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昆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回忽传海外有仙山
    夜色朦胧。
    像是有沉沉雾气,无限氲氤,烘托着眼前的一轮上弦明月,冉冉由东方山边升起,天空闪烁着的一脉清光,晕晕然似有所醉,连带着一脉山川也俱似在微醺的半睡之中。
    院子里显得格外的黑!尤其是西面角落那一片老松盘空,花叶交错的地方,更是黝黑——伸手不辨五指,黑得骇人。
    九公主朱蕾像是已经睡着了。她的睡姿撩人……锦被轻覆,玉体半侧,秀发蓬松,如云、如锦……
    能与简昆仑再度邂逅,厮守在一起,她真的满意极了。是以,今夜,她睡得格外的熟,格外香甜!天大的事,都不用忧愁。今夜,在梦中,她甚而已与哥哥相会,恁的难以分离……
    灯焰跳动,光彩微弱复婆娑。
    简昆仑由居室步出,缓缓走向隔以六角雕花的窗边,停步、凝听——他听见了发自朱蕾的均匀呼吸,不自禁心存安慰。眼前情势激越而振奋,正是大有所为。
    秦太乙、宫天羽的即将来会,显示着一次重大使命的开始,他们四个人将保护着九公主朱蕾平安撤离,投奔向目前尚还有待证实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与永历皇帝见面,进而共图大业。
    光明来临之前,常常是黑暗的。
    就像是今夜的冥冥苍穹,在她神秘的外衣之内,藏匿着多少鲜为人知的凶险罪恶、丑陋……
    简昆仑徐徐转过身子,踏出中庭,来到了方天星住所。透过窗前的一点茕茕孤灯,可以想知方天星应是还没有就寝!然而,他却能感觉出,方氏并不在房子里……
    这个突然的意念,并非起自神妙的心电感应,实系他敏锐的感官使然。
    近月以来,他自参习二先生神秘心法之后,这一方面的功力尤其大有精进,静坐之时,感触极见微妙,十丈内外,即使发自人口的一声叹息、一片飞花、一枚落叶,都不能逃过他神秘的听觉。
    像是眼前——他只在窗外小立片刻,即能侧知方天星不在室内,那么他的虚灯以待,必将是有以诱之!
    一念方兴,简昆仑立即抽身而过。身势轻转,有如轻风一阵,已贴向壁边。
    或是鬼使神差,便是在一霎,一条人影极其轻快地蹿天而起,寒禽栖木般飘落向一隅巨松。
    好险!
    若非是简昆仑的及早抽身,对方的出现,非但无能得见,自己反倒落身于对方观察之微而无所遁形,以后的发展诚然是难以逆料了。
    那一片巨松所形成的阴影,一片黝黯,对方身形一经落下,立时混迹树丛,再不见一些踪影。
    哪怕是惊鸿一瞥,既经落在了他的眼里,便不容他有所逆为。
    简昆仑长剑在背,决计在事发之一瞬,予对方以致命的打击——他目光徐徐移动,寻觅着方天星的下落。
    东面瓜棚之下,称得上是个好藏身处。
    莫非他就藏在那里?
    只是那里太黑了,以简昆仑之锐利目光亦难以窥清——他却已假设认定方天星必然藏身那里。
    便在这时,耳边上传过来方天星类似耳语的传声:“不错,我就在这里。”
    必然,简昆仑于方才现身之始,方天星就已经发现了他。方天星的沉着、机智,在在显示着他的经验老到,这一面每使简昆仑自愧不及。
    随着方天星的传音之后,简昆仑随即隐约地看见方氏竖起的一只手掌,从而测知对方确切藏身之处,那一面由于瓜藤的蔓垂,便不是天黑,也不易为人发觉。
    事实上,方天星盘膝石几,除了蔓衍瓜藤自然垂落,并无特别掩饰,他却有先见之明,及早置身,后来之人不明就里,自是万难有所发现而已。
    既然窥知了他的坐处,简昆仑亦以传音入秘回敬,互通款曲。
    “点子来了!”
    “看见了!”
    “还在树上?”
    “差不离儿!”
    “这一次交给我吧!”简昆仑说,“你断他的后路,叫他有来无去。”
    “怕是不易。”方天星传声道,“这个点子扎手,比白天的两个可高明多了。”
    “我知道。”说时,简昆仑忽然心有所动,再传道,“我打算缀着他,摸清了他的来处,你意如何?”
    “对了,这才高明!”
    方天星声音里含着喜悦:“这里的事交给我,你留神,我打草惊蛇了!”
    话声出口,方天星即似没事人儿一般,仿佛才刚入定醒转模样,伸长了一双胳膊,同时筋骨扭转,发出了一阵子骨节响声。
    声音不大,只是在眼前静夜,却有惊人之势,决计逃不过有心人的观察之微。
    想象中,对方来人既有这般身手,自然不可能不会发现。
    于是,方天星便自缓缓由瓜棚之下走了出来。随即在院中走了一圈,返向堂屋。
    对于有心刺探,心怀叵测的人,方天星的即时出现,应该已收到了吓阻之功。这就足够了。
    这人身手果然轻巧。有似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带出的情况下,轻飘飘地翻出了院墙。
    自然,却仍然落在了一个人的目光之中——简昆仑。
    他选择的这个地方极是恰当,更不会为人发现。是以这个人一经遁出,立时无所遁形。
    朦胧月光,映照着这人颀长的身影。
    虽说是月色如晦,却依稀仍能辨认出对方那一张近乎于苍白的脸。浓眉细眼、刀骨峨凸——好熟的一张脸。
    惊鸿一瞥间,简昆仑陡地记了起来——海客刘青!
    这位飞花堂的副堂主,与另一位副职——玉弹金弓马福全,在他印象里同样深刻。
    犹记得昔日受擒于时美娇,辗转押赴飘香楼之中途,便有此二人之一路随行,中途由于吴三桂手下官军的拦江打劫,海客刘青与马福全俱显示了杰出的身手与机智,因而简昆仑印象深刻。
    眼前的一霎,忽然发觉到了他的到来,自是无比惊讶。
    并不是惧于海客刘青本人功力如何了得,而是此人背后的那个女煞星时美娇是否也已经来了?
    或许是前番两次相继在时美娇手里吃过大亏,简昆仑下意识里对此女留有极大的戒心,一经想到即为之惊心不已,海客刘青既是她手下的副座之一,刘青既然来了,她还能不来!
    一惊之下,简昆仑却似乎另有一种冲动——巴不得能与这个美艳机智,功力绝高的女煞星再次见面,各尽所学的放手一搏,看看到底孰强?这是他一直埋藏心里的一个企盼,难道说眼前机会到了?
    思念中,海客刘青已施展身法,极其轻快地超越过眼前岭陌,放足芦花翻白的大片旷野。
    一泓流水,如枕横戈,月色下极其醒目,傍着一行修竹,静静而流。
    交睫的当儿,刘青已来到了江边。脚下略停,回头打量不已。
    简昆仑忙即缩下了身子。
    刘青看了一阵,并无所见,却仍然站在原处,忽似有所异动,打出了一枚暗器。
    双方距离约在六七丈远近,黑夜里简直看不清打出去的是个什么东西,却是隐约中听到极轻微的一丝破空哨音,间歇着传出细若蚊鸣的嗡嗡声音。
    简昆仑立刻猜知,心内雪然。
    原来江湖上有所谓的青螟传音暗器通讯手法,出手人以两枚青铜制钱,用捻指功力出手发出,在空中做一定弧度穿行、互击,发出清脆悦耳细音,用以彼此传递消息。
    如此看来,来者显然不止海客刘青一人,却是意欲何为?
    一念未完,江边忽地现出了三条人影,身法极是巧快,一经现身,倏起倏落,极快的一霎,已自向眼前刘青站立处集中过来。
    简昆仑目睹之下,不禁暗吃一惊。方才情形,若不是自己见机得早,先已藏身,冒失跟踪之下,前行的刘青即使无所发现,却难免不为对方事先埋伏诸人所窥知。
    夜月朦胧。
    对方四个人聚集一团,比手划脚,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时见众人口头向这边频频张望,当可猜知,必然是与自己一面有关。
    一阵密切交谈之后,四人中的一个立刻转身而去,剩下三人却向水边稀疏竹林暂时藏身。
    如此情况之下,简昆仑反倒不能再向前欺近了。
    一个念头陡然自心底升起,对方莫非是正在调兵遣将?果真如此,意在何为?一个念头随即自心底升起。
    火!一念之发,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念头的滋生,自非无因,回想当日自己初涉江湖之时,寄居玉剑书生崔平草舍,便是吃亏在那一场大火,而一败涂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难道对方万花飘香食髓知味,这一次又重施故技不成?
    总之,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需得事先疾做部署准备才行。
    当下顾不得再做观望,随即悄悄转回。他身法至为轻灵,宛若飘浮鬼影,却是一经踏入中庭,仍为暗自戒备的方天星发觉,刷地现身眼前。
    “是我。”说了一句,二人即刻转入堂屋。
    “怎么回事?”方天星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简昆仑道:“对方人数不少,可能要使坏,为安全计,先把公主、家里诸人撤出为要。”
    方天星呆了一呆:“你是说,他们要用火?”
