道:“什么人,敢偷窥老娘秘阵!”
    赤炼人魔吃了一惊,转瞬间见桑龙姑飞身扑下山去,才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大石,登时放下。桑龙姑才扑去,突闻一声阴沉的声响,起自半山巨石之后,冷然道:“桑龙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见!”就说这么短短的一句,已然声沉响绝,不再闻有任何动静。
    桑龙姑去而复返,满脸惶恐愤怒颜色,连连跺着脚,喃喃咒骂道:“臭婆娘,给你瞧去又怎样,你的奔雷剑能胜得俺的五蛇阵,嘿嘿!可别梦想!”
    又是奔雷剑,赤炼人魔心上一颤,待要再瞧下去,桑龙姑已然意兴阑珊,带了她的五个孩子,颓然离去。赤炼人魔待桑龙姑去得远了,才敢现身出来,恐怕桑龙姑去而复来,急步飞奔,便赶到北山一线天去。
    这个绝早上天姥之南来偷窥桑龙姑操演五蛇阵的人是谁?从桑龙姑的口里,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来人,而且是个女的,这人不是别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剑魔辛源鸣的妻子,那眇目妇人。
    原来当日剑魔辛源鸣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发觉,当即报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儿武功已臻化境的人,临事自是镇定,听了她女儿的报知,微微叹道:“源儿不听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闯大祸,他的奔雷剑初成,与桑龙姑夫妇的武功来比较,相差还远,万一逞强好勇,走漏风声,我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妇听了她爹的话,自是焦急万分,便向她爹请求,要下山寻夫去。赤城山主对女儿此举,也深以为然,当下便允所求,对眇目妇道:“我女此去寻觅源儿,劝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闯天姥,万一给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剑招,今生想报仇雪恨,乃是做梦。不过,我想他纵狂妄,未必敢违师门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听一番,切不可和桑龙姑她们冲突,得个确讯便即回来!”
    眇目妇呐呐连声,但听赤城老儿忽道:“我女,你过来,我有话说。”眇目妇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儿炕前,又听他低声道:“那奔雷剑谱剑芨,瑕疵甚多,我经几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着,此去回来,我再授你,源儿带去的剑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虑,存在你处那一本,将来还须修改!”
    半月后,眇目妇把山上事务料理停当,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办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东,已听得江湖上人来往传闻,剑魔之名大噪,初时也不知剑魔是何等人物,及后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鸣。再查他的行脚踪迹,晓得他没有上天姥,于是中途变了计划,随着剑魔经过之处赶上,括苍山,雷波城,雁荡山等处都到了,每次总扑了个空,最后听得辛源鸣在雷波城中受伤,心中益急,以为中了桑龙姑的诡计,被她派人中途狙击受创。
    雷波城变故传出,从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鸣的消息,眇目妇到得城中一查询,不由惊骇悲恸起来,大河水上人家告诉她,那一天,一个红眼道人引了一个汉子来,那汉子武功高极了,剑招展开,如雷霆迸发,可惜给一个美丽的婆娘打败,夺去双剑,沉入河中丧命。
    眇目妇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没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处,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龙姑掳至天姥,心念一动,便待赶到天姥去。后来到大河一观察,心中又觉不然,乃雇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却是全无踪影。
    眇目妇悲愤填膺,没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将事情告诉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么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妇才入浙东境内。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妇看看月色,同时心中也急,故日夜赶程,在月光下,忽瞥前头一人,双膝似已残废,一个屁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驭气飞行,心中不觉诧异,一放轻功,已然赶近,那人背后身形,不看犹可,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叫了一声:“源鸣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动,眇目妇赶将前来,这人不是自己丈夫还有谁来?一时间,又恼又喜,想把他大骂一顿,却是呐呐骂不出话来!
    但见辛源鸣双足已废,颜色憔悴,动问起来,剑魔才将前后经过相告。眇目妇心下一酸,自己的爹着了桑龙姑道儿,已然半身残废,动弹不得,于今丈夫也是这一模样,也不忍恶语相加,忽见丈夫手上抱着一个粉搓玉琢的小女婴,不禁又是一奇,忙问这婴儿何来!
