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小剑_伴霞楼主武侠小说全集

第42回怪汉弄玄
    秦瑜一瞥爹爹变了颜色,翻然往便秦老儿身上扑到,嘶声嚎啕大哭起来,口里频频叫道:“爹啊!你……竟是舍了我们而去,今后我们姊弟俩……”
    耿鹤翔与唐古拉铁悼然泪落。蓦可里,但见唐古拉铁从地上站上起来,自顾喃喃其声道:“长白阴阳妪,长白阴阳妪,好歹毒的怪老妇啊!”
    秦瑜忽地止哭旋头,面露可怖之色,双眼放出异光,冷焰四射,一式“飞蛾扑火”,猛地便向破祠壁上撞去,显然是因痛父殁不愿独生。她这一着大出众人意外,身形疾如弩箭,距离墙壁又近,看看便要香消玉殒,血溅古祠,随她爹阴魂于黄泉之下。
    耿鹤翔大惊失色,兀是束手无策。便在耿鹤翔惊呼声中,只见唐古拉铁双眉一扬,左袖倏地斜斜击去,看他击出手法,不是冲着秦瑜方向而去,仿佛与救秦瑜无干,说时迟,那时快,唐古拉铁袖底下的劲风,比秦瑜疾射而去的身形还快,竟是折射回旋,眨眼间已然拦在前面,硬生生地阻着,那劲风又往后一带,便把秦瑜带了回来,恰恰撞在唐古拉铁的怀里。这正是紫府迷宗中的八手神功妙技,只看得耿鹤翔瞠目结舌,愣然无语。
    秦瑜一经投怀送抱,唐古拉铁两臂一伸,接个正着,乍觉一阵暖流,温香如麝,心头不由怦怦跳动。秦瑜嘘气如兰,嘤嘤啜泣,抽咽不已,唐古拉铁如痴如醉,才一浸入绮思,蓦地一惊。唐古拉铁是何人物,岂是登徒鄙夫,此际秦家面临绝惨境遇,自己尚陶醉于女色之中,岂不缺德。
    唐古拉铁一惊之余,轻轻推开秦瑜。说也奇怪,秦瑜在悲怆欲绝、神志昏迷之顷,竟忘了平日拘谨礼节,娇躯反而猛地往唐古拉怀里攒去,忽一仰头,泪光莹然,玉臂遂张,便搂到唐古拉铁的脖子上,娇躯半挂半倚,颤声呜咽道:“唐古哥哥,你,你,你教我以后如何活下去呢!”
    唐古拉铁剑眉一攒,又一把将那姑娘推开,慢声道:“瑜妹,人死不能复生,尚幸节哀顺变,万幸杀爹的主儿已经知道,也不愁报不了仇!”
    耿鹤翔边观看,心中也是怆然,随口劝了秦瑜几句,秦瑜这才哀思稍戢,缓缓地自唐古拉铁的怀里站了起来,戟指北面骂道:“好个歹毒的阴阳老怪妇,我秦瑜今生与你不共戴天了。”
    唐古拉铁面色凝重,疾速地扫了耿鹤翔一眼道:“在下方才因岳家突罹横祸,方寸已乱,礼数不周,还望耿兄见谅。
    不敢动问,耿兄夤夜至此,却是何故?”
    唐古拉铁今天白日里早已瞧到耿鹤翔举止动态,只因他为人正派,又见耿鹤翔一表堂堂,只道他贪看秦瑜技艺,故不生疑,及至在这儿相遇,心中疑念陡生。那时尚未知秦吟草遭了人家毒手,还不怎样,此刻岳丈已死,而这千手如来又偏在这时候现身,虽明知岳丈之死,是阴阳妪所为,与他无干,却是心中滋疑,此人莫非是长白山阴阳妪党羽?
    耿鹤翔见问,心头一震,已然明白唐古拉铁的意思,呐呐答道:“不瞒唐古兄台说,在下也是偶然过路的!”
    唐古拉铁面色一沉,喝道:“千手如来,在我面前,你得说实话,装蒜可不行的,你,你可是和那老怪妇一路?”
    耿鹤翔见唐古拉铁猝然翻脸,心上也是有气,只因今天无端误会人家,心中先是有歉,此刻虽给喝叱,兀是按捺下去,眉心一紧,急叫道:“唐古兄台,这是什么话,我千手如来岂是这等歹毒小人?”
    唐古拉铁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为何夤夜来此?若说偶然路过,怎有这般凑巧?今天白日里又见你在那小楼之上,对秦家紧紧盯缀,后来竟跟到宿处,难道这又是偶然过路?”
    这番话说出饶有道理,耿鹤翔怎能怪人家生疑。只因自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岂容陷人不义,故对白天所瞧到的事儿,所起的疑,兀是难以启齿解释,心里愈急,口里愈说不出话来,呐呐地不知所措,益发增添唐古拉铁疑惑。
    唐古拉铁为人心细如尘,耿鹤翔一脸急像,他那有瞧不出之理,沉自忖:“莫非此人所说不假,但他苦苦跟踪,却是有何道理?”
    又听耿鹤翔亢声大呼:“唐兄台,是我安的心眼儿不好,对兄台疑心,才惹下这场误会!”
    耿鹤翔这般说着,唐古拉铁也蠡测到几分,兀是不明底蕴,他为人最为耿介,岂会料到千手如来视他为淫邪之徒。当下,放缓声调道:“千手如来,有话但说,我不怪你!”
    耿鹤翔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又是一阵呐呐,唐古拉铁瞧到眼底,也自觉好笑。就在这时,忽见那秦瑜缓缓地跑了过来,对唐古拉铁道:“唐古哥哥,你这人真是,放着正事不管,偏来难为这位耿英雄,他是个好人!”
    唐古拉铁又是一怔,莞尔道:“千手如来在江湖上声誉素隆,我那有不知他不会干这下三门的勾当,只是我委实不明……”说到这里,骤见秦瑜彩霞飞颊,挪过身来,便在唐古拉铁耳畔低声细语了一番。
    陡闻唐古拉铁朗朗一声长笑:“耿兄湖海名宿,怎地这般拘泥绳法?我还道你安着心眼,原来如此,那是误会了,来,耿兄请来此坐地,待在下把缘因一说,你便明白!”语毕,自顾挽秦瑜坐在地上。
    耿鹤翔之窘一解,心头大石登时放下,精神陡振。他知当前这两人,一为武林头儿尖儿人物,另一则为湖海名宿之后,而今晚他所见所闻,端的波诡云谲,内里恩恩怨怨万千,似是剪不断理还乱,兀是不知就里,一时好奇心陡起,身不由主便跟了过去坐地。
    唐古拉铁愁容满面,勉强一笑,霎忽又沉下脸来,痛苦地说:“不瞒耿兄台说,我岳丈这番罹此奇祸,实乃因在下而起,只是我料不到那老怪妇竟会向我岳丈下毒手而已!”
    此语一出,耿秦两人齐吃一惊,秦瑜颤声道:“唐古哥哥,你这话怎说,莫非你与那怪妇有隙!”
    唐古拉铁点点头道:“不错,我师门与那老怪物确有过节,只是非我本人之事。”
    耿鹤翔越听越怪,搭腔问道:“那是怎样一会事!”
    唐古拉铁续道:“这事说来话长,是我师傅紫府迷宗宫掌门与长白山那老怪妇的丈夫阴阳叟结下的梁子,不料竟要报在他老人家门人的身上。幸亏我机警,要不然早遭毒手,只可怜我岳丈,武林名宿,一生豪杰,却罹此奇劫!”
    秦瑜心里好生奇怪,她与唐古拉铁相爱已逾五载,兀是未曾听他说过有关本门恩怨,这时听他说出,急要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频频连声催促。
    唐古拉铁顿了一顿,又道:“对这般过节,我也知道不多,只闻我师尊说过,阴阳叟曾到唐古拉山,给本门一位尊长打得重伤遁去,以后便躲在长白山上潜修,并声言如遇紫府宫门人,都要置诸死地,今晚之祸,便肇于斯。”
    “不瞒耿兄台说,我与瑜妹虽然相爱,时历五载,只因家岳为人固执偏见,他见我是域外人,对这头婚事兀是坚持不肯赞成。这其间,我只好和瑜妹暗来明往,瞒着他老人家,也因这事几翻惹起龃龉不快。今天我打听到岳丈到镇江来会友,于是蹑踪跟至。家岳湖海飘萍,赋性秉坚,从不肯妄取一文不义之财,也只有凭跑江湖卖艺糊口,就在小酒楼对面那小岗上给我找到。那时,我乍见瑜妹,喜急忘形,神色之中不免流露浮薄之态,才惹下兄台误会。”
    耿鹤翔心中恍然,寻思:“这对男女,可也相爱之深,唐古远处西域,迢迢长途,寻到此地,也是情种。”寻思未竟,早听唐古拉铁把这椿事儿说将下去:“当时因为是白天,家岳又在场中,我想和瑜妹说几句话也没机会,当下,便打了个眼色给她,叫她今晚在客寓等我,便自走了。谁知道事却给家岳看在眼里,便在那晚上我到客寓房上时,骤见一条人影,疾向我站着之处奔到,骈指如戟,便待点我要穴,口里骂道:‘你这畜牲,今天我已瞧见你,不与你计较,今晚你竟来,不把你废掉,怎消心头之恨!’他亮这手指功,我一瞥便知是家岳,哪能和他老人家过招交手呢,一急之下,我便展本门轻功往外逃窜。只因我脚程较快,不一刻家岳已然落后,我们两个便在民房顶上追逐。拐过两条街,我给追得急了,忽见面前一所破祠,乃下地藏身,怎知家岳眼快,竟是远远瞧见也跟了下地。”
    “我才落下案前,家岳也奔到,那儿地狭难以腾身,我迫得亮开本门武功,使了一手八手神功,迫退他老人家。就在此时,陡听一声怪啸,那怪啸凄厉极了,夺人魂魄,半空中一个苍沉语音叫道:‘紫府迷宗的小子,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家岳乍闻声音,面色倏变,手底下一缓,我已由他指缘溜开丈许,翻身上屋。才足沾瓦檐,忽地见一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十指如钩,当胸抓到,其势锐不可当。我不管她是人是鬼,八手神功一展开,她那指钩虽凌厉,一时也奈何我不得。捉个空儿往外便窜,一气奔回家岳所住客寓,谁料就在这时,家岳竟遭了暗算。”
    “回到客寓,四处寻觅不见瑜妹踪影,才再到破祠去看觑,就在这时候,遇上了兄台,和获知家岳凶耗!”