    “说不准,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仓促中,公主朱蕾以及张顺夫妇,均被安全撤离出宅,藏匿附近竹林之内。
    自然,为恐打草惊蛇,即使这番撤离,也十分小心,由简昆仑、方天星暗中警戒,确定无人窥伺,才匆匆撤离。
    朱蕾已自有所警觉,十分镇定。
    张氏夫妇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三先生……”
    睁着一双睡眼,张顺连声地打着哈欠。
    “不要紧,等着瞧吧!”方天星眼看四方。
    “瞧……什么吗?”
    “烧房子!”
    “烧……”
    一下子张顺的睡意全消。旁边打盹的张嫂也由懵懂里忽然醒转过来,一脸吃惊模样。
    方天星安慰道:“用不着害怕,人比房子值钱,宫老二钱多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个房子烧了,再盖新的。”
    说话的当儿,前面隐约又有了动静。
    三四条人影,一霎间出没草丛苇花之间,倏起倏落,像是往四下撤离。
    五人藏身处,既有一面山坡为障,更有竹林侧掩,又当一处洼谷,即使白天也不易为人发觉,更何况黑夜之间,决计不会为对方发现。
    便在这一霎,一点星光,陡地自两侧面划空而起,直向着正中房舍落去。
    前文略述,这类制自万花飘香用以引火的硫磺弹丸极是厉害,小小一枚弹丸,发自特制的弹簧喷筒,射力极远,火性又强,天旱物干,一经引发,顿成火海,防不胜防。
    原来万花飘香一门,以其庞大势力,独霸江湖以来,各事皆喜标新立异,举凡日用百物,均喜自行特制,有别一般。
    眼前这个用以发射特制硫磺弹丸的喷火筒,更较一般武林所用不同,射程极远,火性特强。
    一星飞越,飞弹引弓。紧接着叭地一声轻震,爆发出千百点流星飞萤,正面房舍,顿时爆发出一片火光。
    随即四面八方,飞星天坠般,无数弹丸一齐集中而来,顷刻间,爆发起大片火势。
    朱蕾目睹之下,吓得啊了一声,张顺夫妇,更是吓得抱在一团。
    却是,方天星、简昆仑力持镇定,二人分两方对立,打量着一天火势,丝毫不现张皇,俨然有大将之风。
    前面人影倏闪——一个手持长弓,握有熊熊烈火长矢的汉子,忽然飞身而前——举弓待张的一霎,方天星已闪身来到近前。
    火光明灭里,忽然发现到方天星的猝然而近,这个人吓得怔了一怔。
    不容他做出任何反应,方天星一口长剑已自电光也似掣出,喀吧一声,来人手上长弓,连同弓弦一并被劈为两半。
    来人其实并非无能之辈,只因上来张皇,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有备于先,藏在这里,当下惊呼一声,飞身就退。
    他背后原有一双判官笔,急切间还不及拔出,方天星已自旋风般欺近过来,长剑指处毒蛇出穴,直奔前心要害而来。
    来人怪叫一声,一个骨碌,旋身而起,却是慢了一步,银光穿处,直至他右肋边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血口。
    “啊呀!”手上火箭撂处,引起了大片火光。
    这人直似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恋战?仓猝间,拧身待退,身势才自纵出,简昆仑却已自左侧方忽然袭来。
    呼……人影交晃之间,奇光电闪,已被简昆仑宝剑月下秋露劈头而下,当场劈倒坡前。
    方天星赶前一步,践踏着地上火光,三脚两步将之踏灭,总算没有引发野火。
    二人行动极是巧快,火势方熄,即速抽身。
    耳听得一阵子劈剥声响,眼前火光冲天,先时住屋已在熊熊火势之中。一时之间,烈焰滚滚,火舌起舞,顿成一片火海,火光闪烁,照耀着这一片方圆里许,形同白昼,远近各物,无所遁形,俱皆陈现眼底。
    敌人一面这一霎俱都出现,自以为稳操胜券,再不用掩藏,随即在正面火光里,摆出了一个阵势。
    为首之人,正是简昆仑方才所见之那个文采飞扬的刘青,这一霎既已摆明阵势,也就不用再藏藏躲躲,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袭万花飘香所特制的防火衣靠,色作银白,背插长剑,在火光映衬里,益发显得神采翩翩,大非等闲。
    在他身边,相距而立,一个黧黑矮壮,生有落腮胡子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飞花堂另一位副座玉弹金弓马福全。连同其它各人,约在九人之数,便是对方一行的全部人马。
    此番火攻,显然出之预谋。
    每人身上的一袭银色防火衣靠,前所未见,颇似首次亮阵。
    眼前形势,海客刘青与玉弹金弓马福全各据一方,其它七人,做弧形散开一侧。
    即使这个站立的部位,也颇有思考作用。原来火势分三面而烧,唯独此一面尚未波及,宅中人若非葬身火窟,如欲活命,便只有这惟一之一条活路。是以,只有守住火口,便不难将对方一举成歼。
    当然,他们的本意是要生擒公主朱蕾,绝无置对方于死地之图,否则也就不会特意留下一处以供逃生的火口了。
    却是没有料到,简昆仑一面智高一筹,先已窥破,安全撤离宅外,眼前形势,正是洞若观火,借助于明亮火光,敌人之一切作为,均落眼底,胜负不待交手,已自分明。
    朱蕾以及张氏夫妇,既已早经择处藏匿,更不愁为人发觉。简昆仑、方天星乃得无后顾之忧,大可全力从事出奇兵突袭,给对方以歼灭性的打击。
    经过了几次联手阵仗,简、方二人早已心有灵犀,取得默契,彼此功力既高,一切交谈,更可借助传音,行动上无形中更是少了许多牵挂。
    敌阵既明,正可伺机反扑,妙在敌明我暗,对方之一切行动,无不昭然在目,以简、方二人之神乎奇技,大可出其不意,个个击破。
    海客刘青等一行,目睹着当前的冲天火势,自是得意之极,对方越不见现身,越可预见随后之张皇失措。
    只见玉弹金弓马福全,手引描金长弓,立身于一高出土丘之上,突然发声狂笑。
    “简昆仑小儿听清楚了……”一声吆喝,显系发自腹下丹田,静夜里分外刺耳。
    即见他按弓而立,声似洪钟继续喊道:“尔等已困身火海,死在眼前,若想活命,快快把公主朱蕾献上,如若不然,嘿嘿!水火无情,眼前便只得葬身火海……后悔无及矣!”
    话声出口,引弹出弓,叭!叭!一连发出两枚弹丸,不偏不倚,正射中火舍横梁。
    那根横梁,早已为火势所燃,摇摇欲折,眼前吃弹丸拦腰一击,自是吃受不住,顿时从中而折,喀嚓一声爆响,连同着大片瓦檐,一并倒塌下来。一时间火星四溅,流焰飞舞,声势端的惊人已极。火光四射里,一条人影倏地拔空而起,仿佛身上已燃着了火,其势绝快,一只脚尖于闪烁火光里,轻轻在竹篱尖上点了一点,呼地腾身而起,已自越身而出。
    海客刘青目睹之下,大是得意,叱了声:“追!”
    即有两个人,纵身而起,采迂回之势,由两侧向这人挤来。
    海客刘青和玉弹金弓马福全二人,虽不曾看清来人是谁,只是对方是单身一个人,却可认定。
    他们的目的只是公主朱蕾,虽然简昆仑是必欲一除的强敌,眼前之势,却是以手擒公主为第一要务,是以乍见逃出来的是单身之人,惟恐公主随后脱逃,自不便轻易离开。
    这么一来,便中了简、方各个击破的妙计。
    方天星引衣而遁,身法极是快捷。
    那一袭长衣虽然为火势所焚,既是虚作形势,有意作伪,自不会为其所伤。
    身后二人不知是计,犹自奋力以追。
    竹林穿梭,饶富奇趣。
    一遁二追,各尽其能,有如穿花蝴蝶,看看地势相当,前行的方天星忽然脚步放慢。
    身后二人,自不会放过大好时机,脚下加快,一连几个飞纵,已逼近眼前。
    二人的身材一样的矮。
    却是因为各人穿着一袭防火衣靠,行动上不免略有不便,眼前联手而攻,却是狠厉难当。
    眼前蓦地交接,其中一个尖叱一声:“哪里跑!”话出人起,猛地已扑向方天星身后,掌中一双判官笔,直认着对方后背就扎。
    眼看着火光耀眼,发自对方身后,满以为他已为火势所伤,此番对敌,已是稳操胜券,哪知道双笔方自递出,前面人忽地一个疾转。
    非仅此也,随着这人的一个疾转,呼然作响声中,一袭燃有火光的长衣,已自抡出。
    这一反手抡衣,极见功力。一片火光,发自方天星转动的手势,双方距离既是如此之近,这个人急欲建功,身子欺前过甚,再想后退,已是不及。
    虽是一件燃火长衣,由于真力之内注,却是大非等闲。
    事发突然,简直不容对方作出任何反应,啊呀一声,已被方天星燃有火光的衣边自咽喉间力扫而过。
    血光迸现里,这个人直似秋风里打转的落叶,滴溜溜一阵子打转,扑通摔出了丈许开外,顿时命丧黄泉。
    后来的那个人,手持一双雪花长刀,一脸黄须,正是先时与方天星一度交手的那个黄衣矮子——地卷狂风宋天罡。
    双方乍一见面,各有表情不同。
    心里怕的就是他,偏偏就碰上了他,宋天罡一惊之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再想脱身,哪里还来得及?
