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禽掌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七禽掌法
    石继志闻言大喜道:“师父!练什么掌?是不是那一套七禽掌呀?”
    上官先生点头笑道:“七禽掌可不能马上教你,先要看看你别种功夫进展如何。来,为师先带你去看看这套掌法的来历。”
    言罢一杀腰已纵出七丈左右,石继志连忙跟上,只见上官先生绕着山尖往下续攀,纵跃如飞,轻如鸿毛,石继志在后跟得头昏目眩,连跌带爬,有几次险些跌下山涧。
    突然见师父在一处颓壁立足,回首笑唤道:“快呀!”不由一咬牙,拼命往前纵去,至上官先生面前时已全身汗透,喘息不止。上官先生回首笑道:“不错!不错!你这身轻功已登堂入室了!”又笑道,“志儿!你可知我带你来此的用意么?”继志已累得喘成一片,闻言摇头表示不知。
    上官先生一指天空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石继志抬头往天上一看,只见此时天空正飞着无数苍鹰,大小不一,少说也在百只以上,不由奇道:“这些不是普通的老鹰么?”上官先生点头道:“不错!是老鹰,可是今后这些老鹰也就是你的师父。”
    石继志闻言大惑不解,翻着一双俊目望着上官先生,上官先生见状道:“你此时注意这些鹰儿飞腾扑跌的姿势,这正是武林中最难练而最真的功夫……”
    石继志闻言向那些饿鹰望去,果见无数苍鹰,在空中纠扑互啄,翻飞展翅都极为矫健,姿势优美已极,不由看得呆了。
    上官先生点头道:“我这套七禽掌就是由七种飞禽,各取其优异姿势变化而成,其中那‘雷厉三翅’、‘细胸翻云’、‘鹰扑十三式’……都是由这些鹰儿身上得来的,我每日早晚来此勘察已有十年,才编出那二十余招式……”说至此忽然中止,用手一指那鹰道:“你注意,看左边那只小鹞儿……”继志忙顺师父手指处望去,果见有一全身黑色的小鹰,正收双翅,朝二大鹰箭一般冲去,心想这小鹰好不自量,自己才多大一点,竟敢以卵击石。
    不想这念头还未转完,那小鹰已飞近二大鹰前,只见它二足一收,双翅猛敛,就像一团黑球朝二大鹰滚到,上官先生看至此高声道:“注意!雷厉三翅!”
    话还未完,就见那小黑鹰,已滚至二大鹰身前,突然一偏身,诱得那大鹰往前一进,猛见它一声短鸣,那左翅突然向外一展,奔大鹰头上挥去。“啪”一声挥个正着,直打得那大鹰在空中一阵滚翻。
    妙在这小鹰并未飞回,竟然猛又一张右翅,“啪”一声,右边那只大鹰,也随声翻滚不已。
    这二大鹰,差不多并排落下,在空中双双鼓翅,重振旗鼓,又朝小黑鹰迎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小黑鹰不待二巨鹰窜上,已先行收翅,降至二鹰处,双翅同展,由上往下猛然一击,随着“啪啪”两声,那两只大鹰,竟被这一猛击,打得如箭一般地一阵翻腾,落下深涧。
    石继志看得惊心不已,不由奇道:“师父!这小黑鹰怎么这么厉害?那么大的两只老鹰都让它给打下山涧去了!”
    上官先生道:“那不是普通的老鹰,名叫鹞子,身虽比老鹰小得多,可是专与老鹰为敌,因此普通老鹰只要碰上它,如不快逃决无幸免。方才那二鹰想是自恃身大,不想还是丧身它手,真是鹰中克星!”石继志这才知道原来这小黑鹰就是鹞子,难怪它有这么凶呢。
    上官先生笑道:“方才那三翅,姿态绝伦,就是我取入七禽掌中的‘雷厉三翅’了!
    下余那‘细胸翻云’,‘鹰扑十三式’,都不是轻易能看到它们演出的,好在我们离此甚近,以后你每日晨暮要来此亲自体会一刻,如此再学我这套掌法,就可事半功倍了!”
    言罢返身对石继志道:“我再带你到一处地方,这地方较远,还是我携着你去吧!”
    说着夹起石继志,一路穿腾纵跃,向对面山峰纵去。石继志但闻两耳生风,眼前山石林木快似奔马向身后奔去,只惊得汗毛耸然。
    正自惊心,忽见上官先生驻足于一峰之半,皱眉道:“这东西今天还不一定有呢!”
    言罢放下继志,抬头往高空望去。
    石继志见状不由也抬起头往上望去,只见朵朵飞云,哪有什么东西。忽听一声鹤唳,远天浮出二小白点,上官先生见状面有喜色道:“我说呢!该是它们吃饭的时候了,哪能不到!”言罢又夹起继志往前翻过了这山峰,眼前是一片不太大的沃野,奇花异草,布满了这小峰之顶,上官先生带着继志落于一石上道:“我们躲在这石后不动,否则一定要把这两只扁毛东西给惊跑,那就麻烦了!”
    石继志忙依言把身子藏好,心中奇怪,心说师父也不是神仙,怎么就敢断定这两只仙鹤一定要落在这里呢!不由小声道:“师父!它们来这里干什么?”上官先生用手一按嘴,令他禁声,一面小声道:“你别说话,它们是吃饭来了!你只要注意它们落下的姿势及爪啄上的功夫就够了!”言罢不再出声,抬头上望,似等候那白鹤来到。
    石继志心想这里也没什么食物,它们吃什么?闻言将信将疑,不由也抬头看着那双鹤儿。
    只见那一双白点,在极高的远天,快似箭头一样向前冲刺着,说也奇怪,待飞临这小峰顶上高空,竟一阵盘旋,不再前飞。
    继志正要出言,被上官先生用手把嘴捂住,果见那二鹤一阵盘旋,由高而低,又转了半天,好似详细观察了一遍,确信无外敌,这才双双收翅落下。
    石继志此时觉得右臂一紧,见是师父用手握住,知道是示意自己注意它们落地姿势,不由引目望去。
    二鹤离地尚有三四尺,双双张大了翅,身子顿停,那双长腿猛然直伸,仅足尖一着地,双翅猛收,真比一根针还轻,美观已极。
    两鹤相继落地,“呱呱”叫了两声,瞪着一双红眼四处张望了一阵,这才在草丛中扑腾低飞,似要找寻什么东西似的。忽听师父上官先生在身旁低声咦了一声,笑着附在继志耳旁道:“今天真巧,有好戏看了!这东西今天算碰见对头了!”言罢注目前方,忽然二鹤中,有一只引颈大叫了一声,腾身而起,偏偏那一带丛莽繁茂,遮住目光,只见这鹤儿,时起时落,时而递爪向草中抓去,似与什么野兽争斗。
    那另一只白鹤此时却已起在了空中,几次飞鸣下扑,俱是欲前又却,仿佛有些畏忌之状。继志越看越觉有异,暗忖这时已是盛秋,尤其山顶严寒,各处草木俱已开始黄落凋零,怎么这一带草木仍是那般郁郁葱葱的?又想到常听人说,仙鹤好与蛇蟒相斗,是蛇类克星,凡是毒蛇大蟒盘踞之地,土草颜色,俱呈异状,不是寸草不生,便是长得特别茂盛。
    眼前二鹤莫非与蛇蟒相持不成?刚想到这里,猛见那前一只白鹤,突然下去,“呱”
    一声,又猛然振翼而起。
    紧接着,竟由草中窜起一条大蛇来,这蛇通体墨也似黑,并不甚粗,却很长,下身不见,单这上身,竟有八九尺长短,赤信吞吐,好不惊人。
    石继志从未见过这等大蛇,吓得几乎叫了出来,但见上官先生面含微笑,好似把这等大蛇毫不放在眼中,也就稍稍安心,专心看鹤如何处置怪蛇。说时迟,那时快,猛见那鹤在空一束双翼,像箭头一样朝怪蛇冲去。那蛇知道厉害,竟然迎着那鹤,将丈余长短的下半身,匹练似地卷了上去。
    上官先生低声道:“你是自己找死!”果见那鹤在空中突然一伸钢爪,将蛇身抓了个牢,那蛇负痛吱吱连声怪啸,回身张嘴往鹤颈便咬。
    眼看这一嘴咬上,那鹤决无幸理,不想那鹤不知怎的,那只被蛇下身紧缠的腿,竟猛然抽出,一爪正抓在怪蛇七寸上,一阵乱抖,怪蟒此时腥涎四滴,吱吱声不绝于耳。
    另一只较小白鹤,见同伴已然得手,一束双翼,也自扑上,二爪齐施,双双抓住那怪蛇颈下,举嘴就啄。数啄之后,蛇身皮开肉裂,鳞片纷纷下落,腥血四溢,这蛇此时虽暴怒不已,长信吞吐,全身伸缩,奈何在四只钢爪之下,任它一再逞威,也脱不得身。
    这两只白鹤,最小的也远较大鹅为大,站起身来少说也有大半个人高,这一展翼扑腾,声势惊人。
    那蛇虽凶厉万分,奈何世上各物,各有所惧,就像鸡见了黄鼠狼,老鼠见了猫,蜈蚣见了鸡一般,内心先就怯敌,打起来自然就别说了。
    鹤正是蛇类克星,因这蛇非比寻常,故此二鹤费尽心力,几次遇险,才侥幸得手。
    两只鹤已把那蛇抓在半空,一阵急抖,那蛇骨节都多半脱节,转动不灵,这才双双松爪,掷于地下,爪啄齐下,那碗口粗细的蛇身,霎那间血肉模糊。一鹤由蛇腹中挖出一墨绿色物正要吞食,上官先生猛然一声大喊道:
    “好啦!这个留给我吧!”人随声起,直向二鹤扑去,二鹤千辛万苦才杀得一蟒,主要是垂涎蛇腹中此物,谁知方才找出,一旁却横生枝节,又不能不躲,正要啄了就飞,但上官先生早念及此,声才一出,双掌已自推了出去。
    二鹤但觉一股强风,逼得不能立足,双双展翼起空,在空中尚低旋不去,上官先生抬头笑道:“你们这两个扁毛畜生,哪天不吃好几个,我老人家留下一个你们还舍不得,惹我火起,一掌打你们下来。”石继志也走了出来,见状问上官先生道:“师父,是什么东西?”
    上官先生用手一指地下死蛇对石继志道:“这条蛇可不是普通的蛇,这蛇名叫地青,奇毒无比,因此腹中蛇胆对我等大是有益!”言罢由袖中拿出一柄寒光夺目的匕首插入蛇腹中只一挑,已把蛇胆挑出,那胆色作碧绿,隐隐有一股清凉之气从中透出。上官先生点头道:“果然是好东西,志儿!你快摘一片叶子来包上它,拿回去再说。”石继志依言包上了那蛇胆,上官先生抬头一看,那双鹤儿尚在空中盘旋不去,不时低飞啁鸣,不由一笑,用匕首挑起那蛇上半身,往空一振碗,喝一声起,那长有丈余的大蛇,就像一支长箭似地射向半空,那双白鹤见状欢鸣一声,双双下冲,在空中抓住那蛇,冲霄而去。
    上官先生这才对继志道:“我意思是想叫你来看这仙鹤起落时的姿势,和它们束翼出爪的动作,这一斗,恐怕你也没心注意这些了,好在今后机会甚多,你不妨随时注意一下!”石继志闻言道:“师父,你老人家在鹤身上取了些什么招式呢?”
    上官先生笑道:“‘腾霄腹’、‘三现云爪’、‘引颈亮翅’,这些都是武林道上失传已久的招式了,别小看这几样招式,整整费了我三个秋天,每日此时来此窥视才揣摩而成。”随着解释说,“‘腾霄腹’就是那鹤儿起飞不久,要凌霄去时,那一股冲劲,你可注意那时它腹部和背部,一定是紧收平贴,这种提气施力最为难练,若能施之于武技上,却能收极大的功效呢!‘三现云爪’是白鹤身尚未落地时,在空中突然伸爪,那种姿态又轻松又迅速,差不多那些普通的蛇类很难逃开这一爪,还有二爪是由翅中伸出,如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它这二爪是怎么出的!”石继志闻言这才知道师父用心之苦,竟由这飞禽中注意其超然姿态,贯之于拳掌,用心真可谓妙极!
    上官先生又接着解释那“引颈亮翅”一招道:“一般武林道上概称有白鹤亮翅一式,其实创此招之人只注意到了它亮翅时的优雅姿态,竟忘了看它颈头部分,唯有颈部配合着右手施出这招引颈亮翅,才是最理想的招式。”言罢一弯脖子,右掌突展,姿势果同那白鹤一模一样,继志这才知道,师父在这套七禽掌上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上官先生一面往前走,一面又对石继志道:“我这七禽掌除了以上三禽外,还有金鸡、孔雀、冬雀和驼鸟四种。”石继志心想金鸡、孔雀武林中原有用其姿态者,那驼鸟与冬雀又有何所采呢?尤其是冬雀又小又弱,又能有什么值得效法处?
