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小剑_伴霞楼主武侠小说全集

第39回吃掉海龟之后
    赤炼人魔循声而前,拐过石弯,史三娘身上的链子,长不过十来丈,自然一拐弯便能瞧个清楚,果然才弯过石后,眼前一亮,又是别有一番天地,原来谷底之外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长长的发着金光闪闪的沙滩,这海滩在潮水退去时,只有十亩来阔,但此刻潮汐正涨,海水几乎淹到谷边,倏见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插在潮水之中,气呼呼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娘的气功绝顶,经她的气一喷到,潮水立刻向外排开,现出一大片金沙银滩来,史三娘不间歇地鼓气直吹。赤炼人魔瞧在眼底,不胜诧异,虽知这怪妇人一举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干些什么来,寻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练什么新武功或者以吹汹涌之潮来增加功力!”想犹未完,猛可里,史三娘的头向前打了一个圈子,在那片排开了水的海滩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里,赤炼人魔心下忖测,这必是史三娘运气吸物,因为她已然手脚全废,还没有瞧得清,哗喇喇一阵响,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电掣,倒后激射出来,赤炼人魔急侧身一闪,史三娘已颤巍巍地到了面前。
    赤炼人魔这时才瞧清楚,原来史三娘口中所衔那东西,是一双硕大无朋的大海龟,但见那大海龟翻转躯体,给她紧紧地咬在口里,垂了下来,伸长脖子,四肢不断抽搐,嘴里直嘘着气,显得极度痛苦,那史三娘,则端然不动,嘴里猛地吮吸,过了一会,大海龟显已给她吸得血枯气绝,不再动弹。又见史三娘把头摇了几摇,一声裂物之声,那大海龟已然给撕成两片,摔在地上,史三娘连眼也不去瞧赤炼人魔,身子一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龟身上乱咬乱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谷底弥漫了一片血腥臭气。
    原来她在进餐,她把海龟作为维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炼人魔直看得毛发竖然,他这人虽邪恶,却未尝将生肉进食,况这海龟,本身腥臭无比,怎能入口呢!约过半盏茶光景,史三娘想来已是饱了肚子,才直腰起来,冷冷地道:“赤炼小子,你来了!”
    赤炼人魔看得心颤胆跳,恭谨回道:“是,回史前辈,晚辈是来了一会,只缘前辈正在用餐,不敢惊动!”
    史三娘嘿嘿冷笑,说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知你来到,凭你这点功夫,可别梦想!”
    赤炼人魔又应了声“是”!不敢再说话,他每次到这儿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发问,不敢胡乱发言。
    但听史三娘又道:“赤炼小子,不瞒你说,我刚才在吃饭,也在服药,你可懂得!”
    赤炼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诺诺,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开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吗?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实你怎能懂得这许多,我刚才不是喝那海龟血吗,那便是我的药。”
    海龟血可以驱淤散毒,赤炼人魔是知道的,却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这龟血来解,不禁奇道:“史前辈,这是何故,晚辈委实不懂!”
    史三娘呵呵地笑了,得意地说:“这海龟不比凡龟,乃生长于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里的野生水藻,这些水藻是世上良药异宝,能解百毒,海龟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炼的乃是混元一气功,炼到火候深时,但觉一身是火,吃了龟血,会舒服点,在未炼成时,这龟血可不能缺少,但炼成之日,却用它不着,龟血我是饮了,龟肉我则用来充饥,你说妙也不妙?”
    赤炼人魔不禁一颤,全身起了一阵疙瘩,无奈点头称是。一对红小眼连连闪动,心中琢磨着如何将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见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讨好她。
    史三娘见赤炼人魔驯服像一头羔羊,心中得意之极,不断喋喋怪笑,谷中本来狭小,加以史三娘用内家真力迫出笑声,宛如雷行其中,轰隆轰隆中面带凄厉夺魄杂响,直震得谷中摇摇,似欲塌下。
    赤炼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见天翻地覆之危,顷刻便降,脸色顿成死灰,不断颤声道:“史前辈,我…有有…话说!”几经艰辛,才说出这句话来。
    他越发惊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运起混元一气功来,迎上喷了一口真气,夹着阵阵浓烟,但听霹雳声中,倒悬谷顶洞中的参差不齐的石钟乳,全给史三娘这口真气吹断,随风飘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这才歇了下来,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炼人魔脸上扫过,问道:“赤炼小子,我知你此来必有事故,是关桑龙姑那贱人的吗,快说出来!”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微嘘口气,乃把适间所闻所观详情告知,谁料史三娘又是一阵冷笑,冷笑之声一歇,叫道:“这事我早已知道,别瞧我处此穷谷中,便以为可以瞒我,那贱人天天在绝顶耍这玩意,聒耳不净,我哪会听不到,嘿嘿,要是我炼成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变为灰烬,连那老不死在内,老不死虽与那贱人反目,想起从前怎样待我,我也要他化为火灰。”
    赤炼人魔讨了个没趣,更是不敢言语,呆愣当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气吐了出来,激越的感情渐渐平复,忽问道:“赤炼小子,听说你炼那劳什子六合神掌,炼成没有,使开给我瞧瞧。”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正为这事烦恼透了,在兴昌县境,无端平白栽在一个稚女手上,后来翻在他爹手里更大,这奇毒无比的赤炼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岂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来正想求教于这怪妇,另炼高明神技,以备日后报仇雪恨,见问却是尴尬异常。想当初,赤炼人魔炼成掌法之后,气焰何等高涨,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时史三娘要赤炼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练成个什么样子。赤炼人魔脸上飞赤,不由地赧然无地。他这番下莽苍,气焰万丈,初以为这魔掌练成,便可克尽天下高手,不意才试掌法,便栽在一个女娃手里,对这门武功,已然信心尽失,乍闻史三娘言语,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使开好,还是婉辞好,生怕闹出笑话,竟是没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穷谷,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况当前这魔头,一向都是恭顺的,俯首贴耳,从不悖叛的,今见赤炼人魔意存犹豫,颜色尴尬,竟是会错了意。以为赤炼人魔不肯亮开招式,乃缘此怕给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炼小子,你怕老娘偷招么?哼哼!这点小玩意算是什么?”话声才落,她腰际链子,哗喇喇一阵乱响,已然朝着赤炼人魔面前扫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链子扫到,岂比寻常,赤炼人魔要闪已来不及,拼着一身功力,集于一双掌中,脚下盘龙绕步,双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阵毒氛,以御来链。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炼人魔饶是使尽功劲,也兀是抵挡不住,脚下一浮,已是翻了两个跟斗。
    猛可里,但听史三娘冷冷之声又起,道:“好小子,你以为不肯亮招,老娘就没有办法?哼,果然好掌法,就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挡的怕没几人!”
    赤炼人魔心下一抖,心里道:“这怪妇当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连甚名称都知道,若不依从她的话,这一关恐难闯过。”想到这里,不由颤声告饶,道:“史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敬遵台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链子倏收,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不依!”
    赤炼人魔自地上爬了起来,略略拍净身上的尘土,赔了个笑脸,说道:“史前辈,这次是晚辈敢拂逆台命,只因,只因这掌法委实太糟,使出来贻笑方家呢。”
    这魔头说的倒是真话,史三娘却不理会,叠声催促道:“别噜嗦,你究竟使也不使开!”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炼人魔又寻思道:“这鬼掌法连一个女孩子也打不过,与这怪妇武功比起,不啻萤火之与皎月,只是刚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气激厉,她身上那链子却是纹风不动,着实可怕。”这魔头又怎能料到,那怪妇刚才不过为了迫使亮招,无意取他性命,只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当地,若是用尽劲儿,这魔头还能活么?
    这其间,已是势成骑虎,不由赤炼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稳,双掌倏发,六合掌法已然展开,但听呼呼风动,震荡谷底,谷壁两边石粉纷飞,赤炼人魔的掌劲,毕竟已有火候,使来也自凌厉而骇人,更可怕的是,自他双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处乱闯,不消片刻,已是弥漫谷底。
    史三娘神闲气定,在一边静静观看,对周围的劲风毒氛,浑若无觉,约摸过了半顿饭功夫,赤炼人魔已将一套六合神掌扫数使完,垂手侍立一旁,听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间,那怪妇把口一张,呼的喷出一股浓烟,那浓烟顷刻之间变成深褐色,平地卷去,直奔谷口。史三娘把真气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亏碰上我,若是别人,必然致命。”
    赤炼人魔心头一亮,这才明白怪妇喷出浓烟乃为驱除毒氛,无怪那浓烟顷刻之间,顿成赤褐,原来渗入毒氛之故。
    心里打了个哈哈,自信之心又坚,这六合毒氛,给它命了“赤炼”两字,当真名符其实。
    这魔头正自得意未已,忽听史三娘怒声问道:“赤炼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掌法太糟,显见你吝啬不肯使出!”
    赤炼人魔一震,忙不迭地回答道:“史前辈,晚辈怎敢装假作为,晚辈说它太糟,也委实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诧然问道:“这话怎讲,难道你使这六合掌会栽在什么人手里?”
    赤炼人魔点点头,说道:“前辈猜的不错!”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炼小子,你的话可当真,栽在什么人物手里,快说!”
    “晚辈当真无颜提起,栽在什么武林前辈手中,那还好说,唉,就栽在一个小女娃儿的手底下,你说这事怪不怪!”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苍白的脸,倏地掠过一阵彩晕。
    史三娘满脸狐疑颜色沉吟道:“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你且详细说说!”
    赤炼人魔呐呐地告诉她道:“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来路,只见她阔袖一挥,顿时化为八袖,从四方八面袭来,劲道绝大,我发出的毒氛,就给她只轻描淡写的一扇,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复地念道:“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倏地又问了一声:“是单行独闯?还是另有同伙?”
    赤炼人魔道:“不是一人,她还有老子,还有一个和她一般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谓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两人手里,直是全无抵抗。”
    当下,赤炼人魔乃将遇到这对江湖奇人的父女经过略说,只隐去见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节。
    话才刚完,陡然间,史三娘如疯如狂,半截身子尽在地上弹着,铁链子哗喇喇地,挥得如狂涛猛浪,那山谷又是一阵颤抖,沙石簌簌而下,尘土飞扬。
    史三娘戛然收链,仰天呵呵笑道:“果然来了,唉,十年的时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贼婆娘,你们的寿禄快到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哈哈,当真不错。”
    赤炼人魔呆呆站着,莫名其妙这怪妇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不敢去问。
    那怪妇自言自语一过,突问道:“赤炼小子,你可知道这对父女是什么人?你遇上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无怪要吃亏了,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这句话,使赤炼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当真江湖罕见武技,但这怪妇说遇到这对父女,是江湖上顶尖儿的,却又是什么人物,不由暗暗纳罕,兀是按捺不住,开言问道:“史前辈,这对父女是什么人,怎地这般厉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阵,说道:“赤炼小子,难怪你不知道,当日你在兴昌县郊遇到的父女两个人,正是当今武林万功之宗的紫府迷宗传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闻名胆落的八手神功!”