    唐古拉铁才说完,但见那秦瑜气得顿足道:“那你怎么就走,不在祠里帮爹打退那老怪物!”
    秦瑜责备这话,词严义正,唐古拉铁满脸羞愧,嗫嚅道:“我怎料到阴阳妪这般厉害,还以为是什么寻常之辈,岳丈武功深湛,哪会挡她不住。唉,瑜妹,我错了,这般罪孽,委实难赎!”
    秦瑜长长一声叹息,叫道:“冤家,事到如今,埋怨也无用,我们只好动身到长白山去找那老怪物,你敢去吗?”
    唐古拉铁苦笑道:“为岳丈,为瑜妹,虽粉身碎骨,义不容辞,哪有不敢去之理!”说到这里,心中忽陡地一震,尖声叫道:“瑜妹,亮弟何往?”
    这话一提起,在场各人齐齐失色。不错,唐古这双爱侣,自顾伤情,兀是忘记了白天使劈空掌那孩子,他这番失踪,料来凶多吉少,岂容诸人不急!
    秦瑜急哭了起来,唬叫道:“哎哟,我真命苦,爹已殁了,只剩这一弱弟,倘有差池,我怎能活?”
    唐古拉铁急得搓手跺脚,连连问道:“瑜妹,这是怎地搅的,亮弟什么时候出去?”
    秦瑜稍抑悲思,咽声说道:“方才在客寓时,我正等着你来,谁知爹一直在我房中闲聊不去。我正干着急,急听爹侧耳一听,低呼了声‘有贼’,便窜上房顶。我心里疑惑,我家又非富贵,断无给贼子觊觎之理,我已料定必是出去追你这冤家,当下,我也跟了出去。亮弟还在房中,也要跟着,他年纪很小,我放心不下,叱喝他回去。他似很不服气,堵着嘴儿,竟是不听,自顾往前便掠,待得我赶到这祠里时,回头已不见他的踪迹,谁知他哪了那儿去?”
    又道:“到得这祠里时,一片黑漆,忽听有人呻吟之声,还道是个乞丐之类,后来借着微弱月色一看,不由大恸起来,原来是爹重伤倒在这儿,当时方寸已乱,也不知怎样办好,心中认定爹爹必是你这冤家干的好事,要不是爹临咽气时写出遗言,此刻我还同你说话?”
    唐古拉铁沉吟道:“如此说来,亮弟是出房了,瑜妹,是跟你一路不是?什么时候瞧不到他?”
    秦瑜答道:“出来时是一路,后来见他在前没命狂奔,却是投南而去,在他之前,似乎还不多一个身影,脚程好快,兀是无法瞧得清楚,不知他到那儿做甚!”
    唐古拉铁心下稍宽,低低道:“如今我们要改变主意了,爹爹死不能复生,此恨可暂缓报,找亮弟要紧!”他说到这里,忽见耿鹤翔面现凛然之色,对唐古拉铁一施礼道:“在下短见,得荷海涵,至深感激。贤兄岳家有难,兄弟既随侍在侧,自不容袖手他去,愿随兄台同往,俾供犬马之驱,不知唐古贤兄意下若何?”
    唐古拉铁闻言,庄容答道:“耿兄台义薄霄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辈所为。有耿兄肯出手相匡,兄弟当是求之不得,焉有不依之理?兄台言重了!”
    当下,两人客气一番,又谈正事。唐古拉铁忽问耿鹤翔道:“耿兄是本地人,可知南面有何江湖成名人物出没,好待咱前往访寻亮弟消息?”
    耿鹤翔沉思有顷,骤然呼道:“我记起了,距离镇江五百里许,有一个穷山所在,听说里面住上一位高人,武功盖世,素常里只是潜修,少在江湖走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听人说过,兀是素昧生平。”
    唐古拉铁倏地脸色一变,急问道:“是什么穷山,莫非滨海的赤城?”
    “不错,正是赤城山。”耿鹤翔答道:“那人便住在深山中,江湖上人称赤城山主!”
    唐古拉铁几番欲言又止,望了秦瑜一眼,忽而淡淡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当今武林中,除长白山阴阳门二怪外,要算赤城山主能耐最高,比起八荒八骏还要高些,咱去找找他也好!”
    谈谈说说,不觉晨鸡唱晓。计议停当,耿鹤翔瞧一瞧两人情景,正待告退,忽瞥唐古拉铁指指秦吟草尸体一下,对秦瑜道:“天快亮了,我们得料理爹的后事,免至给外人瞧去,节外生枝。”唐古拉铁的话才落,袍袖一拂,陡地便把秦老头的尸体卷起,抱在手里,径向祠外走去。
    秦瑜触景伤情,心中又是一酸,潸然泪堕,垂首无言,便和耿鹤翔跟了出去。才出祠门,秦瑜问道:“抱爹到哪儿去料理后事,又没棺木?”
    唐古拉铁忽地笑了起来,低低道:“人死魂离躯壳,一撒手尘寰,万般无觉,只剩下一具臭皮囊,没有棺木何伤?”
    秦瑜杏眼一睁,叫道:“不成,为人子者岂能不尽孝道?遵礼成殓,理在必行,你这般所为,当爹是什么人!”
    唐古拉铁皱皱眉,叹道:“瑜妹,你也太迂了,猝遭遽变,祸生肘间,岂论什么孝与礼?孝与礼只凭一点心意,我们给爹报仇雪恨,才是真孝,若厚葬爹爹,却不支理其他的事,这又怎能叫孝?瑜妹,天已将亮,放着一个死人,无缘无故地惊动官府,岂不更为不妙?倒不如听我说,到郊外择一吉穴,草草掩埋,日后回来,再行迁葬如何?”
    秦瑜心里虽不愿意,但唐古拉铁的话也有道理,万一泄于外,更是不妙,当下默默无言。从这时起,秦瑜对唐古拉铁的爱念已然大受打击,不再如过去般热爱于他的了,这才惹出后来一阵风波来。
    且说三人一出祠外,即展开轻功,径取郊外而去,便在郊外山畔,择得一处吉穴,营葬下秦吟草这老头子,并做好记号,以便日后好再来料理。幸得三人俱是高手,虽无锄头各物,掘穴埋土也无碍事,不消片刻,已然给秦吟草营下一座新坟。
    营葬秦老头的事既毕,三人回到城里,已然天色大明,各自回至寓所休息,约定晌午时分相会。秦瑜回到那家小店房,不敢自正门跃入,偷偷跳上屋顶,揭开窗帘,窜进自己房中,但见各物凌乱依旧,人面已然全非,她的弟弟秦亮到这时还是踪迹渺杳,去如黄鹤!心下一怆,低低啜泣了一会,渐觉疲倦,爬上炕去歇息。
    哪里还睡得着,一合眼便见爹爹满脸鲜血,胸前抓痕毕现,站在当前。一忽儿又见弟弟身首异处。这虽是由幻想哀思而起,毕竟神志不宁,久久,她才朦胧合了眼皮,便听一阵急遽足音,自远而近,到得门前,停了下来。
    秦瑜是练武的人,耳目灵敏,自不在话下,翻身一起,便喝问谁人?只见门外那人应道:“姑娘,有两客官在外面等你。”一听乃是茶房,不由哑然失笑,自感宵来神志过于紧张,又是身罹奇祸的人,稍微风吹草动,本能反应,自是惊心动魄,竟记了这时乃在白日!
    秦瑜哑然失笑,漫应一声,略事漱洗,便出房来。这时,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早已在帐房里等着,正自与掌柜先生闲聊瞎扯,看那掌柜神气,似不知宵来变故。
    三人一瞥秦瑜莲步姗姗,行了出来,齐齐起立打了个招呼,但见秦瑜鬓发不整,颜容憔悴,脸色惨白可怕。掌柜看了秦瑜一眼,吃了一惊道:“秦姑娘,你病了?”
    秦瑜苦笑摇头,却是默然无语。掌柜眉头一皱,开言教她请个大夫诊断一下,又说有病不医,可不是当耍的,出门人应自珍重,不比在家里等语,婆婆妈妈地噜嗦了一阵子,忽问道:“秦姑娘在镇江城可有亲友?”
    这话问得突兀,秦瑜一怔,笑道:“我们是江湖卖艺的,到处为家,怎会有亲友在这儿!”
    掌柜连声称怪,又道:“今儿大清早,小人还没起床,便有一个汉子到小店敲门。初时还以为是远方赶路客人,到来投宿,谁料开得门来,却是有要紧事找秦家的人。小人到秦老爹房里叫门,叫了好一阵,兀是无人应答,后来开门一瞧,才知秦老爹早已外出不在。当时小人心里好不诧异,他什么时候离店,小人睡着没瞧见倒也罢了,店里人也全没瞧到,那两扇门还好端端地牢牢拴着,你说怪不怪?小人无奈,再到姑娘房里敲了一回门,也没人作声,料姑娘必已熟睡,不敢惊动,才回那汉子说秦家人不在。这时,那汉子反叠声说没要紧,真怪,终于,他自身上掏出一把东西来,口里道:不一定要见人,只是受人家所托,带给秦家一点东西。说完把东西放下便走。”
    唐古拉铁听得话里有蹊跷,急搭腔问道:“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瞧瞧!”他太焦急,显已忘记自己是个来访之客。
    掌柜淡淡地看了唐古拉铁一眼,心里想道:“这位客官真爱管闲事!”慢条斯理地自帐台底下,取出两件物事来,说道:“那汉子留下一封信和一对玉手镯,说要交给秦家人,哈哈,这人委实可怪!”
    秦瑜眼前陡地一亮,不禁失声叫出:“这、这还不是亮弟之物么?”不错,那对玉镯正是昨天在旷场中卖艺小孩子的东西,但他紧紧佩在臂上,怎会落入别人之手?