    上官先生已看出石继志心中怀疑,不待他问,自己接口道:“金鸡和孔雀是些什么招式以后再告诉你,最难是学冬雀和驼乌,这两样禽类,一在大漠中,鲜有人见到,一者身材幼小,遍处皆是,因此更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们头上。明天习此掌时,我再临时讲给你听吧!”
    说话间二人已翻过这座山头,展开身形兔起鹘落往回路上纵着。石继志这月来,既食芝果,又随二猿日夕攀山越岭,无形中轻功已有了惊人的造诣,这一拼命追踪上官先生,不由施出了全身解数,真可谓之身快如箭!
    石继志正行其间,突觉劲风扑背,他虽不精拳掌功夫,可已感觉有异,往旁一闪身,一溜翻滚,站起身却无一人,不由暗自惊奇,正想爬起再走,却又听到嗤嗤破空声,这次竟没容他躲开,后颈着了一下,痛得他一裂嘴,那东西落在地下,竟是小小一片枫树的红叶。
    前面上官先生此时也发觉有异,回身扑来,捡起地上那片红叶,双眉一挑,微微冷笑一声道:“雕虫之技,尚敢弄人,我看看你究系何人,敢在我老人家面前如此猖狂!”
    话才一了,身子已腾起。
    这小林不过五丈见方,内中人想藏身也不行,上官先生身未入林,双掌已平身推出,就听哗啦啦一阵暴响,那一片枫树竟倒下了五六棵,这种超人的劈空掌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声暴响后,由内轻烟似地拔出一条黑影,返身便跑,身形之快却属少见,上官先生见来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脱逃,哪里容得,一振腕,喝声:“打!”这片小枫树叶,像急箭般奔那人身后打到。那人一听背后破空声,已知有暗器到,只见他猛一翻身,并二指往那叶上一敲,他可小瞧了这片红叶,这一敲上,就像敲在一支带棱的铁棒上似的,痛得二指炙炙发热。
    上官先生这叶箭一出手,身已来至这人背后,右手“五雷手”朝这人肋下便插,正逢这人一回首,白发长须,分明故人,不由一收手哈哈笑道:“司徒老儿别来无恙,没事找这个碴做什么?”
    那人见身形既露,回身朝上官先生深深一拜,开口笑道:“老前辈真神人也!尚乞恕在下无礼才是!”上官先生大笑着至前,拉起那人手道:“今天是什么风,让你这三湘老人光临敝处?”那人尚未开口,石继志已看出来人竟是亲由敌手救出自己的银发叟司徒明,不由又惊又喜,趋前躬身施礼道:“不知司徒伯父驾到,小侄未曾远迎,尚乞勿罪才好!”
    银发叟含笑至前,拉着石继志一手,点头道:“三峡一别数月,想不到贤侄竟练成这么一身好轻功,由你双目光华判来,分明内外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非我亲眼得见,真难以相信!”
    石继志脸一红,看了上官先生一眼道:“一切都是恩师苦心栽培,方有今日小成,至于武功,小侄尚未入门径呢!”司徒明惊异地摇摇头道:“不会吧?”言罢回头看着上官先生之眼,意在询问是否真情。
    上官先生笑道:“可不是,这几月来他武功真还未学呢!老弟,此子遭遇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奇,想不到那千年难得一见的芝果,竟让他无意发现给吃了!”司徒明闻言,惊得张大了嘴道:“什么?芝果?”
    上官先生点头道:“一点不假!所以我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我那套七禽掌,真是非他不传了!”司徒明听罢连连赞叹,一行三人一面走一面谈,已至洞府不远,远远见二黑点踏树穿梭而来,须臾至前,竟是二猿,至前朝着上官先生叫了两声,纵身至石继志前,举掌就打,一面还发出一阵怪笑。石继志月来,已和这二猿相处如手足一般,见状非但不怪,反而一捞衣摆,和二猿嬉战起来,一时三条黑影,你打我躲,乱成一团。
    司徒明笑着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有这么两个师兄,真比什么都好,他那轻功以及掌式怎会不进步惊人呢!”言罢和上官先生挽臂入内,这才又躬身对上官先生施一礼道:“今日后辈冒昧造访,一来是瞻仰前辈仙容,再者实有一事禀告!”
    上官先生一怔道:“什么事?”司徒明笑道:“其实在你老人家面前,也不值一提;不过后辈深恐此等老怪为害江湖,及早提醒你老人家一声,将来如有便,还是把他们除去的好!”
    上官先生不解道:“你说的到底是谁?你还不能把他们除去么?”司徒明摇摇头道:
    “后辈实无此能力,老前辈可曾记得五十年前横行天山南北麓的那三位怪人么?”上官先生闻言,面现惊容啊了一声道:“什么?那天山三鬼又出世了?这还真有点讨厌呢!”
    司徒明笑道:“这天山三鬼目中无人,手狠心辣已极,如今武林中恐怕除去老前辈外,别无他们所惧之人,就连一指魔莫小苍,提起他三人都敬畏十分。近闻那莫小苍极力拉拢他三人入他排教,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上官先生哈哈大笑,突然剑眉一扬哼道:“他三人要是不改旧恶,那可真是自己找死!老弟,且莫管这些,今日你大老远跑来,我们不妨乐一下。”随即一声长啸,二猿闻声而至,石继志也随后跟到,上官先生先对二猿道:“今天有远客来到,你们去捉一只鹿和两只山鸡来,快!”二猿领命而去,上官先生又笑对石继志道:“我室后藏有上好佳酿,你不妨把它取来,还有,你可会弄菜么?”石继志闻言脸一红道:“弟子实没弄过,不过想来也不甚难,待弟子等会儿试试,师父和司徒伯父却要包涵一番呢!”
    上官先生略一皱眉笑道:“那日在洞庭附近破庙中,那菜还真不错,不是你自己弄的么?”石继志闻言,脸更是红过顶门,哧哧道:“那菜是友雪妹妹弄的,弟子哪有那么好手艺!”
    司徒明在一旁笑道:“如前辈不嫌难吃,后辈倒精通烹饪,等会儿待二猿携物来后,我自己来弄,石贤侄给我打下手就行了!”上官先生笑道:“那真太好了!”
    忽然司徒明正色对石继志道:“贤侄,我起身之前,我那小女还再三叫我代她问候你,并言盼你好好练功,将来好手刃大仇,今日一见贤侄果然大有精进,万不可有自满之心,不要令我父女对你失望才好!”言下深意,石继志哪能不懂,不由唯唯领命,转身拿酒去了。
    出得门,就见二猿已自回转,一个背着一只鹿,一个提了五六只山鸡,翅膀还不住拍打。
    继志一面接过鸡,一面对二猿道:“师父说只要两只,你们捉这么多做什么?”二猿咧着大嘴,喉中吼吼有声,连说带比,也不知它们说些什么,石继志日夕与二猿相处,虽不明其言,但由意中略可窥出那是:“你们吃两只,我们也要吃呀……”不由又气大笑,转身提鸡入内。司徒明和上官先生闻声走出,二猿见状,吓得把地上三只鸡拿起藏于身后,不想那鸡尚未死,呱呱叫了几声,二猿吓得挤眉弄眼,一张黑脸,红得发紫,双双不待上官先生喝问,都跪倒在地。
    上官先生笑骂道:“吃两只鸡有什么关系,瞧你们那分样子!还不起来,到外面去!”二猿大出意料之外,叩了个头欢跳着出去。
    司徒明来至室后,和石继志把那些鸡肉该切的切,该炒的炒,不多时弄出几个菜来,此山附近又有现成的笋菌之类,弄得倒满像个样。石继志自来峨嵋后未曾吃过这等美味,就连上官也赞不绝口。又取出那罐酒,这酒罐非本非石,竟是一个大葫芦,其大无比,四周俱盘以细藤,倒出酒来,色作浅绿,一股清香惹人垂涎。司徒明不由连赞好酒,上官先生见状笑道:“老弟台!你可知这酒的来历么?”
    司徒明把葫芦拿过,低头一看,见酒上浮着约半寸来厚的一层白沫,阵阵清甜芬芳,由内透出,用口一吹白沫,露出清可见底的酒来,先给上官先生倒了一杯,又转头对石继志道:“贤侄!不要客气,你也坐下一起用饭吧!”石继志含笑对司徒明道:“老伯先用,小侄不急!”上官先生扭头道:“你就一块儿吃吧!”石继志这才落坐,司徒明也给他满了一杯,自己最后倒上一杯,举杯对上官先生敬饮一口,不想入口生芬,竟是平生从未尝过的美酒,不禁叹道:“老前辈这酒莫非是自制的么?”上官先生摇头道:
    “我哪有如此闲心,说起这酒,还有一个小故事呢,不妨道出助助酒兴吧!”司徒明奇道:“还有什么故事?前辈不妨讲来听听!”
    上官先生喝了口酒,含笑道:“大概是半年以前,有一天我起来练功,见二猿久睡不起,过去一看,见这两个东西昏昏沉沉,只当其懒睡,骂了一顿也就算了。谁知第二天早晨又是如此,由二猿喘息中微微有一股酒味,”接着笑指桌上酒道:“就是这酒味,我一时奇怪,这附近百里,连人都没一个,这酒如何得来?”石继志插口道:“那是哪里来的?”
    上官先生摇头道:“你听我说呀!我虽一顿责骂,奈二猿竟死也不肯说出这酒何来,生怕我知道来源,它们以后就没有得吃了!我一时计上心来,当时骂一顿就走了。当晚我就开始注意这两个畜生,果见其鬼鬼祟祟,溜至山后,我一声不响紧随其后,见二猿竟向那山腰密林中窜去。我一时奇怪,愈发不舍,见二猿一路窜跃,朝一座藤架上奔去,那里竟是一猴穴,数以百计的猴群,见到二猿,一时大嚣狂奔,我心中始大明,原来竟是猴子所酿的猴儿酒!”听得石继志兴致大起,那上官先生吃了一口肉,又继续道:
    “二猿待众猴逃散后,好似轻车熟路般,一阵急转已入一小棚下,由洞中翻出此样的一只葫芦来,拔盖就饮,才饮一口,就把葫芦往地一摔,双双大怒扑向猴群,一阵乱打!”
    上官先生说到此,不由忍不住笑道:“你们猜那里面是什么酒?”司徒明笑道:
    “什么酒?”上官先生笑了两声,这才接道:“哪是什么酒,竟是那群猴儿的尿!”三人都不由大笑起来。上官先生又道:“原来这二猿天天去抢酒喝,众猴表面虽不敢反抗,实则内心愤恨已极,故此撒了些尿在葫芦中,假作是酒,放置原处。二猿不知,只当是那上好美酒,不想却上了一次大当。我当时见二猿野性大发,已击毙了不少猴子,一时不忍,上前喝止,二猿见我到来,吓得伏地不动,我把二猿带回后,也不骂它们,以后叫它们去,它们也不敢去了。”
    石继志奇道:“那这酒又如何会被师父得来呢?”上官先生点头道:“你别急呀!”
    笑着又接道,“我虽喝止二猿,可内心却留了意。”说着用眼瞧司徒明道:“你知道,我过去是嗜酒如命的,哪能放过如此佳酿?”司徒明笑着点点头。
    石继志不由急得皱眉,老先生却是不慌不忙,又接道:“这事情过了四五天,一天清晨,我自己又到了那片林中,众猴多数外出觅食去了,我又施出上乘轻功‘凌虚锁云步’,因此没有惊动它们一个。它们竟把酒葫芦用藤索绑在树上,外覆以叶,真不太好找,总算叫我给找着了,不但找到这酒,竟还找到了它们酿酒的几个大石臼。当时还有八九个猴子在那儿轮班负责制酒呢!有的去果皮,有的洗净,最绝是尚有二猴用脚在石臼中踩来踩去,嘴里哼着不成音的怪调子,叫人看了忍俊不禁!我在旁边实在忍不住笑了几声,不想把这几只猴子给吓跑了。我走近那几个石臼一看,还真不错呢!”司徒明笑道:“都是用些什么东西酿酒,味道会这么美?”
    上官先生想了想道:“东西还真不少呢!有柑子、梨、龙眼、葡萄、山枣,还有好几种野生不知名的野果。最奇是共分十个大石臼,每臼中都日期不同,有的是刚摘的新果,有的是已发酵的,有的是用泥封了口的,还有露天晒太阳的,过程还真多,看来满像是那么一回事,因此一日也不过可制这么一满罐。”司徒明笑道:“老前辈也照样制成这酒可是?”
    上官先生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傻!我以后每三天至那石臼前,先用别物把看酒的猴子引走,取一葫芦,够我一人喝的就行了!因此那些猴子虽发现少一点,也不甚大疑,自此后我确实享受了五个月的美酒,直到前两月下山收志儿后,无暇再去取那酒了,这点酒直放了两个多月,吃起来味道却更纯了!”石继志直喜得心花怒放道:“师父明天带我去看看,我再去偷一罐来。”
    上官先生笑道:“你叫二猿带你去吧!不过那些猴儿可灵得很,不要给它们发现了,以后搬了地方,再找可就难了!”石继志点点头,上官先生好似突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对石继志道:“只顾说话,倒忘了这个宝贝了,那条地青蛇的蛇胆呢?快拿来!”