    一惊之余,宋天罡怪啸了一声,双刀突然抡出,施出了他生平仗以成名的绝技地卷狂风。雪花刀舞出了两圈旋光,车轮似的,直向方天星全身上下猛力劈斩过来。
    也许是双方功力相差过于悬殊。
    此番相见,分外眼红。方天星再不会心存姑息,手下功力更见精湛。
    长衣飞抡,形若狂涛。
    乍然相交,当啷啷一声大响,随着方天星飞卷的长衣,宋天罡手上双刀已自脱手而出,坠落竹林就地。
    宋天罡打了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地上,由于持刀过紧,双手虎口尽裂,满手都是鲜血。
    宋天罡吓了个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怪叫一声,拧身就退。
    却是,事有蹊跷。
    他这里身子方自纵出,人影猝闪,简昆仑飞燕掠枝般已自迎面飞身而至,身势之快,有如疾风一阵。
    宋天罡眼前一花,根本还来不及看清是谁,已被对方探出的一只右手劈中下腹。
    这一掌力道万钧,宋天罡只觉着身上一麻,整个身子风筝也似的倒飞而起,足足飞出了七八尺之远,喀嚓撞上一棵巨竹,便自倒地不起。
    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举手之间剪除了对方两名手下,一经照面,随即分开。
    宛若分飞劳燕交错的当儿,已自隐身竹林。
    火光熊熊,大火方兴未艾。
    面对着一天火光,其时火势正炽,涛涛火焰早已把整个房舍全数吞噬,怪在除了前见之人外,再不见任何人为火势逼出。
    海客刘青目睹之下,不禁大是狐疑。总不成公主朱蕾,连同房中众人俱都葬身火海?
    这可不是他原来的旨意,更何况出发之前,时美娇一再交代,九公主朱蕾务要活捉,难道真的来不及逃出,被烧死了?这个念头使得他一时心里忐忑,大为不安。
    人影乍闪,玉弹金弓马福全忽然来到近前。
    “不好,别是九公主烧死在里面了,怎么这半天没见个人影?”
    刘青哼了一声:“难道跑了?”
    “不可能!”马福全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往哪里跑?我进去瞧瞧去!”
    话声一顿,他已腾身纵起,落向竹篱之内。
    火势毕毕剥剥,浓烟滚滚,离着丈许以外,都热得受不了。
    虽说是穿有防火衣靠,只不过较一般常衣不易燃烧而已,真要置身火焰,一样照烧不误。如此火势不要说人不能入,便是一只蝙蝠、飞鸟,也不能擅行飞越。
    马福全围着火场四周走了一圈,终不能得隙而入,打量着这般火势,宅中人如不及逃出,万无活理,定当葬身祝融无异。
    一片火舌燎过来,差一点卷着了他的衣裳,吓得他忙自退后几步,只得腾身掠出。
    却不知,身势方出,一缕尖风,直袭后背腰胯之间。
    眼前情形,最是混乱。小小暗器声,如何听得清楚?
    马福全身势正转,但觉着胯间一阵奇痛,大吃一惊,啊了一声,右手探处,起出了所中暗器——亮银钉。
    一股热血,直由伤处涌出,差一点痛得他倒了下来。
    却于这一霎,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猛地自他身后扑到。
    人到,掌到。施展的是极其凌厉的排山运掌功力,以至于连马福全这等功力之人,仓猝间亦无能防范。
    马福全功力堪称上选,但是腰胯间伤势过重,闪动皆难,他为人并非大恶,可说一脚误上了柳蝶衣的贼船,乃自种下了今日的恶果。转身而现的一霎,似乎瞧见了对方那人的脸。
    方天星!
    今日一切,多半都与这个姓方的有关。他却是出手狠毒,嫉恶如仇,不似简昆仑之心怀慈善,每以手下留情。不过,今日之势,应是格别而论,江湖中,对于纵火杀人的伎俩,总是深恶痛绝,纵然落在简昆仑手里,也是死路一条。
    玉弹金弓马福全身子才一转过来,迎接而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大股力道。他终是挺受不住,在近乎五脏尽摧的惨痛里,直直地倒了下来。
    一口血箭,直喷而出,足足有七尺来高、幻为一天血雨,飘飘而落……他死了。
    山猫似的,方天星跃身而前。
    这个人一口砍山刀,施足了劲道,接头就砍。却是不知怎么一来,刀背竟到了对方手里。
    扳了一扳,硬是不动。这人——海马费天,巡江第十七舵舵主。隶属飞花堂已有多年经历,平素行事老到,招子不空,却是鬼使神差,陪着两位副座,跑了这趟差事,以至于落得了今日此刻下场……
    这就叫命!
    惊惶间,瞄着当前的这个人——膀大腰圆,挺长老大的个头,依稀记得,敢情他就是那个姓方的!一念未完,姓方的另一只手已自抄出,只一下已扳住了他的脖子,喀的一声。这一扳力道万钧,姓方的施展的是盘树功,莫说是费天的血肉之躯了,就是一方实木横梁,也吃受不住,一时间,由他口鼻里淌出了浓浓的血。
    方天星松开了腕子,费天身子也跟着瘫了下来。
    海客刘青一声惊叱道:“不好!”嗖地拔身而起。
    迎向他的简昆仑,直似神兵天将,身到剑到。
    冷森森的一口长剑,矫若游龙,直向他当头卷落。刘青啊了一声,身势未稳,一个骨碌,旋风似的跌了出去。
    惊惶万状的一霎,他总算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简昆仑是……你……”
    当日水面押解,以礼相待,双方原是旧相识,不期然这里相见,竟是这般嘴脸。刘青内心的震惊,终至破碎了先时的幻想。
    敢情是对方棋高一筹,早已识破了自己此行的伎俩,一把大火,倒像是闹着玩儿似的,充其量烧了个空房子而已,自己这一面可就全数报销,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一念之及,直吓得刘青透心发凉。
    这可不是套交情的时候,话声出口,背后一口青钢长剑已自抡出,叮!两口剑的尖端部位,已自交接一块。
    借助于此一触之力,刘青再一次地拔身而起,捷似飞鸟般已闪身而出。
    既能身当飞花堂副座之尊,当然有两把刷子,如以身手而论,应较玉弹金弓马福全实有过之,他也是时美娇最称得力的手下大将,自非等闲之辈。
    随着他纵出的身子,左手轻挥,展出了一式漂亮的孔雀剔翎手法。一蓬金光,宛若出巢之蜂,直认着简昆仑全身上下飞落直下。
    这一手倒撒金钱,由于相隔甚近,力道极猛,一经出手,方圆丈许内外,全在照顾之中。
    简昆仑却已防着他了。他自承二先生金鳝内功以来,日夕勤习,已能与自身原有内功混合一气,近日以来尤其能够活用,随机应变,如意施展。眼下看似无能闪躲的一天暗器,却也大可不必吃惊。只消真力内聚,凝集剑身。运剑一挥,奇光电闪,一片铮铮声里,来犯的一掌金钱,悉数吸附剑身。
    刘青原已纵身而出,见状吃了一惊,怒叱一声,一式倒转旋风,掌中剑刷地挥出了一道银光,直向简昆仑腰间卷去。
    却是隔阻于简昆仑一式封杀。
    当啷!兵铁交接声里,溅出了火星一点。
    感觉着手上一震,响声有异,才自发觉对方手中的那支长剑,是口宝刃,不用说自己兵刃受损不轻。
    却是,不容他抽招换式,简昆仑剑转轻灵,唏哩一声,打他头顶掠过,已在他背后右侧方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血口。
    海客刘青吭了一声,脚下一个打转,疾风似的转了出去。
    简昆仑已由不得他,身子一个前扑,如影附形,已自依了过去。
    刘青惊惶中一连变幻了七个动作,却是不能甩脱简昆仑咫尺之间。
    一进一依,有似双飞蝴蝶,又苦孤云白鹤,翔舞天表。无比剑气,极似万蓬银针,爆洒当空。
    一连七式,即所谓如意七巧身法,刘青施展得极是迤逦利落,想不到仍然逃不开对方的刻意纠缠。
    便在这一霎——刘青施展全力,待将纵起的一瞬,简昆仑已容他不得,右腕振处,银光乍泻——一片血雨,发自刘青那只持剑的手,连手带剑,齐着右腕骨节,一并被斩落下来。
    剑花轻转,冷焰袭人。
    刘青哎哟一声,直被逼得扑通坐了下来,直疼得他打了个冷噤。
    更骇人的却是对方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就在眼前,剑尖指处,直迫眉心。
    海客刘青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弹,神色呆了一呆,便自垂首不语。
    “刘青,今日之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听令于人?快些说出!”
    看着他断腕处的殷殷红血,简昆仑一时动了侧隐之心,原待刺出的长剑,竟自停住不动。
    刘青自忖必死,却不曾料到犹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时颇感意外。他左手力捏断腕脉络,止住流血,一张脸固是白里透青,满布虚汗,却是,那双眸子兀自深沉冷静,抬头向对方打量时,并无胆怯之意。
    “想不到今日栽在了你的手里,何必多说。看在同系武林一脉,就给个爽快吧,皱一皱眉,不是汉子!”