    这话一出,当真石破天惊,赤炼人魔顿时变了颜色,摸一摸自己的头颅,暗呼一声“好险!”要知紫府迷宗,乃当今武林至尊,闻者胆落,见者奔窜,幸而紫府乃属正派,不随便难为同道,更不妄开杀戒,这赤炼人魔饶是十恶难赦,紫府中人只因事不干己,兀是不下毒手,只予轻微惩戒,那魔头才逃得一命。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问道:“史前辈,紫府门户不是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却到中原走动?”
    史三娘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可不清楚,不过紫府中人,一向仗义行侠,来中土也不外是为了这个!”
    蓦地里,赤炼人魔想起一事,桑龙姑南星元两人与赤城山主结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这紫府传人来此,莫非为了讨回秘芨,剔除江湖败类,一想起不禁便问:“史前辈,方才看你欢喜极了,莫非为了紫府中人冲着桑龙姑她们来的而高兴!”
    这一问,倒使史三娘怅触前尘惨事,忽地呜呜哭了起来,其哭声凄厉骇人,边哭边摇头,呜咽地道:“小子,你猜错,我刚才不过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绝技而高兴,八手神功乃紫府门中的起码扎基武功,若论登峰造极,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实深不可测,我虽耳闻紫府宫的武功,却未经目睹,于今听你一说,自是高兴了。”
    史三娘顿了一顿,抽咽道:“就这起码的八手神功看来,我报仇有日了,不过却不在今天,可恨那贱人,使诡计骗了赤城山主的女儿,要在二十年后什么两方传人较技的鬼话,这一来,倒误了紫府宫中讨回秘芨清除败类的时光。”
    赤炼人魔茫然不解,突问道:“史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与紫府宫的事何干?”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说出的话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为那紫府宫的,紫府传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贱人与老不死毁了,将来还有什么好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传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经够长了,还要再等十年。”
    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忽听她长叹一声,铁链骤响,身形已动,未走开之前对赤炼人魔道:“赤炼小子,走吧,老娘练功时到了,没闲工夫陪你瞎聊,就给你一点指导,你的六合神掌还是未到火候,须得再炼十年。”赤炼人魔见说,正待再问她,只听哗喇喇一阵声响过后,史三娘已自练功去。
    这怪妇性情乖僻固执,这刻正是她练功时候,赤炼人魔哪敢再有言语,千思万念,集结心头,自顾呆呆地愣在当地。
    赤炼人魔百般无聊,偶抬头向谷口望去,只见一丝金黄光线,曲折盘绕,射了进来,赤炼人魔知道这是沙滩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阳照射,折射到谷里来,不禁信步走出谷口,浏览海上风光。
    但见海滩之上,一望无际,阵阵金光闪烁,宛如万道长虹,聚在一起,赤炼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见辽阔无边的远处,有一点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却是奇速无比,待近前些,乃是一叶小舟,舟前如矢,顷刻已到眼前。
    赤炼人魔不禁大异,心下思忖,这舟决非寻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绝的人在船里催进。直到那舟驶到面前,果然不错,只见船头坐着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剑,便用那柄剑在水里划着,剑着水一晃动,彷如万条银蛇飞舞,舟便离水面疾飞,一飘便是十来丈。船尾却坐一个孩子,那孩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飞扬,只可惜带点邪气,人是长得俊极了。这时孩子手里却擎着一柄玉箫,也学船头那人,猛地发力划去,别瞧他年纪轻轻,功力倒也浑厚,那船给他一撑,向前疾进也有五六丈。
    赤炼人魔心中纳罕,再定晴细看,不由心头一惊,原来船头那人是个妇人,面目奇丑,与那小孩比较起来,诚有云泥之判,他倒认得此妇,正是当年在张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个奇女子,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单婵,当日单婵正与三娘一路,如今却彼此不通音问,舟虽驶过谷口,兀是浑若无觉,展眼便过,这其间经过,赤炼人魔也曾听那怪妇说过,知道非是单婵无情,而是她委实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来相探,亦是无从,其实单婵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滩诀别,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坚么?怎料到她于今尚在而残废。
    赤炼人魔怦然心动,寻思道:“史三娘身上拴着的铁链,连她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只是白费气力,若碰上了单婵,或者她有断链方法也说不定,到那时史三娘得复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烦她代为报仇雪恨,岂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测小舟行驶方向,急自回到谷底,再攀上绝顶,从山北面西展开轻功疾奔,满心希望赶上那小舟,给单婵送个讯息,好教她折回来与史三娘相会。谁知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已然入了兴昌县境,兀是那小舟影迹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赶那小舟,乃是沿海边而走,比起从旱路走入兴昌,绕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来里,虽走了三百来里,才仅入兴昌境界,小舟虽赶不上,一路上却是桃红柳绿,风光明媚。赤炼人魔此人,邪恶无比,际此春满人间之时,春心又不禁荡漾,只是现在不比刚下山时,以为赤炼掌天下无敌,又以胡为乱作,兀是敛迹一些。
    只因他为人色心最重,虽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龄少女,不免多瞧几眼,这时已近兴昌,旧地重游,赤炼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来那白衣姑娘大概还是住在那红楼之中,心中一想,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庄上,直奔红楼之处而去。
    纱窗依然在,只是紧紧闭着,正是桃花依旧,人面已杳,只因重门深锁,窗内丽人,究竟在也不在,却是无从得知,直想得赤炼人魔心痒难熬,他本来对紫府迷宗传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胆陡张。赤炼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犹可,一思想起,如痴如狂,这当儿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恶也不可能,当下咬牙咽涎,翻身离去,在他的心头,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楼之上,丽人是否还在,好歹待得夜阑,上去一探,便可知晓。
    这村庄虽说不小,却非通衢要道,庄上住的多是庄稼人家,没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炼人魔形状怪异,又是个游方道士,兀是没有一家肯开方便之门,供他借宿。
    赤炼人魔一连挨了十来户,全碰了软钉子,只好找到村口去,满心觅一破祠残庙,暂且安歇,谁料这个村庄也够怪道,祠宇既没有,连普通的土地庙也找不到,他越走越远,竟已跑出郊外二里地左右。猛可里,赤炼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诧异,原来这儿是一个荒芜的山岗,山岗不高,地势也甚平坦宽敞,乍见上面除了野草丛布,荆棘满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坟也有古墓,白杨衰草,依傍其间,凄凉中带点庄严,肚里寻思:“原来这里竟是坟场,不知葬的是什么人物,料来必是那村庄上的死人。”
    对这片坟地突地生了浓厚兴趣,赤炼人魔不知不觉地攀了上去,到得岗顶,耳目又是一新,顶上足有百亩来宽,墓地疏落,横陈竖列,却是很有秩序,中间一座大坟,碑石斑斓,字迹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远。大坟虽古,气派犹在,墓坟两旁扶手,长长伸开,蜿蜒曲折,少说也要十来丈,大坟居中,两畔有几座小墓,却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还有石人石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坟中人生前必非寻常之辈,非富即贵之属。
    赤炼人魔缓缓走前,顷刻之间已抵墓门,只见碑上刻着“显祖考……”三字,以下却因年久关系,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缓缓地坐到墓门前的那为供奉拜祭而设的小平台上,沉吟半晌,忽见他倾耳细听,面上颜色倏变,疑心顿起,这时候乃在暮春时分,春意还浓,炎夏初薄,天气闷热,岗上纹风不吹,而他在墓门之前,竟似闻得阵阵劲风,虎虎作响,直似隆冬时际的朔风横刮般的景象,这可怪,有声响却没有风到,他的身上闷热如旧,再一静心听察,那虎虎劲风,仿佛发自墓内,赤炼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并非惧怕什么鬼魅,只为事情来得太蹊跷,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开手指,悄悄敲着墓门,兀是并无异动,说也奇怪,经他手指触过,墓内风响顿杳。
    赤炼人魔一跃而起,绕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点。这一来,赤炼人魔好奇心大炽,料定墓内必藏有什么东西,如果非人必是野兽禽虫等物。当下,亢嗓朝着墓中吆喝:“墓里藏着什么人,快出来见老子!”连喊几声,寂寂依然,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又叫道:“还不快现身,老子可不客气了!”兀是无甚反应。
    但见这魔双眉一斗,倏地运劲在手,用“单掌开碑”功劲,疾向墓门硬敲,只听得一声隆然巨响,碑石给赤炼人魔掌力震飞,同时平铺在坟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给掀起,但坟顶却并未坍塌,只隐隐呈现一块鱼肚白的颜色,原来这是一座石坟,建得坚固逾常,赤炼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着,却是铿然有声,定睛细顾,这墓顶所铺的石块,竟是云南大理石,一列云石横亘砌着,还有铁网托底,难怪坚固如斯,赤炼人魔越发疑惑,一时间,竟想起在长白绝顶探勘阴阳叟那老怪坟冢的事来,心中又是一惊,转念间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个有缘人,凭这座古坟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参半,瞪了一回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后退,便朝左方走了过去。
    靠左那边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坟扶手之下,两个相距不过数武,那是一座假坟,形式与正中的大异,勿宁说是一信神龛,乃为供奉土地而设。那神龛甚低,如同一个凹入的狗洞,站着瞧去很难看清楚,赤炼人魔蹲了下来,伸开两手,又一阵胡乱摸索。蓦地手里触到供奉祭礼的小石台上那座石宣炉,只觉石宣炉摇了一摇,赤炼人魔笑了起来,因为在表面上看去,石宣炉是在小石台上生根,乃连石台琢凿而成的,哪会摇动?赤炼人魔狞笑过后,轻轻便将炉子拔开,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来那炉子虽离石面,但那小石台仍是平滑如镜,不着什么痕迹,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随手把石炉子扔出老远,倏地十指如钩,便向石台抓去,裂声中,这方圆三尺的小石台,已然给赤炼人魔指劲,抓得土崩石烂,如豆腐般地裂几块。裂缝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穴,夕阳余晖照射下,透入洞穴,可见到黑洞并不怎么宽敞,狭窄有如羊肠小径。赤炼人魔俯身缝中细瞄下去,才知洞深约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却是一条曲折通道,沿东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风声早作,料知必有异物藏身其间,赤炼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倾耳细听,但觉那风声时没时现,间歇吹动,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断石,身形一缩,便闪入洞中,甫一进洞穴,身贴洞壁,左掌护胸,右手回按,缓缓挨身而前,双眸炯炯,集精锐神,紧盯前路,以防不测。
    赤炼人魔一路行去,初时尚觉有些微光,因洞口有余晖射入,及至拐了一个弯角,登时漆黑的一片,赤炼人魔陡然一震,路面狭小,别说难以施展武功,转身闪避也自不易,自己处身暗中,倘遇什么东西暗袭,岂不糟透。想到这儿,不禁冷汗直淌,既进得来,焉有退缩之理。寻思道:“古人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哈哈,要得奇遇,岂容退缩!”一念及此,贪婪陡起,却是忘了安危,冒险挺进,幸得一路行来,安然无恙,风声乍起乍收,任凭赤炼人魔倾耳屏息,兀是不知发自何方。
    赤炼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蚁蛭,约过半盏茶光景,但觉路面渐宽,一身已能转动裕如,试用手摸索两旁洞壁,冰凉触手,与初进口处不同,知道这洞壁也如那座大坟顶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这儿已然接近正中墓穴,再拐了一个弯角,走上数步,蓦地觉眼前放亮,一星灯火,斜挂半空,宛如悬在天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微弱橙黄的光芒。
    骤见前途有了星火,赤炼人魔身形陡地一闪,贴壁定睛细视,心中不由连叫怪道。原来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宽敞的地面,空荡荡什么也瞧不到。照说这儿既是古墓,内中即使没有衬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尸首,怎地没有一点东西遗下,此时风声顿寂,刚才那风声又是怎样一回事呢?赤炼人魔越思索越胡涂起来。
    赤炼人魔兀自惊讶未已,陡听风声又起,这风声与他方才在洞外所听的绝异,竟是势如奔马。宛如狂风暴雨袭到般地,直震得洞穴万声回呼,激荡不己,煞是令人惊心动魄。
    赤炼人魔乍闻风声,面色倏变。急一伏身,侧耳细探,心中暗自盘算:“如何风声这般凌厉,与刚才所听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刚才乃缘身处外面空旷,此刻在这狭洞,所以听来,自是威力倍加,就这发出声响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么武林高人了!”别说赤炼人魔疑念万千,集结心头,更可怪的尽管暴风狂作,但这深穴之中,却是纹丝不动,分毫没有风吹感觉,这岂不甚是怪道!