    “莫非是给歹人掳去,故意使党羽送信物示威?若是,则又是什么人,不说也知,必是爹爹生前仇人,掳去弟弟,好待爹爹去救时,了结过节。”秦瑜心里自忖,一脸惊骇颓然的神色。她委实太苦了,一宵之间,已然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此时方寸已乱,再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怔怔站着。
    待得唐古拉铁提醒她道:“还不快拆开信瞧瞧是什么一回事,呆着做甚?”秦瑜憬然惊觉,急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封信来。但见该信是用黄绫绸子固封,就如包裹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上面写着聊聊几个“辽东大侠秦吟草台启”字样。
    拆开信来,内里只是草草数行,倒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端的好字。秦瑜颤声读道:“辽东大侠道鉴:窃与足下虽未谋面,心交已久,同属江湖中人,也何必认荆,才成好友?宵来出游,偶过镇江,路上曾与令郎相遇,匆卒交手之间,令郎远引,某只拾得手镯一对,用特饰介璧回,并致歉意!兹令郎身隐危境,见草务请至草舍一行,共商援救之策,万勿延误,至荷,至切!”秦瑜大惊失色,再看下款,却是没有名字,只划上一枝毛笔,不禁茫然,怔怔出神。
    这时际,耿鹤翔和唐古拉铁也凑在一起观看那封信,看了半晌,兀是不知发信人是谁。耿鹤翔沉吟道:“这是何人?秦姑娘,令尊生前可有一个写得好书法的朋友?”
    秦瑜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我不认得这人!”
    唐古拉铁正凝眸纸上,闻语苦笑道:“那信上分明写着‘虽未谋面’四字,哪还会是个朋友?不过看信上言语,此人却无恶意,是友不是敌,传书乃为示警,告诉秦老前辈,说他儿子遇险,可惜此人胡涂,奈何语焉不详!”
    耿鹤翔接上说:“可不是?只是这事奇怪,此人分明曾与亮弟交手,在什么地方遇上却是没说,依我看必是亮弟不敌,匆猝之间,掉了手镯。”
    唐古拉铁神色冷漠,说道:“照信上说,亮弟是从此人手上逃脱,但又怎么会身陷危境?”
    陡然间,秦瑜哭了起来道:“亮弟这番没命啦!”
    唐、耿两人吃了一惊,齐询其句,但见秦瑜边哭边说:“那对手镯紧箍在亮弟双臂上,轻易掉不下来的,如说那人拾得手镯,则亮弟必已断臂,这怎么好!”
    唐古拉铁眉攒得更紧,点头道:“瑜妹所见极是,我也曾见过亮弟手镯来,不管他使什么招式武功,那双镯儿总是紧贴臂肉上,不动分毫,若非瑜妹提起,我倒忘了,看来果是凶多吉少!”
    耿鹤翔安慰二人道:“那又未必,手镯总是可以脱下来的,掉了也不奇,不过此人看来甚怪,和人家儿子打架,又自称心交已久,既把人家儿子打走,又来报信,你道奇也不奇!”
    他这几句话也是信口解闷,说得含糊之极,猛然间,唐古拉铁两眼闪着精光,叫道:“铁笔书生在什么地方?你们可曾得闻。”
    耿鹤翔哟的叫了一声道:“我想起了,亮弟昨宵所遇,必是此人无疑,但这人辈份极尊,怎会与这一小辈交手?”
    唐古拉铁见他答非所问,眉头一皱又问:“耿兄台,你可知铁笔书生住在什么地方?”
    耿鹤翔正浸入沉思,给唐古拉铁一说,怔了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远处西域天山,多年不履中土,即使到了中原,只缘萍踪无定,要找他却是不易!”
    秦瑜悲怆未已,此时才开得口来,说道:“他信上不是写着要爹前去找他的么?没有住处怎么去找!”
    耿鹤翔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铁笔书生这人武功虽绝顶,但为人古怪糊涂,好歹有时也未必分得清楚。他这番造作,说不安着心眼却难说,最少是要难为你爹,试一下他的能耐!”
    唐古拉铁表示赞同道:“耿兄说得不错,铁笔书生为人高傲极了,几十年来就凭一管大毛笔,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在他毛笔下,不知几许湖海豪杰、武林高手栽倒。大抵他闻得秦老前辈威名,有意要来与他较量,故夺去亮弟双镯,用为引藉,好待秦老前辈去找他,但他又不说出住处,那就是要人家自己去明查暗访。这种行径,也不见得磊落。”他已然改口称秦吟草为老前辈,为的是向耿鹤翔说话。
    秦瑜全没主意,随口道:“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方找他?”
    唐古拉铁沉吟有顷,且不答秦瑜的话,却问耿鹤翔道:“耿兄台可知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谁人最相得,渊源最深?”
    耿鹤翔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忽憬然道:“我们不是要去拜访赤城山主吗?这老儿身为武林中一派宗主,年事又高,说不定他会知铁笔书生踪迹!”
    唐古拉铁见问不出什么端倪,无奈只好应诺,当下,便着秦瑜回房收拾行李,以便赶道,而他两人这番到店房来原是准备跑路的,随身简便行囊早已掮在背上。
    展眼间已然打点停当,背上只负上一小小包袱,其余卖艺家伙以及父弟之物,显是丢了不要。三人算好房钱,便朝赤城出发,行非一日,到得三天后已到浙东,赤城已然在望。
    这一带好生奇怪,山峦连绵,横亘数县,却尽是红泥赤土,兀是寸草不生,映着中天烈日,远远眺去,宛似一团火山,形势陡斜,竟是峻险之极。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闯荡江湖有年,早已经历过,不足为异,只有那秦瑜又自不同,她随父湖海卖艺鬻技,只是近年间事,所走多数通都大邑,闹市要镇,赤城滨海孤山,人烟不多,故未曾到,这一来,倒使她啧啧称奇不已!
    秦瑜不禁赞叹道:“好一座雄伟的赤城山啊,赤城山主当真是有道的人物,择得这么好的修为之所!”
    耿鹤翔接上嘴道:“秦姑娘有所不知,赤城山主择得这个所在修为,原有一段缘故!”
    “是什么缘故?”秦瑜不暇细想,便问了出来。
    耿鹤翔缓缓道:“这事我知也不详,却与唐古兄台师门有关,秦姑娘反来问我,这倒奇了!”
    秦瑜脸上一红,跺脚道:“他,他好没道理,一向就少对我提及师门之事,唉,不提也罢,我又不是强要知的!”
    唐古拉铁要使眼色制止耿鹤翔说话已来不及,长口叹了声道:“瑜妹,非是做哥哥的瞒着你,这事委实关系重大,泄露不得!”
    秦瑜心下一奇道:“我说你这人见外,一点也没错,试想你我情逾手足,何事不可谈?”
    唐古拉铁又是一声叹道:“也罢,我就说给你知道好了,我这番前来中原,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秦瑜樱桃似的嘴巴一翘道:“这还用问吗?”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瑜妹,你猜的只对一半,我爱慕你,不辞万里跟缀,原因只是一个,另一个却关系师门之事。你别闹别扭,且听我说。”
    “去年春天,我有一位大师哥叫喀齐程登的,奉我爹命前来江湖走动,到中原已然一载,武林中对他有许多闲话。
    爹屡教人传信给他,他兀是抗命不理,这番爹才教我前来打听实情,好待回报他老人家。”
    秦瑜茫然道:“这与赤城山主择赤城为修为之所有何关系,你说的竟是有头没尾!”
    唐古拉铁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爹一共有门人三人,连我是四人,论武功要算大师哥最强,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罕逢敌手,这番到了中原,据说就曾与赤城山主交手,把他打伤了。后来这赤城山主才择现下之所修为,目的也在避我大师哥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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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回苍天有恨
    秦瑜惊叫道:“这么说来,赤城山主与你师门已有过节,我们怎好去找他,他怎肯指点亮弟被掳迷津?”
    唐古拉铁略略摇头道:“瑜妹有所不知,这赤城山主听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汉子,依我看他与大师哥交手,理屈必在大师哥。我今访去,只查大师哥劣迹,对他来说,是友不是敌。如大师哥叛背师门,为非作歹之事已彰,则赤城山主这番出手,不算与紫府宫为难,反是替本门清理门户,我怎不敢前往找他?”
    这一番话说出,耿鹤翔不由心下一惊,叫道:“怪不得唐古兄台的武功如此精纯,原来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嫡亲郎君,失敬了。”
    唐古拉铁皱眉道:“耿兄休客气,秦瑜的话也非属过虑之言,当真我们这番上山,赤城山主误会起来,双方裂痕反深。耿兄高明,请教我应付之法。”
    耿鹤翔笑道:“这个倒不必过虑,届时相机行事,料赤城山主也非不讲理之人。”
    三人且行且谈,顷刻已抵山腰,突地眼前人影一闪,窜出两个青年人来。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寻常面貌,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瞧去便知是内功颇有修为人物;女的貌颇娟秀,可惜眇了一目。
    两青年目露讶然神色,怔怔地望了三人几眼,蓦地里那男的腾身掠出,横里拦着三人,双手抱拳为礼道:“三位客官何人,到这山里来做甚?”
    唐古拉铁尚未答话,但听耿鹤翔哈哈笑了起来,已自先开口笑道:“你这位朋友问得奇了,荒山野岭,人人走得,却来问咱干吗?好朋友,我来问你,你到在此山中走动,又是为何?”
    耿鹤翔这话说得平常,但在这对青年男女听来,兀是一阵刺耳,那男的向女的打了一个眼色,低低道:“那说话的,待我试他一试!”
    这时,唐古拉铁三人站得很拢,对那青年男子所说的话,似是听而不闻,态度悠闲极了。但见那人话声才落,双掌斜斜一堵,似封如闭,招式怪异绝伦,却是往斜刺里推去,又不是冲着当前三人而来。
    猛可里,空中扬起了一阵罡风。说也奇怪,那阵罡风竟会回旋,迂回曲折射到三人身上。唐古拉铁微微一笑,正待接招,要是他出手,必是不着痕迹,谅这对青年男女之武功,怎可与他比拟。唐古拉铁犹未出手,耿鹤翔早已身形一长,大袖飘动,把那男的发出掌风反撞回去,依着风行原来之径,陡地掠到那男子身上。那男的冷不提防,给自己发出的掌力碰跌得如倒地葫芦,滚了两滚,才勉强直身站起,一爬起来,叠声呼道:“果然是那话儿来了,师妹,快告诉师傅去,好早待客!”