    话声出口,他也就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想象之中,对方当系剑下无情,也就一了百了,死了干脆。
    却不是这么回事。
    等了一顷,非但不曾利刃加身,原先迫眉的深深剑气,竟似也为之消失。
    忍不住,刘青再次睁开眼睛,才自发觉到简昆仑敢情已经走了。
    大火犹自在毕毕剥剥烧着。
    轰隆一声,整个屋架倒塌下来,火舌力蹿,到处弥散着物什烧焦了的气味。
    虽然寄身黑道,平日却也有一份道义,像这类杀人放火的勾当,平素是不屑为的,而今日……
    “唉……”自忖着眼前这个孽可是造的不小,如今是什么都完了。
    重重地叹息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巡目四望,在地上看见了自己那一只断手,手里还拿着剑。
    一阵辛酸,打心底升起,竟自淌出了热泪。
    火光时明时灭,四下里像是浮动着无数鬼影子似的,萧萧草木,配合着幢幢火光,更似无比阴森……
    “你们都到哪去了……人呢?”
    四下逡巡打量,一个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难道都死了?”说时,弯下身子把连同宝剑的一截断臂拿起来,夹在腋下。
    刘青这一霎的凄凉,诚可想知。
    一面走,一面叫,叫唤着手下众人的名字,却是一个也不见回应。不经意脚下一绊,一团物什,软软地。
    “啊……”几经打量之下,才自看清了。
    竟是玉弹金弓马副座的尸身,一时间,他的眼泪由不住再一次地流了下来。
    这个突然的发现,终至使他认清了眼前的事实,不用说,自己一伙,同行九人,大概除自己之外,都已命丧黄泉。
    他的这个触念,果然得到了事实证明。明灭火光照射里,随即又为他发现了三具尸身。
    蜘蹰着缓缓而前,一一细看、抚摸……多年袍泽,共事的伙伴,一朝归去,竟是如此的凄凉,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的失误,判断不当所致。
    再想想,万花飘香帮规之严厉,尤其是自己顶头上司时美娇之辣手无情,事不徇私。
    此番回去,落得个光杆一人,如何向她交差?即使看在自己重伤断臂分上,得免一死,自己又有何面目,再厮留下去,不若……
    一念之兴,遍体飕飕。那可真是砭骨的奇冷,两只脚举步艰难,无论如何是走不动了。
    大火已渐渐衰落,不时传过来枯柱倒塌声音。
    海客刘青盘坐在当前一片黄草地上,思前想后,这条命是怎么也活不下去了。
    抖颤颤的,他用那一只独手,握向长剑,却是长刃倒持,深深地扎向自己心窝,蓦地打了个哆嗦,便自缓缓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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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不尽江水滚滚流
    大船移动的时候,天还不十分明亮,甚至于那半面明月,还斜斜地挂在天上。
    水面上像着了一层雾样的白,秋日的寒冷,便自那样冷森森地渗了进来。
    倚坐在船舷的朱蕾,抱着一双胳膊,真还有点冷得慌,总是随遇而安吧!住处被焚,这一会又上了船,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妙在所搭乘的这艘大船,正是海客刘青一行九人来时的座舟,不期然一朝败北,人死了不说,连座船也成了人家的了。倒是了,烧了人家的房子,拿船来抵,也算是两相扯平。
    万花飘香一面,眼前的一仗,不啻全军覆没,下场之惨,前所未见。
    简昆仑、方天星联手之下,旗开得胜,这一霎,移舟西下,颇似又有了异谋。
    船上各物俱备,张氏夫妇既精烹撰,这就不必客气。就着现有的一切,不大的工夫,调弄出一大桌子的佳肴美食。
    “小姐,肚子饿了,快吃点东西吧!”张嫂用着惯有的微笑,把朱蕾请到了桌子上,亲手为她添上了一碗粥。
    “尝尝我做的鸡粥!”张嫂说,“这些人真会吃,东西还不少呢,半个月也吃不完。”
    她随即又为方天星、简昆仑各人添了一碗,便退下。
    “好呀!”朱蕾端着碗,向着简昆仑眼睛一瞟,“到哪里都有得吃,你们可真会享受!”
    方天星一笑说:“得吃且吃,人生几何,今宵一过,明天情形又是如何,谁又知道?”
    朱蕾怔了一怔:“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了什么情况?”
    简昆仑摇摇头,没有说话。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有数。
    此番杀人劫舟,连夜而行,不能不谓之胆大已极,官方一面姑且不论,最大的隐忧,却来自万花飘香,从燕云青、李七郎、时美桥以至于刘青一行九人的先后出现,足可证明,万花飘香已是大举出动,莫谓眼下之小胜,其实与对方真正主力还不曾接触。
    往后时日,可谓之步步奇险,随时都有与对方主力接触的危机。
    一个假设,若是再次邂逅的敌人,是时美娇,或燕云青任何一人,情形都将与前大有不同。
    他们甚至于知道,这滇地一境,水陆两面,万花飘香的实力都极其庞大,随着时日的增长,朱蕾逃逸平西王府的消息,早已不是隐秘,万花飘香连番损兵折将,对她的必欲到手,固不待言,即使简昆仑这个人,也万不容放过,随着目前的情势发展,险中有险,是否能轻舟险渡,躲过重重艰险,可就天知道了。
    朱蕾的眼睛移向方天星,后者仍然只是微笑。
    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只是吃着手里的鸡粥,张嫂的手艺果真不差,几样小菜也炒得好吃。三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朱蕾虽是心事沉沉,但是简昆仑、方天星就在身边,也就暂放宽心。
    习习江风,直由后面袭来。
    那一面的窗户竟是敞开着。
    这艘大船,体积甚大,双桅四帆,可以自行调节,船上更有罗盘设置,莫谓内陆江川,即使行之大洋沧海,也不虞迷失。
    沉沉夜色,孤舟夜航,全赖老张把舵。他这个人不但烧菜有一手,水上行船也不含糊。能为宫胖子收为心腹,自非等闲。
    张氏夫妇看似平凡,却也有其机智一面。
    大船在风帆桅杆咯吱声中,缓缓前进……
    向着沉沉夜色看了一眼,张嫂说:“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生事才好,你看呢!”
    “谁知道?”张顺摇摇头,左右打量了一眼,忽然眉头一皱,像是看见了什么……
    一阵江风吹起,吹开了那一边水面的沉沉雾气。
    一艘双桅四帆,也同自己座舟一般模样的大船,有似雾中巫山般突然现了出来。
    双方距离不算太近,也不算远,约在七八丈开外。
    “啊!这条船什么时候缀上我们的?”
    “不知道!看来跟我们的一样,你要小心着点……”
    一霎间张嫂那张朴实的脸,也似变得机警了。
    却在这一霎,对方大船上蓦地闪起了灯号,先是一人双手持灯,做交叉状连连晃动不已,紧接着另一人即自发出了像是有特殊含意的灯号,三明三灭。
    张嫂讷讷说:“看清楚了!”
    张顺说:“错不了!把灯拿来!”
    人影乍闪,简昆仑已来至身边。
    “是万花飘香的船,缀上我们了!”张顺抬头说了一句。
    说话的当儿,对方船上又自闪来了灯号,仍是三明三灭。
    张顺说:“他是在询问我们的身分。”
    这一霎,张嫂已持灯而近。
    张顺接过来,看了一眼,即速以灯面特殊装置,闪出了灯号——四明两暗。
    对方略作沉默,又自闪出了一串灯号,看来颇似复杂。
    张顺却不慌不忙地还以一串灯号。一面呵呵笑道:“还好,他们是巡江总舵来的!
    看来不难应付。”
    对方在接获张顺灯号之后,暂做沉默,却是遥遥缀着不舍。
    简昆仑大是惊奇地向这对夫妻打量不已。他虽然也曾猜想这一对夫妇,绝非寻常,却是怎么也不会料想到,他们竟精通敌人的暗语,甚而连对方的灯号也能收发,简直奇妙之至。
    “你觉得奇怪么?”
    说话之间,方天星、朱蕾也相继来到眼前。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方天星一派从容看着简昆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坐他们的船的原因了,有了张兄、张嫂,一切不必担心,大可高枕无忧。”
    话声方辍,对方大船忽地又闪出了灯号。
    这一次更为复杂,慌得张顺向妻子呼救道:“家里的,看清楚了,莫要漏了。”
    “不会,你不要慌嘛!”