    赤炼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生怕为人暗算,待得风响一过,正待爬起身来,倏觉这风声接续而发,心中又是一异,怎地这次风声又与刚才大异,论威力,连一半也赶不上,只觉轻风之声阵阵掠过,而且听出风响那东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异物,必非一个。但深穴之中,纹丝不动如故,哪有什么风吹?
    循着轻风之声揣摸,赤炼人魔不禁惊喜交集,原来那声响却是发自东边洞壁。自忖这洞壁必有什么微妙,壁内另有洞天,想到这里,赤炼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边石台而堕入穴中,一路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谁料可疑的东西乃藏在东边那个小假墓里,正中古坟扶手两侧,刚才不是见到两个小墓吗?除了左手这个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边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来就藏在西边那小坟穴之中。

举报

第40回三十年仇恨总要了结
    赤炼人魔一经琢磨明白,心里陡壮,从地上一跃而起,便摸西边壁上,细细推敲,把四边都摸索了个遍,只见光秃秃,滑油油尽是大理石砌成,兀是毫无痕迹。因不知隔壁藏的是什么厉害怪物,赤炼人魔不敢再用魔掌开碑劈石,诚恐石壁一坍,会生不测,只在一旁干着急。
    陡然间,那石壁呀然一声裂开了一度门来,赤炼人魔心下一震见,只见迎面白影一晃,尚未瞧清,突觉劲风扑面,急运真力,把赤炼魔掌展出迎上,回了一招,饶是如此,兀是抵挡不住,身形被震得歪歪斜斜,翻了一个跟斗,才能凝气稳定身形,这一下,赤炼人魔可吃惊不小。同时又闻对方咦的一声,不再出手。
    赤炼人魔定眼瞥去,但见当前是个怪物,长发披肩,脸像枯槁无肉,手脚也干瘪得有点似枯枝,活像一具行尸,一双大眸子却放异彩,炯炯可畏,身衣阔袖麻布大袍,腰间束着的也是一条粗麻绳,教人一眼瞧去,宛如是个吊客,后面紧跟一个孩子,面目倒很清秀,年纪不过十来岁,也是一身白衣。
    原来是人,不是怪物。赤炼人魔心头稍定,兀是不敢托大,须知甫经接触,已知此人厉害,但觉他武功深不可测,功力之厚,已臻巅峰,自己朝夕苦练的六合神掌,也非小可,猝然发招,兀是奈何不了他。当下,哪敢怠慢,急躬身施礼,拱手问道:“老前辈何人,贫道有礼!”
    那怪人瞪目在赤炼人魔身上扫了一下,淡淡地反问道:“你便是赤炼人魔!”
    “人魔”两字一出,赤炼人魔陡地一惊,当前这人竟知自己名号,惟既呼他为人魔,则非友好可知,不由皱眉回道:“不错,晚辈法号赤炼!”却是略去人魔两字。
    陡然间,那怪人却桀桀怪笑起来,在狂笑声中,但听他大呼道:“赤炼人魔,唉,你当真是魔不是人,我早知你来啦,我有许多话问你,须好好实说,要不然,嘿嘿,莫怪我袖下无情!”
    赤炼人魔微微有气,却是不敢露于词色,他明知自己能耐与人家比较,何止云泥之判,但也不肯自分卑谄,亢声叫道:“老前辈无端责骂晚辈,却是有何道理,晚辈与你素无过节,要问什么,但凭吩咐!”
    这番话,硬里带软,听得那怪人哇哇大叫,频喝道:“赤炼人魔,你竟敢驳我的话,我今问你,今早上你到兴昌城郊那村庄上做甚!”
    赤炼人魔一怔,嗫嚅道:“晚辈只是路经村庄,并无骚拢别人,不知老前辈问这个做甚?”
    那怪人声音略低时又问道:“你路过也罢了,只是一个下午,站在那座红楼之前,对着那面纱窗,怔怔出神,却又如何?莫非心存歹图!”
    这话一出,正是戳穿了赤炼人魔心坎中的秘密,哪得不惊,但见他冷汗直冒,怔怔地站立当前,做声不得,又听那怪人陡地一喝:“好小子,你莫非淫邪之念又起,想染指人家闺秀?”
    这回赤炼人魔不得不答,脸容一转,装成诧然颜色,反问道:“老前辈这话,晚辈委实不明白,不过贫道下午伫立红楼道左,为时颇久,倒是实情,却不是为了什么人家闺秀,贫道乃出家人,岂容安这坏心眼?”
    话犹未尽,那怪人又嘿嘿连声,叫道:“好小子,净是诡辩,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你是个淫邪的贼子,你在江湖上行径如何,难道能瞒得过我?嘿嘿,好大胆的小子,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觊觎到我的孙女来!”
    那白衣姑娘竟然是当前这怪人的孙女,况且行径全给知去,这回麻烦可大,赤炼人魔只唬得面如土色,正待设词再行诡辩,思念未定,陡听那怪人的话声又发,调子忧郁,哀伤,似有重忧隐痛,说道:“我虽然是个死人,也不能眼巴巴瞧着这魔头辱及我门清誉,唉,我孙女怎知她爷爷现在正在替她惩戒凶徒呢!”
    赤炼人魔又是一惊,当前这怪人好端端是个活人,怎地自称死人,这又是何道理?又听他声声说要把他区处,益是骇汗如雨,不由心头一酸,跪了下地,哀头哀告道:“晚辈知罪,罪该万死,伏祈老前辈法外施恩,饶了小子这一遭吧。
    晚辈虽不该心生歹念,但姑娘至今还是安然无恙!”
    这番话显然自承心存歹念,料那怪人必然怒不可遏,看看赤炼人魔便要命丧顷间,谁料那怪人听了,反而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老人家已三十年不开杀戒,今日也不想破例,只是你得好好再回我话。唉,这都是孽障,十天前你路过本庄,出手相迫我孙女,差幸紫府中人相救,但你又怎知,紫府中人与老夫有了三十年未解之过节!”
    怪人的话越说越奇,听得赤炼人魔如堕五里雾中,但知怪人语气,已然不在难为他,饶了这遭,心头大石,登时放下。不禁问道:“老前辈与紫府宫有三十年未解过节,这却是为何?”
    怪人不耐烦道:“赤炼人魔,这事说来话长,你可别噜噜叨叨,惹老夫生气,我今问你,那六合魔掌是谁授你的?”这怪人穴居野处,竟也知赤炼人魔使的是六合掌。
    赤炼人魔不敢不吐实,低声道:“长白山阴阳妪老前辈所授!”
    怪人怵然一惊道:“那老怪妇尚未物化,阴阳叟这老怪物想来必已早归道山!”
    赤炼人魔没则声,怪人的声音温和得多,又问:“阴阳妪老怪妇授你六合掌,是教你用来横行江湖,毁他人居停不是?你怎这般无行谬行!”
    赤炼人魔不胜惶惑,他虽邪恶绝伦,几是未曾使用赤炼魔掌毁人屋宇,不由诧然道:“老前辈这话何来?”
    怪人桀桀又是一阵笑,说道:“难怪你这小子不知,刚才你不是逞强用六合掌敲击我的屋顶,毁我西边侧门吗?”
    赤炼人魔心下恍然,原来这老怪人以坟为屋,难怪他斥责自己毁他房子。想了起来,反觉好笑,歉然道:“晚辈当真不知老前辈居在此间!”
    这话也是实情,怪人不以为悖,又道:“这是坟墓也不该随便毁掉他人的,更知掘人祖先之墓,怨结终身,你这行径,岂是君子所为,幸得我与小徒正在行功,你才免于一伤,若在平日,你还逃得我的手里?”
    怪人师徒在行功,难怪刚才风声阵阵,乍强乍弱,如此说来,那强劲无比之风声料必是老怪人所发,至于那较微弱的,谅是这小童行功所致。
    赤炼人魔沉吟了一会,忽问道:“老前辈神功,泣鬼神惊天地,可否见赐法讳?”
    怪人摇摇头道:“我已死了三十年,早就没有什么名字的,你问这个干吗?”怪人兀是不愿透露出他的姓氏。
    赤炼怵然叫道:“死了三十年?老前辈老是活生生在眼前么?”他根本就不信怪人已死这回事。
    赤炼人魔这一问,怪人充耳不闻,蓦地里,大麻袖向侧门的壁上一拂,呼地一声,震得这墓摇摇欲堕,洞穴中劲风回旋,赤炼人魔冷不提防,竟给震跌在地上,但听那怪人一袖过后,呼道:“赤炼人魔你瞧,我这断玉神袖如何?可比不上紫府宫的流云飞袖?”
    断玉神袖?流云飞袖?赤炼人魔茫然无知。不用说,所谓断玉神袖,大抵便是怪人三番四次使出的袖风袍浪,但那流云飞袖,他实在未得曾一见。赤炼人魔困感道:“老前辈的话,晚辈愚昧,听它不懂!”
    怪人微微一愕过后,朗笑道:“你生也晚,难怪不懂,在三十年前,我断玉袖法初成,就像你一般,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妄自闯荡江湖,后来在镇江郊外,竟与紫府中高手相遇,一经较量,便给他较短下来,那时,我曾声言三十年后,待袖法精进,再赴西域唐古拉山找紫府宫掌门厮斗,哈哈,如今他竟来了,不待老夫找上门去!”