    辛源鸣叹口气道:“师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剑,我又自作孽,闯下这场祸,双足已残,看来也难使剑,一家人只有你好脚好手,但与桑龙姑之约,你却是长一辈的,按理不可与桑龙姑的儿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后,在半路上拾得此婴,细看她天生练武胚子,弃了可惜,便动了抚养成人之念,作为神剑传人,好去实践桑龙姑那二十年之约!”当下,又把路遇吕雪梅,以剑芨换婴之事说出。
    眇目妇听完丈夫的话,再把这孩子细细端详好几眼,知丈夫之言不虚,心下自是欢喜,便也不说什么,夫妻俩星夜赶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鸣见过师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顿责骂,按律本待将他废了,一来见大仇未报,二来是自己女婿,不忍看着女儿活守寡,眇目妇也自凄戚,代为求情,才免一死,罚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准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内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许。
    剑魔辛源鸣因是男人,不懂养饲孩子,便将秦九凝交给眇目妇抚养,孩子初本无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赐,取其坚定冷静如九凝之气。
    临行之时,眇目妇曾得爹爹吩咐,说回来后要将奔雷神剑不尽善之处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着传授,但日复一日,兀是不见爹爹提起,心中虽然嘀咕着,口里却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长成,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长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岁那年,这一天,秦九凝正随师傅在山谷之外练功,忽见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观看,面带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剑招练完,才喊了一声:“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声:“奶奶有什么吩咐!”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独,加以家中师傅奶奶两人都是冷若冰雪,虽小小年纪,也学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妇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来,祖师爷要见你!”
    秦九凝心中诧异,她虽在这里长大,十年来见祖师爷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谒见之外,寻常合计起来不过五六次,没有特别事故,祖师爷不会召唤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为然,这功夫在她初学扎步时,祖师爷已给做过了,断无再做之理?这孩子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唤秦九凝?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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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回奔雷剑法更需完善
    眇目妇说过便行,转背身也不理秦九凝,径自踱入谷内,秦九凝惘然随着,到得那间雅室,眇目妇手按复壁机钮,哗喇喇一声怪响,门户立现。眇目妇冷得令人心寒,呼道:“进来!”一进这屋,秦九凝更冷了,不但冷,而且变得宝相庄严。
    眇目妇行前,秦九凝随后,一路而来,黑沉沉,阒无声息,行得十来丈远,乍见眼前一星灯火,秦九凝已然认得,那是从祖师爷旁边油灯所放射出来的光芒。不待呼唤,秦九凝已倒身下拜,口称:“请祖师爷万安!”
    赤城老儿微微启齿,轻轻道:“起来!”秦九凝这才敢直身站起。那老儿却不对她说话,回顾垂手站在身旁的女儿道:“这女娃儿的功夫练到怎样?”
    眇目妇道:“爹,你考她一下看看,小孩子纵使把剑招练成,功力也自有限!”
    赤城山主忽目放异彩,沉吟道:“这又不然,自恨我本领不俊,如果紫府宫中的心法,十岁的孩子,若练得好,能当数十年功力,我的造诣只到伐毛洗髓,紫府宫中为徒辈增功力,乃是用通玄关,易筋骨之法,易筋法中土也有流传,据说不及紫府,当年紫府开宗之祖与达摩祖师印证武学,印证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终究是前辈,为悦这晚辈之诚,把易筋心法相赠,又传给少林门人,谁料年代湮远,经过无数次兵荒马乱,易筋经散失不全,后来竟只得数篇不重要的遗留下来。紫府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乃世外之境,并无兵焚之祸,所以得以保存,这便紫府易筋心法比中土完整强的缘故,你等晚辈,怎得知道。不过武学之道,自幼根基却是重要。”
    这老儿说到此处,才和颜悦色地对秦九凝道:“孩子,使一路奔雷神剑给祖师看看!”赤城山主不比剑魔夫妇,他年事高,功力又深,那涵养与和气乃自天成,无丝毫矫揉造作,秦九凝生活在冰窖里,此刻也微微波荡着一丝丝的暖意。奉了祖师旨意,正待把剑招使开,却是双手空空,原来赤城山主自剑魔下山之后,已将剑尽毁,以后练剑,也辄以枝代剑,这种练法也有好处,树枝随处皆有,也即随处有剑,练至臻登化境,任何东西都可以当做剑用,到最高境界,自是无剑胜有剑了。
    赤城老儿木然脸孔,微微掀动,似笑非笑,把嘴一翘,眇目妇登时会意,便自坑中取过一条丝带儿,送给秦九凝,冷冷道:“用内劲使开,照式演去!”