    嘴里相互对答,夫妇二人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来船望着,尤其不曾疏忽了发来的灯号。
    “报告一切……人数……任务……还有……还有目的地方向……”用着一口动听的吴侬软语说着,张嫂神色镇定而机警。张顺是一口四川话,她却是苏州口音,搭配得很是有趣。
    朱蕾一直当他们是专司烹饪理家的帮佣,却不知他夫妇身怀绝学,有此高招,乍然看见眼前情景,大是惊异,简直呆住了。
    方天星对他们夫妇,更似完全信赖,自始至终,只是面现微笑,并不略作指示,或是间插片语。
    随即,张顺以手代口,刷刷有声地又自发出了大串灯号。
    一时之间,交往频繁,但见号灯明灭,有似空中寒星。随即,在张顺拍出最后一串灯号之后,即行将号灯吹熄,不再向对方理会。同时双手同施,将四面风帆同时升起,一时间船速大增,向前疾驰而进。
    夫妇二人至此才似略放宽心,得能喘上口气。
    “小姐也来了,外面冷,小心着了凉!”一面说,张嫂忙即站起,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朱蕾坐下。
    朱蕾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瞧你把我说的?我哪有这么娇嫩呀,倒是你……”
    对于张氏夫妇这种离奇举止,她真有无限好奇,说了一句,便自转向方天星看着。
    简昆仑也一样觉得奇怪。
    方天星才笑嘻嘻道:“你们奇怪么?其实张兄、张嫂原本就是他们的人,后来结识了宫二哥,才弃暗投明,他们夫妇过去在柳蝶衣身边工作,长达十数年之久,飘香楼事无巨细,鲜有不知,虽然不精武功,可是运筹帷幄,胜似十万甲兵。”
    “哎哟!”张嫂一声娇笑道,“三爷这么一说,我们成了诸葛亮了,哪里配呢!”
    张顺呵呵笑道,打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道:“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干啥哟,他柳蝶衣自认为一世风流,天下英雄数他第一,背后却专门干些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张顺以前是眼睛瞎了,才会去侍候这个魔王,要不是宫先生救了我,点破了他的假面具,我们还一直把他当祖宗呢!”
    说着转向江水呸地啐了一口,气忿不屑地道:“格老子,啥子万花飘香、飘香楼?
    坏事都让他们干绝了。”
    张嫂看着他,怪不好意思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当着简先生、小姐面前,胡说八道的……”
    简昆仑一笑道:“没有关系,这一次幸有张兄张嫂一路相助,柳蝶衣德不服众,众叛亲离,看来气数已尽,这就要全军覆没了。”
    张顺顿时面色一喜,看着他道:“那可是大快人心之事……想不到他姓柳的也有今天,太好了,太好了!”
    言谈间显示着他与柳蝶衣似有极深的仇恨,这类事若非他本人谈起,局外人是不便刺探的。
    有关张氏夫妇与柳蝶衣的一段离奇经过,必然有其错综复杂一面,只看张顺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当知其怀恨之深,有关别人隐私,也就不欲多问。
    简昆仑原待向他问一些有关二先生、李七郎的隐情,却因眼前不是时候,话到唇边,又复吞住不发。
    方天星这才一笑道:“刚才你们灯号相通,看得我眼花缭乱,到底说了些什么,总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吧!”
    张顺笑道:“正要向二位先生报告。”
    便道:“他们是巡江总舵派出来的,总舵主胡秋阳就在船上,因为这两天风声很紧,柳蝶衣传令他们要全力戒备。命令他们随时与飞花、金羽二堂取得联系,看看是不是需要他们人力金钱的支援。”
    方天星点了一下头道:“哦?胡秋阳竟在船上。这个人我认识。”
    简昆仑出道未久,却不识胡秋阳其人。他只知万花飘香是一庞大黑道组织,下设飞花、金羽二堂,却不知另有一巡江总舵,由胡秋阳出任总舵主,看来自己对于万花飘香所知不足,有待进一步了解。
    张顺道:“万花飘香这个巡江总舵,设在澜沧江的神州渡,滇池只有一个分舵,大概这边有了情况,胡老总才亲自出马。”
    张嫂在一旁搭腔道:“姓胡的原来以为时美娇在这条船上,要亲自过来参见,老张告诉他们说她不在,他才没有过来。”
    张顺冷笑一声道:“其实就算他们过来,有二位先生在船上,也不用怕,正好把这个姓胡的给摆倒,省得以后碍手碍脚,后来想想小姐在船上……还是算了!”
    方天星道:“你做得很对,再说下去!”
    张顺说:“胡秋阳最后传话,要我们在前面青本关集合待命,说是有重要任务分配,而且……”
    神情一振,像是忽然想起来道:“啊,我差一点忘了,他的意思,好像是万花飘香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要我们全数待命,莫非是柳蝶衣亲自来了?”
    “柳蝶衣?”
    方天星、简昆仑俱为之一惊。
    若是柳蝶衣亲自出山,可就显示着事机的严重,非同小可。
    简昆仑忍不住问道:“青木关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张顺说,“顶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方天星说:“我们当然不会去那里!”
    张顺一笑说:“当然,前面有两条路,一面是左盘江,一面是右盘江,左盘江是去青木关,我们走右面,再有半天,差不多可以到三江口,在那里把船丢下,就可以跟秦先生、宫先生碰头了!”
    简昆仑等三人俱为之一怔,喜出望外。
    张氏夫妇对看一眼,神秘地微微一笑。
    张顺说:“对不起,不是我们早先不说,宫先生特别关照我们,要我们不许多嘴……”“那又为了什么?”方天星一时瞪圆了眼。
    “就是为这个啰!你看吧!”张顺含着笑说,“宫先生说三爷是火爆脾气,嘴巴又爱说话。简先生又因为要负责小姐的安危,所以都不能去,要我们后一步到那里去碰头。”
    方天星哈哈一笑:“好个老张,居然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这么说,今日之事,也在他们两个算计之中了?”
    “烧房子的事他们也许不一定知道!不过宫先生已经料到那个家是保不住了,重要的东西,他们都带走了,剩下来不值钱的家具,空的房子,烧了也就算了!”
    张嫂一笑,加一句:“反正宫先生有的是钱,旧房子烧了以后再起新的嘛!”
    一旁聆听的朱蕾这才明白过来,怪道他们走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张氏夫妇尤其是一派从容,原来他们早就有心要迁地为良。
    至于他二人如此神秘地赶到前道的三江口,却又是为了什么?可就耐人寻味……
    她此行,既已与简昆仑会合,最大的希望便是能与哥哥永历皇帝团聚。
    一个念头,倏地自心里升起——莫非是已经有了哥哥的消息?抑或是永历帝就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促使她为之坐立不安,一时间心里忐忑,万难自已,便自转向波光粼粼的江水望去。
    风帆他引,舟行疾畅。
    抽个冷子,张嫂站起,转向一边,把火上蒸的一碗新鲜莲子,捧到朱蕾面前。
    “小姐,你有点咳嗽,里面加了点百合,快点趁热吃了吧!”
    朱蕾不愿拂她的好意,接过来一笑说:“好,看样子再过三天,我非成个小胖子不可了,都怪你。”张嫂笑盈盈道:“小姐身子窈窕,胖一点更好看!”
    想起来又道:“外面有风,我去给您拿个披风来!”随即转身入内。张顺一笑,看着朱蕾道:“不要嫌她婆婆妈妈,大先生和宫先生一再的关照,要是小姐有一点不舒服,我们夫妇可就惨了。”
    朱蕾一双眸子,不由自主地瞟向简昆仑,二人相视一笑。
    略似有点腼腆,她讷讷道:“几位大哥都太宠我,把我看得也太娇了。”微微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情不自禁地又瞟到了简昆仑身上。
    久别重逢,对于简昆仑她真的是自心里喜欢,哪怕是看上一眼,心里也熨贴、舒服。
    对于他两个的一段患难经过,张氏夫妇多少也听说过,却也知道这位简先生,是个了不得的少年侠士,且与秦、宫、方三位续有金兰之好,英雄美人,自是乐观其成。
    瞧着他们彼此的脉脉含情,张嫂最是开心,由不住笑了起来:“宫先生说过了,小姐要是有一天成了家,要我和张顺过去服侍你们一辈子,我呀,天天做好吃的给你们吃,小姐你说好不好?”
    这几句话未免说得太露骨了,就连简昆仑也觉着不好意思,脸上有些挂不住。
    方天星生怕他出言不逊,正待出言化解,张顺啊了一声,忽地站了起来。
    众人为他的这个突然举止,俱都心里一惊。
    随着张顺的眼望之处,黑漆也似的江面上,陡地出现了星光一点。
    透过茫茫的一片雾气,依稀可以分辨出一艘船的冷影——双桅四帆,敢莫是前此的快船去而复返?
    这个突然的发现,众人都为之吃了一惊。
    “又来了!”说话的方天星冷冷一笑,眸子里显示着凌厉。
    “不错。是他们,又回来了。”
    张顺搔着半白的头:“又为了什么?”
    来船速度极快,四面风帆俱已胀满,外加着两杆长楫,一径向前疾驰而来。
    张嫂慌不迭向朱蕾道:“小姐,我陪着您,还是到里面先避一避吧!”
    方天星道:“先稳着点,用不着慌,距离还远。”
    简昆仑微微一笑说:“我有预感,总觉着他们会来,果然不错,看来他们一定得到了刘青等全部覆灭的消息,对我们起了猜疑,要过来亲自盘查一下,三哥,你看如何?”
    方天星哼了一声:“这可就在他们了……先不要慌,看看情形再说。”
    算计着双方距离,总在数十丈之远,即使灯号来往,这个距离也太远了。
    简昆仑说:“我们索性放慢一点,以逸待劳。”
    方天星一笑,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却是这个胡秋阳为人机警、武功不弱,倒也不可小看了他。”
    张顺说:“姓胡的有一身好水功,要小心他掉在水里,保不住会在水里作怪。”
    简昆仑冷冷说道:“我们接着他们的就是了,你把速度放慢吧!”