    赤炼人魔一愣,叫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老前辈三十年来隐居坟中,诈作已归道山之故?”
    怪人道:“那又不然,我对外宣称死讯,全因避仇,但避这仇家,却与紫府宫无关,乃是另一桩案子。”
    赤炼人魔皱眉问道:“那又为了甚事?”
    怪人略一沉吟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先带你去见一人,待我完结三十年来夙愿,再告诉你。”
    彼此默然了一阵,赤炼人魔疑绪万千,又待再问,那怪人倏一翻身,拉了那俊秀的童子往西侧门便走,口里道:“赤炼人魔,跟着来,不然你出不去了。”
    赤炼人魔急遽举步,才跨进西侧坟里,那石壁呀然一声,自动合拢,一室尽暗,偷偷用手摸一摸拢合缝隙,已然滑手无痕,摸不出有什么门户的迹象来。
    西侧坟室也是空荡荡,斜壁上挂着一星灯火,如同正中大墓中所见一般。偶一抬头,瞥见四周石壁,竟不似在前比两个坟穴中所见的光滑平坦,却是坟壁生纹,凹凸不平,定睛端详,那些余纹宛如刀刻,深入壁中竟盈寸许,且余纹刻来有致,谱模中像个人影,大袖飘飘,嵌印其上,赤炼人魔好生诧异,兀是不明底蕴,寻思道:“难怪这老怪人每天在此室中练功,原来壁上已先刻有图式以供练习。”正待细心揣摹,忽听怪人陡地一喝:“赤炼人魔,站到西侧壁边去,身子贴壁,否则误伤了你!”
    赤炼人魔一怔,哪敢不依,身形一腾,已然窜到怪人吩吩之地,贴壁而立,匆遽中只见怪人袖招倏发,如风雷迸发,在呼呼声中,石屑籁簌纷飞,不消片刻,那两壁上之人形刻痕,已是踪迹渺杳,光滑如前。
    但见那怪人戛然收式,对赤炼人魔笑道:“刚才为了教训你,竟忘掉扫去痕迹,给你瞧到,也是你有福了!”
    赤炼人魔既骇然又困惑,不禁发问:“老前辈,你刻了这图谱,功夫可不小,又何苦将他消毁。”
    怪人呵呵笑了起来,叫道:“赤炼人魔,不瞒你说,老夫哪有闲功夫去雕琢这些劳什子,乃是我练断玉袖行功时,袖劲拂到留下的痕迹,每天我行功后,总得把这些痕迹扫去,今天恰忘掉。”
    赤炼人魔信疑参半,怔怔不语,跟在怪人后面那孩子,这时忽地发言道:“师傅,这道人不信呢,你瞧他满脸狐疑颜色,挥袖石上留痕,这有何难处,我也会呢!”
    怪人一怔,别头横扫赤炼人魔一眼,沉吟道:“这也难怪他不信,嗯,他一定这么想着,挥袖刻石不难,只是在行功频频之中,怎地能留下身形招法,赤炼人魔你狐疑的是不是这个,老夫猜得对也不对?”
    赤炼人魔点点头道:“晚辈对这一点委实无法明白。”
    老怪人笑了,他笑得很温和,继续道:“只缘你功力尚浅,所以不明就里,一发告诉你吧,武功练至登峰造极的人,已不存形式,只有意在,意之所之,功力即到,我本也无心在石壁之上留下什么断玉袖招式,乃是能发不能收,故一经行功之后,端倪毕现,我这般功力尚未臻化境,故招式一展开,便不能自己了。”
    这几话说得有理,稍有修为的人都是听得懂的,赤炼人魔更是不会例外,前此在天姥山所见所闻,史三娘手足俱废,击物制人,发招收式,运用自如,这便是以意使出的武功,那能令这魔头不服。
    那小童对他的师傅的话,似不明白,忽天真地问道:“师傅,你说的能发能收,才是上乘功力,今你能发不能收,武功还差一点,但我初练断玉袖时,任我袖子怎样挥动,那石壁上兀是纹丝不损,这样说,功力到登峰造极的人,岂不与我一般,越练越走回头路!”
    怪人笑道:“仲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你拂这石壁不动则你没有功力或者功力太浅,这怎能与能发能收的来相比,要不然,我也懒得每天行功后要拂去痕迹,为的也是怕人偷招和给人发觉有我这般人物住在此处。”
    这孩子,不错就叫做耿仲谍,是怪人的孙子,但他爷孙俩从来不以爷孙相称,却也有一个缘故,这是后文,容缓再表。
    几个人对话一过,只听那怪人道:“仲谍,师傅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走吧,你姊姊等着你呢,今晚上便是咱爷儿们骨肉相聚之夕,再过几天,我也不必闷躲在这破坟里。”怪人听声方歇,西侧壁上另一道门已呀然开启,光线微亮,怪人当先领路,便把仲谍、赤炼人魔两人领到一处,但见他麻袖略飘,突见一物横飞开去,轰然有声,登时露出一个洞口来。
    赤炼人魔略一瞥视,已然知道给怪人拂去之物,乃是靠西供神假墙上的一块小石台。怪人身形略晃,已然窜出外面,赤炼人魔与仲谍紧跟在后,出得外面来,已然暮色骤浓,日落崦嵫。
    那叫仲谍的孩子倒也乖觉异常,不待师傅吩咐,一出坟门,一晃身便甩出丈许,俯身拾起那个供香烛祭物的小石台,扛到原来之处,端端正正地放好,这才跳跳蹦蹦地,沿着山岗之下跑去,遥遥领路。
    “仲谍……”怪人低低呼了一声:“别乱跑,你姊姊不是在山岗之下,是在那边大岭绝顶,我们走这条捷径吧!”
    这孩子原来走错了路,怪人形貌骇人,心地却是慈祥,对仲谍那孩子,尤觉疼爱逾常,这也难怪,他俩本来便至亲骨肉,老人家多是疼爱孙子的。
    赤炼人魔循怪人所指之处看去,双眉一攒,原来老怪人手指的大岭,离这小岗甚远,在暮色迷蒙之中,只见轮廓,难以见得真切,心下琢磨,此去少说也得两三百里之遥。道途遥远倒也罢了,从小岗上下望,只是走出数里,便有一河之隔,宽约三十来丈,若非有艄公,难以飞渡,这时已是晌晚。河畔既有渡船,料也早安歇了,焉肯渡人?
    不说赤炼人魔心中疑惑,那叫仲谍的孩子也自瞪目不已,叠声问:“师傅,此去要多少里路,天已黑了,我们明天才去好不好?”
    那怪人绽颜笑道:“孩子,师傅与人约好了时刻,怎好明天才去,难道要人等到天亮!”
    仲谍默然无语,他方才对这路途遥远,心口虽存畏惧,但最听师傅的话,这时已是恢复本来活泼姿态,轻功一展,便从相反方向翻下山岗,再赶旱路。赤炼人魔知这老怪人武功过人,也便不去耽心过河之事。当下几个人脚程紧,不消盏茶光景,已是奔近大河之畔。只见河畔流水潺潺,虫鸣唧唧,是兀阒无人声,也瞧不见什么船只停泊其间,远处虽有渔火点点,横亘彼岸,终归离得远些,呼唤不来。到得当地,怪人也自咦地叫了声道:“这儿没有渡船,如何渡过?”又问赤炼人魔道:“你熟不熟水性?”
    赤炼人魔眉尖一锁,反问道:“老前辈想游了过去?”
    那孩子忽高兴起来,叫道:“妙啊,当真妙甚,就让我游过对岸!”说着和身一扑,便待窜入水中。
    那怪人不慌不忙,麻袖一甩,硬生生便把仲谍的身形带了回来,嗔道:“别弄脏了衣衫,不准你下水!”
    仲谍一怔,垂手而立,不敢妄动。怪人摇了摇头对赤炼人魔道:“我只随便问你,不是教你游了过去这个意思,要带你们渡河,倒也不难,哪用下水!”
    怪人语音才歇,陡地身形一转,阔麻袖就地一洒,亮了开来,口里称:“哈哈,带你们过去,便凭我这两袖,来,赤炼人魔,仲谍,你们左右紧偎着我,展开轻功,我会帮你过去。”
    老怪人对“人魔”两字,始终没有改称,赤炼人魔心虽不悦,也是无奈,依了他的言语,与仲谍分立左右两旁,展开轻功,发足便往水面点去。怪老人待得两人身形晃动,他那双大麻袖突地左右扇动,刮起了阵阵紧风,厉而不劲,自己也紧跟下到水里。平静的水面,经老怪人两袖扇动,竟是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傍在左右的赤炼人魔与仲谍,但觉身子轻飘飘,随风吹送,如腾云踏雾,在呼呼声中,不消盏茶功夫,已然足履对岸,安然着陆。
    赤炼人魔心中越觉骇人,似此老儿,功力可谓空前绝后,比起史三娘的武功,委实不分伯仲,各擅胜场,但看他刚才言语神色,自傲中却带点愁悒,这番要前往践约之人,武功似是比他还高,这是什么人呢?噢,赤炼人魔记起了,莫非是紫府宫的人物,紫府宫的八手神功,他是领教过的,但似胜不了此人多少?蓦地里想起一事,当日他在兴昌县郊那大村庄中,力迫白衣姑娘,不是遇到这紫府宫中人吗?他那手神功只一亮出,自己便给羞到面前,毫无抵抗,这是否老儿所说的“能发能收”功力呢?如果是,难怪老儿大抱隐忧了。
    不错,紫府迷宗乃万功之宗,功力比起这怪人还要强些,确是做到收发自如的地步,渡河时怪人扬风助行,并未用到真劲,故两人不伤,但赤炼人魔那天所遇到紫府中人亮出八手神功,却是使的真劲,这点分野,赤炼人魔功力虽不高,乃是知晓的。
    一到彼岸,但见老怪人额上冒汗,频频揩拭,赤炼人魔心知必是老儿早才使劲过度,耗去真元不少之故,以功力助人而不伤人,确非臻登“能发能收”境地不可,只这一点,已知老怪人在坟穴中所言非虚。
    略略转过口气,怪人也不言语,翻身已然赶路,一路上风驰电掣,他们三个约在两顿饭时光之后,已然到达大岭之旁。
    怪人停下步来,回睨两人,笑笑对赤炼人魔道:“你要知我名号来历,等一会上得大岭巅峰,见了那人你自知晓,但却不许你随便说话,知道吗?”
    赤炼人魔应诺下来,忽问道:“巅峰之上,难道便是紫府宫的人物,老前辈要与他解决三十年来过节?”