    秦九凝也端的了得,丝带在手,迎空一晃,已然抖得笔直,左手捏诀,右手上举,一剑擎天便已使开,隐闻风起雷作,丝带虽非金属,响声自不及真剑,但奔雷神剑刚猛无俦,威力正大,带挟风响,隐然也宛如行雷。
    使到第十招江海凝光收式,赤城山主忽把头略摇,嘘了口气道:“太糟了,缺点还多呢!”
    眇目妇一听登时两眼瞪视,唬得秦九凝心头狂跳,以为奶奶恼自己的剑使得不好,便要见责,果然,只见眇目妇怒道:“九凝,你师傅怎生教你,竟这般不成材,教祖师笑话,回头再收拾你!”赤城山门规严,教艺也严,眇目妇此语一出,只吓得秦九凝浑身发抖,欲哭又止,强自忍耐。
    赤城山主双目如炬,扫了他女儿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别唬吓孩子,不好,慢慢教好她!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怪孩子演式不精,你误会了!”
    眇目妇惶恐地叫了声“爹!”却说不下去。她这才觉悟到她爹所指,乃奔雷剑自身的缺点。
    赤城山主继续道:“幻音生魔,魔相妙生,雷乃天怒之音,克魔自是恰到好处,但这奔雷剑……”说到这里忽问眇目妇道:“我女,你可记得十年前为父的话!”
    眇目妇颤声应道:“女儿记得!”
    赤城山主又道:“那一年我已对这奔雷剑起了疑虑,十年如一日,却未思得妙着补缺,直至今天,看了这孩子使剑,心中才得领悟,今且未说出来,我想遣你一事,不知你可有胆前往。”
    眇目妇回道:“但凭爹爹吩咐,赴汤蹈火,女儿万死不辞!”她生性颇急,急欲知她爹意思,偏遇老头儿吞吞吐吐。
    赤城山主两眸放出光辉,毅然道:“我要叫你往天姥山一走,你可敢去!”
    眇目妇心上一震,道:“但凭吩咐,但不知要去做甚?”
    赤城山主低声道:“十年来我们已有这个奔雷剑,难料人家没有更强烈的武功练出,桑龙姑这人鬼精灵,况又得紫府秘芨,说不定比当年那魔箫更为厉害的家伙练出,但望你此去马到功成,速去速回,免我挂念!”
    眇目妇当天便辞别爹爹,径奔天姥而去,到达天姥时天已入黑,她不便上山,就在山畔拣一处僻静之处过了一宵,至翌晨绝早,便爬上半山南星元与桑龙姑他们住处,蛇行鼠伏,遍搜之下,却是不见桑龙姑一家人的踪迹,再攀绝顶,这才发现桑龙姑在绝顶上教导她的五个儿女演操五蛇阵法,桑龙姑教阵之前挥鞭弄箫所作魔音,以及与南星元反目龃龉的话,也全给赤城山主的女儿听去,直至她临离去时,亮了一手赤城山门派的武功,千里传音,桑龙姑始发觉,待追下山去时,眇目妇已然去杳,徒唤奈何,只气得桑龙姑连连跺脚,戟指痛骂不已。
    赤城山主的女儿眇目妇,轻功内劲,已得本门心法,比剑魔不知高上几倍,故行事一切顺利,不为桑龙姑所制,眇目妇也知桑龙姑名列八荒,非当小可,况十年来苦心修为,委实不是好惹的人,因喊话一完,轻功展开,风驰电掣,已然一气径返赤城。
    回到自己居停之地,不容稍息,便入复室去见她爹,把在天姥山所见的经过,告知赤城山主。
    赤城老儿乍闻急遽足音,已知女儿回来,妙目妇未至跟前,他先发话问道:“吾女回来了么?此去必有佳音回报,桑龙姑近来练就什么新武功?”