    石继志忙跑去将那蛇胆拿出,司徒明惊道:“怎么这峨嵋山上好东西这么多?还会有那么毒的地青蛇?看样子我过几天也要把家搬到这来啦!”上官先生微笑着尚未答话,石继志已将那蛇胆搁置桌上道:“这蛇胆师父如何吃法?弟子就会弄来!”上官摇摇头道:“不需要怎么弄,为师我不吃它,还是留给远来的客人吧!”
    司徒明闻言连摇双手道:“这可使不得,老前辈既不食用,我看还是给继志吧!他正当练功期间,这东西对他大是有益,晚辈已是年近九旬的人了,吃它又有何益?”石继志再三推辞,上官先生笑道:“既如此,志儿你就吃了吧!”石继志还是执意不肯,银发叟已倒了一满杯猴儿酒,推至继志身前道:“快就着这酒吞下,这东西普通人想吃也到不了嘴,你还推个什么劲,何况是师父之命,长者所赐不敢不受,你还不快吞下去!”继志闻言一看那蛇胆,差不多比鸡卵还大,遍体深绿,不由暗忖,这东西可怎么吞啊!
    上官先生见状笑道:“用酒吞下,果然是好,否则是蛇胆凉性太大,你又初次服这东西,难免中寒,有这酒,是再好不过了!”石继志无奈,只好拿来用水洗净,又端进来,看着师父道:“就这么整个吞呀?”
    银发叟哈哈笑道:“破开来不苦死你!你别看它大,吞下去就不觉得大了,好吞得很,你不信就试试,决不骗你!”
    石继志这才放在嘴里,闭着眼往下一咽,果然一滑就入腹中,一点也不觉难受,又喝了那杯酒,笑道:“这蛇胆有什么用?”
    上官先生道:“主要是对你目力大有好处,以后可练习暗中视物,久之即可成所谓夜眼;对你练气也大有补益!你这孩子,前服芝果不久,又食此地青蛇胆,缘分真是不小,今后要再练不好功夫,就没有怪的了!”
    言罢便与银发叟高谈阔论起来,由近十年来的江湖人物一直谈到那天山三鬼。石继志由话中略可听出,这天山三鬼是极厉害的三个老怪,就连银发叟提起他们也觉心悸,师父好似有意出山一行,不过日子可不一定。这一席饭一直吃到夕阳下山,三人才停箸离席。
    石继志收拾干净,再进屋却见银发叟已起身欲走,见石继志进来,含笑点头道:
    “贤侄,我回去了!有什么事没有?”石继志脸红道:“老伯初来,为何不多留几日,小侄还想向你老人家讨教几手轻功呢!”
    银发叟笑道:“守着绝世高人,还用得着向我讨教?我看你日随二猿,轻功上已有极深造诣,小女云珠是万万比不上了!我因有事非走不可,望你好自努力。”言罢就要起身。
    石继志此时再也忍不住道:“老伯返家后替小侄问候令媛一声,小侄下山后,定亲去谢她救命之恩。”银发叟哈哈大笑道:“知道了!”
    上官先生对石继志道:“我送司徒先生一程,你就别出去了。”言罢一纵身已出去八九丈远,银发叟又回头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走了!”随着跟踪而出,旷野里但见二黑点,如星丸跳掷一般,一瞬间已消逝于云雾中。
    石继志送走银发叟后,一个人倚门而立,心中顿感无限空虚,心想自己不知何日方能学成像师父那一身绝技,何日方能手刃亲仇?一时不禁呆在那儿,忽见二猿由屋后嘻着大口跑来,突然想到师父说的猴儿酒的故事,唤二猿至前,做了一个饮酒的姿势,问二猿在何处可取得。
    二猿互相唧咕了一阵,拉起石继志往山后跑去,石继志喊道:“别拉!我跟你们去就是了!要轻一点,师父说那些猴儿精着呢!”想到身无兵刃,万一遇到蛇兽之类可麻烦,于是又跑回去把师父那柄匕首拿出,再同二猿一路翻腾,往山后奔去。
    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前面是一片密林,二猿脚步开始放轻,石继志问道:“是不是就在这片林中?”二猿连连点首。继志恐其误事,命二猿在外等候,说了半天,才算勉强听话。石继志这才往林内走入,进入不远,就见古树参天,藤蔓垂地,猴群在上面窜来窜去,数目何止千百。心想难怪人说蜀中多猴,只这峨嵋山一处,如果算计起来,恐怕也有好几万不止呢!
    众猴见有人潜入,一阵怪啸,继志只见眼前黑影连闪,猴儿一时逃出了多半,尚有少数不畏人的犹在远远树上,瞪眼看石继志,嘴中发出尖厉刺耳的鸣声,在暮晚的荒林内,也颇令人胆寒。
    继志见状心内不免有点胆寒,本想回身出去唤二猿同行,又想凭自己眼前功力,虽谈不上什么武功,可也不比二猿为差,欲回又止,还是鼓足勇气往前行去。又想起师父说过,最好不要惊动众猴,不由将身隐入暗处,一路轻足穿越。差不多又走了一盏茶时间,果如师父所说,眼前竟是一个极大的花藤树架,这藤架是由无数棵黄果树连成,因树顶都一样平,且上面覆满了藤蔓,竟成了一个极大的棚架,棚上无数现成枝蔓构成的洞,内中隐隐透着猴鸣,石继志暗忖,这就是了!
    他不敢硬往那棚上翻去,倒不是怕那些猴儿,实在怕惊动了它们,以后不利取酒,小心顺着棚下一路窜跃,眼前更是潮暗异常。
    差不多又走了半个时辰,继志见天已近晚,不由深悔此行无获。突然一阵酒香飘来,仔细一闻,正是猴儿酒无疑,大喜过望,顺着这酒香走去,渐渐酒香越来越纯,继志此时口渴异常,一唤着酒香,恨不能喝它几口,不由一阵紧走。
    忽然见一处树荫之下,有几个石臼,形状不一,正有六七个猴子在石臼上跑来跑去,有的正在剥弄一些果类,嬉笑怪状,令人喷饭。
    石继志藏在树后,仔细看那石臼共有六个,因第六个臼之下正放着几个葫芦,应该是装酒之臼。正想投石惊走那些猴儿,不想手才举起,突闻得极凄长的一声尖鸣,声音悠长已极,闻之令人毛骨耸然,众猴闻音,直吓得一阵怪啸,纷纷窜林逃逸。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怪声之后,有一白点,由远处树尖之上似星丸跳掷般,瞬息已踏枝来到,石继志还没看清这东西是何形状,见一猴脚下慢了一步,被这东西一捞后腿,已自到手。
    石继志惊魂乍定,一打量来物,不由暗暗惊奇。只见这东西长得似猴非猴,比猿要小得多,却比猴又要大些,全身雪一样白,脑后披着垂肩的金黄色头发,一双红眼,就像玛瑙似的,闪闪生着红光,双手奇长,直立着已快垂到地上。
    石继志何曾见过这东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见这怪物一伸手捞住那猴,那猴一阵尖呜,竟给吓昏了过去,这怪物伸出那又尖又长的手,对猴儿顶门上一抓,活生生一颗猴脑已到怪物手中,血淋淋地往大口中一丢,一阵大嚼,吃了个精光,这才举目往四下一望,不见一猴,只气得厉啸了两声,竟轻车熟路般往石臼走去。
    石继志吓得目瞪口呆,见怪物走至石臼前,先用手揭开那石盖嗅了嗅,张着一张大口,白齿翘露,端起葫芦浸向臼内,微闻“咚咚”一阵酒响,灌了满满一葫芦,往树身一倚,嘴对嘴一阵大喝,不一会儿一葫芦酒喝了个精光,又去灌了一满葫芦。石继志心想:乖乖!这家伙好大的酒量,这一葫芦少说也有五斤左右,自己师徒们三人尚未饮尽,这东西居然饮两大葫芦,好不惊人!
    这猴儿酒初饮似毫无酒劲,可是后劲极大,继志仅饮了数杯,这会儿已略感有点头昏,这怪物不知根源,只图眼前快活,满饮两葫芦之后已步履蹒跚,一时酒性大发,一振手已将那葫芦摔了个粉粹,厉鸣连声,窜高纵矮,掌过处枝丫横起,山石粉碎。闹了约半盏茶的时间,才倚树醉倒。
    继志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见怪物醉倒树边,尚恐它未十分沉迷,打出一粒石子,见它不动,知道确实醉了,这才大着胆子走出。经它一闹,倒打消了取酒的企望,反朝那怪物身前走去。
    这一走近才看清,敢情这东西白毛内尚长着一层极细的密鳞,银光闪烁。心想怪不得,那老藤青石被它一掌即击断,似此恶兽平日不知害了多少生灵,不如乘其醉倒,将它一刀结果算了。拔出那把寒光耀目的匕首,再一看这东西,全身雪白的毛,脑后金发被风吹得飘着,神俊已极,一刀杀死岂不可惜?这样为难一阵,心想干脆把这怪物背回去让师父处置,师父见闻渊博,定识此兽来历。想到这,用手一拉这怪物长臂,倒不甚重,正要背起,不由又想到它方才凌厉情形,不由一阵战瑟。
    想了一阵又放下怪物,到石臼前满灌了一葫芦酒,对怪物嘴灌进,心想这够它大醉一天的,又用山藤把它手脚捆了个紧,自己也灌了一葫芦酒,这才背起那怪物,往回路上急奔而去。
    继志唯恐怪物半路醒来,也不再怕惊动众猴,一路狂驰,不一刻已至林外,二猿正在山石上打闹,见主人出来,都欢啸上刚。
    不想其中一猿一眼看见继志背后所背的小怪物,一阵惊叫,吓得连窜带跳而去;另一猿不明究里,正在惊疑,也一眼看到那怪物,一声尖叫,直吓得拼命狂纵,一任继志在后大喝,二猿竟头也不回,往山顶奔去。石继志见二猿一跑,也不由心内发毛,心想这怪物和猴子差不多大小,竟有如此威力,二猿连狮虎蛇蟒尚且不惧,想不到看了它竟吓成这样,这怪物平日的厉害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儿脚下加紧了步子,幸好背后怪物尚自昏睡未醒,待到了峰顶石室,见师父已立在门首,不由高喊道:“师父!我捉了个怪猴子!”
    上官先生闻言一怔道:“什么怪猴子?”石继志把背后怪物往地上一搁,上官先生趋前仔细看了一会,忽然面色一变,满面惊容,退后一步道:“我的天!这哪是猴子?
    如我见识不差,这正是古史上所记载的金发神猱,你怎么会捉到手?快说呀!”
    石继志略把捉这怪物经过说了一遍,上官先生听后又惊又喜道:“如此说来这定是猱无疑,现在要不设法加以处置,待其醒后可就麻烦了,为师这身本事敢夸耀武林,但尚不敢说一定能置此物于死地!好在先师在世时,也曾收过一猱,看此猱体状,尚是小猱,你快把它抬进内屋石床,我要给它动动手术。”
    石继志闻言,心想看不出小小一猱,师父竟也如此重视起来,还要给它动手术,真令人不解,连忙把小猱抬进内屋石床。
    上官先生微合双目,运玄功于右手食指,竟是百年来未运用过的重指力“六合指”,一指透出,直奔怪物“心坎穴”点去。
    那怪物被点后全身一阵急抖,半天才息,石继志见状奇道:“师父何需用此重手法来点此畜生?难道普通点穴手,尚不能制此畜生么?”
    上官先生开目笑道:“你哪知这言生全身密鳞,一般刀枪都别想穿透,普通指力岂能伤它分毫?我这六合指百年来尚是首用,你没见方才它全身急抖,盖因这指力已深透其内脏,即使酒力过后,不解开它穴道,它是永远也不会醒了!”
    石继志闻言伸了下舌头,又道:“师父点了它何穴?怎么这畜生穴道师父也识得?”
    上官先生道:“这心坎穴位于胸腹之间,即胸部人字骨处,为腹间与心肝胃之间也!
    如点后一日夜不治,即成不治之血症!”随又笑道,“人、猿、猴类形状既相仿,智慧亦近,故其全身穴道与人完全一样。他们全身只少了‘期门’与‘章门’、‘气海’三穴,别的一律与人体无异。以后待教你点穴时,你要特别注意了!”
    言罢向石继志要过那把匕首,先将它全身藤条斩开,这怪物双手下垂,竟由石床上垂下至地,上官先生摇头叹息道:“妙哉!斯兽!你看它这双长臂,两扇大掌,非但可用作对敌的武器,最主要便于其行走,如有风时,它只须平伸双臂。就可御风而行,身轻如燕,力大无穷,茫茫万物中,恐尚无其敌!造物之奇,何奇不有!”