    怪人脸色倏变,似要发怒,忽忍了下来,恼道:“我不是吩咐过你,别尽噜噜嗦嗦谈些废话吗?是什么人,一会你见到自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赤炼人魔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在山畔略一叙话,翻身又走,走这山道不比在平地上,山陡壁削,有些地方,简直无人走过,那老儿可也怪道,放着有径可循的道路不走,专拣这些峭壁陡坡,长草没径的地方攀上,大麻袖又是连连挥动,既助自己爬山,又助二人赶路,倒也不慢,只过两盏茶功夫,已然绝顶在望。
    正攀行间,忽地眼前白练一闪,在三人身畔掠过,赤炼人魔心头陡然一震,要知以三人片刻攀进速度轻功,并不弱于当今武林任何高手,偏是那白练快如电流,只一霎眼,便已掠过,赤炼人魔还疑不是人类,也许是山中野禽飞鸟,但禽鸟也难得这么快,快得连捕影也不及,正自寻思,陡听怪老人呵呵声笑:“紫府迷宗,既敢夸万功之宗,这轻功果然不差!”原来怪人早已瞧得清楚,这白光一掠,乃是紫府迷宗之功!
    怪人话未毕,倏听半空人语迸发,也是呵呵一阵笑,那声音苍老沉重,怪熟的,但听他道:“千手如来耿老儿,果是个信人,三十年之约,今晚践了。”
    赤炼人魔怵然一惊,这怪老人竟是三十年前名震湖海的前辈高人耿鹤翔。赤炼人魔在真妙师太门下习艺时也曾听他师傅说过,当今武林高手,武功高于八荒八骏的只有数人,除赤城山主,紫府宫中高手与长白山阴阳门两夫妇外,便只有这个千手如来,只是在三十年前这位前辈已然声沉响绝,当时兀是不知何故,到如今才知原来躲在古坟中装死,一装就三十年,也亏他好耐性。
    赤炼人魔沉吟未竟,他们三人已然攀上绝顶巅。这顶上并不宽敞,横直只有十丈,那十丈地也不平坦,是夹在峦峰重叠之中,满地尽是奇石交错,四周深渊危崖,峭陡峻险,在这种地方比量武功,最是危险。当前两拨人对比,皆是武林一等一高手,紫府迷宗中人不说,单是这怪老人,他那双袖子当真非同小可,挥动起来,如刮暴风,这儿又有空旷之地,万一使得厉害,殃及旁人也有可能,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畏惧,寻思等会必要择一安全之所,以为障身,免致惹池鱼之灾。
    放眼向对面望去,赤炼人魔面色大变,但见当前影绰绰站着几个人,除了以前遇过那紫府宫中人和他两个丑女儿外,那个白衣姑娘也俏立当地,更有使他诧然的,天姥山那一线天谷底临海出口所碰到单婵母子也笑吟吟地站在一起,一共六个人。
    耿仲谍那孩子,一跑上绝顶,雀跃高呼了声:“姊姊!”已然和身直扑,扑到白衣姑娘身畔,白衣姑娘乍见赤炼人魔上来,旧恨一涌,杏眼圆睁,只因这时环境有异,不敢造次,兀自按捺得去。星眸微睨,疾然扫过怪老人面上,只微微一愣,恬静如旧,赤炼人魔心中奇怪,他已知白衣姑娘与耿鹤翔的关系,这姑娘怎地反眼不认祖父,看她神情,竟似毫不相识。
    耿仲谍拉了他姊姊的手,指指点点,朝着怪人道:“姊姊,那老人便是弟弟的师傅,我学了他一手……”仲谍话犹未了,陡听耿鹤翔喝道:“仲谍,小孩子懂得什么,别胡乱说话!”
    脸挟寒霜的白衣姑娘,乍听她弟弟言语,绽颜一笑,遥遥向耿鹤翔裣衽施礼,娇呼了一声:“老前辈!”耿鹤翔百感交集,却是傲不为礼,赤炼人魔瞧在眼底,奇在心头,怪老人屡屡告诫,这时心中虽觉奇怪,口中兀是不敢启动,只怔怔出神,站在大石之旁观看。
    耿鹤翔站稳身形,那紫府宫中人一晃大袖,双手齐拱,向耿鹤翔施礼道:“千手如来,三十年来萦萦于怀的心事,今晚可以完结了,不过,我们过去只在武功上印证长短,可没有深仇大恨,今晚我们比划,最好也是以印证为主,勿以性命相搏!”
    耿鹤翔披肩白发一掀,迎风飘动,衬上他那副古怪形象,越发令人觉得可怖,在场中与紫府宫中人同来的几个武功稍低的晚辈,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但见耿老儿枯槁的脸庞,微微抽搐一下,连声冷笑道:“唐古拉铁老儿,照这般说,你已然胆怯?不比什么武功也行,只须你当众认输,向老夫赔个不是,便不相逼!”
    不错,当前这位紫府宫高人,正是叫唐古拉铁,这自然是西域的名字,非中原姓氏。唐老头闻语,仰天打了个哈哈,朗然道:“千手如来,你狂什么?我们还没比划呢。我只是一点好意,不欲教你血染碧沙,命归黄泉,我们又无大仇,你何苦硬要找死!”

举报

第41回铁指禅功
    耿鹤翔一闻言语,哪还按捺得住,呼呼声中,耿鹤翔的断玉袖已然亮开,朝唐古老头遥遥扫去,疾如狂飙刮地,顷刻一招已到面前。唐古老头轻描淡写地右手微抬,横里一扫,也不见他的招式怎么凌厉,便把耿老头击来那招,消解于无形。
    对于当前这两高手武功,赤炼人魔最为深知,乍见唐古老头右袖才掀,已然宛见八袖齐飞,耿老儿打来袖势虽极劲厉非凡,岂是八手神功的对手,因而眨眼便被接下,赤炼人魔暗叫一声:“好厉害的紫府迷宗!”
    耿鹤翔一招落空,心头陡震,想不到远隔三十年,自己袖招已练至出神入化,功力也登极峰,兀是对方功力也猛进非小,看来断玉袖的神功还是难以敌得过紫府迷宗的八手袖功了。只缘耿鹤翔这老儿,心地虽仁厚,人却好胜,且性如烈火,当年就因脾气不好,才屡闯大祸,三十年来自困孤墓,火暴性子不但没有因长期静修而稍戢,反之,变得益加乖僻,只有一点还好,不随便妄开杀戒而已。
    耿鹤翔对紫府八手神功不但不惧,抑且气得须发横飞,哇哇怪叫不已。猛然喝道:“唐古老儿,今晚老夫这条命赔你好了,来,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
    但见唐古老头,噫了一声叹道:“耿老儿,你的性子还像从前一般,岂能不贻祸终身?君不闻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与你还有一段渊源,于今彼此年纪都大了,还逞什么强,斗什么胜,我看这事今晚就趁在几个小辈面前,说个明白,了结它吧!”
    唐老头真有长者风度,一再苦口婆心,规劝耿鹤翔不要逞强斗勇,须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这两人三十年前,确有一段渊源,要不然耿老头不会叫出“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这句话,当日唐古老儿也不会出手救耿鹤翔的孙女,那白衣美丽的姑娘。尽管唐古老头百般苦劝,耿鹤翔兀是毫不心动,只见他须发横飞,倏地一敛,颜色稍霁,瞪目道:“唐古老弟,任你舌桀莲花,今晚不想比划那是休想,但要手下留情,那还可以!”
    耿鹤翔这老头,当真怒气已戢,呼对方的口气也变,只是乖僻成性,一时还未被劝动。唐古老儿又一蹙眉,心中也微微有气道:“耿兄台,那么,我俩要怎样一个比法?”怎样个比法?耿老头笑将起来,叫道:“唐古老弟,你怎地越老越胡涂起来,当日我在袖上功夫和你较短,今晚要比划的,自然还是袖上功夫,那还用说?大家就各展出本门绝学,打斗一番,谁打不过算谁输了,这又有何难处?”
    唐古老儿把头摇了几摇,叠声道:“不成,以你我目前功力,施展起真功夫来,岂是寻常,这儿地狭人多,他们都是后学小辈,不怕误伤了他们?”
    这话也对,耿鹤翔想了想,寻思:“唐古老儿的话不差,亏他心细如尘,他人还好说,别连自己那对宝贝孙儿孙女也伤在袖下,那就遭透!”当下,沉吟道:“那你要怎么比,你且说说,别尽问我!”
    唐古老头顿了顿,缓缓道:“我哥儿俩最好就是文比!”
    耿鹤翔诧然地问:“文比,这话怎讲?”
    唐古老头道:“那是简单的事,咱只较量内劲,不用进招兄式,谁接不下,谁就输了!”
    耿鹤翔皱皱眉,道:“不成,这样那是比量袖上功夫。”
    唐古老头有点不耐烦了,倏地双足一移,已到场心,单袖一卷,呼呼响着,众人一瞥,不觉骇然,原来唐古老头那大袖拂前倏后之际,已然卷来八块每块重约数十斤的石头,又见他左右袖一垂一扬,那八块石头竟分成两堆,四块在左,四块在右,各自齐齐叠竖起来,砌成两座小擂台。耿鹤翔心下一冷,却不做声。唐古老头用袖劲叠好两堆石头之后,笑吟吟对耿鹤翔道:“上来,我把比划方法告诉你!”话声才落,也不见他脚下晃动,身子竟冉冉升空,眨眼间跃上右手那堆竖起的石头顶上。
    耿鹤翔哪肯示弱,两足一拔,也自跃上左手一堆石上。
    问道:“要怎样比,你说!”
    唐古老头淡淡地道:“我们各把大袖亮开,不用抵掌,只用袖贴着袖,运劲于袖,各向前压,谁功力浅,抵受不了,跌下去时,胜负岂不分明了,这也是较袖之法!”
    耿鹤翔明知自己功力不及对方,但已势成骑虎,岂容前踞后馁,且他这人极其好胜,死不认输。当下,也不打话,一双大麻袖迎风一展,如同白鹤亮翅,已然全撒开来,唐古老头一瞥,也疾地披开大袖,两方袖子一贴上,竟是如胶似漆,紧紧黏着,各运绝学,较起劲来。
    在石头下面旁观各人,初时只见两人神定气闲,态度潇洒,宛如好友站在石上,相偕浏览山色风光。但时间一久,各人心头齐震,已然瞧出上面两人,各以性命相搏了。约过顿饭功夫,唐古老儿神色自若如昔,只是那耿鹤翔,脸色白中泛青,额角沁汗,两鬓白发,已然尽湿,看来已渐不支,只瞧得各人惊心动魄!
    又过顿饭光景,陡地但听一声裂帛,两堆石上影子晃动,狂飓骤发,众人疾然倒退,四周树木,东倒西斜,兀是瞧不清石上之人,如何比量技艺。
    众人才一定神,左方那堆石上,人影一晃,身形倒栽,已然跌落当地,忙乱中,但听耿仲谍声声哀呼,仲谍如疯如狂,疾扑前去,抱着地上之人,颤声大哭:“师傅!师傅,你怎样了!”