    眇目妇一怔,她素知爹爹心细似尘,料事如神,还未见面,恁地知道已有佳音回报?这岂不可怪。
    当下,先请了个安,未启禀经过详情,先询她爹爹何以有此先见之明。
    赤城山主闻言,微微笑道:“观人之微,在于神色,神色不见,只察动静也能知晓,你爹枯坐此洞垂十载,素日里所练功夫,就是静心与定力,连半夜里耗子出动,觅食还是相残,就只凭我这对耳,一个静心,已然洞若观火,你刚才足音急遽,乃表示事已有了结果,急遽中隐有跳跃声息,乃是事有乐观之征兆,犹如孩提之辈,每逢喜事必然跳跳蹦蹦,成人虽不似孩提那般冲动,易观察得出来,惟足音却是一样,不论老幼,若遇惊慌焦急喜悦,七情所催,也会自自然然流露于足下了。”
    眇目妇诧然又问:“爹,我刚才的足音有什么可异。”
    赤城山主笑容略敛,道:“你辈修为不多,功力浅,故领悟不深,你适间行走中,急遽而不凝重,匆促而带轻浮,所以我一猜便着。”
    眇目妇这才大悟,连声道:“爹爹神明,岂后学晚辈所可比拟,女儿这番前去天姥,恰是探得他们秘密。”
    赤城山主枯瘦的身躯,略略一闪,点头道:“你说!”
    这经过虽很简单,但要形容桑龙姑所摆的阵法却也不易,对那鞭音箫声,尤要费一番斟酌。眇目妇心中略略打稿,才缓缓地把详情报上,倒也一丝不漏,言来尽致,说到魔鞭之时,赤城山主微微一顿,忙问道:“什么魔鞭?”
    眇目妇恭谨道:“那管鞭子可也怪道,光秃秃乌光闪闪,软绵绵一如柳絮,委实不知什么东西打造的,就如一条长蛇般,鞭首铸成五个蛇口,摆动起来,发出五种异声,乱人心志,夺人魂魄,威力煞是惊人。”
    赤城山主木然脸庞,微一掀动,忽目放异彩,声音略略提高,问道:“什么异声,和你爹当日伤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不同?”这老儿,已然猜到不寻常的答案了。
    “爹猜得对。”眇目妇边说边点头,续道:“当日桑龙姑那箫子发出声音最骇人的莫如天魔邪音了,或作厉鬼夜哭之响,至于所作仙乐,却是低靡之极,不足乱人,但这一遭可改观了,那仙乐几乎盖过那邪恶之音!”
    老头儿没有再问什么,眇目妇也没做声,彼此沉默半晌,赤城山主似有所悟的,自语道:“五个蛇头,发出仙乐,娓娓动听,乱人心神,消人斗志,嗯!这、这可不是五魔图么?”
    此语一出,眇目妇蓦地一惊,叫道:“对了,我记起,桑龙姑那婆娘就曾对南星元说过,什么长白山阴阳叟赠给她的五魔图,难道这就是五魔之音?爹!他不止有五魔之音,而且还有个五蛇怪阵,排列起来,首尾相接,千门百户,令人困惑,也非寻常。”
    这回赤城山主表情却不激动,只轻轻地道:“五魔之音,单婵那口七孔奇形的剑上已有,改为箫管,也是依奇形剑中所发出的魔音缔造的,本是与五魔图同源,不足为异,只不过五魔图中所载的心法,是基本大法,奇形剑不过旁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一生喜弄这些奇门玩意,时时同属一宗,却要分成几种,说来也有道理,乃为适合各种功力深浅不同的人修为,如论奇形剑上之魔音,却是五魔图的入门,这般说来,今后桑龙姑所调弄的魔音,比十年前也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幸好我早有预备,桑龙姑的魔音再厉害些,也难敌得过奔雷神剑!”
    眇目妇闻言心上一喜,孜然问道:“爹,这话可真,咱家奔雷剑当真能敌桑龙姑的五魔音?那五蛇阵呢?怎么办?”又连带把南星元夫妇反目龃龉的事略说。
    赤城山主微微太息一下,道:“我早知这人不安好心,那五蛇阵虽歹毒,不是正宗,我却不惧,奔雷神剑的谬误地方也经思索出来,可不惧她那魔幻仙乐。南星元此人本是江湖道中义士,可惜一时入了魔道,幸亏他夫妻俩反目,料南星元经此也必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这也是好事,俺不但去了一个劲敌,将来还有了个好帮手,想那南星元必难再在天姥待下去,不久定然离山,今后你辈在江湖上遇到他,切要以前辈之礼相待,不可与他为难,也不可记起前仇,我受伤那天,虽在迷惘中,却是看出南星元脸现不忍颜色,就可惜处处为桑龙姑着想而已!”