    上官先生手拿匕首,先在这怪物脑下三分处,将金发割去一些,露出铜钱大的一块密鳞,扭头对石继志道:“你去打一盆水来,要热水,再取一块热巾备用。”
    石继志领命而去,须臾各物俱已拿至,上官先生先接过那块热巾,覆于怪物顶上去毛处,待半盏茶时,才把毛巾取下,用手中匕首在那去毛处,割了一个三角形小块。
    但闻匕首划处,铮铮作响,上官摇头道:“好坚的一层鳞片,若非我这匕首亦是宝物,还真割它不动呢!”言罢手指暗运内力,微闻丝丝响了几声,竟割开了一个小洞,汩汩鲜血由内流出,上官先生又在它头顶“百汇穴”上点了一指,那血就流得少了。
    石继志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一方面替这怪物生命担心,再方面也不由暗惊师父见闻广博,竟连这罕有的异兽也清楚到极点。
    上官先生止住这怪物流血后,才用匕首挑出一块顶骨,置于滚热水中,伸出中食二指,插入那怪物的脑中略微伸动,似在找物。石继志看得瞠目结舌,正在惊心当儿,见师父停止不动,微闻“叭”的一声,竟由怪物脑内取出一块白色菱形骨头,略端详那骨,对石继志道:“这怪物所以如此凶暴残酷,全系此一恶骨作怪,今我将其取去,待其醒后,小心善诱,日后不难成为顺人奇兽,你无意之间竟得此神兽,真是可喜之极!”
    言罢由身上取出一只绿玉瓶,打开盖来一股奇香,笑问继志道:“你可知这瓶中粉末系何物所制?”石继志摇头道:“弟子见闻浅薄,实不知是何物所制,想必定是一种奇药吧!”
    上官先生笑道:“这药还是你送的呢,你忘了那几片芝果的叶子么?”石继志这才想起,不由啊了一声。上官先生用那长有寸许的指甲挑了少许药粉,洒在那怪物脑部伤口处,再由盆中取出那块三角顶骨合好,道:“我们不要理它,叫它自己慢慢醒来,这伤口待它醒来时已不妨事了!”
    石继志闻言怕道:“它醒后不会跑了么?”上官先生笑道:“当然会跑,岂止要跑,它还要大大发一阵脾气呢!”石继志闻言不由一怔说:“那不糟了?”
    上官先生泰然道:“我既敢如此做,当然自信有制服它的本领,你不要担心,这东西生具怪性,如果你能一下把它制服,它会怕你一辈子,这一生中对你忠心不二,你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只是你要一次制它不服,你就一辈子别再想能收服它了!就是以后再能制它,它也至死不会从你。”
    石继志闻言,不觉朝那怪物望了一眼,见它大张着嘴,喉中呼呼有声,有要醒的意思。上官先生点头对石继志道:“它快醒了,你可避至外面,我就在这门口等它便了!”
    言罢把石室内易碎物件,拿于室外,归置好,自己倚门而立。
    石继志见师父竟闭上双目,暗自调息,身上骨节一阵阵急响,暗忖师父对敌一向从容不迫,今夜对付这怪物,看样子竟用出全部精力了,此物厉害可想而知。这念头还未转完,忽见那猱在石床上翻了个身,尚闭着眼,伸出两只极长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嘴中错齿有声。
    上官先生突开双目,闪出奇光,回头对石继志道:“你只要看,万不可出手,一切都由我来对付它!”
    原来这怪物酒量极大,普通酒类五六斤也灌它不醉,它虽醉倒,但心内却很明白,石继志背它一路,它并非不知,只是全身连一两力也没有,连眼睛也睁不开。
    进室后被上官先生以乾门玄功“六合指”点了一指,这才真的昏了过去,但此指力蕴劲潜力甚大,点后在怪物体内尚来回游荡,无形中倒使它全身血脉复苏,穴门疏通,那酒性倒被解开了!
    待上官先生与它开顶取骨后,气血上撞,又将“心坎穴”解开,虽脑部“百汇穴”
    又被点了一指,但上官先生旨在为它止血,待伤口合上,也就自行解开。要平日似怪物如此暴性,早一纵而起,但今日却大不然,一来新伤未久,多少总有些痛苦;二来脑中恶骨已被去掉,虽一时之间并未能尽去先天遗留的暴性,但比之过去却温善多了。
    这猱在石榻上先觉寒冷如冰,但其一身钢筋铁骨倒也不觉痛苦,一睁眼见眼前形势不对,又觉脑中隐隐作痛,就知吃了亏,在榻上一挺腰,已似箭一般窜了过来。上官先生早料及此,乘它身尚在空中之际,暗运内力,劈空一掌。
    这怪物身尚在空中,就觉一股劲风,当胸推到,在它脑中,万物见它都应不敢还手,任其摆制才是正理,哪容得有人向它示威。
    上官先生这一掌才到,那怪物两掌凌空一按,身子凌在空中水平地跳起五六尺高。
    上官先生这一掌完全打空,但那凌厉无比的掌风,却划着怪物身旁过去,虽说它有密鳞防身,也不禁沿肤一阵火热,一扭脸看到发掌者竟是一生平未见过的“人”,不由勃然大怒。在空中一翻身,也不挨地,这双长臂透着疾风,直奔上官先生面门抓到!
    上官先生见其双爪直似两柄钢钩,已快临头,这才猛一侧身,以极快身形“踩云步”,一晃身反扑怪物后背,双掌一抖,“懒龙伸腰”,直捣这怪物后心。
    金猱一爪未中,更加暴怒,怒吼连声,脑后垂肩的金色长发,像针一般根根倒立。
    上官先生这一铁掌才到,却见怪物双足一弹,全身竟倒翻了过来,二掌按地,双足直朝上官顶门扑下,迫得上官先生双掌不得不往回一收。怪物见连着几招未克住敌人,自己反数度遇险,直气得暴跳如雷,口中呼呼有声,白沫垂滴不已。
    上官先生一生对敌,从未让对方逃开过三招,今日见这怪物竟连拆三招,心内也不由暗赞它身手不凡。
    金猱此时正在盛怒头上,双爪倒剪,又被对方一招“蜉蝣戏水”躲过,单掌支地,猛一急转,一声尖啸,全身窜起,要在室外,这一纵少说也有十数丈高下,但石室内仅可容它起来两丈,“砰”一声,一头正撞在青斑紫花岩上,“哗啦啦”洒下了一室碎石,怪物新伤未久,若不是生就一颗无坚不摧的铁头,这一下不脑浆迸裂才怪,就如此也够它受的。
    它在空中一咧嘴,痛得尖叫了一声,摔倒在地,虽受此重创,尚不减其威,在地上张开大嘴痛翻了一阵,一按四爪,怪啸一声,又朝面前的上官先生扑到。
    其实上官先生很可以一上来就以极重手法将它制住,但他知这怪物生就一副狂态傲骨,那样做未必令它心服口服,故此只用些极为小巧的功夫,闪躲腾挪,抽空还捣上一拳,有意让它将全身能耐尽力施展,到它无力之时,再猛用重手将它制住,让它心服口服。
    此时室门大开,那怪物大有机会逃出,但它已立意报仇:不将上官先生活活抓死誓不甘休。
    上官先生见它遭此重创后尚如此狠凶,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于是愈发打起精神,展开身形,左闪右避,快似电光石火,暗室中仅见一袭青衣围绕着一件白物,时上时下,身形之快,一旁石继志看得惊心动魄,叹为观止。
    上官先生和这怪物动上手,辗转之间天已大黑,少说也并了有两个时辰。
    那猱新伤未愈,又是伤在脑部,方才又撞了一下,在上官先生这种高人手上,连番失利,那暴气怒性已较前稍平,狂啸暴跳也少多了。
    上官先生身形却越来越快,嘴中还不时发出责骂怪笑,不是在它头上摸一把,就是在它身上抽空拔几根毛,直逗得那猱火眼怒睁,又自暗怒起来,尖啸又起,上官先生见它又狂怒起来,就稍怠身手,待其气平下了,又是老样。
    如此四五度之后,那怪物已自知不敌,才想到了该是跑的时候了,两只红眼不时朝门外瞟去。
    上官先生见状,知道时机已至,口中大喝一声:“畜生!你还不服么?”身子已抢至怪物左侧,右掌暗用玄功,施出了“混元一气霹雳掌”,一掌吐出,因恐这掌力太重,震伤怪物内脏,故往它下股处击去,只听得“砰”一声,那怪物身子就像一团白球,给震了起来。这一掌上官先生用了八成劲,就是一块钢板也能打弯,直把这揉震得斜飞出去,“砰”又一声大震,撞在石室之角,石粉飞处,那怪物尖叫一声,翻身倒地,昏了过去。
    石继志忙过去,见怪物此时全身汗透,喉中尚自急喘,口中白沫染了满颈。
    上官先生走至它身前,双手袖着,微微摇头道:“好厉害的小畜生……现在总算叫它心服口服了!”突然似想起一事道:“你要想让这言生一生服你,现在正是时候!”
    继志不明其意,问道:“那我应该怎么样做?”
    上官先生看了看地下昏倒的金猱道:
    “这东西感恩心极重,你不如乘它现在昏迷之时,为它略尽心意,待其醒后更要善言甜语,好好侍候它,这些小地方要作得极真,万不可叫它看出马脚,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石继志闻言,不由好笑,心想这倒新鲜,还要拍它马屁呢!但内心实喜爱它十分,想到日后如能收服此兽,岂不是自己一条极为得力的膀臂?因此闻言后含笑点头。
    上官先生趋前,用手在这猱头上摸了一会儿笑道:“我先出去一会儿,它可快醒了!”石继志见师父要走,可着了慌,追前一步道:“你老人家可别走,它要醒了再发狠,弟子实在制它不了!要叫它跑走了,岂不糟糕!”
    上官先生摇头笑道:“这次你放心,只要你侍候得好,它是一定不会走了!”言罢返身就走。
    石继志不由一怔,心想这可不是玩的,师父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想到此,忙跑进内室,找了不少荔枝、桂圆之类放置榻边,再把它抬置石榻之上,还给它找了床单子盖上,自己看着不由笑了起来。
    看看这小家伙还未醒,忙又进内去打了一盆清水,放一块手巾在内,浸湿后,小心把它身上汗脏擦净,再用一块湿巾搭在它头上,自己装作万般关心地皱着眉,在一旁等待。
    做好这副姿态,那畜生已经醒转,先用手猛地抓下头上那块毛巾,翻身就要坐起。
    石继志见机会来了,抢前一步,以极为温柔的语调道:“小东西!千万别动,你还病着呢!”一面双手轻轻把它又按下。
    那畜生这一刻已气色平静,复返善根,睁眼见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块布单,因睡在冰榻之上,这布单无形中添了不少暖意,又觉头上温温的,抓下一看,竟是一块大花手巾,它生性爱美,见了这花手巾,自己生平未见,心中先就受用十分。
    不想才一坐起,又被一少年慢慢按下,心中一惊,正想举爪抓去,忽听这少年语调温柔,它虽是兽类,但对自己好坏总还看得出。见这少年眉清目秀,又对自己关心至此,不由忍着怒又躺下,睁着那双怪目,心想稍有不对,一爪先结果你也不迟。
    石继志见它果然依言躺下,不由将内心畏惧去了一半,心中一喜日中连哄道:“唔!
    好乖啊……”一面轻轻摸着它披在肩上的长发,一面又把那块花手巾给它盖在头上,见它果然面色稍霁,不再用手把它抓下了。
    继志见初步拍马屁已成功,内心又高兴又想笑,顺手拿了个大荔枝,把皮剥去,送在它口边。起先它尚闭着嘴不张开,但经不住那又肥又嫩的果肉在嘴旁擦来擦去,不由张开嘴,将荔枝含入,一阵咀嚼,伸出手掌想接口吐出的核,继志连道:“别动,别动!
    还是我来吧!”言罢伸出手想由怪物口中接过那核,不想这神猱一瞪双目,低吼一声,左爪只一拍,已将继志手掌推开,右手自己把核接了,抛于当地。继志被它一拍,这只手痛到骨头,不由一怔,心想这下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生怕那怪物看出破绽,又拿起几个荔枝问道:“你还要不要吃?”那畜生虽不懂人言,但它生性大智,已能猜出石继志心意,见状一把接过荔枝,双手齐施,须臾就把果皮剥净,置于榻侧,自己一个个往嘴里送,倒是挺惬意!
    继志想测验它现在对自己的心意如何,伸手在它剥好的荔枝中拿了一个,见它并无反应,自己塞入口中,那小家伙仅侧目看了看,继志心说,想不到它还很大方嘛。
    一时高兴,顺手又取过一个,正要送入口中,却被那畜生一把抢过,用那双红似宝石的怪目扫了继志一眼,自己塞入口中,石继志不由失笑叹道:“兽到底还是兽!哪有人那般肚量呢!”