    那男子身形一长,拉了女的纤纤素手往山上便闯。唐古拉铁心下暗笑:“好冒失的家伙,不问情由便要与人作对,待我再教训教训他。”心念一动,右手掌略略一抬。耿鹤翔一瞥大骇,但见他这一抬手,电光火石般乍觉有八只手掌齐齐晃动。唐古拉铁之掌晃处,呼的一声,扬起了一道厉而不劲的疾风,可怪得很,这股疾风,结而不散,就如一只手臂,长长地伸向前去,一直伸到那对男女面前,拦住去路。
    且说那对男女轻功展开,正往前闯,乍觉面前一股厉风阻拦,身形怎地也冲不过去。蓦地里,但听唐古拉铁冷笑道:“回来,我有话问你,往哪里去这么容易?”
    那对男女心头齐齐一震,已然身不由主,给那股如长臂之风倒卷到三人之前,昂然直立,身形凝稳,却是毫发不伤!那男的虽明知当前是个非常人物,只缘他为人倔强,刀斧加身,也自不惧,何况只退了回来,对三人瞪了一会眼儿,说道:“你们好没道理,恃着武功便来欺侮我们,谁不知道你们这番到来,不怀好意,你们到底要待做甚?”
    唐古拉铁呵呵一笑,漫声道:“青年人,你怎知我们不怀好意,谁欺侮了你们!”
    那男子给招惹得急了,咆哮道:“还说不是找上门来的,亮出那手八手神功是什么?”
    唐古拉铁一怔,未待答话,耿鹤翔抢先答了,吆喝道:“你这小子好无礼,我们好意来找你师傅坐谈,你这小子却逞强,是谁先出手啦,难道这是敬客之礼?”
    那人呸了声道:“谁不知道你们是紫府魔君一伙,别人怕你们的紫府宫武功,我却不惧!”
    耿鹤翔这才明白过来,欲待回话,但听唐古拉铁笑吟吟地问道:“青年人,你是赤城山主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火气恁地这般大,出手伤人?”
    那男子傲然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称旋风手辛源鸣正是在下,不错,赤城山主是我师尊,你们冲着我来好了。”果然,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未习奔雷剑之前,人们管叫他做“旋风手”,乃因他使那手折射曲风成名,此时,他只二十岁左右,不过在数十年后,因使那手奔雷剑刚猛无俦,又是神龙一现,见首不见尾,往后人们就改口称他做剑魔了,江湖上知当年旋风手便是今日的剑魔的人也是极少极少。
    耿鹤翔叫道:“赤城山世代出英豪,只有你这小子鲁莽!”
    那男子把眼一瞪,便待用话顶撞过来,忽瞥唐古拉铁和颜悦色地道:“辛兄弟,我们此来并非找碴儿来的,委实有事访谒尊师,尚烦通传厮见!”
    唐古拉铁颜色平和,话又诚恳,那男子的敌意早消一半,心下琢磨道:“此人声声称师傅为赤城山主,谅来所语非虚,只因他使出武功,与紫府魔君一模一样,兀是不可不防。”迟疑半晌,才道:“既是来访,便属客人,三位且上山少待,我师傅顷间自会出来接待。”语毕,也不为礼,拉了那女子往山上再度闯去,只一展眼间,已然踪迹渺杳。
    耿、唐两人,心中同样暗忖道:“赤城山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调教出这般好弟子!”
    三人继续登山,这番因要等赤城山主会见,却是缓缓攀登,过得盏茶工夫,已然到得绝顶。秦瑜举眼一望,益觉风光神韵。自绝顶向山下远眺,土层赤得发紫,一层叠上一层,看去很是稀松,宛如置身云霓之上,口里止不住地赞叹。叹声未已,忽听唐古拉铁望空一揖道:“久仰赤城老前辈威名,在下今日始获识荆,幸何如之!”
    秦瑜左顾右盼,兀是不见人影,心中大为惊异,怎地自己心上人儿,无端望空喃喃自语,莫非火魔心窍?只一瞬眼,面前已影绰绰多出一人,其人五绺长髯,童颜白发,仙风道骨,神韵清逸,飘飘然有出世之概,当前这人不是赤城山主,还有谁来。
    看官,谅各位记忆犹新,做书人在第二集中,写到方洪初逢赤城山主时,那时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乃是长发披拂,面如黄蜡,只剩下一层油皮包着骨头,活似一具僵尸,与当前此人,却是大异其趣,这缘何故?要知此时的赤城山主,年纪不过六旬左右,方洪所见的,老人已过百岁,且是受创之后,枯坐静室达二十年之久,原来英风,自是被折磨凋零殆尽,那可比拟?
    赤城山主一飘身下地,两眸一放,炯炯放出精光,冷冷地对唐古拉铁等人施礼道:“老朽避世在此,料不到竟有贵客光临,当真蓬壁生辉,不知老兄此来,有何见教?”
    听这老儿言词,知他心中疑念未消,唐古拉铁正待措词开解,蓦地里,赤城山主又是连连冷笑,自语道:“小徒早已回报,贵客乃是紫府宫中高人,老朽自顾艺粗技疏,恐怕难以待客!”话才说完,又听一声陡喝:“你们到底来这儿做甚?还不快说!”
    给老儿这声断喝,唐古拉铁心头好生不快,要知他乃武林之宗门下,岂是常受吆喝之人,当下便待发作。其实赤城山主为人豪气干云,绝非狭隘小人,只缘他受紫府魔君折辱太甚,竟至错觉陡生,对紫府门中人,兀是一视同仁。早才辛源鸣回报师尊,也曾提及来人似无恶意,这才使赤城山主稍微宽心,只为来人非寻常,故不容不防。
    唐古拉铁皱皱眉,暗叫一声:“有其徒必有其师,又是个鲁莽的家伙!”思念未定,乍觉劲风扑面,原来那老儿竟效他的徒弟一般,亮招相试,使的同是曲折之功,但见那劲风迂回而来,比起辛源鸣所发,凌厉上何止百倍!唐古拉铁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十六只袖影齐动,劲风袭来虽厉,却给轻描淡写地收在袖底。
    赤城山主心下大震,以他武功之厚,却给当前这小子较下,不由豪气顿戢。口里呼道:“果然不错,是寻上门来啦!”
    唐古拉铁接下赤城山主一招,也自心惊,以八手神功之妙,方才接时,竟是两袖剧震,差点没给撕裂,可知赤城山主,委实非浪虚名,幸好未露破绽。这两人只各接对手一招,已知忌惮,赤城山主怔怔没做声,唐古拉铁恐他再出手,伤了和气,误了大事,双拳又是一抱,对赤城山主谦冲地说道:“老前辈别误会,在下此来如怀异心,神人不容!”他竟急得起誓剖白心事,其诚可见。
    赤城山主一怔,自忖道:“此人武功绝高,刚才又没败落,怎地不愿拼斗,竟起誓明心,莫非当真是友不是敌!”心念一转,脸色平和下来,低声道:“各位如是不来难为老朽,怎不把来意说个明白?”
    耿鹤翔接上了嘴,先指一指唐古拉铁,回道:“山主误会了,这儿三个人,只有这位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在下乃是千手如来耿鹤翔,与这汤浑水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把手向后一指,续道:“那姑娘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的秦吟草秦老前辈后人,秦瑜姑娘,我等这番拜谒山主,乃缘有事领教,不道却出误会,诚属憾事!”
    赤城山主这才恍然,不迭致歉之余,跌足道:“幸亏唐古公子英明海涵,不然老朽又与紫府宫多结一趟梁子!”
    唐古拉铁抱拳道:“老前辈言重了,其实赤城与紫府并无过节,咎在我那不肖师兄,家师遣在下来中原,也正与敝派门户有关,未知老前辈当日怎么与敝师兄不睦,他在江湖上干些什么坏事?”
    赤城山主脸上一赤,嗫嚅道:“此事说来话长,便请到寒舍坐地,慢慢细叙。”
    当下,两拨人化敌为友,揖让再三,由赤城老儿引道,径回他的住处坐地,一踏精舍,宾主双方又是一阵客套寒喧。赤城山主吩咐家人设席为三人洗尘。
    是夜,赤城山灯火通明,如张喜事,一向寂穆的荒岭,平添一番热闹。赤城山主为武林中一派宗师,对江湖道义气自是倍逾常人,今晚,优礼有加。一来敬重当前三人俱是武林名宿;二来这老儿刚才误会人家肺腑,心中有愧,藉此而赎前愆。山居野处,虽无珍馐旨酒,以飨佳宾,纵使酒淡菜粗,义气干云,宾主两情自是欢洽。
    席间,唐古拉铁来意重提,将情形原原本本奉告赤城山主,顺带恳请赤城山主出手相助,打听铁笔书生下落,援救秦亮。
    赤城山主把始末聆听清楚,但见他双眉紧蹙,喟然叹道:“这番江湖上从此多事了。老朽与铁笔书生,虽有一面之缘,他这番自天山前来中原,兀是未尝谋面。”
    唐古拉铁想了想,又问:“敢问老前辈,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哪位高人最相得?”
    赤城山主呵呵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铁笔书生与老朽最是投契,他此来不知怎地不来我处?”
    唐古拉铁鉴貌辨色,又知赤城山主乃一派宗祖,轻易不打诳语,自知其所言非虚。悒悒道:“这般说来,亮弟为之生命可虑了,但晚辈实在不明铁笔书生为何要难为一个后辈。”
    在唐古心念中,他已断定秦亮为铁笔书生所掳,旨在诱秦吟草出面较量。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公子怎知秦吟草的孩子在铁笔书生手中?依公子转述他那封留书,老朽以为不假。”
    秦瑜是女孩子家,一直极少开口,只缘此时话题涉及的正是她的弟弟,不由情急问道:“老前辈高见,却是如何不假?唐古一向料事如神,所言也似有理。”
    赤城山主笑道:“我说不假是以此人性格而说。早不是说过,老朽与此人最相得,他的脾气我怎会不知道。虽然江湖上的人道路传闻,都说铁笔老头好歹不清,心狠手辣,每每在嘻笑中杀人,但以老朽所知,他一生却不会难为孩子,杀孩子更是不会!”