    赤城老儿果不愧为一代宗主,心胸恁地如此豁达,知微洞玄,也已到达化境,他那眇目女儿听了,不禁衷心佩服起来,欲待再问,但见这老儿,双目紧闭,已然入定,知他把话问完,已自去作修心功课,眇目妇不敢打扰他,径自步出复室,回至精舍。眇目妇这人,皆因惕敌之故,才变得冷漠如冰,她之本性,原也热肠古道,面冷心热之辈,只几天没有见到秦九凝那孩子,也自惦念不已,一回精舍,便到处找这孩子,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秦九凝自幼与这眇目妇相依为命,虽说平时冷面冷目,人总是有情感的,一时间找她不着,忽地焦急起来,初时还以为在赤城山谷之外,随她师傅辛源鸣习剑,到得丈夫屋里,却见辛源鸣安坐炕上练功,兀是不见这孩子,心下诧骇益加。急口问剑魔道:“源鸣,你可瞧见过九凝?这孩子跑到那里去了!”
    剑魔辛源鸣见问,略不动容,见了妻子一脸焦急之状,反而好笑起来,喋喋怪笑道:“我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九凝也有一对脚,她要跑到什么地方,谁管得,我也没有这般闲情去管,老乞婆,请你别打扰我好不好!”剑魔自遭挫败,锐气虽戢,人已残废,身体有缺陷的人,性情也会跟着变迁,变得乖张暴戾。
    眇目妇气红了单眼,瞪视剑魔,恨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是不是她师傅?做师傅的不管,谁管?嘿嘿,我要是找不到她,回头再来跟你算帐,定然不轻易罢休!”
    剑魔半截身子一晃,已然抢出前头,两掌猛然向前推去,却非对他妻子用武,而是朝着斜路上那块巨石发狠,掌风到处,那巨石暴响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剑魔呵呵大笑道:“老乞婆,你看我的功夫可俊,哼哼,要跟我算帐?不干休又怎样!老实告诉你,我与你一起去找那女娃儿,若给我碰着,哼,我就一掌……”
    他的妻子本已在盛怒之下,岂容他如此放肆,只见她微微一晃,凌空拔起,越过剑魔头顶,半空里腰肢一扭,回身奔到她丈夫面前,吆喝道:“一掌什么?敢!回去,我这里用你不着!”口里说着,手底下也不缓,伸开两手,十指如钩,疾如飞电闪动,已然揪紧剑魔顶上发髫,只一摔,剑魔空有一身功劲,兀是抵挡不来,给他妻子一撒,如御云驾雾,直贯回原来他坐着那炕上,说也奇怪,眇目妇这一发力却是恰到好处,剑魔既没受伤,也没给撒得跌跌碰碰,就如原来一般,好端端地坐在当地,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眇目妇把丈夫投进屋里后,只微微晃动,飒飒阵风,已然不知踪迹,这时她已自谷口扳上绝顶,再从绝顶奔到面海那处旷野地带,人未奔到,已然远远见到影绰绰地一个小孩子身影,立于当地。
    眇目妇一瞥,立即停下步来,拿眼注视,旷场中那小孩,不是秦九凝还有谁来?再看时,但见这女娃儿,左手捏诀,右手抡枝,一剑擎天,风雷迸发,隐闻天中。原来她在练习奔雷神剑!
    眇目妇人暗忖道:“为什么要跑到老远来练剑,这地方显然不是她常到和素日里练功的地方,她在搅什么?”心中自顾嘀咕着,却不去惊动秦九凝。她要琢磨这件怪事,更要揭破这个谜!
    秦九凝手中树枝越使越急,招式连绵不绝:“八面风雨”;“腾蛟起凤”;“羿射九日”,直舞得剑影如山,雷奔八方,声威凌厉到极,只看得眇目妇暗自心惊,寻思道:“九凝这孩子的剑招虽是奔雷剑,法度显已大大不同,同是一招一式,威力绝非原来的所能比拟,功力也大有增进。”眇目妇沉吟寻思,心上猛地一醒:“这剑招使出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直似天兵天将降临,竟是专为克制那魔音幻生而出的仙乐而创,九凝是个孩子,怎能将奔雷剑招化腐朽为神奇,精益求精呢!”