    话才一完,却听门口有人哈哈笑道:“叫你拍马屁,可不是叫你训它呢……”继志回头一看正是师父,不由高兴得站起,正要报告经过,上官先生挤了一下眼,弯腰道:
    “它好点了吧?”言罢以手轻轻摸在那小猱头上,略皱着眉毛,像颇为关心的样子。
    那猱一见上官先生进来,吓得惊叫了两声,荔枝也不吃了,停嘴不动,眼中尚冒着怒火,盯住上官先生。上官先生知道它尚余怒未消,就假作与它顺毛,暗中却运出玄功,手中潜力阵阵透出,直痛得这畜生吡牙咧嘴,到此时方才对上官先生心服已极。
    上官先生唯恐它小瞧了继志,心生一计,把继志手拉过,轻轻在它手上摸着,暗中却把六合掌力逼在继志掌上。石继志才摸两下,那怪物已受不了,不由以一双火眼瞪着石继志,心想原来这个少的更厉害!幸亏自己方才没有抓他,要不然挨揍挨得更厉害。
    从此时起,这金发神猱就把继志师徒敬畏在心,以后忠心耿耿,不敢再图别念不提。
    一天清晨,石继志带着小猱,在那悬崖谷口看过群鹰腾斗返回。这八个月来,小猱已和他师徒极为亲近,对二人之话无所不听。石继志因喜其脑后金色长发,故给它取个名字叫“小金”。
    有小金在,那二猿如今变得连大气也不敢喘,稍有不对,这小金只要一哼,二猿已吓得魂归九天,故此无形中倒给继志师徒少了好些麻烦。
    八个月来,石继志无论拳上掌上,都已有了惊人的造诣,每晨天尚未亮,就起身随上官先生练吐纳之术,对着东方那一股紫气,吸取大虚精华,太阳出山后再开始练掌,一套七禽掌师父已传了一半。这天石继志正同小金在崖顶观摩“雷厉三翅”,愈觉得只此一招已变化万端,不由内心把师父佩服到了极点。
    回到室前,见师父正双腿微分,骑马式立着,知道师父正在练那“霹雳掌”。
    这是一种极重掌力,因系运丹田一口气逼出,故又称“混元一气霹雳掌”,出掌如雷鸣,只要一中人身,心肝五脏必被震碎无疑。
    石继志见师父双掌正欲推出,和小金在一旁不敢惊扰,见上官先生忽然双目一闭,嘴中嘿了一声,双手平胸推出,就听霹雳一声大震,丈外的一棵黄果树,竟被这掌力齐树帽硬给震飞了去,枝断叶扬,飞得半天都是。
    石继志看得瞠目结舌,上官先生扭头对石继志笑道:“你那七禽掌练得如何了?”
    石继志皱眉道:“弟子对那雷厉三翅,总觉练来手生,尚请师父指教才好!”上官先生道:“这是一般初练的正常现象,我当初练这雷厉三翅,进度比你还慢,不要慌,慢慢由那鹰身上亲自体会,一定会有惊人进步。”
    说罢抬头向身旁一棵大树望了望,见树上正有无数小鸟,不由笑道:“今天我要教你这七禽掌中另一套掌法,你可知是取自何种禽类的么?”
    石继志想了想道:“莫非是冬雀?”上官先生笑着点点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那小小一只冬雀,它身上那分利落、敏捷,是一般禽类不能望其项背的!”
    石继志走近师父,往那大树望去,果见正有无数绿色小鸟,在树枝叶间来回跳动,身段轻灵已极。上官先生略略注视,对石继志道:“你看见它们在那花心取蕊时倒悬的姿势没有?这正是我所取的‘小晃铃’,对敌时势如旋风,使敌人防不胜防。”
    石继志闻言不由仔细看那些冬雀,正有些倒悬在花心上,只用单爪抓住那花心一点,全身只略微一转,身体已平着出去,落于第二朵花心,这样只一会儿,已转过了好几朵盛开的大花,姿态轻盈美妙已极。
    上官先生平伸单掌,就见一只冬雀翩翩飞临掌上,那冬雀在他掌心振翅欲飞,只是脚上似有绳子捆住一般,任它展翼拍打,别想飞起掌心一寸。
    石继志见状趋前,上官先生倒翻手掌,掌心向下对石继志道:“你看它两翼展动情形,我把这姿态化成一式‘摩云手’,为七禽掌中第二十四式。”
    石继志注目那冬雀,只见它两翼扇动频繁,要是在自己初上山之时,见此形状,一定不明其意,觉得无甚奇特之处,但这八月来,他日夕观摩鹰鹤众禽,已能于其举翼弹足间,窥出其发力源泉及其妙处。一看这冬雀,妙在腿腹,却不在双翅,不由对师父道:
    “弟子看这冬雀好似妙在出气,故使身轻如毛!”
    上官先生点头笑道:“这大半年来,你果然大有进步,能看出它是以气使然,这就不负我对你一番教导期望!”
    言罢一翻掌心,那冬雀振翅而飞。上官先生随即叹道:“以你进步情形,再有半年,我这套掌法定可全数学会,只是遗憾为师并无好兵刃赠你,百年前为师所用一柄短剑,剑名‘天缺’,堪称一柄稀世奇珍,只可惜为一故人借去南海诛一双翼怪蛟,不想一时失手,将剑穿落蚊腹,那蛟虽死,可惜那柄剑也同那较尸同葬海底,他因无意失我至爱之物,故此一直避我不见,我也不便为此一剑,有伤挚友和气,只好忍痛让它遗去!唉!
    那剑如在,此时为师尚有许多剑上功夫教你。”
    石继志闻言也不禁为师父惋惜不止,想了会儿道:“以师父看来,弟子使用何种武器方称最好?”
    上官先生笑道:“兵刃一道,各有不同,各派家数也自不同,故此很难判分等级。
    刀剑钩斧,爪链鞭棍,各式不定,尚有笛扇之类,门路不胜枚举。不过据为师看来,剑为各刃之首,且为千年来武学正宗,如能得一口好剑,实在比其它兵刃好得多!”
    石继志想了想道:“师父是否可先传我些剑上功夫?待弟子有机会再设法物色好剑!”
    上官先生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要想谋一口好剑,真是太难了!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可先用好木削两柄木剑,我每日按时传你,以后再用真剑,自然一样,且木剑便于击刺,中人无妨,故用来练功,当较真刀实刃更为适宜得多!”
    言罢又教继志练了会儿别的功夫,定了今后日课,就下山云游去了。
    石继志试着运行那“莽牛气”,每一吐气,声如牛吼,震得空山荡起无数回音,知道已能将气机运用纯熟,顺行逆行于十二周天之间。
    一旁小金也学样怪啸,只是声调尖细,愈想变粗,愈是刺耳难听,惹得继志收功大笑。
    突然想到师父命已制木剑之事,不由把小金唤来道:“师父命我找木削剑,你看哪里有好木头,快去给我砍一根来!”小金闻言嘻笑着大口,滑动双足,就像一支白箭,踏着树帽而去。
    须臾回转,腋下夹着一根红皮枣木,竟是连根被小金给拔了出来,继志笑道:“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那小金运掌如刀,一阵砍削,一旁杂枝竟被它齐根削净,继志接过,取出匕首仔细削了两柄长剑,掂了掂分量,倒是合手。自此石继志就用这柄枣木剑,随上官先生勤习剑法。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几度春秋,已是石继志上山后第四个年头的隆冬,峨嵋山顶飘着皑皑白雪。
    天才黎明,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两条身影时起时落,窜高纵矮,好快的身形。
    这两条人影,近看为二儒生,一个约四十左右,一个正当英年,秀眉虎目,长身玉立。二人手中各持一柄木剑,正在互相腾刺跳跃,这是一路“摩云剑”,由二人身手上看来,俱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穿腾跳跃之间,地上那深厚的积雪,并无一丝痕迹。
    这二人正是上官先生师徒。四年来,石继志日夜苦习,软硬轻三功都有了极深的造诣,他曾食异果灵胆,夜眠冰榻,晨吸紫虚元气,更加上上官先生的精心教导,四年来,他的进展,是别人三十年所不能学到的。
    上官先生眼见他进步神速得出己意料,心中愉快不言而喻,表面上反倒愈为严厉,从不轻易赞他一句,唯恐他心存骄傲,做者为练武功者大忌,一沾此习,虽名师当前,亦难有少进。
    以上官先生身手,石继志竟能在他手下走了六七十招,这种惊人的进步,确是难以令人置信,但这却是事实,不能叫人不信。
    这一趟摩云剑施展完毕,上官先生见继志面色正常,气不喘,面不红,知道已入练功者至高境地,不由心中欣慰异常,忍不住夸道:“想不到你进步得这样快,依此速度,最迟下月我就可把那套独创的‘七修剑’传你了!你如把那套剑法学会,为师也没有什么剑法可再教你了!以后只要你能刻苦勤习,温故知新,不难达到为师境地,甚而过之。
    万不可懈怠,好自为之!”
    石继志恭身领命,待师父返室后,自己带着小金,在这雪地上慢慢走着,想到了自己一别洞庭,来此已四度寒暑,父母尸身怕早已腐朽。
    想到父母,不由联想到这一笔血海深仇,直觉鼻中一酸,点点热泪情不自禁地流下,心想这四年来,自己几乎连睡觉都不敢多睡,刻苦勤习,总算有今日成就,恨不能即刻插翅飞回,找到一指魔莫小苍及湘中八丑,将他们挫骨扬灰,方慰自己满门二十余口冤魂。
    一旁小金见主人眉头深锁,泪眼留痕,知道主人心情不快,一时也想不出何法来安慰主人,只急得满地乱转,时发尖啸。
    小金四年来已长成大猱了,但也不过较常猴大上一倍,雪毛银爪,脑后金发长可垂腰,愈发显得神俊英奇。石继志日随小金窜林度枝,踏冰垂藤,这些动人心魄的极上乘轻功,也除非是有小金这种师父来教,就连上官先生有时见小金表演几手绝技,也只有摇摇头,自叹不如。
    石继志此时见小金二足仅沾雪面略一滑动,就像箭一样飞出数丈,身形巧快已极,不由被逗得兴起,一提丹田气,施展出师父所传的“踩云步”紧随小金之后,在雪上狂奔起来。
    小金见主人被逗得兴起,越发打起精神,施出先天的本能,双臂平伸,二足尖仅略略划动,身子竟比箭头还快,雪地里,但见其脑后金发随风飘扬,姿态美妙,堪称绝伦。
    石继志见自己竟被它拉下老远,十分不服气,暗运神功,随后紧赶。一阵亡命似的狂奔,已离开石室少说也在五十里以外了,但小金身手何等轻快,继志轻功再了得,和它比起来到底还是差得多,不一会儿竟失了小金踪影。
    石继志追了一阵也不见小金,不由把身形停住,见眼前景地陌生,好似自己从未来过,不由暗自纳闷,想出声唤小金转来,不想才一开口,突见对面山上似有一人卧着,不由大吃一惊,暗忖这深山绝顶,除自己师父外,并无任何人迹,怎么有人卧倒雪地?
    愈想愈怪,一时忘了招呼小金,朝那怪人走去。
    走近一看,只见这人年愈古稀,一颗三角怪头,唇下垂着一缕山羊胡子,两只招风耳,显得不堪入目。
    这人身穿一件黑子羔的皮袍,翻毛朝外,最奇是背部睡在雪上,上身却盖着黑皮袍,显得有些怪异。石继志略一打量这人,心中已知此人定是一武林高手,只见其能赤背卧于雪上,而最奇是那雪并未融化,这种“运气调温”的功夫,自己也不过才入门径,说不定就没这老人功夫纯。内心猜测这人既有此功力,当是武林道上一怪杰,只是怎么没听师父谈起过有这么一个人呢?
    正在奇怪的当儿,突听怪老人好似呓语般含糊说道:“哪来的小狗……还想咬人是不是?”说罢翻了个身,突然一伸腿,“铁犁耕地”直奔石继志腿上扫来。
    石继志听这怪人口出不逊,心中已甚不快,只是弄不清到底是不是说自己,忽见他一条光腿竟朝自己扫来,真是又惊又怒,待其腿到,足尖稍用劲往上一拔,已起来尺许高下,堪堪容过怪老人一腿,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人好没来由,居然动手打人!
    是装疯还是卖傻?你以为我石继志怕你不成?”
    那老人一腿没扫着对方,也不由暗异来人好纯的功夫,闻言干脆装傻到底,鼾声如雷,翻个身大睡起来。石继志此时倒疑心这人真睡着了,不过看他方才一腿分明是硬功中的“铁磐石”功夫,给他扫上,不骨断筋折才怪,擅此功之人,不用说定是武林中高手,就算他是睡着了,自己发话,他如不是聋子,焉有不闻之理?