    张顺应了一声,立时调动风帆,原是四面齐张,随即放下了两面,立时速度大减。
    对于简昆仑,方天星信心十足,深知他武功卓越,较自己并无少让,且是冷静沉着,这一点犹非自己所能及。若非如此,秦、宫二人也绝不敢把公主安危交托他手,事实证明,简昆仑单身一人,经过去年来的出生入死,深入虎穴,即以柳蝶衣之精明干练,时美娇的软硬兼施,皆不曾对他奈何,此番与敌相接,倒要看看他的临场应变如何?
    当下随即笑道:“对付万花飘香,你的经验,远比我要丰富得多,却不知你眼前作何打算?”
    说话的当儿,来船已渐次接近。像是前番模样,但只见灯光频闪,果然发来信号。
    张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说道:“简先生说得不错,他们要我们停船待命,怎么样?
    停下来?”
    “传话过去,问为什么。”简昆仑说。
    这时张嫂早已将信号灯点起,张顺接过来,随即依言传出了灯号。
    对方接收后,略迟片刻,又即传过来。
    张顺一笑说:“有紧急情况,要我们就地待命。”
    简昆仑说:“看来势将一战,不过,先不要与他们太接近,继续缓慢前行,他们的用心,很快也就会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张顺一时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当下依言而行,干脆把号灯放下,不予理睬,大船兀自缓缓向前移动。
    方天星打量着来船,说:“他们快来到了。”
    简昆仑一笑说:“公主一面有我在,万无一失,三哥你的责任更大,却要多多仰仗。”
    “好呀,今天你是中军主帅,我听你的指挥,说吧,要我怎么样?”
    “我只是心里猜想而已……”简昆仑嘴里说时,一双眸子缓缓在水上移动,随即微微笑道,“对方很可能有先到的探子摸上大船……”
    “哎哟……”张嫂先就惊慌地叫了起来,依身到朱蕾身边。后者向着她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料到,她的胆子较自己还小。
    “别吵,听四先生说嘛!”
    张顺一面斥责他老婆,眼睛却向简昆仑全神贯注,显然对方少年已大大提高了他的兴趣,私下里未尝没有一个念头,即以此突发事件,测验对方机智见识与能耐。
    毕竟,一个人要赢得别人的尊敬、佩服,是不容易的。
    说话的当儿,来船已渐渐迫近,约摸着总在十丈开外。灯号频闪,催促着对方停船待检。
    水面上黑同墨染,除了彼此船桅上高悬的船灯所散置的昏黯灯光,勉强可见着朦胧的船身,偶有号灯的闪亮,光如匹练,于此静夜更似多了一番离奇点缀。
    简昆仑向着朱蕾、张嫂点头微笑道:“为了安全起见,请你们移座中舱。”
    二女相视一笑,依言而行。一走进去,张嫂即动手关上了窗子,相反的,朱蕾却动手把另一扇窗子打开来。
    “哎呀小姐……”
    “怕什么,看个热闹呀……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说时她真个侧身窗楼,以手支腮,摆出一副瞧热闹的样子。张嫂无可奈何,赶上去噗地一声,把桌子上的一盏灯吹灭了。
    顿时一片漆黑。
    却是不碍朱蕾的凭窗外望。
    两艘船越发接近了。
    对方那一艘,黑糊糊简直像一座山,直袭身后而进。
    双方距离只在七八丈之间。
    简昆仑乃自向方天星道:“三哥你站向后面船舷。”伸手一指:“这里是后座入口,我预料必有人来,来者不留,就瞧你的了!”
    方天星一笑道:“遵命!”身势微移,翩若轻风,已飘身至后船舷。
    张顺仰脸说:“停不停呢?”
    简昆仑摇摇头:“对方此番再来,必然有备,人数必不在少,我与方三哥虽无可畏,混乱之中,或有不测,不能不防,船不能停,记住,保持在四丈左右,不快不慢,总在这个距离之间。”张顺应道:“错不了!”
    随即扬起了一面风帆。对方由于已行渐近,船速不便过快,速度已经减缓,简昆仑这一面忽然船速又加快了一些,一慢一快,刚好扯平。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保持在四五丈之间。这个距离看似无奇,其实大有学问,免却了对方的短兵相接,更可如意施展部署。
    方天星屏息以待。身边上似听着哗啦水声一响,声音原本无奇,就像是拍打在船边的一个浪花而已,只是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可就有所不同。
    心里一动:“简昆仑——真有你的,真让你给料着了!”
    一念方兴,人影乍闪。
    一个人,周身油光水亮,已立身船舷。紧接着迈动脚步,跨身而入。
    方天星一声不吭,足尖点处,疾若飘风,如影附形地已把身子欺了上来。
    黑不溜秋,看不清楚——约摸着对方挺高的个头儿。一身油绸子水靠,吃水一沾,黑光锃亮。这个人手里还拿着家伙——蛾眉刺。
    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会粘得这么紧?刚一上来,就被对方给粘住了。
    一惊之下,这个人刷地掉过身子……却在这一霎,方天星的一双手指,有似抄手之燕,不偏不倚,正好叉在了他的喉头。
    噗嗤……说是手指,何异于一支钢叉?
    一插之下,力道至猛,极其尖锐。
    来人简直连呼叫一声也来不及,双眼一翻,便自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方天星早已防着他了,一伸腿延着他倒下的身子缓缓落下,便自把对方身子放了下来。
    黑夜里,简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方天星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举手之间,把来人放倒,脚点飞挑,这人身子骨碌碌一个打转,便自陈尸角落。
    这么做,当然是有其心意。那是怕打草惊蛇。
    因为,第二只水老鼠接着也来了。像先来的那个一样,或许更要轻微一些。几至于全无声息,这个人真像个水老鼠那样,勾头下背的一个出溜,就蹿了进来。
    看起来,较清先前那一个要机灵多了,却是仍然逃不过背后的这个煞星。
    和此前一样,一阵风也似的,方天星陡然欺了过来,这人闻声而惊,打了个旋风,霍地掉过了身子。
    却是有鬼了。
    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要转身的当儿,方天星一阵风似的已扑了过来。
    来人兵刃是一双分水尖刀,插在腰上,来不及拔出来的当儿,已被对方沉重的指尖,点中在心坎穴上。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绝狠。盖因为心坎一穴,为人身最称致命的重穴之一,后来的这个人,身子一软,麻花卷儿似的便自瘫了下来,顿时了账。
    这一幕杀人把戏,演得绝快,人不知,鬼不觉,却是分别落在了简昆仑、张顺眼里。
    后者只看得触目惊心,对于简昆仑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人一组。一连放倒了两个,预计着暂时总能相安片刻。
    方天星小心地探首船舷,向着四周略一窥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无误,才自放心地飘身中座船舱。
    简昆仑含笑以迎:“怎么样?”
    “让你料着了。”方天星说,“都摆平了。”
    张顺激动地道:“只有两个?”
    “别慌!”简昆仑说,“沉着点气……”
    一知百解,一霎间的睿智,显示着他的料事如神。他随即自信臆测道:“再等一会儿没有消息,还会有人再来。”
    人的思维,有时候真奇妙,灵验如神。
    简昆仑说:“还有两个人要来……”
    “真……的?”这一次连方天星也怔住了。
    简昆仑说:“等着瞧吧!”
    对方大船上连连发着灯号,一再地要他们停下船来,显然对于简昆仑等乘坐的这艘船,并不完全清楚,须要等待前此派出的两个人转回之后,才能洞悉一切。
    只是这两个人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在久候不归之后,第二拨——依然是二人一组的水老鼠又自悄悄下水出发。
    依样画葫芦。
    情形完全一样,由于有了前次的经验,这一次干起来更便当。
    是以上来的两个人,简直连东西南北都没来得及分清楚,俱皆丧生在方天星的点穴指功之下。
    神不知、鬼不觉。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就被摆平在前次同伴身边。
    情形一如简昆仑所料,竟自丝毫不差。
    双方大船依然是保持着相等距离前进,四个人俱皆有去无回,下一步又将如何?
    “看来,他们要过来了!”方天星忽然一惊道,“他们船上有炮。”
    “不错!”简昆仑说,“在详细情形没有了解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发射,而且,九公主在我们船上,他们便有所顾忌。”
    微微一顿,简昆仑乃向张顺问道:“巡江总舵的实力如何?”
    “人很多!”张顺说,“总舵主胡秋阳之外,下设四个分舵,功夫都不错!”
    “胡秋阳功夫怎么样?”