    想到这儿,眇目妇面现喜悦之色,蓦地又是心头一亮:“一定是爹爹把渗透出来的新剑招暗中授给九凝,那一天,她的祖师爷不是把她唤到面前使剑么,是了,这必定是奔雷神剑的新招!”也便不去惊扰她,让她独个儿用心练习,自己一旁却默默将秦九凝使出的新创招谨记在心,好待一会回去改撰奔雷剑谱。
    奔雷剑招只有十式,变化则何止千万,首尾相接,连绵一贯,秦九凝自“一剑擎天”起式使开到“江海凝光”收式,又复展开,周而复始,如同抽丝剥茧,绵绵不缀,间歇也有由中间变化演至起式,或自中间径使到收式,眇目妇看得入神,眼见这女娃儿挥洒自如,得心应手,越发觉得奔雷神剑,至妙至大,不可思议。她料爹爹暗中传授新剑招给秦九凝而不给剑魔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只是一时揣测不来。
    待至秦九凝把剑招使完,手中树枝向山下一抛时,再振嗓一呼:“九凝!你过来!”
    秦九凝显得错愕万分,霎忽之间,她已听出是奶奶的声音,脸容不由肃穆起来,掉头回顾,垂颔而行,缓缓便向眇目妇所站之地而来。
    眇目妇心中虽是欣喜,脸上却不露半点声息,陡地便凝上了霜,秦九凝偶抬头,心头一颤,以为奶奶要将她责骂,暗自吃惊不小,还亏她自幼在赤城山中被调教过,定力甚强,一惊过后,脸上冷漠如旧,如换别个孩子,怕不早已哭将出来。
    待走近时,眇目妇单眼一睁,放出神光,陡然一喝:“九凝,谁教你到这儿来?”
    秦九凝略不动容,淡淡地回道:“祖师爷吩咐,不敢不遵!”果然,眇目妇料得不差,果是她爹的主意。
    “祖师爷怎会叫你到这里来练剑?”
    这一问,秦九凝早已料到,这孩子聪颖过人,年虽才逾十岁,却已通晓人事。答道:“祖师爷说,这里向东,又是绝顶,每天太阳东升时,迎着日光练习,可增奔雷神剑威力,我到这里来已经几天了。”
    眇目妇心下恍然,迎日练剑,可增威力,可修正气,这话不错,尚有一层,爹爹不想自己不成材的丈夫知道已修成新剑招,这才教九凝到此练剑,只因九凝是个晚辈,爹爹不便将这事说明白。
    蓦地里,眇目妇喝道:“九凝,刚才你使的奔雷剑,为什么招式与原来的有异,是什么人教给你的,师傅吗?”
    这一问是多余的,眇目妇偏爱如此磨练秦九凝。九凝闻语,迟疑了一会,嗫嚅道:“是我自己悟出的。”
    眇目妇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方落,脸容一整,沉声道:“九凝,你入师门已逾十载,师门上第三条戒律是什么?你可曾背熟?”
    秦九凝垂手答道:“弟子记着,是不许欺师灭祖!”
    眇目妇神气地盘诘着,道:“对啊!不许欺师灭祖是怎地说的,你可知道?”她也不是存心难为秦九凝,只是试她的智力。
    秦九凝半点儿也不慌张,慢慢地道:“那是说,不许做对师门不起的事,比如暗地里瞒着师傅祖师去做坏事,这就叫做欺师灭祖。”
    眇目妇点头道:“对,你还记得,不过,对尊长撒谎,算不算欺师灭祖,九凝,你说!”
    她一再咄迫,秦九凝神情微微激动,亢声道:“我可没撒谎啊!”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眇目妇气冲冲地说道:“像你这般年纪,这般能耐,能悟出这般厉害的剑招,不是白见鬼,你在骗谁来,这还不是撒谎?”
    给奶奶这一盘缠,秦九凝不由心中一酸,咬着牙咽声道:“是,我说谎,我虽然欺师,可没有灭祖,是祖师吩咐的,祖师的话难道不听从,欺师也非出于心愿!”