    耿鹤翔也是茫然听他的话不懂,搭腔问道:“老前辈这话,何所见而云然?”
    陡地但听一声长长叹息,赤城山主笑容骤敛,目中流露忧悒神情,慢吞吞道:“列位有所不知,这铁笔书生半生疯疯颠颠,就是为了他的孩子无辜被害!”
    众人一惊,又听赤城山主续道:“铁笔老儿原是落第秀才,居家教几孩子,年中靠束修过活,本也安贫无事。祸因他那婆娘长得有点姿色,惹得乡中狂蜂浪蝶垂涎,就在一个晚上,突来狂徒把他打得半死,夺去其妻,连那两岁大的儿子也毁在匪人手里。及后才查出是同村恶霸杨大球所为,只为人家有钱有势,奈何他不得,他的老婆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也休想见她。”
    “铁笔老儿那时已然万念俱灰,跑到村郊小岗上吊,恰巧遇到救星,这人便是天山派老掌门悟道法师。老悟问明原委,怜他境遇,带他远奔天山习艺,十年而成,才回家乡找他老婆去。莫奈他的老婆因受不了杨家折磨,早已死去,铁笔书生一怒,把杨家老少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孩子,兀是不忍下得杀手,有见他对孩子当真爱护之至。后来人也变得疯颠不羁,随便杀人,但总不闻他杀过一个孩子。每逢清夜,必在旷野之所,频呼他那死去孩子名字,数十年如一日,故老朽料他不会做这事。”
    赤城山主说得非常恳切,感动得各人潸然堕泪,尤其是那秦瑜,家破人亡之余,听了这般哀绝故事,竟哭了出来。
    各人正自默默无言之际,猛然间,在座中的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面色倏变。赤城老儿推座而起,对各人道:“有人来了,老朽须出去应客,失陪,失陪!”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身形暴起,一晃出到庭心,朝房上叫道:“相好的,还不亮相?”
    话声才落,乍闻房上一阵狂笑,随着笑声中,但听一人叫道:“赤城老儿,有不速客来了,你这老儿没道理,说人家私事做甚!”那人话一说完,已飘然堕到庭中。月光里,只见这个不速客,身衣长袍,年纪约在六旬左右,神态疯颠,手里掣着一管用精钢打成的大毛笔,说曹操,曹操便到,各人一望便知,此人正是铁笔书生尤文辉。
    赤城山主一阵呵呵大笑,叫道:“尤老弟,到中原来亦不来看望我这老儿一下?夤夜闯门,还是一般疯颠如昔,哈哈!”
    秦瑜等三人一瞥是铁笔书生闯席,心中各各登时一喜,唐古拉铁正待上前打个招呼,从中询问各情,他明知秦亮失踪,与此人大有关系,在赤城山主面前,兀是不便动粗。忽瞥尤文辉桀桀怪笑连声,偏头问赤城山主道:“你这老儿好没理,刚才怎地说我坏话?”
    赤城山主一笑道:“尤老弟风采如昔,越老越疯颠,别废话,我来替你引见引见。”说到这里,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铁三人,正待把话续说。
    猛可里,尤文辉大毛笔一晃,亢声叫道:“谁要你引见,我今天来此,正为冲着他们来的!”
    铁笔书生不啻江湖上狂妄人物,把人家小孩弄去,还这般出言不逊,众人闻言一怔,陡听尤文辉暴喝一声道:“你们这拨人中谁是紫府宫门人?”
    唐古拉铁心中恍然,早知方才席上言语,必为这疯老儿窃听了去。乍听铁笔书生吆喝,身形不动,人已前行,亮出紫府宫绝妙轻功,顷刻便到尤文辉跟前,两手一拱,笑吟吟问道:“在下便是紫府宫传人,不知尤老英雄有何见论?”唐古说这话时,谦虚中带着傲态,他委实不屑疯老儿的所为。
    铁笔书生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形容古怪,笑声初歇,陡然一声暴喝:“紫府宫魔君是你什么人?”
    唐古拉铁心头一震,紫府魔君这名号,正是他大师哥一年来在中原闯出的万儿,看来这疯老儿说不定又是与大师结下什么梁子,正自怔怔站着,凝神沉思不语。
    那铁笔书生忽幽幽道:“赤城老儿,枉你是武林一派领袖,却与邪门人物交结,这么做法,岂不坏了一生清誉,可惜,可惜!”又对唐古拉铁道:“好小子,若非看在赤城老儿面上,我铁笔书生不教你死在当场才怪呢,来,咱到山下去比试比试,只要不在这里过招,谅来不会对不起赤城老儿。”
    唐古拉铁皱眉道:“在下与尊驾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没来由要与你交手,你且将理由说说!”
    铁笔书生一听,脸色一沉,目放精光,气呼呼的大叫道:“紫府宫的小子听着,我铁笔书生要杀人,岂用说什么理由,喂,小子,你要知我理由,这管毛笔便是!”说着把毛笔一挥,霍地劲风立卷,当真也有几分能耐。
    唐古拉铁站的又近,劲风骤然扑到,岂是当耍,不稍思考,右手袖迎着扑来劲风便扫,但听一声巨响,两人各给互碰的劲力震退两步。
    铁笔书生巅巍巍的身形一稳,心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说紫府迷宗,万功之宗,这话当真不错,看这小子,年纪三十才出头,却有这般功力,抵得上我这老儿数十年,当真不容轻侮!”正待发作,陡听赤城山主大声疾呼道:“尤老弟别再动手,这位唐古公子是个好人,你休斗了,伤了和气大家面上不好看!”
    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紫府宫哪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甚奇,内里也必有一段原委,唐古拉铁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知,尤其是这疯老儿一再提起大师哥,更非无因。当下,强自按奈火气,放轻声调叫道:“铁笔前辈有话好说,我大师哥有什么对你老人家不起之处,在下替他陪不是便是!”
    铁笔书生憬然道:“紫府魔君是你大师哥么,那可没有什么对我不起,我就瞧不过他的行径而已!”
    赤城山主在旁听了,心头一悟,身形一晃,便到尤文辉跟前,拉起他的手,漫声道:“唐古公子是正派人,不比他大师哥那般胡闹。尤老弟有话好说,源鸣,来,叫人重整杯盘,我要与故人畅叙一下。”一把扯起了铁笔书生往里便走。
    辛源鸣与他的师妹一直站在庭中观看,此刻听了师傅的吩咐,应了一声,与师妹自顾去吩咐人料理酒事了。
    赤城山主和铁笔书生一走进去,唐古拉铁也便向耿鹤翔秦瑜两人打了眼色,跟着进入内厅,秦瑜低低喟然道:“好个疯得紧的老头子!”唐古拉铁忙不迭地制止她的说话,轻轻道:“别胡说,给他听去不便!”
    到得里面坐下,铁笔书生尤文辉目蕴怒焰,颜色难看,赤城山主知他意犹未怿,竟自开言道:“尤老弟,这番你走了眼啦,难道你不曾闻过紫府宫是武林中一大正派!”
    尤文辉把手里的大毛笔往背上一插,瞪眼道:“我哪会不知?老头儿,难道忘了我是住在天山的,我师尊和上一辈紫府掌门也很要好,正因为要好,所以我要替紫府宫清一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之说何来?唐古拉铁心下一冷,寻思道:“大师哥在江湖上不法行为之说,谅来不虚了!”正待询问尤文辉,赤城山主已先发话,笑道:“尤老弟年纪不小了,还是这般鲁莽,随便出手,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
    赤城山主这一问,尤文辉睐睐眼,便说出一段原委来。
    那时赤城山主动问起铁笔书生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一节,铁笔书生尤文辉见问,似是怅触万端,狂态顿戢,唏嘘叹息良久,却不即行说出,只对唐古拉铁瞧了几眼,缓极道:“就因老夫与贵派老掌门有过一段渊源,所以才敢插手管这闲事。依赤城老兄说来,当前这位英雄,竟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难怪武功这般俊俏。倒不是外人,老夫失敬了,方才因气得昏,多少开罪公子,还请海涵为是!”
    唐古拉铁略略欠身,叠称:“不敢!”又问道:“敢问老前辈如此激越,莫非敝师兄当真背叛师门,干出为武林所不齿的事,教老前辈生气?在下这番来中原,正是奉家严之命,到来查访大师哥行迹,若江湖上所传属真,别说老前辈要为武林剔除败类,在下也当为师门清理门户,势难袖手不管!”
    铁笔书生火栗性子,听了脸色倏变,哇然叫道:“唐古公子,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也是一派掌门,岂容构隐他人,怎会不属实,是老夫亲眼见到,还会假吗?”
    其实唐古拉铁也知尤文辉这老儿之话不假,只缘此人疯疯颠颠,疏狂至极,刚才不问情由,遽尔出手,心犹未怿,乃出言相激,看他说出什么来。
    赤城山主一见不对劲,忙搭腔道:“好啦,自己人还吵什么来?尤老弟且别噜苏,你不把真相说出,难怪唐古公子疑惑!”
    唐古拉铁接上道:“尤老前辈休恼,有话但说,在下要请教的事还多着呢!”
    铁笔书生眼珠子连番转动,引吭叫道:“请教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吟草之死与他的孩子被掳,那可不干我事,我与秦吟草素无过节,对世上孩子,更是一般爱惜!”
    果然,赤城老儿说得不错,铁笔书生自罹奇祸,家破人亡以后,对孩子特别爱惜,哪管他是谁家儿女?秦亮被掳之语,直如一把利箭,洞穿进唐古拉铁与秦瑜心上,二人不由心头陡震,秦瑜颤巍巍地叫道:“尤……老前辈,亮弟怎样啦,给谁人掳去?”
    铁笔书生不答,只看了她一眼,续道:“说到紫府宫大弟子的事,此人却是罪恶多端,怙恶不悛之徒!”
    唐古拉铁又是一惊,强摄神志,倾耳细听,但听铁笔书生侃侃道:“此人罪在好色,以紫府宫首徒,名誉之隆,实不应该。在杭州时,老夫早有耳闻,只缘他只流连歌榭,章台走马,或下书舫,召妓侑酒,却是自命风流,恶迹还不彰,后来越做越猖獗,竟在闹市大镇,公然作孽!”