    “相当不错!”方天星插嘴接道,“轻功尤其高超,不在你我之下……”
    “那么他就非来不可了……”
    话声方顿,人影猝闪,黯淡灯光下,一个人海鸟也似的,直由来船上腾空而起,施展的是燕子抄水的轻功绝技。
    妙处在于居空临下,单脚涉水的一抄。
    一抄之下,想必是借助于水面的飘浮物什,他修长的身势,便自再一次掠了起来。
    噗噜噜……长衣荡风,有似黑鹰之鼓翅。
    定目看时,来人已高高伫立船舷之上。
    一身黑色丝质长衣,正像万花飘香其它各堂领导人物一样,上面绣着大朵花卉。颇似爆开如丝的菊花——百炼金钢!即使在黯淡的灯光之下,亦有所辨。
    原来凡属万花飘香位在坛主之上的高级职司,皆有一件由柳蝶衣亲自颁赐的本门号衣,计一十二件,分应十二名花。
    巡江总舵舵主职司崇高,在万花门中,仅仅次于柳氏本人以及飞花、金羽二堂堂主,应与总提调雷文在仲伯之间,自是身尊位崇。
    正是因为如此,这位身领巡江总舵舵主的胡秋阳,才会如此托大,目高于顶。
    其实又何止胡某一人?万花飘香每一个人,都极是自负,凭恃着他们杰出的武功,再加上本门的庞大势力,确是无往不能,无往不利。
    却是今夜容或有所不同。
    胡秋阳这个万花门的杰出人物,确是有着过多的自信,因为如此,才自不惜单身涉险,挽狂涛于既倒。
    黑瘦颀长,精神抖擞。
    看不甚清楚是个什么长相,也辨别不清透露两肩交插背后的那对奇形兵刃是个什么玩意儿,却是那一双皎若晨星的眸子,十足有逼人之势。
    这就不可轻视了。
    心念着内里中舱九公主的安危,简昆仑暂作观望,却把这头一阵仗,交给了方天星。
    眼前这一霎,不啻正是出手最佳时机。
    人同此心,方天星岂能无免于此?
    由是,即在胡秋阳身方坠落的一刹那,方天星已向他展开了奇快的功势。
    哧……一股劲风,连带着方天星庞大的身影,霍地直向着来人扑到。
    人到,掌到。随着方天星右手探处——火中取栗,一掌直向对方前心击落。
    这一式看似无奇,其实高秀超逸,绵密精严。
    直认为对方是个劲敌,方天星也就老实不客气,施展出他多年浸淫的内功小天星掌力。有一掌分生死之威。
    掌力运处,感觉着整个船身都似为之一沉。
    胡秋阳似乎为之一惊,身躯乍长,迎着方天星的掌势,滴溜溜打了个圈子,霍地翻身而起,翻天鹞子般地已飘落船舱。
    姿态之美,恰如孤云白鹤,翔舞天际,引人入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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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绕船明月江水寒
    简昆仑猛踏一步,以七步伏虎之首招看往来人,同时之间放出了大股内力元气。胡秋阳焉能不识得厉害?身子一晃,一连后退了两步。
    侧面人影再现……
    方天星用巧步金蝉,霍地进身而前,看住了他侧面去路。配合着简昆仑的强劲之势,他流放出了真气内力,一时间,舱面上充满了奇异力道。
    内力汇集,两相夹逼之下,胡秋阳由不住再次后退一步,却已为对方力道,看向一个死角。
    狼也似的狰狞,嘴露着森森的牙。
    姓胡的发出了嘿嘿一阵子狞笑:“这就不错了,万花飘香可没有这么一个接人的规矩,胡某人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打开窗户说亮话,两位老兄是哪道上的朋友?为什么冒充本门中人,意在何为,姓胡的洗耳恭听!”后退一步,抱拳而立。
    大敌当前,处变不惊,观其气势,大非易与之流。
    简昆仑与此人从无交往,甚至于也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名字。
    方天星却是不然,“秋阳兄别来可好?怎么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闪身向前,踏向对方当面。
    借助于依稀月光,胡秋阳终于看清楚他是谁了。
    “原来是你……方……”
    “方天星!”问得含蓄,答得却是干脆。
    乍闻其名,胡秋阳就像是兜心为人打了一拳那样,陡地神色一震……
    事实原因:三年前九月的一个夜晚,方天星非但破坏了万花门一宗上门的大买卖,更曾与当日负责打劫船只的胡秋阳有过一场激战,胡秋阳失风于对方暗器——亮银钉下,险些丧了性命。
    三年来胡秋阳明查暗访,企冀着报仇雪耻,却是对方杳如黄鹤,原已死了这条心,不期然今晚竟在这里见着了。
    真正事出意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是胡秋阳这一霎,却力持镇定,万不愿再次践踏前次覆辙。
    “好得很……我们终于又见着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与你见面,却是鬼使神差,想不到在这里与你见着了!”
    “这就叫做冤家路窄。”方天星冷冷向对方注视着,“咱们这笔账,今夜大概可以清一清了!”
    “我正有这个意思……”
    一霎间,胡秋阳眼露凶光。目光一转,却向着一旁简昆仑望去:“这位是?”
    “简昆仑!”
    三字一经出口,胡秋阳陡地神色一惊,眸子里显示着极度诧异。那是因为简昆仑这三个字,年来在万花飘香组织里,已搅得天翻地覆。飘香楼主柳蝶衣本人更为此传谕手下,务必要生擒此人押返总坛。
    传说里更曾论及,此人的行踪常与九公主朱蕾在一起,后者更是飘香楼极欲到手的人物,是以如何能将二人一举成擒,万花门为此殚精竭虑,真个费尽苦心。
    今夜却是不期然在这里见着了。
    原应是十分惊喜之事,却因为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形单影只,眼前这一霎,落在了对方如此厉害的两个敌人手里,不禁有些暗自惊心。
    看来分明是方天星、简昆仑二人联手,诱使自己上门,却是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才好。
    “久仰之至……原来足下是简少侠,失敬,失敬!”冲着简昆仑,胡秋阳抱了一下拳,一双眸子逡巡之下,大船上黑黝黝地,除了对方二人之外,余无所见。
    自然,若是九公主真的在船上,也不会随便现身。却是自己派来的先后四人,一个不见,莫非俱已遭了对方毒手?
    这么一想,禁不住陡然兴起了一丝冷意。
    才发觉到,对方简昆仑站立之处,看似随便,其实大有学问,自己的行动在未交手之先,已受到了牵制。
    换句话说,也只有眼前丈许见方的一块舱面,才是动手之处,若要进身中庭,实已不能。且是二人表里一气,分立生、杀二门,未战之先,已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一念之惊,胡秋阳由不住激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却是这一霎,敌人一面的方天星已不容他少缓须臾。有似飞花一片,方天星已飞身面前,一起即落,触地无声。
    “接招吧,总舵主。”双手力推之下,施展的是极具实力的双撞掌式,大股劲道,宛似一面铁墙,直向胡秋阳身上兑挤过来。
    胡秋阳哼了一声,抖手以迎,却是一沾即退,借助于一转之间,身后的一双兵刃—
    —鹤爪镰已掣到手中。
    黑光锃亮,通体上下显然精钢打制,弯若白鹤的十根指爪,亮若灿银,冷森森极见锋锐。
    武林中施展这门兵刃的为数不多,胡秋阳不用说正是此道的一个行家。
    双镰交叉在手,叮当一声,脆响声里,已自飞身而起。鹤爪镰一上一下,直向着方天星撩来。
    出招极快,疾若奔电。
    方天星的一口长剑早就等着他了,白光电闪里,剑势一发如虹,直取对方前心。
    胡秋阳哼了一声,陡地定身不动,出手双镰改撩为封——十字摆莲的当胸一架,当啷!脆响声中,溅出了一片火花。猛可里,他右手的鹤爪镰霍地扬起,反手之间,直向方天星脸上抓来。
    方天星收身以退。胡秋阳的另一只鹤爪镰忽然挺身以进,尖风一缕,直取对方前心。
    方天星长剑抱胸,猛地身形摇动,翩若飞云,已闪身而出。
    胡秋阳那么快速的出手,依然落了个空。
    双方俱动了无名之火,这才展出了实力的接触。
    大船在浪花冲激下,极见起伏。
    萧萧夜风,锋锐如针,无形中助长了夜的阴森。
    像是一双飞舞花丛的翩翩蝴蝶,更似纠缠空中的怒鹰。
    人影翩跹,几度交接。
    猛可里叮当一声,兵刃交击里,再一次爆出了大片火花。随着胡秋阳鬼影子的一个巧翻左手,鹤爪镰撩处,嗤地一声,撕下了对方长衣一片。
    却是方天星的一口长剑,反手而进,噗嗤!扎进了胡秋阳的肩窝。
    剑拔、血涌!