    想到此不由冷笑一声,心想我看你再装傻,当时一抖右手,往这老人肋下便抓,暗中却含极厉害的拿穴手。
    继志此举实为暗试这老人是否高手,如擅武者,决无闻目等死之理,不想这只掌已堪堪要打上,那老人依旧纹丝不动,鼾声如雷。继志心说不好,忙一收手,硬泄猛烈去势,再见那老人,犹似不知一样,心中真是弄不清,这老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站在老人面前发了会儿怔,心想管他的,这山也不是自己的,他爱睡就睡,我又没理由管人家,还是走自己的,立即回身走去。
    才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一阵风响,忙一回头,那老人竟不知到哪儿去了,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人好快的身法,这念头尚未转完,已听到前面哈哈大笑道:“小娃娃打了人就想走吗?可没有那么便宜!”石继志再一回头,这老人竟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前丈余处,全身也不过四尺高矮,可谓矮小已极。
    石继志一听,心中无名火起,心想你先打人不说,反而怪起我了,一声冷笑道:
    “你这老头说话客气点,什么娃娃!娃娃是你叫的?”你老人闻言把一双三角黄眼一翻道:“怎么着,还叫错了你啦!你是成心找我老人家麻烦是不是?告诉你,我老人家走遍三江四海,可不是什么怕事的!”
    石继志被这老头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两步,对矮老人一揖道:“得,老爷子!
    算我错了好不好!不是你也没打着我,我也没打着你吗,我还是走我的。”说罢由老人身旁岔道就走,不想才一抬足,那矮老人一伸手,往他腿上捞来,不是石继志身形快,这一下非给他捞一个脸朝天不可,不由勃然大怒,往后退了两步,看那老人,竟和没事人一样,在一旁摸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
    石继志强忍愤怒,心想再让你一次,要再生事,可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冷笑一声,迈步往前走。
    不想才走两三步,那老人往前一扑,又往自己腿上抱来,心中暗忖,怎么这老人专抱大腿,这是哪门子打法?当时一怒,也顾不得下手轻重,这只腿运足了劲,在老人身快扑至前,大喝一声:“去你的!”直往矮老人前胸踢去,石继志因知此人决不是一般江湖上普通武师,故这一腿明面是奔前胸,暗中却以足尖往他“心坎”穴点踢过去。
    这老人见继志脚到,大喊一声:“可不得了!打死人啦!”全身好似被这一腿踢中了似的,往后连翻了五六个筋斗,待站定身形后,手中已握了两个雪团,一扬手,一前一后奔石继志打来。
    石继志一侧身,让过了头一团雪。按理说既躲过第一团雪,这第二团雪也毫无疑问可躲过,不想这矮老人早知此青年身怀绝技,一般手法别想伤他,故此弄了点小聪明,手下雪团虽成直线飞出,可是手劲不同,头一团雪只用了五成力,第二团雪却用了十成劲。
    这两团雪不偏不倚,正在石继志脸旁碰了个正着,一声轻响,溅开了无数雪珠,饶是石继志躲得再快,似这样无意之间,脸上也中了两下,别看是米粒大小的雪珠,打得继志脸上一阵火炙。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石继志?他一声轻叱道:“你是找死!”一纵身已来至那怪老人身前,右手“金叉手”往老人右肋便插,老人见继志掌到,凹肚吸胸,右手“排云掌”,顺着石继志臂膊,直往石继志胸前推下。
    石继志这四年来,除去和师父练功外,从未和任何生人真动过手,日夕都是和猱猿过掌,今日算第一次和人对招,心中不由紧张万分,心想不如借此机会,看看自己到底武功练到如何程度。
    也算石继志这一念头转差了,偏偏他这对手是如今江湖上叫人闻名丧胆的人物,也是新近过川、重入江湖的怪杰之一。
    石继志看这怪老人掌沿未到,先有一股极强劲风,知道今日遇到劲敌,当时下身不动,上身待怪老掌到,只一晃,这“排云掌”紧擦着上衣过去。
    石继志让过一掌,左手由下往上,右手由上往下,一奔前胸,一奔后背,以雷霆万钧之势双双打到,两掌都带着疾烈劲风,声势好不惊人!
    这老人自从年初出山重入江湖,暗忖所惧的几个高人,如今多已死的死,隐的隐,心中大有目空一切之感,不想今日巧逢这弱冠青年,竟能一连接过自己连续狠招,不但如此,而且出掌之疾,掌风之劲,简直是自己生平罕见的人物,表面上虽仍装着嬉皮笑脸,内心不由既惊且怒,见继志这两掌来势,竟是自己生平没见过的怪招,当时不敢怠慢,低头纵足,全身成水平一条线,由石继志这两掌空隙中穿出。
    虽如此,他还是被石继志混元玄功潜力逼得面红耳赤,一声冷笑道:“娃娃!你好厉害?你师父是谁?”石继志见这怪老人竟能躲过自己这一招“阴阳翻手”,不由心内也暗暗吃惊,闻言浅浅一笑道:“老人家,你也好厉害啊!我师父是一介寒儒,我也弄不清他老人叫什么名字,倒是你老人家既有此身手,江湖中定是知名之士,可否将大名赐告呢?”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娃娃你好会说话,还有不知道师父叫什么名字的?不过你既不说,我也不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石继志正要说话,不想那矮老人一声怪笑道:“少废话!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敢如此目中无人!”声到人到,右手猛伸,往石继志脐上就按,掌风劲疾,石继志见老人掌到,一声不响,也是一翻右手,往老人掌上对去。
    二人都是用足了劲,这一掌碰上,只听得“砰”一声,那两只掌,竟似被胶给粘住了般,一时谁也别想收回手去。这样对待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两人都已是大汗淋漓,头上冒烟。
    石继志不知初次遇敌即逢对手,只误以为自己武技不精,心中好不懊丧;但比他更伤心、更气馁的却是这怪老人,想自己年过八旬,武林中有名有姓,谁不敬畏三分!不想今日遇见这么个小孩子,居然和自己势均力敌,自己武技因年岁关系,已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不得进步,而对方翩翩少年,却有如此身手,若再假以时日,自己绝不是他对手了。这么一想简直羞惭得无地自容,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下去才好,方才那一股傲气,此时已消了个干净。
    若是对手人物都具有极深内功,而且势均力敌,对掌时才会有如此相粘的可能,而且万一这样粘上了,如无第三者前来解纷,那只有待一方内功较强者,以潜力将对方逼退,否则不会松开,而这第三者的功力还一定要比这二人高,否则徒使二人受苦,于事无益。
    二人这一对上掌,由早晨直到了中午,还是不分强弱。
    石继志是微合双目,提运“莽牛气”,每若干时间,由鼻中哼出声,声震山野,掌上一阵抖。
    那怪老人却是双目半睁,运的是“混元一气功”。这种功夫,和那莽牛气功略有不同,运功时最忌出音,愈是不出气愈好,但人必须要呼吸,虽然强者每每可减少呼吸次数,但总是要呼吸的,所以无形中已吃了些亏。老人有几次为了呼吸,差点被石继志的莽牛气潜力攻进,若被攻进,非受重伤不可,老人只好硬闷着呼吸,能少吸一口就少吸一口,如此一来,那张本来不十分白的脸,再一闷气,竟成了猪肝色,难看极了。
    二人正在要命的关头,忽然一声极长的啸声,远处白点一闪,霎时即至。
    那怪老人虽在要命关头,也不由回头一看,直吓了个魂飞九天。只见一脑披金发、全身雪毛似猴的怪物向自己奔来,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电似地掠过:“这不是罕见的金发神猱么?我和这娃娃今朝都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念头才一转完,那怪物已来至近前,睁着一双红光闪烁的眼,略一打量眼前情势,一声怪啸,举爪就朝矮老人抓下。
    那矮老人刚喊得声“我命休矣!”突见和自己对掌的石继志,双目一开,大喝一声道:
    “小金!你敢!没你的事,只许在一边看。”那小金也真听话,身已在空中,这只爪眼看就要抓上了,闻继志言后,竟猛一收腕,在空中猛一翻身,落于地上,急得吱吱怪叫。
    怪老人此时才知,原来金发神猱竟是这娃娃所豢养,心中又惊又怕,心想就他一人已够自己受的了,再加上这言生,我今天是完定了。
    虽如此,也不禁暗暗感激继志,不愧侠义本色,不肯乘人之危,不由对着石继志点点头。
    石继志喝止小金后,又把目闭上,这一下怪老人苦头可吃大了。
    原来小金虽被主人喝住不许动手,但内心已把这怪老人恨之入骨,但继志在旁看着,又不能使坏,只急得连发怪啸,满地乱转。
    此时见继志竟把眼闭上,不由大喜,先举起右手,在老人光头上摸了几下,那老人正在要命时候,哪敢反抗,不由又急又吓,只指望继志见状,一定会喝止它,不想一看,继志竟闭着眼在运功,这一下心里可急坏了,忽觉右耳奇痒,恨不能用手去挖,侧目一看又是那怪猱,不知它何时拔了根草,正在张着大口,用草在自己耳中拨弄。
    那小金正逗得开心,忽见这怪老人头上青筋暴露,居然敢侧着一双黄眼看自己,一时生气,伸手在他嘴上,轻轻打了两下。
    继志正想以莽牛强功迫使老人知难而退,忽听两声轻响,开目一看,小金正在好好地背着手往远处看,再看那老人,一张脸不知是因太生气,还是提劲用力,竟成了紫青颜色,一双黄目不时朝自己眨动示意,像是有话要说似的,不由暗奇,勉强提着气,开口道:“老人家莫非已感不适么?”
    只见那老人气得抖声道:“你……你的猱……”言罢忙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字。
    石继志忙用眼一看小金,见它正似满面同情地看着这怪老人,还不时抓耳挠腮,不禁心中想,这猱今日居然还会同情起对方来啦!听老人言语,似对这猱害怕异常,不由暗笑:
    你方才威风哪里去了?它也没动你,只在旁看看,你就吓成这样!为使老人放心,还故意提气对小金道:“对了!就这样才好!”言罢又合上双目。小金却误以为主人嘉许自己,直喜得连摸了老人三下光头,又翻了三四个筋斗。
    那怪老一听石继志话,就知他错会了意,不由心中冷了一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果然,对方才一合目,自己光头上又有一毛手摸来摸去。
    这老人一时无意和继志对上了掌,又不能中途停止,想自己在武林中,提起来谁不敬畏三分,差不多的人,就是多看自己一眼,也要叫他还个公道,那是怎样的气派!不想今日竟眼睁睁叫一个畜生在自己头上摸来弄去,高兴了还要拍两下,不由气血上撞,想拼着一死,也要先用那“黑龙掌”错骨重手法,把这恶猱制死再说。不由把那只左掌暗暗抬起,运劲待发。
    眼看这小金走近,怪老人一掌就要插下,突然似有人影在不远处一晃,不由止住要发之掌,向那人看去。
    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中年儒生,身穿一袭青布长衫,剑眉秀目,眉长斜飞入鬓,手中拿一条青竹,一路赏雪走来,嘴中还哼着诗:“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这首诗歌原是孟浩然为别王维而吟,大有子然一身,天涯漂泊之意,借此讥讽当世人情冷薄,欲行又惜,真是一首写述心声的绝妙好诗。
    那怪老人一见这中年儒生,心中一震,暗思这人好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看这儒生也不过四十余岁,自己三十年未入江湖,万万不可能认识此人,不由心中暗暗称奇。
    石继志闻声开目,见是师父到来,不禁大喜,只望着师父笑了笑,也不出声招呼。
    那小金见上官先生到来,一窜已至上官先生身前,正要飞扑上身嬉闹一番,却见上官先生一翻手中青竹,就空拨开了小金身子,依旧含着笑踏雪走来。
    怪老人待这儒生渐渐走近后,见他年岁虽不过中年,那身功夫却足以震惊天下,只看其足下云靴离着雪面有寸许,身子竟是凌虚前进。
    似这样走了七八步,才见他足尖微点一下雪面,身子又凌虚而行,不由吓得目瞪口呆,心想似此等身手人物,以自己一生见闻,竟无一人能及,分明是已把内外轻三合练入化境,仅靠一气之力,可使全身轻若游丝,重如山岳,借物打物,隔山碎石,这是武学至上的境地,数十年来自己真还没听说过有人能练到如此地步,不禁惊吓得瞠目结舌。
    那儒生已持青竹走近,边走边歌:“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白雪寒映影,深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歌罢已立于二人身前,含笑望着那怪老人点点头,把手中青竹,往二人掌中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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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灵心妙遇
    石继志和那老人二掌相粘,正在不可开交之际,突见有一逍遥儒生,高歌踏雪而近,老人心内不由暗惊,由这儒生歌中之意,分明似认得自己,但自己三十年从未出道,而这儒生最多也不过四十岁,万无认得自己的道理。心中正在狐疑,这书生已含笑把手上那条又细又柔的竹枝,往二人手掌接处一搭,只见他单臂略抖,喝一声:“开!”说也奇怪,二人都似被一股强劲的潜力向外一逼,两只合着的掌,不由自主地从中分开了。
    石继志一跃至书生前,恭施一礼道:“多谢师父解救,弟子无意与此老对敌,一时无知,尚请师父勿怪才是!”
    上官先生含笑挥挥手道:“谁怪你了!你到一边去,我与故人说话!”言罢含笑对老人点头道:“汉水一别,颇有年矣,先生尚认得我这故人么?”
    老人满面惊奇,翻眼道:“先生何人?在下上了点年纪,居然把先生大名忘记了,真是太不敬了!”