    唐古拉铁面上陡地凝霜,暗里咬牙,兀是不形于色,蓦地里,但听一声哎哟叫出,众人一瞥,却是赤城山主那老儿。赤城山主骇叫方落,打断了铁笔书生的话,叫道:“那厮是不是在镇江干得的好事?老夫正伤他的手里!”
    铁笔书生偏着脑袋,斜睨赤城山主一下,问道:“你也着他道儿?不错,那厮正是在镇江城胡来。”
    耿鹤翔猛然一醒,他是镇江人,这些案件也曾听人说过,那一晚在破祠之中,他便疑心唐古拉铁不是正派之徒,存心教训他。
    又听赤城山主道:“那厮是不是把人家闺女点了哑穴,再行强暴?尤老弟,你见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铁笔书生道:“那天我路过镇江,客舍无俚,又值月夜,清辉泻地,乃出来走走,忽瞥一条黑影,快如飞鸟,在我客寓屋上掠过。我一时好奇,像镇江这般大镇,也有夜行人出没,于是跟缀下去,到得一家大户,那黑影倏地无踪,身形快捷无俦,以我这般功力,几乎给他较量下去。后来我便在那大户家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果给我在东厢一个房里瞧到,见他手里抱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尽在那儿亲嘴,毛手毛脚。我不见犹可,一见火性陡发,在外边骂了一声:‘好狗贼,竟敢到镇江来做案!’那厮见事情败露,匆忙间放下那姑娘,夺窗窜出,我待他一窜出,大毛笔横里一拦,满以为可拦得住,蓦地里,但见那厮阔袍一挥,人袖齐发,大毛笔竟给荡了开去。这厮身法好快,待得欲赶时,已然失了踪影。
    等这厮走后,我才入房看觑那姑娘,不错,果然给点了哑穴。回到客寓以后,顿忆起那厮所使武功,正是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刚才在庭间,见唐古公子亮出功夫,与那厮一模一样,这才会误会是淫贼一路的,当真抱歉!赤城老兄,你所遇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赤城山主喟然道:“你所遭到的还好,因这个淫贼心虚,不敢还招交手,我见到可大不同,他不但和我交上了手,还有了好帮手,嘿嘿,我才着了他的道儿!”
    赤城山主此语一出,各人齐齐变色,唐古拉铁欲待诘问,已听铁笔书生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此人是八荒中人,名叫桑龙姑,是不是?”
    赤城山主诧然反问道:“尤老弟,你怎知道?不错,那人正是桑龙姑,你道怪不怪,桑龙姑是个女人,却帮着男人去渔色,委实令人费解!一个紫府魔君已难敌,况有八荒中人助纣为虐,我这老儿自不是他俩的敌手了,幸亏他们心虚,打伤了我便不顾而去。”
    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桑龙姑助纣为虐倒也罢了,却是助男人去干淫邪之事,岂不怪甚!耿鹤翔等三人正自惊异未已,忽听铁笔书生答道:“赤城老兄所不知,我也是几天前才打听得来的,听说这事一败露,玄冰美人已携同紫府魔君避到长白去依靠阴阳山那二怪去,这一去,今后江湖中人要替天行道,剪除元凶,可就棘手!”
    赤城山主心中有疑,口里又问:“尤老弟,以紫府魔君功力之高,又得八荒中人为助,还惧什么人来?何必要投靠他人,托庇别派门墙,岂不可耻!”
    铁笔书生纵声一笑,指指唐古拉铁道:“那厮谁都不惧,就是怕这位公子寻到,今果然,他也当真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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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回爱不要过分,否则
    唐古拉铁大悟,大师哥辱及师门,犯了大戒,对中原人物虽不放在眼底,但对师门高手却要忌惮,要是爹爹亲履中土,别说一个大师哥,再加十个也不济事。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武功驰誉武林,又是臭味相投,投靠他们,此言看来不假。正沉思间,忽见秦瑜扯了唐古拉铁一下衣角,低声道:“唐古哥哥,你大师哥害死我爹,累了亮弟,你要替我报仇!”
    唐古拉铁一怔,问道:“瑜妹,这话怎说?”
    秦瑜道:“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两位前辈,遇紫府魔君已是年前的事,此时你大师哥已然投在阴阳老叟门中,他就怕紫府门中人寻到,所以在镇江城中那阴阳妪无缘无故向你下手,也正瞧出使的是紫府宫家数,因想剪除你,这大概是受了你大师哥的嘱托吧!只可怜我爹无端做了替死鬼!”
    唐古拉铁点头道:“瑜妹之说不假,只是亮弟怎生被人掳去,什么人干的,尤老前辈还未说及。”
    铁笔书生本来说着话,一瞥唐古拉铁和秦瑜忽地喁喁细语起来,不由停口不说,问道:“唐古公子、秦姑娘,你们在谈令弟秦亮之事吗?”
    一猜便着,还是给铁笔书生听去。秦瑜强作笑容,回道:“正是,还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铁笔书生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得很。自从紫府魔君在镇江城无法无天胡作乱为,出没以来,老夫一直放心不下,因也在城里住下,一住便是经年。后来再也不见动静,还道紫府魔君迷途知返,自回唐古拉山紫府宫去,正待到别处遨游去,那一晚,因明天便要赶路,所以特别出来逡巡一下,作最后查察。就在这个晚上出了怪异的事,此时,老夫才在东门踽踽独步,闻顶上风响,抬头一瞥,但见两条黑影如飞向南面扑去,心念一动,便跟缀了去。两条黑影中一人,身法快如电驰,另一则功力稍差,就因为那功力高的要照顾那个差点的,才缓得一缓,否则,我准赶不上她们。”
    “两黑影虽缓,距离我尚远,兀是瞧不清她们的来路,只好远远缀着。大约过得盏茶光景,横里又有两条黑影掠过,这两人显然没有发觉旁边有人,径向前扑,看身形步法,也是利落得紧,似在追逐。但听先前那两黑影中功夫俊的那人,咦了一声道:‘三儿,你瞧前面两人是谁?其中一人是紫府宫的人物!’这话一出,我心中寻思:‘大概又是紫府魔君又出来作恶,给什么江湖高手瞧见,追逐出来。’唉!谁料到却是唐古公子和秦老儿呢。我寻思未了,那功夫稍差的忽道:‘师傅,放了他吧,别跟紫府宫结怨!’原来两人都是女的,而且是一对师徒。”
    “我心里想道:‘好啦,有人出手收拾这淫贼了。’怎知那苍老阴沉的声音却道:‘紫府魔君既向我长白山阴阳门求庇,这事我怎可不管!’我才知当前这老妇人,乃是名震武林的阴阳妪,难怪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找紫府宫麻烦,今天想起才知事情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秦瑜接上道:“阴阳妪的弟子是谁?老前辈在什么地方见到亮弟?”
    铁笔书生摆手道:“秦姑娘且别打诨,让我说下去。据江湖中人告诉我,阴阳妪的弟子叫什么史三娘,看她身形不过十几岁大的小姑娘哩!我还没有把这疑问弄通,已见前头两人扑进一所破祠里,先前那两妇人却伏在屋脊上观看什么,我走近前些,已知破祠里有人在打架。这时,陡听阴阳妪低低对她的弟子道:‘三儿,这老头还有两个孩子,是我们在白天见到的,你去诱他们出来,一并了结!’”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登时一震,生怕这史三娘对什么人的孩子,也顾不得阴阳妪和破祠里的人,急往后窜返。史三娘的轻功也不弱,应了一声,就如驭风般地向前急掠,我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害人的孩子,只管随在她的后面。
    又过半盏茶功夫,史三娘便在一家客寓的房顶停下步来,恰在这时,秦姑娘和她的弟弟已然窜出,却不做一道走。史三娘紧跟的是秦兄弟,我一急,即现身来,拦住秦兄弟去路,秦兄弟年纪虽轻,劈空掌却使得好俊,不由分说,便和我打将起来,他一出手,两臂便给我捉着。这时,史三娘忽现身,低低呼道:‘前面是什么人,快放这位小弟弟,要不然害了他一条小命!’我一怔,秦兄弟竟使了一下泥鳅功,身如游鱼,一挥便脱得身去,掉下两只玉手镯来。我还未打话,秦兄弟已叫道:‘好啊,你们原来是同伙的。’我俯身拾起那对玉镯,递还给他道:‘好孩子,我是来救你的,手镯还给你。’就在这时,陡然间,史三娘一声清叱:‘小弟弟还不快逃命,等会我师傅赶到,你还能逃?’史三娘的话还未了,半空里已自喋喋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凄厉极了。怪笑才歇,那声音又冷冷地道:‘好啊,三儿你竟帮着外人,看他能逃么!’随着史三娘和孩子一声惊叫,便见一条黑影,如怪鸟掠空,一把将孩子攫去,展眼间已失踪迹。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晚上是怎么一回事,秦兄弟看来是凶多吉少,要想找他,除非上长白山去!”
    铁笔书生一气把话说完,当前三位客人已然完全明白过来,唐古拉铁双眉紧锁,秦瑜偷偷饮泣,耿鹤翔呆若木鸡。
    人落在阴阳妪手里已难救回,何况迢迢万里外之长白山,那阴阳门双怪,那紫府魔君,是何等人物,岂是轻易惹得!无怪三人愣在当前。
    但听铁笔书生喟然道:“秦兄弟安危,只好听天由命,紫府宫门人叛师背道,武林共愤,为今之计,只有上长白找他们去。唐古公子,你意下如何?如是要去,老夫愿效犬马之驱!”
    赤城山主当真没有说假话,铁笔书生为人疏狂,但却是个叮当响的汉子,只听他这几句话,已然豪气干云,愿为朋友舍身卖命。唐古拉铁暗叫一声:“惭愧!”正待说些感激的话,这其间,赤城山主先已发话:“尤老弟这份义气,江湖罕见,着实可敬,只是我老头儿估量,以目前我们几人技业力量,万万不是长白山阴阳门对手,我看,还是唐古公子回紫府宫走一遭,把事情禀知令尊,再行定夺,如老掌门肯出手,则与阴阳门对抗,乃是推枯拉朽之事了。”
    唐古拉铁心乱如麻,频频点头道:“谢赤城前辈指点,在下闻得大师兄劣迹,秦兄弟遇难,方寸已乱,只好听从前辈吩咐,回唐古拉山去走一遭。只是迢迢万里,瑜姑娘孤苦零丁,又不能同行,安身无地,在下委实难决!”他这番话,已显出情挚爱深。
    赤城山主对两人亲昵态度早已瞧在眼底,那会不知,闻言呵呵大笑道:“公子多虑了,秦姑娘如不嫌寒舍穷蹇,暂在这里歇一歇如何?耿兄台如无要务,也请一并在此,以便朝夕领教,将来会合在一起也方便!”