    胡秋阳陡地打了个踉跄,鹤爪镰怒翻而出,逼得方天星退后两步。把握着一霎逃命良机,他踉跄的身影陡地腾身而起,扑落船边。
    但是,站立在一隅的简昆仑却是放他不过。
    他这里身势方落,当前人影猝闪。随着简昆仑闪电的进身之势,银光乍泄,那一口灿若秋水的长剑,已自搭在了他的项上。
    胡秋阳那么疾猛的势子,亦不得力之突然打住。眼前情势,其险万分。
    这一剑,简昆仑原无手下留情之意,长剑只稍稍顺势一推,胡秋阳那一颗项上人头,万难保住,势将切瓜似的滚落下来。总是那一点仁慈之心,制止了他突发的杀机。进退两难之间,便自停在了胡秋阳肩头之上,却把后者吓了个魂飞魄散。“啊呀……”一惊之下,才自意会此身未死,却也由不住全身抖战成团。鹤爪镰随手而坠,当地落向船板。
    一蓬灯光直射而前,照向胡秋阳脸上。
    “简先生,这个人要不得……”
    说话的人竟是张顺,手里的号灯,匹练般射出一股强光,直照得胡秋阳满脸生花。
    灯光射处,更看见对方染满鲜血的身上。显然方天星的那一剑,极是不轻。
    “简先生,快下手吧……可不能放过他了,这家伙坏透了……”一面说着,张顺已跑到近前。
    胡秋阳原已垂下的头,蓦地仰起。直向简昆仑逼视过来,他却也是一条汉子,在此性命攸关的要紧关头,却也不曾开口讨饶,向对方说上一句软话。
    张顺饶是不解地偏头向简昆仑打量不已。一旁的方天星也只是冷眼旁观。
    各方期待之下,简昆仑忽地冷笑一声:“听说你水功不错,我若是饶你不死,你回得去么?”
    胡秋阳料不到对方忽然间竟会有此一问,不由得愣了一愣。哼了一声,他冷笑道:
    “大概还死不了吧!”
    “既是这样,我们就结个善缘,望你好自为之……”
    话声微顿,转向一旁方天星望着:“三哥意下如何?听你一言行事!”
    胡秋阳色厉内荏的目光,不觉转向方天星望去。
    方天里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兄弟你天性仁慈、好心好报。要是落在我的手里,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三哥的意思,是饶他不得?”
    “对!”张顺急道,“饶不得呀!”
    方天星一笑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兄弟既已说了,饶他一死,岂能再有反悔之理,且放他去吧!”
    简昆仑一笑说:“小弟遵命!”随即抽回了压在对方身上的长剑。
    便在这一霎,胡秋阳倏地跃身而起,施了个海燕掠波之势,噗地扎入水中。
    灯光照射之下,水面上不过轻轻泛起了一丝纹路,更不见水花的翻动,对方偌大身子,活像是一条大鱼,便自一纵而去。
    这一手入水轻功,直把眼前众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张顺赶向船舷,向着江水看了一眼,跌足叹道:“他还是跑了!完了!完了!”
    方天星一笑说:“原来就是放他跑的……”随即转向简昆仑道,“此人狡猾奸诈,在万花飘香素有诡智。甚蒙柳蝶衣看重,今日机会难能,你却又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张顺再次叹道:“他这一跑,后患无穷……简先生你的心太软了……”
    简昆仑微微含笑道:“第一次见面,总该留些情分,二位不必为他担心,且待后看吧!”
    方天星嘿嘿笑道:“但愿你好心好报吧!”随即转向张顺道,“我们得快点去了!”
    张顺不带劲儿地应了一声,随即走向船桅,将两面主帆缓缓升起,大船随即缓缓向前移动。
    容得舵位固定之后,船速渐畅,终至全速前进。
    方天星、简昆仑并立船尾,向着身后的敌船顾盼,却不见有所动静。
    可以想知,胡秋阳尽管水性再好,总是负伤不轻,自不能与平日水中行速相提并论,以他身分以及素日自负,决计不会再厚颜立即追上为敌,倒是大可放心。
    渐渐,两艘大船的距离越来越远……终至于黑黝黝完全看不清楚。
    方天星缓缓说道:“看起来万花飘香已是大举出动,未来不久,将是我们双方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不知这秦老大、宫老二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到底是怎么的打算?
    我可真有点憋不住了。”
    “三哥大可无忧,这个闷葫芦应该很快可以解开了。”
    “怎么?”
    对于这个新结拜的小兄弟,方天星早已由衷敬佩。聆听之下,不觉兴趣盎然地转向他望着。
    “如果我判断不差,一切谜底,在前面三江口与他们见面之后即能完全解开……”
    “这个我也知道……”
    “而且!”简昆仑说,“我以为朱先生也应该就在那附近不远了……”
    微微一笑,简昆仑十分感慨地说:“他们兄妹历经万险,这一次总也能够相会见面了。”
    方天星一振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简昆仑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确是这么认为。只看眼前万花飘香的八方风雨荟萃,一门精锐俱集的场面,即可想知,今日情势大非寻常——山而欲来风满楼,这就有好戏登场了。
    船行通畅。
    片片浪花,白云也似的由船舷两侧包抄而上,把整个船头都弄湿了。
    不知什么时候,竟是起了风。
    由于是顺风之故,船速极畅,只是舟行起落,顿仰极大,不习惯乘船的人,难免会有点恶心、不舒服的感觉。
    朱蕾手托香腮,觉着有点头晕,却又不失童心,舍不得乘长风破万里浪的眼前奇乐。
    “我看你还是进去睡觉吧!外面风浪大,又冷!”简昆仑就站在她身边,关心地说。
    朱蕾偏过脸向他望着,报以甜美的一笑……每一次当她向他注视之时,都有浓郁的蜜蜜情意,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笑,才能略释内心之钟情款曲。
    “你也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好!”朱蕾把身子坐正了,“我一个人闷得慌,陪着我说话,好不好?”
    简昆仑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朱蕾笑靥轻启道:“刚才你们打杀的时候,我坐在舱里都看见了。”
    “害不害怕?”
    朱蕾哼了一声,摇摇头:“一点也不……这些日子,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看见,你把那个人放走了?”
    简昆仑点点头:“原来你也看见了,张顺为了这件事气得了不得,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那你又为什么呢!”朱蕾笑靥不失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不怕他回过头来报复你么?”
    “如果那样,我也只有认了!”
    微微一顿,他随即含笑道:“我并不以为这件事做错了,这个姓胡的,既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当非是无心之辈,我且在他心里留下一颗种子,以结下次见面之缘,往后等着瞧吧!”
    朱蕾点头笑道:“你的心真好,好心有好报,我且等着瞧,这个姓胡的怎么来报答你吧!”
    说着她微微叹息一声,道:“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哥哥……好可怕的一个梦……”
    “是朱先生?”
    为了避免时忌,简昆仑等已习惯改口称呼永历皇帝为朱先生,朱蕾微微一怔,才自会意地点点头。
    “我与哥哥已有两年多没有见面,真的好想见他!”她说,“昨夜在梦里见他比从前消瘦多了,而且……”
    顿了一顿,她才缓缓说道:“奇怪的是,他告诉我说,明朝就快要完了,要我改名换姓,往南方跑,我不答应,告诉他要死我们兄妹也要死在一块……他竟然生了好大的气,骂我不懂事,还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哎呀地叫了一声,竟自醒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可惜我不会解梦……这个梦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朱蕾傻傻地向他看着:“难道说,这里面显示着什么不祥之兆么?”
    忽然她又一笑:“听人家说,梦都是相反的,要是这样可就太好了……”
    简昆仑不禁想到了昔日初见玉剑先生崔平之际,崔氏即曾发过亡国之叹,叹息明室气数日渐衰退,已是无可救药,以之印证朱蕾今日之梦,显然大非佳兆,一时不禁为之心内怏怏,真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自承一腔热血,恨天无环,却难当这亡国之痛——真恨不能站起来大吼上几声。一消心中郁积的闷气。
    “事在人为,只要朱先生不失志气,身边总应有不怕死的爱国志士,像眼前的李将军,就是一根中流批柱,朱先生身边要是多有这样的几个人,又何愁明室不振,大业不成?”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目光炯炯有神。
    朱蕾看着他,心里甚是感动,只是她却又叹息了一声:“前些日子在吴三桂那边,陈圆圆曾经告诉过我一些消息,说李将军吃了几次败仗,败得很惨……不知可是真的?”
    这个消息简昆仑当然也听说过了。
    事实的情况是,李定国在孙可望、吴三桂、多铎等大军联合包围下,精力尽失,几至溃不成军。传说目前捍卫在永历帝身边的李军不足三千之数,已不足再当大军交战任务,只可担负必要时的突围,以及保护永历帝个人身家性命而已。
    正是因为如此,简昆仑等四人才有此番联手救援永历帝的计划付诸实施,至于以区区四人之力,究竟又能产生何等作用?是否又能挽回既倒的明室,却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细想深思,果真局势如同传说的江河日下,退而求其次,他们也希望尽一己之力,保全住永历帝个人的身家性命。似乎才是比较切合实际的意念……
    简昆仑心里盘算着这些,不自禁脸上现出了一种阴沉,眼望着滔滔江水,更似无限悲愤,这一霎他似乎已深深体会了亡国之痛!那滋味是任何一个有血性正义之人所不能忍受的。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倒是朱蕾的这句话,使他猝然有所警觉,随着他偏迷的目神,接触到对方深情的顾盼。
    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却在这时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肩上,随即紧紧地抓住了他……
    无限深情,万般依恋,借助于此纤指柔荑的一触,悉数地都传递过来……
    明月当头,浪花如雪,他们领受了彼此多情的顾盼,此时此刻,饶是星星知我,明月为媒,任何一句话,也无庸多说的了。
    似乎把先时的来船远远抛后了。
    事实的情况是,那艘敌船早已改道而行,背道而驰,自不会再为它担心。
    朱蕾转回船舱的时候,天色已近子夜。
    船行欸乃,小风徐吹……
    她睡着了。睡梦里,像是又见着了她朝思暮想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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