    从左边石上跌下那人,正是耿鹤翔,但见他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口中鲜血猛喷,已然晕死过去。原来在较劲时,当耿鹤翔已知支撑不了之际,心下蓦地一横,深深吸了一口真气,拚着最后一股劲力于两袖上,倏地一甩,迎面上下各式便向唐古老头拨去,疾如流星飞电,唐古老头正自凝神应敌,冷不防耿鹤翔竟豁出性命来暗算他,也是两袖横飞,把耿鹤翔拨来袖招接下,反手一加劲,耿鹤翔再也支撑不了,要知耿老头刚才已是真力使竭,暗算两招,全凭最后提起那口气,两拨不着,真元已然涣散,唐古老头即不相逼,也要不支堕地,何况唐古老头使劲相加,自是非受重伤不可。
    随着耿仲谍哀号声中,唐古老头已飘身下来,一到耿鹤翔身畔,曼声对仲谍道:“傻孩子,你爷爷死不了的,他不过气迷心窍,加以用劲过度,才晕了过去,别哭!”
    这话一出,当场有两个人,齐齐吃一惊,仲谍泪光一敛,仰头自语:“爷爷,我师傅是什么人的爷爷?你说!”白衣姑娘也已挪步近身,对唐古老头道:“师傅,这老人家是谁的爷爷?”
    唐古老头自觉失言,微微叹息道:“他,他就是你姐弟俩的爷爷,他的名字叫千手如来,耿鹤翔。”
    仲谍姐弟俩面面相觑,愣在当地。耿仲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唐古老头道:“你诳我,他是我师傅,我爷爷已经死了三十年,怎还会有什么爷爷!”
    白衣姑娘想法与她弟弟不同,闻言心头大震,她年事稍长,虽然在爷爷去世十年后她才出世,但曾听父母谈起爷爷生前事迹,隐约记起爷爷的绰号人叫“千手如来”,武功在昔年江湖上是成名人物。刚才初遇时,偶闻唐古老头之呼叫“千手如来”这绰号,她已觉此名好生耳熟,一时兀是记不起是谁人来,这刻给唐古老头再一申说,心头疑念陡生,自忖道:“莫非爷爷当真还没有死去?”
    不错,白衣姑娘猜得对极了,耿鹤翔不但没有死去,而且武功已臻顶儿尖儿,这事却缘如何,就得把原委从头说起。
    远在三十年前,兴昌县郊有一条大村庄,名叫万福村,村中倒住有千来户人家之谱,但多是贫苦操劳的庄稼人家。
    有一天,突然搬来一家姓耿的人家,这家人来时很是诡秘,因此村里人只知他们是从苏浙地面搬来的大户,非常富有,其余的就一概不知。这人家非常阔气,一搬进村便在村里建起一所富丽堂皇,红砖绿瓦的大楼。可是住下还不到一个月,便听说这姓耿人家的老主已然身归道山,修短有数,人有生必有死,村里人倒也不疑他。耿家既属豪富之户,择地营葬,治丧祭奠自是大大摆布一番,当家奠奉安之际,来了许多外方人,到来吊唁观礼,耿家同时也把万福村阖村的村民,不管穷富老幼,统统请来帮忙丧事,富的馈礼赠物,贫的施来济钱,手底下阔绰得很,因而一村之众,莫不交口赞赏。
    就在耿家主人棺木下葬的当夜,陵墓里却出了怪事,原来这墓坟不比寻常,是由巧匠仿前代帝王权贵的陵寝营造,外固中空,换句话说,就是建了一间地下室来停柩,并无泥土拥塞四周,里边极其宽敞,正如赤炼人魔所见的一般。这个死去的耿老主人,正是当前负伤倒地的耿鹤翔。原来耿鹤翔并没有死,等仵工把他的柩棺安放好,吊祭的人离去之后,他便从棺里一撑而起,破棺而出。
    耿鹤翔那时还不到四十岁,武功已经极高,尤其是自创一套断玉袖招,闯荡江湖以来,真不知道折尽几许江湖好汉,武林高手。耿鹤翔坐了起来之后,把手揉揉双目,迎空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袍袖一拂,哗喇喇一声巨响,便把一副上等坚固的棺林震得粉碎,口里骂道:“好不晦气,老子今天倒要装死,钻这什子棺材!”
    耿鹤翔略略展开身形,双袖横飞,他那独门断玉神袖的招式已然展开,但见他矫如游龙,捷似神猿,呼呼声中,直震得陵墓中沙石飞扬,激射满地,过了顿饭光景,耿鹤翔的断玉袖招已然使完,满意一笑,摸到石壁上一按,这石壁原来装下机钮,只一按,石壁上呀地一声,现出一道小门来,耿鹤翔朝小门钻出去,那便是西侧假门,就如与赤炼人魔同出来时一样,经由小石台的洞中钻出。到得墓外,天色已黑,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又大,当真是月黑风高之夜。
    耿鹤翔一出墓门,身形急转,便转到一块大青石之后,在荆棘丛中,搜了一会,掏出一个包袱来,还没有打开包袱,已先自把入棺时所穿的那身锦袍脱下,卷了起来,然后才打开包袱,换上套粗麻袍来,再戴上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无常鬼形状的假面具,披麻舌吐,当真恐怖。藏好那套锦袍,这才如飞地下山岗去,不消片刻,已抵自家门口。这时因为夜深,阒无人迹,也没有人碰到他这般怪像。耿鹤翔飞双足一点,已然上屋。
    这是他自己的家,门路自是熟悉,眨眼之间,他已转到上房,双足一挂,一式倒吊金钩,脚上头下,和身坠落,把眼朝窗口觑去,还未瞧得清楚,倏地眼前影儿一晃,劲风扑到,来人已然递了一掌,快捷利落之极!功力也似不小。耿鹤翔左袖一扬,那劲风已给反撞回去,只听他口里低低呼道:“继儿,是我,别胡乱发招!”对方那人一听声音,失惊叫了声“爹!”耿鹤翔已身如游鱼,飘进屋里。
    那发掌的人正是耿鹤翔的儿子耿继鹤,年方十八岁,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端的一表人材出众。他见爹爹已进屋去,便也紧跟而入。到得房里,但听继鹤叫道:“爹,你老人家原来还健在!”
    耿鹤翔把面具卸了下来,微微一笑道:“继儿,你爹是装死,有好东西没有,快拿来给你爹受用。”
    不一刻,继鹤端了一壶暖酒,几式精美小菜,爷儿俩便在房中开怀畅饮起来。继鹤满腹狐疑,他生性笃孝,明知他爹这番装死,其中必多缘故,兀是不敢随便动问。待得耿鹤翔把桌上的酒菜,风卷残云般咽了个饱之后,瞪了一瞪眼,问他儿子道:“爹这番装死,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继鹤点了点头,耿鹤翔乃把事情说出。
    耿鹤翔这家人,本是住在江苏镇江府,耿鹤翔中年丧妻,遗下一子,即这耿继鹤,家本富有,父子相依为命,生活倒也好过。耿鹤翔自幼从异人习技,及成,才回江苏家园,在江湖上已然闯出大大万儿,只因他习的是“千手拳”,其快无比,与人过招之时,对方宛如见是与千百只手相搏般的,轻易便为他这千手拳法制伏下来,折倒在他手底里的人无算,因此江湖上的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千手如来”,他也居之不愧。
    只因所向披靡,耿鹤翔傲心渐生,一天在花园里练功,穿的是长袍阔袖,招式展开,袍袖飘飘,宛似天仙飞舞,练到急处,只见一片袖影。耿鹤翔不由蓦地一悟,肚里道:“练拳时带动这袖子飘扬,姿态好看极了,如能把它练成一种独门武功倒也不错。”
    寻思一定,从此便把千手拳化到两袖上来,要知使袖要比使拳艰难上千万倍,拳的劲道乃身体上天生遗传下来的,袖上劲力却要有深湛内劲配合不可,才能劲透袖端,方能成为一种武功,若如刚才练拳时那模样,袖上一点劲道也没有,那只是弄歌舞般好看而已。耿鹤翔内功本已有了火候,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益加朝夕进修,把内劲运到两袖来,不过短短三年光阴,耿鹤翔的袖功已然练成。
    这一天,耿鹤翔把一套由千手拳演化出来的袖招使完,但觉袖上劲道奇大,可以扫断树木,私心也自欣喜不迭,但这套袖功是他自己参详出来,没有名堂的,初时拟叫它做“千手袖”,又觉不妥,后来心念一动,竟急向内室跑去,那时他的妻子还没有死去。到得内室,向他妻子讨了两个莹晶晶的碧玉,跑到花园里,搬了一块大石头,把碧玉安放其上,然后使劲用袖一拂,倒也厉害,这两块碧玉经他一拂,霍地一声,竟然断为四截。
    耿鹤翔大喜过望,雀跃地跳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断金碎玉,碎金断玉,呀,这武功有了名堂啦,它,它就叫断玉神袖吧!”俯身拾起了四截碧玉,喜孜孜地自回房中休息。从此之后,耿鹤翔自创这门武功,就管叫他的“断玉神袖”了。
    其实他那时的袖功只是初成,功力兀是有限,若与他后来在墓坟中所演的袖功来比,岂止断玉,碎金也不奇了。
    自这番以后,耿鹤翔已然踌躇满志,目空一切,趾高气扬,而他的武功,却也到达江湖上一流人物之境,这年新春耿鹤翔刚满三十岁,孩子也有了,年纪是经八九岁,在家里呆得闷,便想到外边走动走动。他的家是在镇江府的一条村庄上,离开城里要走上半日路程,这天便掇拾行李,径到镇江来,预算在城里玩上几天,才到各处名山胜地玩去。
    从家里出镇江城,当然是易事,耿鹤翔出了门,缓缓赶路,行至日落时分,已经进入城里。镇江乃江苏大府,人物荟萃,自是热闹异常,又值新春佳节,城中红男绿女,熙往攘来,路上挤满了人,耿鹤翔找得一处干净店房,投店落宿,便自出门,找得一家小菜馆,拣个凭窗座位,居高俯览,一面吃喝,一面观赏路景行人。
    耿鹤翔正自看得怔怔出神,但见大街对面有一块荒芜了的旷地,旷地原是堆满了断砖碎石一应废物,但中央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想在此干些什么的。耿鹤翔寻思未了,就见一个老头挑着两只红杠子,后边跟上两人,一男一女。耿鹤翔一瞥已知这老少三人,乃是走江湖卖艺的,因为这一流人物多的是,耿鹤翔倒也不甚留神,只是随便瞧瞧而已。
    那三个卖艺的,一到当地,两只红杠子就地一摆,掀开来取出令旗刀枪铜锣花鼓的一应卖艺所需物品,档子摊开,便做买卖,先由那个女孩子耍了一回鸾刀,耿鹤翔初时不大留意,乃至女孩子的鸾刀亮出,但见刀锋如雪,舞动起来,宛似寒鸦戏水,天马行空,矫捷中招式怪异利落,清辉处处,使到紧时,只见白光一圈,兀是不见人影,四周观者,采声雷动,响遏行云,似此身手,岂是个寻常卖艺女孩,耿鹤翔心中不由生疑。
    但见人头攒动的旁观者中,有一个人最为怪异,此人一身域外人的打扮,负手悄立,人家鼓掌吆喝,他却冷笑,偶别过头朝小楼一瞥,但觉此人眼如电炬,精光迫人,耿鹤翔心下一颤,心想:“此处怎有这般人物,看这人打扮,回回不像回回,分明不是中土人物,从他两只眼神看来,可知此人内功浑厚,逾于普通武林人物!”心头想着,不禁对这个人注意起来。
    耿鹤翔看了半晌,脸色忽地一变,心头火起,他瞧在眼底的竟是那青年人和那卖艺女子眉来眼去,那女孩子,年纪不过双十左右,那个奇装异服的人,看样子也只二十多岁,但见她与他眉目传情,尤其那女孩子,每递一招,秋波盈盈,横里送到,那汉子如醉如痴,呆若木鸡。要知耿鹤翔这人,虽说目空一切,高傲成性,却是正派人物,宅心也是仁慈,乍见这双男女的神态,不由怒气填膺,心中好不舒服。
    女孩子的鸾刀舞完,便由一个男孩子接上使劈空掌,只见那老头坐在红杠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坚固的青砖子,一块块地往空中抛,抛了一下,那孩子倏然迎空发掌,便听轰的一声,说也怪道,那青砖子给他掌力一震,竟自裂成几块,堕下地来,如此连连抽击,不消半刻功夫,已经击碎了十来块砖子,这一下,四周的旁观者,掌声更浓,采声益壮,但看那异装青年,兀是浑若无觉,两只眸子尽在那女孩子脸上溜动。
    耿鹤翔心下一气,匆匆结帐下楼,便待赶到当地,怎料他的要到这儿的心念,竟似先给那异装青年瞧透般地,才到场中,青年踪迹已如黄鹤。耿鹤翔咬咬牙,端相了那女孩子一眼,倏地一怔,这女孩子生得好端庄,艳而媚,美而不妖,眉心眼神,似有隐痛在抱,又不像个淫荡无德的女子。
    耿鹤翔一怔过后,心下想道:“不管这对男女是邪是正,待日落之后,再探个明白,现下只须跟缀这一拨卖艺的,还怕小子不来。”在他的心念中,已然料定,只须知道这拨江湖男女的落宿处,在旁边守候窥伺,那青年今晚一定会来,这主意倒也不错。待得这拨人生意做罢,回去时跟缀了一会,已然探得这拨人是住在镇江城北的“宾来栈”的店房里,这才要离去,待今晚夜深再来。
    耿鹤翔正待走开之际,蓦地里听得一声:“客官慢行,老夫有话相扰。”耿鹤翔急掉头一顾,只见刚才在坐红杠子上那老头,气急败坏的自客栈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喊话。耿鹤翔止步回问:“什么事?”