    这番话正合唐古拉铁心意,他原也有此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启齿,这时赤城山主一说,岂有不顺水推舟应诺下来之理。唐古拉铁推座而起,一揖到地,对赤城山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里回道:“扶危安弱,老前辈大德,不止在下铭感五内,秦姑娘终生戴德,即地下秦前辈有知,也必沾恩无既,秦门存殁均感了!”
    赤城山主连声谦逊,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因利乘便,安敢语一德字!”
    这时际,秦瑜已离座行近来,盈盈拜倒,口中称道:“老前辈此恩此德,秦瑜来生衔环结草,也不足以报万一了。”说着,连连磕头。
    赤城山主起身离座,双掌微抬,便把秦瑜身形带起,口里说着些谦逊的话,忽听铁笔书生哈哈声笑道:“赤城老儿,你只有一个女儿,就认多秦姑娘这个干女吧,在你这里住着也方便!”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最重门规,男女有别,既非师徒父子亲谊,一个女孩子寄住人家里,也实不便,虽说武林中人向来不拘俗套,也有点尴尬。赤城山主还未答话,但见秦瑜双膝一软,再行跪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爹爹在上,干女儿这厢有礼了!”劫后孤鸿,最需温暖,赤城山主得此娟秀谊女,也自老怀大快,忙不迭地道:“孩儿无须多礼,起来吧!”双手一搀,秦瑜才直身站起。
    赤城山主呵呵又是一阵笑,叫道:“来人,重整杯盘,老夫今晚要与各位畅饮通宵!哈,哈,哈!”这老人当真高兴了。又教辛源鸣与他的女儿出来和秦瑜厮见,尔后以兄妹、姊妹相称,并且除了一支古佩,赠给这位干女。
    霎忽之间,席间气氛一变,转为喜气洋洋,各人直喝至夜阑才散,赤城山主料理各人安歇停当,也自歇息去。
    一宿无话,翌日午后,唐古拉铁心焦意烦,便待立刻动身赶返唐古拉山,乃向赤城山主与辞。老人本待多留他几天在此盘桓,终觉正事要紧,也不坚留,一行人等遂送唐古拉铁下山赶路。
    这其间,秦瑜与唐古拉铁执手道左,依依不舍,说不尽千缕柔情,万般愁怀。要知唐古拉山距离赤城山,道路迢迢,何止万里,此别少则六月,多则一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对爱侣,怎能禁受得住此生离之苦,不由黯然魂消,喁喁千言万语,那诉得尽心头悃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人怀着沉甸寡欢心情。直把唐古拉铁送出二十里,才珍重道别,自回赤城!
    从此,秦瑜便以赤城山主干女之身,寄栖是间;耿鹤翔回家一转,也来赤城相聚,倒与赤城山主家人很合得来,闲来和赤城山主谈论江湖盛事,琢磨武功,也自不觉寂寞。光阴如白驹过隙,屈指算来,已然夏去秋来,匆匆度过三月。
    这一晚,正值中秋,玉兔东外,一轮玉盘,悬挂中天,清辉泻地,到处银光闪动,直把赤城照耀得如同白昼,逢此良辰,赤城山主略备果品,便和各人团聚喝茶,在绝顶欣赏山光月色。
    正欢聚谈笑间,但见秦瑜悒悒寡欢,眉心紧锁,一般良辰,两样心情,月圆人缺,秦瑜劫后余生,孑然只影,又值情郎远戍未还,慰藉乏人,平日倒还不觉怎样,每遇佳节,愁绪必然倍增,处在此情此景之下,怅触万端,泫然欲泪,也是人情之常,怪她不得!
    赤城山主自然知道干女儿心事,自顾身居长辈,言语不便,兀是无法开解,这责任照说应落在赤城老头的女儿肩上,因顾此山中,只有她是女性。无奈这女孩子,自幼性格冷漠,生来就似男儿,也不知怎样去劝这位多难的干妹妹,她就这般不解女孩子家的心事!
    还亏那千手如来耿鹤翔,和秦瑜患难相从,情逾手足,见此情状也自心酸,乃稍挪座位,到得秦瑜跟前,曼声道:“瑜妹休悲,看开点好了,过去已成过去,唐古兄料在不久,也必回来,务请宽怀珍重,莫苦坏了身子!”
    不说犹可,一说秦瑜怅触益深,已然哭了起来,低低饮泣,直把耿鹤翔弄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各人也自扫兴,一时间,愁眼相对,万籁无声,秦瑜越哭越凄凉,已然成了一个泪人儿。耿鹤翔一来不欲大家兴致萧然,二来心中兀是不忍,轻轻扯了秦瑜一下袖角,低声道:“瑜妹妹,我们到前山散散步好不好!”
    相处数月以来,他们已然改口称呼,耿鹤翔不再呼秦喻为“秦姑娘!”秦瑜也管叫他做:“耿大哥”了。
    秦瑜泪眼一抬,莹光晶然,颔首哽咽道:“好,耿大哥,我们就到前山去!”她也知悲怀难禁,扰了他人清兴。
    耿鹤翔缓缓站起,拱手对赤城老儿道:“老前辈,失陪了,我和秦姑娘到前山去散一下闷儿!”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好,你就陪着瑜儿去玩一下,免得她愁结胸中!”
    秦耿两人走后,赤城山主也觉兴致阑珊,吩咐撤去茶席,自回精舍练功,一场清兴,已然风流云散。
    且说耿鹤翔和秦瑜到得前山,这里形势更是陡峻,滨海东眺,但见碧波万顷,渔火点点,浩瀚无边,使人神怡心旷,涤尽胸中俗虑。到得这里,秦瑜举目环顾,又在耿鹤翔苦苦相劝之下,悲思稍戢,便拣没人处面海所在的大青石上坐下。
    两人正自喁喁细语之际,陡然间,陡见一缕清影疾掠而过。耿鹤翔耳聪,目灵,知有夜行人到来探山,身形暴长,便向清影这处扑去。
    这时,只听半空中冷冷一声笑,秦瑜蓦地一喜,高呼道:“唐古哥哥,你回来了么?”
    话声才落,月光下已然影绰绰站着一人,长袖阔袍,面上凝霜,这人不是唐古拉铁,还有谁来!
    耿鹤翔把出身形硬抽回来,稳下身形,一瞥对方颜色,心中一震,皱眉施礼道:“唐古兄弟,你回来啦!”
    对方却傲不为礼,只听嘿嘿冷笑声中,唐古拉铁陡地暴喝一声:“千手如来,你干的好事!”
    这说话来得好兀突,耿鹤翔心中恍然,知对方呷了干醋,已然误会他与秦瑜有不可告人之事,心头也是有气,正待开言斥辩。
    秦瑜已先开口道:“唐古哥哥,你做什么啦?”
    唐古拉铁脸色一沉,吆喝道:“谁是你的唐古哥哥,好不要脸,今生今世,再难与你这贱人要好!”
    这还了得?秦瑜气得眼泪直淌,哭骂道:“冤家,我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要你生这般大的气!”
    唐古拉铁冷冷地道:“你问你耿大哥去!”一掉头对耿鹤翔道:“好不要脸的千手如来,枉也是成名人物,竟是这般下流,我和你斗三百招瞧瞧!”
    不错,唐古拉铁已然误会了,而且误会太深,因也不容分说。他自离赤城之后,径取道往西域而去,才到四川,便遇到本门两位师兄和五位师叔。原来他爹已然探得他的首徒在中原为非作歹事绩,不待儿子回来报信,便派下门下各人,前来中原找唐古拉铁,商量清理门户之事,恰在四川峨嵋山上会见,约定八月十五在赤城厮见。唐古拉铁路上稍延时刻,今晚上才是刚刚赶到,便在前山碰到耿秦两人,才是凑巧。
    唐古拉铁发现耿鹤翔傍秦瑜而坐,心中已自生疑,只缘武林的人,生性耿介,心中虽有疑,兀是不敢妄动,坏了武林义气,才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也是冤孽,恰于斯时,秦瑜悲思已抑,和耿鹤翔有说有笑,故她思念唐古拉铁的话,半语也何尝听到,只听得声声“瑜妹”和“大哥”,直把他撩得心头火起,便也闯了出来。他这一出已然定下主意,从此与千手如来割席划地,绝断交情,再把这无耻贱人休弃,原也无意杀这两人。
    耿鹤翔平白被诬,这口冤气怎能吞得下去,明知自己武功不及对方,也自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啦,唐古拉铁,算我眼瞎交上你这瞎眼朋友,你现在要待怎地?”
    唐古拉铁脸色铁青,未及答话,已听一声锐啸,随在锐啸之后,陡听一个苍老语音问道:“侄儿,这对男女是长白山的党羽么?”
    耿鹤翔与秦瑜齐吃一惊,定眼细看,已见四方八面站了六七个人,都是清一色的长袖阔袍,那装扮和唐古拉铁一般无二,心知必是唐古拉铁邀来的紫府宫高手,又听刚才发话的老者叫唐古拉铁做“侄儿”,料必是他师门尊长,益是惊骇不小。方欲说话,唐古拉铁已自答道:“师叔,这不干你老人家事,他们不是长白山的人,是侄儿的朋友!”
    那老者怔了一怔,沉吟道:“是你的朋友,怎地和他们吵嘴?既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事你老人家难明白啦,梁子侄儿自家挑起便是,不劳费心!”
    那老者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今年已三十多岁啦,还像个孩子,唉,你爹把你宠坏了啦!”
    唐古拉铁不理会那老者,自顾对耿鹤翔道:“千手如来,你既这等不知自爱,待我教训教训你,站开来!”