    上官先生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如果你仍想不起来,我提一件事,你再想想看!”
    老人面红耳赤道:“真叫先生见笑了,你提提那件事吧!我想是先生记错了!”自己暗思,你才多大呀?居然认识我?岂不是做梦!
    上官先生哂然道:“严兄可记得那汉水踏波人否?”
    此言一出,那老人脸色猛然大变,睁大双目又注视了一下上官先生面容,这才抖声道:“你……就是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含笑道:“还算想起来了。四十年不见了,严兄是老得多啦,差一点就认你不出了!”
    老人扑地便拜,口中道:“后辈不知老前辈在此,多有失礼,请前辈勿怪……”上官先生含笑上前搀起。
    石继志在一旁大是不解,上官先生一指那老人,对石继志道:“这是我多年故交,人称续命神医严中圣,你还不上前见过!”
    继志连忙上前恭施一礼道:“弟子石继志不知师叔驾到,适才失礼处,尚乞原谅才好!”
    老人连忙扶起急道:“这称呼太不敢当了,老弟要叫我一声大哥尚还勉强,这师叔二字却担当不起!”
    上官先生笑道:“他可比你小多了,就叫你一声师叔也不吃亏,何必如此谦虚!”
    严中圣朝上官先生一笑道:“老前辈好客气,得此门人,足可继承你老人家这一身罕世的绝功了。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有此身手,若不是前辈及时驾到,后辈难免要出丑了!”
    言罢又用眼一瞟继志身后的金发神猱,面现惊容道:“后辈如果眼力不差,前辈所饲神兽,可是那百年难出其一的金发神猱么?”
    上官先生点头道:“你的眼力不差,正是此兽,想必这畜生方才对你有一番捉弄了!”
    严中圣闻言连道:“没有!没有!”也不免以目瞪了那小金一眼,这东西居然知道是在谈它,见续命神医严中圣看自己,竟把头偏向一边,佯作不知。严中圣心说,好东西!叫我吃了个哑巴亏,我记着!早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上官先生笑着对石继志道:“今日难得佳客临门,你同小金快去猎几只山鸡,摘些山果,备点吃食给你严师叔接风!”对严中圣道:“我们先回去吧!”严中圣在这位老人家面前听话得很,叫走就走,又瞪了小金一眼,点头对上官先生道:“后辈可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喂!老弟,你不要费事了!”
    石继志躬身道:“师叔请随家师返室,弟子马上就回去。”说着向二人行了一礼,扭头对小金喊道:“小金,咱们走!”小金闻言叫了一声,对着严中圣做了一个怪相,不想却被上官先生看见,吓得尖叫一声,扭身便跑。上官先生摇头笑道:“这小东西太无礼了,想必对你有失礼处,倒叫你见笑了!”
    严中圣笑着摇摇头道:“不瞒老前辈,方才与令兄高足对掌时,这东西在一旁施展,差一点使后辈受了内伤!”上官先生闻言回脸一看,已失它的踪影,不由恨声道:“这东西愈来愈不像话了,等会儿再跟它算账!”严中圣闻言道:“它也是忠心护主,又怎能怪得它?老前辈如加以责难,实在冤屈它了!”上官先生点头笑道:“这倒也是实话,我们不谈这个,先回去再说吧!”言罢划动双足,竟像箭头一样地奔行。
    石继志别了二人,一路随小金驰去。小金在雪上双足划动,就像一条白箭,星驰电闪,瞬间已上了一座小峰。继志足下加劲,见小金身形愈发快得出奇,不由在后喝道:
    “小金!谁叫你跑这么快!再不停下我就打你!”小金闻言才勉强收足,回首怪叫着,两手朝对面峰间连指,继志不由问道:“莫非那山上有雪鸡不成?”小金闻言把头连点,继志看那峰顶离此尚远,不由皱眉道:“这么远我可懒得去,不如就在这附近找找吧!”
    说罢就往附近林内走去。此时大雪初停,一眼望去全是白色,树枝、石上全是覆着皑皑白雪,颇称奇观。
    若在平日,那雪鸡必定成群结队在树下扑飞嬉闹,不想今日却一只也见不到,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对小金道:“那些雪鸡今天都上哪儿去了?你不是一向自认聪明吗?今天就给我找出来!”
    小金咧着大口笑了一阵,先抬起头看了看天,又顺风嗅了几下,一声惊叫,回身对继志招了招手,率先往崖后窜去。继志知道小金听嗅奇灵,能听人所不能听,嗅人所不能嗅,料定它必有发现,即随着它往崖后一路纵去。
    翻过岩石,眼前居然别有洞天,远处有十来棵红梅,正含芬吐蕊,白雪相映下,愈显得挺秀超俗。继志大喜,一声欢呼,往那梅村奔去,纵身上树摘下一枝,一阵阵清香,令人顿感有一番清新幻然感觉。正在陶醉的当儿,却听得小金连声惊呼,不明其故,快速纵近,却见小金伏身雪地,把手连连往地上按动,意思是叫自己同它一样,把身子伏下。
    继志连忙趴在雪地上,运出绝顶轻功“守宫步”,只凭手足尖在雪地上点动,身子已疾速游近,见小金用手朝崖下连连指点,不觉举目往崖下望去。
    这一看,心中大奇,原来那崖下匍匐着成百的雪鸡,一个个伸颈凸目注视着天空,像是等候什么似的。小金正要扑身而下,被继志一把拉住道:“它们这样一定是有缘故,我们不妨等等看,好在既发现了它们,它们别想跑得了!”小金依言伏地不动。
    突闻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继志往四下一注目,这才看清竟有万千黑蜂由不远处梅林飞来,黑密密的,就像一小片乌云。
    这黑蜂每只都有鹌鹑蛋大小,通体黑亮,双目金光闪射,嗡嗡之声令人心神不宁。
    继志心中大悟,暗想原来这些雪鸡,居然想打这群黑蜂的算盘,如果自己猜得不错的话,这些黑蜂的巢就在雪鸡附近,只是心中奇怪,像这种大而毒的黑蜂,人见之避犹不及,雪鸡倒认为是美食,居然事先布好伙兵,守株待兔,眼前将有一番胜况奇景了!于是伏在崖边连一点声音也不出。
    那群黑蜂自一出现,满地雪鸡顿时展翼伏地,纹丝不动,它们原本是通体白羽,伏在雪地里,简直看不出来。
    眼见这群黑蜂愈飞愈近,愈飞愈低,突闻众鸡中,有一鸡长鸣一声,全体雪鸡几乎是同一动作,一齐把头由翼下伸出。
    石继志不由暗暗叫绝,原来这雪鸡通体雪白,唯独头上鸡冠血一样红,每冠都有半只手掌大小,众鸡突一亮冠,雪地里就像平地开放了成千朵的奇花,鲜红之色较常花犹有过之。
    众蜂正绕林归巢,突然雪地里万花齐放,不由在空中一阵盘旋,突然分散了开来,各自都往那鸡冠上落去。继志这才看清,这黑蜂肚圆如珠,通体紫黑色,二翼振动频繁,其足带刺,目射金光,要是被它刺上一下,说不定有性命之忧,不由暗暗为众鸡担起心来
    说时迟,那时快,为数何止千万的黑蜂眼看就要落在那雪鸡红冠之上,突见为首雪鸡振一声高鸣,一时众翅扇动,天空中顿时飞起千百雪羽,铁嘴啄处,那群黑蜂不是身首异处,就是已做了众鸡的点心,嗡嗡声合着拍翼之声,响成了一片,看得一人一猱惊心不已。
    差不多有顿饭的时间,天空中蜂群几乎全军覆没,余下极少数不是断翅残足,就是逃逸他方,雪地上落了无数的黑点。
    这群雪鸡总算不负此行,欢鸣声中落在地上,把那些伤残黑蜂一一啄入口中,想不到为数上万的壮大蜂群,一瞬间竟全做了群鸡的美食。
    继志眼见这一幕奇景,惊得目瞪口呆,此时众雪鸡正是饱食之后,弯颈剔翎,好不欣喜。
    继志见状,朝小金微一点首,小金已迫不及待地一声尖吼,箭似地往鸡群中纵去。
    众鸡闻声连连惊叫,都起身在空,没命似地往远天飞逝。
    饶它们飞得再快,也被小金在空中抓下了四五只,不是继志连声喝止,还不知又有多少要遭殃。石继志待众鸡飞起后,才喝道:“两三只就够了,你抓下这么多干什么?”
    一面过去在小金手中挑了三只较肥大的雪鸡,其余都松手放开。
    小金帮着用细藤捆好那三只鸡的翅足,继志一时好奇,有心一探蜂巢,倒不想马上回去了,好在离晚饭时间尚早,就对小金道:“你把这鸡先送回去,我要在这里玩玩,等会儿再回去,你就便多采些山果雪梨带回去给师父,知道吗?”小金先还不依,经不住继志一瞪眼,吓得回头就走。
    石继志待它走后,一个人转身朝先前众蜂欲归处林内走去。这是一片为数何止万干的松林,树身都不太高,却紧密异常,石继志一走进,就闻见一阵阵异香,细嗅则透有阵阵甜味,精神顿感爽朗十分。
    石继志暗忖这是什么香味?引目四顾,果然瞧见了奥妙之处。
    原来在不远岩边,有一棚状蜂巢,几乎有一小间房子大小,那浓烈的异香,就由棚内传出,继志大喜,离蜂巢尚有十数步,继志就停足不敢走了,唯恐巢中仍有余蜂,由地下抓起两团雪来,先藏好身形,抖手打出一团。那雪团打上蜂巢,稍停果有十余只黑蜂由内飞出,继志乘这些黑蜂身才离巢的当儿,一提手暗运内家潜力,手中雪团已化为干百冰珠,以满天花雨手法向那十余黑蜂打去,俱都打中,落到地上。
    继志还不放心,又以前法向蜂巢炮制,每次都有十余只蜂由内飞出,连续十数次后,就不见再有余蜂了。
    石继志这才大胆向蜂巢走近,见那蜂巢是由无数松枝连成,层层紧密,每一穴孔都有杯口大小,最奇是正中有一大口,可容二人同时进出,穴口处蜜液粘布,那清甜之味越发浓厚。
    继志暗忖,这大孔内一定是藏蜜之处,常听人谓蜂蜜最补,尤其是这类见所未见的大蜂,所采之蜜多是奇花异卉,若能食上一些,定是甘芬味美。
    想到这里又往这大孔内投了几团雪,都是用潜力震出,即使有少数蜂在内,也早被这万千雪珠击毙,这才大胆跨入巢内。
    这蜂巢一面靠石壁,两面结于四棵大松,人走其上微微晃动,继志入内,先顺手在巢壁上摸了一下那附壁粘液,入口一尝,竟是香甜已极,果是上好蜂蜜,不由往内大步走进。
    这大穴之中共分三格,最下格内尽是些稀粘蜜液,想是群蜂新吐未久,尚未酿成。
    中间一格却结着一串串状如葡萄的紫色球状物体,继志摘下一串,先尝了一粒,味道简直妙绝,原来并不是什么葡萄,亦是蜂蜜经过浓缩风干后结成,是众蜂平日食品。
    继志先吃了一串,入口生香,最绝是虽甜不腻,继志吃完一串,正欲再吃,不意间却闻出一股极芬芳之味由上透出,那味儿远比下二格更为引人。
    继志不由抬头上视,见上格较下二格都小,而且周围都有枝条密联,仅有一拳头大穴口供出入,心中暗想,这是什么意思?
    继志愈想愈怪,由衣内抽出师父那柄匕首,一阵乱砍,先将那些封在穴口周围的枝条砍开,正欲攀身而上,无意间见内中有两点金光闪动,不禁大惊,再一注目,竟是一大蜂,伏于其内。
    这大蜂全身有碗口大小,最奇是腹部,较其它蜂大出何止十倍,一双翅膀却又小又窄,全系黑色,想是已失却飞行能力,二目亦较它蜂大上一倍,注定自己,金光闪闪,那双小翅不时震动,发出嗡嗡之声,不时还转上几转,便便大腹愈显得移动不易,丑陋已极。
    继志突然大悟,暗想这定是蜂王无疑,平日养尊处优,有众蜂服侍左右,虽不便飞行,但口齿与尾刺较它蜂厉害上十倍无疑!