    那老头行近前来,睨了耿鹤翔一眼道:“客官刚才不是在小楼之上看小女献丑的?”提“小女”两字,特别嘹亮。
    耿鹤翔一怔,皱眉道:“正是!”
    老头又行近一步,笑吟吟道:“小女玩的鸾刀如何?看客官也是大行家,请不吝指教!”
    这几句话,似谦虚又似不着边际,耿鹤翔兀是不解他的来意,见问只好随便应道:“使得不错,我是门外汉,怎能指教,老丈别客气了?”
    忽地,老头脸色一沉,嘿声道:“你在楼上尽是觑着小女,倒也罢了,又到场中端详,现在竟跟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老夫倒要请教请教!”显然这老头对耿鹤翔误会了。
    耿鹤翔原是一番好意,于今给人看成吊膀子的登徒之辈,心中怎能不气。冷笑道:“这倒奇了,我走我的石板桥,你去你的阳关道,难道这儿我便不能来?再说卖艺姑娘人人瞧得,老头子,这么宝贝你的女儿,何不把她藏在家,谁叫她出来抛头露面!”
    耿鹤翔性如烈火,哪能禁受得下那卖药老头的噜嗦,此刻这几句话,既赌气说,且迹近轻薄,那老儿益发认定这人是个不良之辈了。这时,门外围拢了许多闲人看热闹,更有一些儇薄无赖在一旁嘻嘻嘲笑,老头瞪了一回眼,气呼呼地道:“好小子,我倒认得你!”说着也不出手,竟自返入店内。
    耿鹤翔见那老头一气而行,他反觉心上舒服好多,暗笑道:“好大脾气的老儿,你认得我又怎样,今晚我再来此,看你能奈何我不?”径自回店而去。
    当夜三更时分,白天里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的镇江城这时已死寂如死,耿鹤翔一窜出窗,便向宾来栈而去,到得当地,即行上房,翻到后院,一路竟是无人知觉,心中好笑:“那老儿大言炎炎,原来也是个脓包货色,我以为今晚上必会和他们一斗,兀是人影不见,委实乏味!”耿鹤翔艺高胆大,对那老头,视若无物,竟公然摸到他们歇宿的房间外边来。
    耿鹤翔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手里一抖,霍地一响,那石子碰上房外墙壁,他这一手,江湖上人叫“投石问路”,目的在引起对方的人出来,可也怪得很,过了半晌,还是不见有人奔出,心下一沉吟,伏在窗前一窥,心中不禁茫然,但见房间里物件凌乱,哪有老儿一家踪迹?这岂不可怪!他自料今晚纵不与那卖艺老儿交手,也必与那奇装异服的青年过招,他原就有意来挑剔这青年人的丑行的,怎料这一拨人却去得无踪无影。心下嘀咕着,身形已然翻上房顶,身形才稳,隐隐闻得一阵女人哭泣之声,心中又是诧然,忙循哭声方向奔去!
    方过两条小巷,拿眼细看,乍见面前一幢破祠,祠宇似年久失修,破陋不堪,祠外墙壁,显得斑驳可见,可是那哭声,正是发自破祠之内。耿鹤翔双腿一抖,腾身揉升至祠顶,双足往祠檐上一挂,“倒挂金钩”整个身子倒垂下来,四顾中忽地一惊,但见这祠宇很小,里边也没有供奉什么灵牌香炉之属,只觉空荡荡,案边一空隙处,一个人倒卧地上,血流披面,奄奄一息,旁边有个女子,嘤嘤啜泣,这两人正是白天里在旷场上卖艺走江湖的父女,耿鹤翔举目瞥到,几乎失声叫出,再看时,那姑娘愈哭愈凄厉,口中喃喃诅咒,道:“我爹虽然顽固执拗,唉,你这冤家也不该手辣心狠,将爹弄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憬然一悟,不由切齿暗骂:“我早就知那小子不是个好人,光天化日里公然吊膀子,现在杀了人家的老子,真真岂有此理。”心念同时又是一转:“这小子当真手辣心狠,吊上人家闺女,又怎可杀她的爹,这么做岂不自坏好事!咦,这姑娘还有一个弟弟呢,到那里去了?”
    蓦然间,那姑娘泪光乍敛,陡地一转身,自地上一跃而起,耿鹤翔还没有瞧清楚她在干甚么,她背上的鸾刀已然亮开,左手一扬,寒星数点,破空便朝耿鹤翔身上要穴奔到,耿鹤翔一惊,知行藏已然败露,但自恃武功过人,兀是不惧,阔袖早扬,便把那姑娘打来的暗器打落,原来是几枚用精钢打成的小蒺藜,这种暗器和梅花针一类相似,体积小虽打不远,却是专打人身穴道的,耿鹤翔和那姑娘相距少说也有七八丈远,但觉她暗器射来,劲道甚强,也自一惊,看不出这姑娘出手,腕力却如此之强,看来他爹必是武林高手,那杀他爹的不肖小子,料必更是厉害,耿鹤翔边想边已现身,阔袖飘拂,落下当地。
    这其间,破祠里光线甚为昏暗,祠中既无灯火,虽属月夜,祠中也不见怎样明亮,耿鹤翔的身子尚未下地,那姑娘手腕一抖,又是一把铁蒺藜,耿鹤翔阔袖连连挥动,直震得一祠之中,暗器震荡,回旋作响。
    猛可里,那姑娘骤见暗器落空,银牙一咬,手起处,鸾刀已然舞得如一团雪花,遽然递到,声势也端的凌厉非凡,耿鹤翔心中一震,暗运内力,劲贯袖尖,呼地一拂,便把姑娘递到刀招扫开,姑娘似不惊异,口中喃喃骂道:“冤家,今晚我跟你拚了,江湖上谁人不知你的流云飞袖和八手神功厉害,我可不惧!”
    那姑娘显然是误认了人,“流云飞袖”?难道江湖上也有人以袖为刀?听姑娘口气,这流云飞袖的人,竟是那卑鄙的异服青年。想到这儿,正待开言辩正,姑娘似已认出当前的人,不是她要厮拚的心上人儿,疾然一退,喝道:“你是什么人?也会使袖的!”那姑娘娘误会耿鹤翔也自有一番因由,方才耿鹤翔匿伏檐上,姑娘痛父身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哪有闲心旁鹜,及对耿鹤翔听了她的骂声,心头陡震,才微微一动,姑娘耳聪目灵,已然知觉,初时尚不知什么人在窥探,偶抬头睨去,身影乍现,出手便一把铁蒺藜,认穴打去,耿鹤翔阔袖挥动,暗器竟给震落,姑娘又看不真切,以为天下间只有一人能使袖功,自然误认是这个人到来了。
    耿鹤翔一下地,彬彬有礼,阔袖一拢,便向姑娘施礼道:“在下乃偶然路过之人,乍听姑娘哭声,才走来瞧瞧,干犯之处,万望海涵!”
    那姑娘略一沉吟,细视耿鹤翔一眼,轻轻嘘了口气道;“你不是唐古拉铁?”
    “唐古拉铁”这名字,在耿鹤翔听来极其陌生,笑道:“唐古拉铁?我可不懂,在下叫耿鹤翔,江湖上人称千手如来的便是。未知姑娘高姓芳名,令尊何故在此被人暗算?”
    姑娘不即作答,借着微弱月色,又端详了耿鹤翔一眼,失声叫道:“你,你不是白天在小楼上看我们耍技艺的?”
    耿鹤翔点点头,说道:“不错,姑娘果然好眼力!敢问姑娘,刚才说的唐古拉铁那人,是不是今天在场畔与姑娘打眼色的异装青年,嗯,我早就瞧出他是个无赖!”
    姑娘似乎很不高兴,脸色一沉道:“这个你休管它,你也不是好人,今天贼忒忒的一双眸子,老在我身上溜动,爹早叫我提防你,今晚当真到来,姑娘今晚心情不好,也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要待姑娘把你打发了?”
    虽在盛怒之中,那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晴,似嗔又俏,别有一番风致,耿鹤翔寻思:“真可惜,这么明媚姑娘竟爱上那不肖之徒。”却不就走,他必要根究今晚上这幕惨剧的原委,更要替姑娘杀那异服青年,报那仇怨。耿鹤翔被喝叱,并不着恼,笑吟吟地道:“姑娘休恼,且听我把话说了,自然离开!”