    眇目妇一怔,这孩子毕竟年龄太浅,定力不坚,一迫便给迫出真言来,心中也是恻然,不由柔声道:“九凝,你把祖师怎样吩咐你的话说给我知道,他怎么暗里传你神剑,也一并说出,我不怪你,要是祖师怪责,我替你说项。”
    秦九凝乃把经过说出,回道:“奶奶那天出门,我依奶奶吩咐,每天晨昏,代奶奶送东西问安到祖师跟前,祖师忽把我留下来,又拿着一条带儿,教我使剑给他瞧,一招一式,缓缓使开,每一招他老人家都会开口说使错了,应该这样使才对,你师傅教得不好,我心里莫名其妙,几年来使的剑招都是这样,祖师却说错了,又要我从头学起,足足费了半天时光,祖师口里不停,我也用心学习,等到全部练完,祖师便吩咐我每天大清早到这儿练剑,又道:‘你的奔雷剑未曾学成之前,不许告诉任何人,连你师傅在内’。所以,刚才奶奶迫着问我,教我怎生回答呢?”
    眇目妇这才明白爹爹的苦心用意,完全为了对付自己那不成材的丈夫,心头一阵伤感!听得秦九凝的话,默然无语,约过盏茶光景,才抬起头望望悬在中天的一轮红日,这时骄阳如火,照耀了一山,更红更赤了,宛如处身于红炉里的世界,眇目妇低低呼道:“日已晌午,九凝,不练也罢,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待动身离去,倏闻阵阵啸声陡起,自远而近,瞬间已到眼前。眇目妇略一怔神,突暴喝道:“老不死,老娘已经饶你,还跟来找死?”说着随手一带,便把秦九凝带过一边,那剑魔辛源鸣半截身子,已然影绰绰地倒在当地,头下脚上,两足撑地而前,冲着秦九凝奔到。
    眇目妇连连吆喝:“老不死,还不退回去,惹得老娘恼了,可不是作耍,回去!”眇目妇斑白灰发,条条竖起,她已然动了真怒,单眼里放光芒,直似电闪。
    剑魔的头倒栽地下,侧目斜睨,戛然止行,倏地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怪笑,秦九凝饶是自幼冷静,定力不差,也自心上震动。
    怪笑一歇,剑魔叫道:“老乞婆,走开点,让我把这女娃儿拾掇了。”
    眇目妇忍无可忍,呼的一掌,已然打出,荡起了一阵无比劲风,直震得剑魔半截身子在地面上翻翻滚滚,打了几个跟斗,一对撑地的手,终于支持不了,翻转身来,恢复正常,半截身躯端端正正的放在当地。
    眇目妇怒叫道:“你凭什么理由要毁九凝,她哪地方对你不起,嘿嘿,我看你越来越乖张,就快到疯狂的地步,如再这么干,我告诉爹去,治你一个不守师门规戒之罪。”
    剑魔仰首哈哈的一阵笑,朗声道:“凭什么理由?哈哈!就凭她欺师之罪,你,老乞婆,你又凭什么要师傅治我不守师门规戒,我犯什么罪,第几条?哈合!”
    眇目妇又是一愣,显然方才秦九凝所练剑招,所说言语,已给这不成材的丈夫听去,如今要来治秦九凝欺师之罪。只见她呼的又打出一掌,嗔道:“你敢,她欺师却有苦衷,何况是个十龄之童,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
    剑魔叫道:“我先正门规,再到师傅跟前请罪,老乞婆,走不走开!”剑魔乖谬已极,眼看就要手毁自己栽植起来的果实。
    这时,眇目妇还未答话,蓦地人影一闪,但见秦九凝面挟冷霜,只一飘身,已飘到师傅面前,双足一点,跪落当地,傲然道:“师傅,弟子到此请死!”眇目妇一惊,只因秦九凝晃身太快,要挽救回来已是不及。
    剑魔一楞,多怪,这孩子竟不怕死,眼看秦九凝一脸坚毅无畏神色,竟使狂妄至极的剑魔,狂态敛戢,心中由怒变喜,其实剑魔也非必置九凝于死地,只为自己师傅瞒着他,私授徒孙,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颜面大失,自尊心尽毁,不由凭怒秦九凝,恼不可遏。本待等秦九凝陪了罪,略施小戒一番,也就罢了。谁知秦九凝自来请死,兀是不肯求饶,心中反觉为孩子傲骨天成,对师门未来大有稗益,剑魔就如半疯狂的人,时发时遏,发时杀人在眨眼之间,神志回复时,却自悔恨交加。这时,剑魔理智已复,只是桀傲之态犹存,一时下不了台,对跪在面前的秦九凝喝道:“你这丫头,竟敢违背师训,知罪了么?”