    耿鹤翔一再受他奚落,已自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便向唐古拉铁扑去,只听得秦瑜带哭带叫大嚷道:“耿大哥,唐古哥哥,你……你们且听我说!”叫时迟,那时快,耿鹤翔双袖一拂,断玉袖招狠狠打出,他委实气极,动了真怒,出手便想拚命。
    唐古拉铁怒焰激射,双袖也是横飞,那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岂是当耍,一亮开来,乍觉威力无穷,一边八只袖影齐动,十六只袖影已然把耿鹤翔的断玉袖罩了下去。才过三招,耿鹤翔已是不敌,裂帛声中,千手如来两只阔大的袖子,给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劲力撕得寸寸断开,纷纷洒满一地,险象环生。
    千手如来耿鹤翔一急,情不自禁地亮开本门武功,那千手拳疾如狂风密雨,便展了开来,只听得在旁观看那老者咦了一声,叫道:“你们休斗,且听我说去!”
    老者这声叫迟了,但见耿鹤翔使出了一招“狂风扫落英”,疾然向唐古拉铁腰际横撇过去,唐古拉铁冷笑一声,一双大袖陡地扬起,袖影飘飘中,竟把千手如来的双拳卷进袖里,只要他一使劲,耿鹤翔这两条臂膀就算卖给他了。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耿鹤翔忽听身后微风乍起,身子一轻,双臂安然无恙脱了开来,人也斜斜给震离丈许,回眸一顾,原来是那老者救了自己,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不由羞得满面通红,低低道:“谢老丈相救!”老者把手一松,放下了耿鹤翔,脸色一沉,喝道:“唐古拉铁,你不听师门尊长吩咐?”
    唐古拉铁拱手道:“不敢,师叔有何见谕?”
    老者顿了顿脚,说道:“这位英雄莫非千手拳的门下?千手拳一派江湖上素称正道,你们为什么不和,为了女人是不是?唉,好侄儿,你大师哥……”
    老者的话未了,陡听一阵凄厉哭声掩盖过来,老者一怔,旋头一望,原来是个女孩子,这姑娘正是与耿鹤翔一路的秦瑜。老者双眉一攒,待要究问是谁家姑娘,但见秦瑜已然哭道:“老前辈,你怎这般胡涂,竟听他的……呜呜!唐古拉铁,我有什么失德,使你这般寡情绝义,你这冤家,我爹的死,也是为何!”
    秦瑜幽幽啼哭而道,耿鹤翔已不耐烦,怒容满面对秦瑜喝道:“瑜妹,你和那不讲理的家伙噜唆什么,到你干爹家去,请他出来评评理,我不陪你了!”
    吆喝才罢,又对唐古拉铁冷冷道:“好啊!唐古拉铁,你当真够朋友,仗着紫府宫技业横行,无故折辱朋友,还算是个人么?现在我栽在你手里,也罢,咱三十年后再见,看看谁人袖底硬,你记着吧!”一回头,朝老者一揖道:“谢紫府宫前辈援手,在下失陪了!”话声才落,身形陡起,已然向山下疾掠而去,顷刻人踪已渺。
    这时在场的紫府宫几个高手,慢慢地拢近来,那老者似是这拨人的尊长,只见他脸色铁青,指着秦瑜问唐古拉铁道:“这位姑娘是谁?与你有何干系?”
    唐古拉铁脸上一红,嗫嚅道:“她么?她是以铁指禅功饮誉江湖的秦吟草前辈的千金,原是侄儿的……”
    老者不待他说完,呵呵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侄媳妇儿。”倏地大袖一卷,一股劲风便把秦瑜正待跃前的身形卷到当前,曼声问道:“秦姑娘,你果是秦大侠的姑娘么?哈哈,你们的事老夫全都知道,你爹也是我紫府宫的朋友,刚才瞧你的神气,似是有许多隐恫不尝吐露,你且说说与我侄儿怎样闹别扭!”
    秦瑜悲不可抑,又呜呜地哭将起来,老者叠声叫道:“姑娘别怕,老夫是他师叔,今天可为你主持公道!”
    说到这儿,老者忽瞪目叫道:“是什么人,还不给我快现身,更待何时!”众人一怔,半空里当真掉下一个人来,此人白发披拂,精神矍铄,面如童子,目放神光。但见他一溜下地,嘴里已然嚷道:“好啊!紫府宫的爷们,你等纠众欺人,迫走耿英雄,又来迫问一个姑娘,还有什么公道可提?哈,哈,哈!”
    老者略一怔神,双眉一扬,朗声问道:“尊驾何人?干足下何事?到此来做什么?”
    一连三问,那白发老人不即答,自顾呵声朗笑,已而道:“对啊,紫府宫老英雄,问得妙,当真妙啊,这就叫做喧宾夺主,是我的家难道不来得?我是谁?问你那好侄儿便会知详!”
    老者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欢呼:“尊驾莫非赤城山主?唉,赤城大侠,小弟失敬了,方才多有唐突之处,万望多多担待!”
    不错,来人果是赤城老儿,这位紫府宫前辈,在四川与他师侄邂逅时,早已听说过赤城山主仗义任侠的英雄事绩,还知是他师侄的至好挚友,故老者一闻是赤城山主驾到,那敢无礼!正待再说些客套话,陡闻唐古拉铁已然先他开腔啦。
    唐古拉铁充满了忿怒伤感的调子叫道:“赤城前辈,你来得正好,替晚辈做做主,解决这椿丑事!”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兄台有何丑事,要老夫费心?”
    唐古拉铁指一指秦瑜,颤声道:“这贱人和耿……”他委实也是气极,几是语不成句,陡见秦瑜杏眼圆睁,戟指清叱道:“唐古冤家,你说话得有分寸,可别胡乱嚼舌头,坏了他人声誉!”
    赤城山主双眉紧攒,问道:“你们到底搅些什么?”紫府宫那老人见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同样说不出话,却在干着急,看他们激越神气,似乎两人都有理,两人都有隐衷。到底老人还是帮着自己师侄,笑道:“你们都别着急,冷静些,轮着把事情说出,让赤城老兄替你们评评理。师侄,你先把事情说出来瞧瞧!”
    唐古拉铁倒抽一口气,强把悲愤的情绪压了下去,侃侃而道,便把刚才瞧见的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唐古拉铁的师叔冷冷道:“这么说来,秦瑜姑娘你也不该了,要知你乃出身侠义名门,岂容含糊从事,这事怎可怪我侄儿!”
    秦瑜冤郁难平,早忖个郎变志,虽是伤心个透,泣不成声,此际一闻言语,连这老家伙也不讲理,只听片面之词,便帮着侄儿,辱及自己一生清白,气往上冲,反而止住悲啼,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登时怒容满面,喝道:“老前辈,以你的身份岂是胡乱瞎扯的人,唐古冤家诬良枉我倒也罢,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那老者微微有气,却是不便发作,冷冷道:“你怎知我胡乱瞎扯,我师侄向来不撒谎,他说的老夫自认可信?”
    秦瑜嘶声叫道:“这就叫,一面之词,老前辈,是否容得小女子申辩几句!”
    那老者一怔,寻思道:“对啊,每人轮流说话,她还没有把真相说出呢,我怎好遽而怪她。”老人自知理屈,默默无语半晌,才道:“那么你说好了,谁也没干涉你!”
    秦瑜一沉气,正待把事情真相说出,却听赤城山主一阵朗笑,随在笑声中之后,叫道:“这都是误会,瑜儿,你也不必说些什么真相,待爹爹替你做主,向唐古兄台开解开解!”
    那紫府宫的老人蓦地一愣,不胜困惑地插嘴问道:“赤城老兄,这位姑娘是你的千金?”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对,她是我才认上的干女儿。关于这桩事,唐古兄台误会深了,只嫌心思还不够空明,这也难怪,青年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任怎么精明的小伙子也糊涂了,心迷意乱,自是不免,到头来呷了干醋,何苦呢。耿兄弟呢,到那里去了?”
    秦瑜不曾改口,还是那般称呼道:“耿大哥被诬,和那冤家亮了两招,一气走了。”
    赤城山主连连跺脚,叫道:“唐古拉铁,这番你自坏义气,平白丧失了一个好帮手。”
    唐古拉铁意犹未怿,冷然道:“赤城前辈,到底这贱人和那不义之徒是怎地搅的!”
    赤城山主未将真相说出,却先请问唐古拉铁道:“你刚才瞧见他们并肩而坐,怪亲热的,可有瞧到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此语一出,秦瑜面上立泛桃花,欲待开口,但听唐古拉铁朗声回道:“那倒没有,不过,敢问老前辈,趁着朋友不在,和他爱侣紧坐石上,月下谈心,这是做何解释?”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你这人也太迂了,我们江湖侠义之辈,贵乎心地光明磊落,岂拘坭于这些小节。要知你们还未成亲结缡,即使是夫妇,也不必如此多疑。瑜儿自你走后,日夜悲泣,还不是在思念你和父弟惨况,你却这般没良心,一到来便把她折磨,这是忠厚待人之道么?也不念念平日她是个怎样的人品,才好怪责!”
    这番话直把唐古拉铁说得面红耳赤,呐呐难宣。唐古拉铁搜遍枯肠,才想出计较来,又问道:“老前辈言来不错,晚辈听了,那么,他们在月光下谈心之时,亲昵称呼,状同情侣,这又怎地一个说法?”
    赤城山主知这人固执成性,说不通理却要强词诡辩,不由心中有气,陡地喝道:“唐古拉铁,你可别再枉了瑜儿,他们谈的是什么情,你亲耳听到么?”顿了一顿,赤城老儿又道:“你这人怎地这般糊涂?情有多种,除男女之爱外,还有朋友之情,手足之谊。耿兄弟与瑜儿相处数月,以他俩爽朗磊落性格,自是很快便不拘谨,瑜儿叫他大哥,乃为表亲热与尊敬,至于他呼瑜儿,当然是以小妹妹看待。要知瑜儿朝夕悲痛欲绝,连我也无法开导,非有耿兄弟,恐怕早已病倒,还来怪他?你、你、你这人莫非爱迷心窍,才是梦呓频作!”赤城老儿已然动了真怒,语抖手颤。
    唐古拉铁本来是极爱秦瑜,正是爱之弥深,急之才切,这刻给赤城山主点破迷津,心地豁然一朗,颤声叫道:“干爹爹,这事当真么,唉,我错了,怪错瑜妹!”说着,连连自掴头颅,爱真情挚俱见,连称呼也效上秦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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