    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可当真无赖,竟敢冒人家名号,在江湖为非作歹,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姑娘可没有闲功夫陪你!”
    耿鹤翔一怔,他何尝冒人家名号,这姑娘言词未免令人困惑,要说的话这时反不说了,只问道:“我千手如来在江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姑娘说我冒人名号的话何来?”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还装什么蒜,千手如来是江湖上响叮当的铁汉,怎会跟缀一个闺女?”
    耿鹤翔这才知道她的误会已深,双眉一皱道:“姑娘当真不信我是千手如来?”心下一急,便待亮式试招,使一路千手拳给她瞧瞧。
    娘娘沉吟不语,看她神色,已然给耿鹤翔坚决的态度所动,但还未能尽信,忽地两眼放亮,低声道:“我虽没有见过千手如来这人,也听说过他拳出如风,招式使开,宛如狂风卷地,身前身后,影子万千,却是不曾听人说过,他也会使袖!”语出仍是狐疑之色,炫于面上。
    耿鹤翔此刻已听出姑娘言语端倪,脸容一整,亢声道:“真人面前不说伪话,在下这手不成气候的袖功,乃属初成,从未在江湖上漏过脸,也难怪姑娘不知,倘姑娘赏脸,在下就演一路千手拳教姑娘指教指教如何?”
    姑娘忽把手一挥道:“罢了,我也不用你使什么千手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是千手如来,怎地这般不要脸,老跟在我的身后,像冤魂般的!”
    这话一出,耿鹤翔脸上一红,嗫嚅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就因你那不肖朋友而来!”
    姑娘心头一亮,憬然呼道:“原来你这人恁地这般好人,怕我给人欺负?”忽地脸色一沉,道:“这是我的家事,可不用外人多管!”
    当前这女子性情恁地古怪,杀父之仇,竟是置若罔闻,要帮她她也不要,耿鹤翔心里有气,又恐姑娘疑心滋生,误会他是登徒子之流,登时便有引退之心,口里道:“姑娘既不相谅,在下只好告辞!”
    姑娘冷笑连声,说道:“又不是我请你来,谁希罕你在这里,要滚便滚,告什么退。”
    耿鹤翔气极而笑,一声锐啸过后,两手一扬,陡见千万只手儿在晃动,他亮这一手,正是千手拳中的“巧夺乾坤”的招式,有意漏给姑娘见识见识,招式一收,身形已动,便待上屋,陡听一阵长笑,屋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奇装异服,年纪不逾三十,不是那无赖小子,还有谁来!
    那人一掉下,口里连声叫道:“我道是谁人来,原来是千手如来耿大英雄驾到,失迎了!”耿鹤翔一见,怒焰陡张,却不打话,呼的一声,阔袖便向那人要穴拍去,其势迅捷绝伦,看看便要伤了那人,忽听他咦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闪躲,脚下三爻六变,已经避过,瞪眼望着耿鹤翔。
    千手如来见一招落空,也自惊诧,欺身便进,霍地两袖一拂,霎忽之间,已递了十招左右,那青年也不还击,只脚下连连晃动,断玉袖威力虽猛,兀是奈何不了他,连他的衣角也不曾捞着,这一来,耿鹤翔吃惊非小,乃将生平绝学,袖拳并用,连番展出,打到急处,宛似沧海腾蛟,直震得这破祠沙石齐飞。再看那人,却是气定神闲,浑若无事,自顾腾挪闪避,兀是不出手还击。蓦可里,但见眼前一团白练,倏地掠到,耿鹤翔早已看到,是那姑娘使劲的鸾刀刀影,加入战阵,暗自一喜,忖道:“看这姑娘武力不弱,我虽奈何不了那厮,有她为佐,必操胜算!”
    思量才定,那姑娘的刀影已到身前,娇叱一声:“姑娘的家事,谁要你这家伙来管。”可也怪道,她不去刺杀那杀父仇人,却冲着耿鹤翔下手,娇叱才已,一道清辉,已然当胸掠到,耿鹤翔冷不提防,猛见阔袖倏荡,堪堪荡开来刀,口里骂道:“好不知廉耻的一对狗男女,老子帮你捕凶捉奸,却缠着老子来!”说着,阔袖又狠狠一拨,扬起一股罡风,便向姑娘身子扑到。
    那姑娘的功力,看来尚不及耿鹤翔,这招给拨实,不死也伤,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当前影子一闪,中间多出一人,右手袖一掀,啪的一声,便与耿鹤翔大袖碰个正着,左手袖一卷,硬生生把那向前疾扑的姑娘身形向旁边一带,把那姑娘甩出数尺,跌在地上,那人口里叫道:“瑜妹不可造次。”耿鹤翔性如烈火,姑娘无理取闹,一急之下,一袖已然拨出,便待教训教训她,哪知横里杀出一人,两袖一碰上,陡然一声巨响,耿鹤翔给那人袍袖震得倒退数步,但那人却纹风不动,笑吟吟地拿眼看他。
    耿鹤翔一惊非小,冷汗浃背,身形才稳,恨声道:“唐古拉铁小子,你这淫贼,乱人闺女,还杀人老子,好歹毒的狗贼,我千手如来今晚不把你毁了不干休!”
    那人一怔,似是对耿鹤翔的话惊疑交集,惊的是自己远处西域,江湖上人但知紫府宫,却没人知他姓氏,当前这千手如来,竟是直呼出来,委实可怪;疑的是他骂自己是个淫贼,还说杀了自己心上人之父,忖心自问,他并无干过这般下流的勾当,千手如来这话何来?不由怔怔出神,愣在当地,偶一掉头,心中陡地一震,只见香案旁边隐暗之处,横陈一人,只缘方才一下地猝受攻击,匆忙应敌,无遐细顾,这时才瞧个清楚。但见他身形疾退,陡然间已退到姑娘身畔,低声问道:“瑜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爹,到那里去了,哎哟,他给什么人打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与姑娘齐齐一愣,千手如来不则声,那姑娘见问,悲从中来,呜呜地哭泣起来。边哭边骂:“冤家,还假惺惺作什么态,把爹打死来了,还来问我,罢了,从今日起,我二人恩断情绝,今晚便要你纳命来!”说到后面几句,其声凄厉,动人心魄,疾然自地上一跃而起,鸾刀迎面便砸,竟是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唐古拉铁略一犹豫,反手一袖,骤见八袖齐发,只一招便把姑娘的鸾刀夺过,看他颜色,也似恼了,才夺过刀,陡然一震,那百炼钢打造而成的鸾刀,竞给震得寸断,洒满一地。唐古拉铁面挟寒霜,叱道:“瑜妹,你疯了么,爹着人暗算,却不思报仇,反来难为我,这是什么道理!”
    耿鹤翔一瞥此情景,心下嘀咕,莫非此事又有蹊跷,冤枉当前这小子,然而,这老儿又是谁所杀的,
    那叫瑜妹的姑娘,鸾刀被毁,自知奈何不了心上人,自顾号啕痛哭,忽地里,但见唐古拉铁,双目精光四射,陡然喝道:“秦亮那孩子呢,往哪里去?”这叫秦亮的,正是那姑娘的弟弟,也就是白天里在场中使劈空掌的孩子。
    秦瑜揉一揉泪眼,咽道:“追刺客去了!”
    唐古拉铁没做声,径跑到秦瑜的爹横卧之处,扶起了那老头,移到正中空地来,口里叫道:“有火折子没有,快取来,待我救一救他!”
    耿鹤翔知道怪错了人,心中好生惭愧,此时敌意全消,怪不好意思地喃喃应道:“唐古仁兄,我这儿有!”
    唐古拉铁似是全神贯注在伤者,没有留神,随口道:“拿来。”语音暗哑怆恻,已然泪珠披面,他这人古道热肠,寻常见到没有关系的人受害,也自伤感不已,何况眼前这老儿,与他有莫大关系,怎不教他潸然泪下。
    这一下子,耿鹤翔和秦瑜已然瞧得清清楚楚,耿鹤翔黯然无语,把火折子递了过去,秦瑜一瞧这般情景,心下感动起来,趋前一把抱住唐古拉铁,颤声叫道:“唐古哥哥,我、我,我对你不起,错怪你了。”又是一阵哭。
    唐古拉铁一拭泪眼,毅然道:“别孩子气,救人要紧,唉,秦亮那孩子怎还不会回来呢,这孩子少不更事,履险蹈危,倘有差池,怎对得起他爹!”
    秦瑜心下一惊,正待开口,忽见唐古拉铁道:“瑜妹你亮着火,待我替爹推血过宫!”
    火折子一亮开,因是习惯黑暗,立刻顿见通明一片,各人也看得清楚,但见老头胸前十只指爪伤痕,深逾半寸,内脏掩闪,血肉模糊,看去似是为野兽所伤,只看得各人心惊胆落,也自讶然万分。
    唐古拉铁饶是武功绝顶,见广识多,兀是不知这是受了何种武功所伤,喃喃自语道:“爹的武功也自不弱,若是野兽,断难伤他,不是野兽又怎地留下兽迹!”摸一摸老头的胸臆,尚觉微温,似未气绝,好个唐古拉铁,手法俊极了,只看他右手在老头俞气穴一推一拍,左手紧紧扣住老儿的血气穴,缓缓向上推磨,渐渐老儿气息较粗,过得盏茶功夫,陡听老儿嘶叫一声,两眼瞪开,口里不断涌出瘀黑的血来,四肢也微微颤抖。
    秦瑜心上一喜,挨近唐古拉铁身畔,低道:“唐古哥哥,爹救得么?”
    唐古拉铁摇摇头,却没做声,又过半晌,那老儿口中瘀血已然吐尽,气如喘牛,秦瑜心伤已极,带哭带号,大呼:“爹爹!”老儿忽地两眸大张,这一刻正是回光反照,但见他眼神涣散,嘴角微微掀动,瞧了秦瑜一眼,用手指了她一下,又指了唐古拉铁一下,再往地上一划划地艰难地写去。
    耿鹤翔不看犹可,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这老儿身陷垂危,指顾之间便要丧命,连张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却拚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写下两行字来,手触处地上陷下几分,好一手大金刚指力,如在生前,岂是寻常之辈,耿鹤翔一惊之余,蓦地想起一人,当前这人莫非就是他?再看他两行字时,写道:“你等结为夫妇,爹爹不再阻拦,杀父仇人,长白山阴阳妪!”
    耿鹤翔失惊对唐古拉铁叫道:“令岳父莫非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人称辽东一怪的秦吟草秦老英雄!”
    唐古拉铁乍见秦吟草铁指钩下的字迹,无暇答耿鹤翔的话,心头陡地大震,按在秦老头身上两大穴道的手一松,但见秦老儿哇然一声怪叫,两脚往前一蹬,双眼翻了几翻,已然一瞑不视,气绝当地。究竟秦吟草这段血仇怎样结上?怎样了断?下集自有分解。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4-5-3 14:07 , Processed in 0.1875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