    秦九凝还未答话,眇目妇已抢到当前,遮在她的前面对着剑魔瞪眼怒吼:“老不死,不动手了么?”她明白对方如在此动手,有她在旁,万难伤了秦九凝。
    剑魔呵呵笑道:“老乞婆,你装什么蒜,我如要杀她,十个也逃不了,还能留到这时?我只要问她,为什么要欺师?知罪不知!”他兀是不提灭祖两字。
    眇目妇又待开口,秦九凝已自颤声道:“师傅,弟子知罪了,但凭教训!”她一着,显出剑魔夫妇意外,剑魔神志已复,此刻益觉不忍,这孩子倔强也倔强得恰当,认软也认得恰当!
    眇目妇诧然地望了秦九凝一眼,叫道:“九凝!你……”
    话还未已,秦九凝已咽声道:“我死也不愿师傅生气!”
    剑魔心上一软,皱皱眉挥手道:“丫头,站起来,回去吧,我不怪你!”
    秦九凝站了起来,眇目妇又自唠唠叨叨道:“你年已逾半百,还这般不懂事,前次你闯下什么祸,忘记了?爹在新剑招未练成前,不欲给你知道,自有他的苦衷,却来怪责这无辜孩子。你可知道,对方武功又增进不少,凭你目前这点能耐,跟对方比些什么来,何况你腿已废不能练剑,知不知那剑招有什么关系!”
    眇目妇提到剑魔两腿已废之事,秦九凝心上猛然一醒,向前走的身子又转了回来,问眇目妇道:“奶奶,伤师傅那人可是红眼晴,高瘦个子?”
    剑魔心上一震,追问道:“丫头,你说什么,你见过这么一个人?”
    秦九凝点点头道:“我也不知是否师傅的对头人,不过却与奶奶说的一般无二!”
    剑魔眼闪精光,陡地一喝:“丫头,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
    秦九凝侃侃答道:“就在今天绝早,我正待将剑招展开,忽睹山畔之下,一个红眼道人走过,见他来路怪异,追踪下去,但他却连眼也不瞧这山一下,自顾赶路,我心中疑念顿释,所以不追了。”
    剑魔切齿道:“迟了,嘿嘿,要是给我碰到,他还能逃得去?唉,真可惜!”
    眇目妇冷冷道:“还可惜什么,人已去远了,九凝,我们走罢,回精舍再在祖师面前使一回剑,谱新剑芨!”
    在艳阳的辉映下,但见几条黑影,疾向南面奔去,剑魔夫妻师徒三众,已然离开山之东隅,自回居停之所。
    秦九凝方才说的红眼道人,果真是赤炼人魔?不错,正是这个魔头。那一天,他偶上天姥之南,躲在石隙里无意窥探了桑龙姑的秘密,直至眇目妇声音传来,桑龙姑追去复返,颓然率众子女离开远去,这才敢现身爬出石隙,一现身生怕桑龙姑去而复返,岂不惹了麻烦,一凛之下,发足狂奔,便向山北走去,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刚才瞧在眼里,听在耳里的事,告知史三娘那怪妇,赤炼人对于这人的卓绝武功,对他心存顾忌而外,还思利用,不得不极力讨好。
    到得那怪石嵯峨的北山,赤炼人魔往来多次,自然老马熟途,不消顷刻,已然跑到一线天之崖边,便自那老藤攀下,一线天深达二十丈,赤炼人魔的轻功虽不弱,下得谷底,也须盏茶功夫。一下谷底,便喜孜孜地大声喊道:“史前辈,晚辈来了。”叫了一阵,兀是没人答应。
    但听谷底怒涛之声陡起,宛如千军万马,澎湃汹涌,赤炼人魔先到凿拴怪妇史三娘那块巨石看看,却见那石上铁链依然牢牢嵌着,不动分毫,链子沿着大石往左边拐弯,他侧耳啼听,怒涛之声起处,正是山石拐弯之处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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