    原来这蜂王为众蜂中唯一雌蜂,所以为众蜂看重,实系其能繁殖后代之故。公蜂一待交尾时期,都成群接队排列穴口,振翅发声求爱。
    如适逢蜂王无此雅兴,就会狠心地闭门不见,一任那些雄蜂在门外昼夜急待,累得双翅麻软而返,却从没有敢大胆闯入的。如有不知死活的冒闯香闺,不是丧身雌蜂刺目之下,就是别的公蜂也不轻饶其活命。
    假使雌蜂心情好,就会在内发声命入,公蜂可进来十只,入后先一字排开,由其中一蜂振翅为号,十蜂齐舞,投足摆股,大献殷勤,如此舞上一阵,直到蜂王喝令时止,否则至死不休。
    蜂王喝停后,这才拖着肚子走近十蜂之中,找一个它认为舞得最好的如意郎君,用前足在它头上轻拍一下,这对被点中者是莫大荣幸。
    除了这被点中者奉准留此以外,那下余九只落选者,就得乖乖地赶快离开。
    可怜的雄蜂,它明知这一入内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仍认为是莫大荣幸,一待春风一度之后,蜂王尽兴,那雄蜂就会不待命令,乖乖颤于蜂王身前,这大腹便便的蜂王才原形毕露,先用尾部长刺,刺瞎雄蜂双目,再蚕食雄蜂全身,直到连一翅一足不剩为止。如此一度交尾,三月后才有第二次。
    怀孕期间,蜂王简直被众蜂拥奉得比祖宗还高,每日有众蜂轮流入内献舞,清洁它的卧房。
    这一段日子也是它心情最恶劣的时候,稍有不如意处,就有数蜂在它口下丧生,所以入侍者无不是战战兢兢,唯恐触怒了它。
    吃饭时候到了,别的蜂都是去食那些普通的蜂蜜,即第二格如葡萄状的蜂蜜,这蜂王却要享受特别的待遇,它要吃的是先经工蜂食在腹内,消化后再吐出的蜜中精华,这种蜜每蜂最多可吐出所食之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吐出的十分之一,就是那蜜中精华。
    它们一一凝结在一起,成为晶状固体,色为晶白微微透着绿色,这种蜜就谓之王蜜。
    蜂王饿时,自会至王蜜处取食,它的食量极大,较它蜂少说也要大上五六倍,也就是起码要有五六十只工蜂为其酿制,才可够它一餐之量。
    这倒不值为虑,因为所有工蜂何止数千,每蜂都有义务似地吐出王蜜,如是日积月累,这王蜜可就结成岩状大块,但没有任何一只工蜂去偷食。
    这些工蜜愈积愈多,蜂王吃不了,但也不会白浪费。蜂王怀胎期满,一胎产下无数,都封于薄薄的囊内。这期间,就是工蜂最忙的时候了,除了一天到晚无限量地供应蜂王食量的蜜食外,还要像奶妈似的,咬下王蜜去喂在发育过程中的小蜂。
    工蜂喂食的时候,先用口液把王蜜溶解成液体,然后在囊外插一小孔,把王蜜吐入,乳蜂在内食用。这种工作日夜不停。因小蜂发育期间所需养分太多,所以这时期内,工蜂全体出动,到处采蜜,回来后除了制蜜外,还要喂养小蜂,另外还要侍候那位太上皇——雌蜂。
    等春季来临时,小蜂发育成熟,一一自行咬开封口,蜂王眼见子嗣出世,一高兴发令放假数天,这数天内除了不需外出采蜜,最大的恩惠是开放王蜜,任凭蜂群食用,直到食完为止,当然这时还是不能忘了侍候蜂王食用。
    一胎虽然不少,其中雌蜂恐难觅其一,如果全系工蜂,就得留在本巢效力;如果侥幸其中有一雌蜂,蜂王会感到不安,因为大位就会动摇,一国岂能二主?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位雌蜂送出大门。
    其实就是不送,新生的雌蜂也不会屈就巢中,但它出门的条件是挑选出它同胎的兄弟数百为侍从,一同出巢。
    这样,年轻貌美的雌蜂马上就神气起来了。它首先命令兄弟们在别处建一座宫室,自己入内,就同母后一样作起了王。这样再过数月,一方面招兵买马,另方面自己赶快繁殖,不一年就成了一国之王,享受万千臣民的侍奉。
    石继志所见,正是这巢中蜂王,它正在怀胎期间,也正是性情最急躁的时候,因见无蜂入内侍奉,已在发火,它做梦也没想到,所有臣民遭此奇祸,片甲不留。
    正在暴怒头上,却见继志用刀斩开自己的闺门,再一看竟是一个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怪物。
    石继志猛见到了这蜂王,真不知如何对付才好,不想这东西脾气暴躁已极,先忍着气瞪了一会儿眼,见对方不但不怕、还用一雪亮的东西不时拨动自己,一时火起,掉尾举刺便扎。
    石继志见它尾尖毒刺,少说也有两寸长短,颜色紫红,奇毒可知,当时容它把刺刺出,自己猛一翻腕,匕首锋刃正砍在它尾尖之上。把那刺齐尾给切了下来。
    也是这蜂王平日作威作福,恶贯满盈,只当自己毒刺之下,敌人万无活路,却不料刺错了对象,居然往那口吹毛断发的匕首上刺去,也算是自找倒霉。
    继志砍断蜂王毒刺后,见它尚自振翼有声,兀自不死,不由补上一下,这一国之王就这样香销玉殒。
    继志杀了蜂王,爬身而上,一上去,就看这一格左侧有十数块晶状固体,每块都约有十数斤大小,颜色浅绿透着晶亮,只疑是上好晶石,忽然想到,石头如何会跑到蜂巢中来?
    用匕首往那晶亮固体上一砍,铮然有声,用刃砍下一小块,拿过一看,尚看不透究系何物,却有一股极清甜的美味冲入鼻孔之中,顿感通体舒泰,试着用舌舔了一下,居然甘芳无比,这才知还是蜂蜜,只奇这蜜形状为何如此?
    接连又砍下五六小块,入口嚼食,香脆可口,通体清爽,一时食兴大起,连吃了数小块,见为数尚多,干脆把自己上衣脱下,包了五六大块,搁置一边,预备带回。
    见巢中别无长物,不由用匕首把四壁一阵刺削,无意间却砍折了巢中一根主梁。
    “喀嚓”一声,石维志随这蜂巢一并摔下。
    因他身在巢中,想纵出也没有办法,所幸蜂巢离地不过五尺左右,只受了一场虚惊。
    待他拖着蜂蜜走出蜂巢,再一抬头不由一怔,原来这蜂巢靠壁处竟是一个石洞,四周老藤纠葛,群蜂正是沿着这老藤结成一巢。
    石继志放下蜂蜜,纵身洞内,见仅是普通石洞,除了洞内四壁平坦,像是经人工修整以外,别无出奇之处,看了一会儿也就作罢。
    正想再跳下地取蜜返回,不意间似见那洞壁上有白物闪烁,驻足一看,见石壁全系普通青石,唯独正中有一块石色闪亮的长方石面,继志因自幼喜好玉器,也颇擅品评,见状就知是块玉石。
    一时心喜,用匕首对着白色石面扎了一下,却不料挣然一声,那白石面纹丝不损,心中大喜,知道玉性最坚,愈硬才愈是好玉,以自己手中这柄匕首,一般玉石一挥即断,不想这石面却是丝毫不损,可想而知是块极上好的美玉了!
    连忙用匕首沿着这长方形玉石四周挖下,渐渐把周围青石都挖开了,愈发显出是一块条形长方玉石,于是愈加小心往下挖下。
    似这样又挖了一盏茶时,那玉条还不见根,石继志见状,干脆用双手抓紧这玉石之端,暗运神功,往后一抽,只听得“丝”一声,手中玉石应声而出,竟是一块条状长方形美玉,通体雪也似白,仅中间有一道朱红彩条,愈显这玉色泽鲜明。
    继志无意间得此美玉,不胜欣喜,正在把玩的当儿,却听见一声冷笑道:“娃娃!
    这些黑蜂是你弄死的么?”
    石继志连忙携玉纵身而出,见是一黑袍紫冠道士,背负长剑,手持拂尘,正在用手翻自己已包好了的蜂蜜,不由叫道:“喂!老道别动,那是我包好要带回去的,你要吃,那边还多得是!”
    不想这老道状同无闻,依然伸手其内,似抠又掏,继志见他那手又黑又脏,还留着五六分长的指甲,可不像师父所留的指甲又白又净,而是内中一半存有陈年垢泥,颜色漆黑,其肮脏程度可想而知。
    继志见状大怒道;“你这道士是怎么回事?你也不看看你那手脏到什么分上了,你这么模来摸去,人家还吃不吃?”
    老道闻言停手,抬头朝石继志看了看,继志这才看清这老道好一副尊容,一脸皮包骨头,尚留着三绺羊须,二目却炯炯有神,倒像是个内力有相当功夫者。
    这老道眼见目前少年,神光外溢,英气勃勃,不由也暗暗吃了一惊,冷然道:“你这娃娃说话怎么如此无礼,我因多年患病,非食上好王蜜不治,近听人说这五元峰有黑蜂出现,这才不辞千辛万苦上得此峰,却不料让你这娃娃占了先。我也不和你这小孩一般见识,今天你把这王蜜给我留下,我们什么麻烦也没有,你要敢再罗嗦一句,你家祖师爷不打你个鼻青眼肿才怪!”
    石继志见这老道一双三角眼,一对吊客眉,早就不怎么顺眼,不找他麻烦已是好的了,见他居然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篇无理话来,不由勃然大怒,暗忖如今天下怎么尽出些无耻之辈,上午才碰见一个打了半天,这会儿又遇见一个,比那老头还会欺侮人!看他那一副皮包骨头,倒真像是得病的样子。暗思人家既是生病,我又何必再与他一般见识,想到这里强按火气含笑道:“你老人家也不要欺侮人了,这包好的蜜我是要带回去给师父吃的,万无送你之理,好在巢里面余蜜尚多,你一人怕搬还搬不完呢!你既是在病中,想必无什么气力,我就为你搬出几块,你自己包上,不一样吗?”
    说罢正要往巢内钻入,突闻老道在外怪叫一声,尖声尖气道:“胡说八道!难道我不知里面蜜多得很,还要你来告诉我?这所有的蜜都是我的,你动都别想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理?是欺侮我生病是不是?”
    石继志闻言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心想怎么是我欺侮他?不由一竖剑眉道:“把蜜还给我!我也懒得跟你罗嗦,今天我脾气不好,弄不好也许揍你一顿,你又有病……”
    话还未说完,老道已平空一掌当胸推来,口中喝道:“你揍我?”这一掌带着极大劲风,直朝石继志胸前推来,石继志不由暗吃一惊,不敢怠慢,运一口紫阳真气护住前胸,右掌八成劲向外一推,只听得“砰”一声轻震,继志身若磐石,那老道却通通通一连退了五六步才拿桩站稳,心中大骇,想不到这少年居然有此强烈内家刚劲,一时给吓愣住了。
    石继志见状,面含浅笑走前几步,提起了地下蜂蜜,朝老道点头道:“里面蜜多得是,我再说一遍,要吃自己去拿,你既能发掌打人,搬搬蜜决无所谓!”
    言罢把蜜向背后一背,吹着口哨往回路就走,才走不几步,见眼前黑影一晃,头上似有劲风扫过,停足一看,那老道又立在自己面前,所不同的是手中已多了一把青光四射的宝剑。这老道把长剑在空中一晃道:“娃娃!你看到没有?今天乖乖把蜂蜜留下,万事皆了,否则你难逃开祖师爷这口宝剑!”
    石继志见他一亮剑,心中虽有点怕,但想自己习艺四年,功夫到底练到用何程度,自己尚不太清楚,只由师父口中得悉武林中已罕见,难得这老道向己挑战,正好使出那套“七禽掌”拿这老道试试身手。
    想到这里,把蜂蜜和那条状长玉一并放在地上,笑对老道言道:“好!好!今天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也不叫你失望,不过你家小爷手下不死无名之辈,你要是有名有姓就报上来听听!”
    这老首乃天山三怪掌门大弟子,姓黄名明冲,人称玄衣道长,所练“红印”掌功,实乃江湖上罕见的功夫。暗忖天山三怪之声望,武林中提起谁不怵目惊心,自己年岁已六旬左右,尽得三怪真传,如今江湖能敌自己的已不多见,这少年人和自己一对掌,功力之强简直不可想像,哪能不惊。因他方才轻敌,发掌只用了五成劲,如此心中虽惊吓十分,到底不服气,见这少年提蜜要走,不由大怒,抬手抽出背后长剑。
    这剑名“霜潭”,为自己恩师三怪中行二的沙梦斗当年的镇山之宝,因沙梦斗年岁太高,久居天山,不欲出世,故把这剑赠予黄明冲,并将自己最擅长而独霸江湖的“红印掌”,也传给了他。
    因此这玄衣道长黄明冲,自下山后开山立寺,广收门徒,所辖玄衣派在江湖上并不后人,近因到苗疆收蛊,不慎被一种金钱虫所伤,差一点连命也送掉了。
    这金线虫乃众蛊中最毒者,体大如蚕,白首金身,被它咬上一口,不死的简直罕有。
    一来这玄衣道长功力甚高,而且本身对于蛊性悉知最详,一被咬后即速封穴止血,返山后采药治疗,幸保不死,但却成了一种隐疾,每月必有四次发作,发作起来遍体紫黑,全身上下内外就像是被万虫嚼食一样痛苦,不痛时却健若常人。这隐疾四年来把玄衣道长折腾得不成人形。
    玄衣道长万般无奈之下,遍踏江湖访问名医,食药无数而罔效,不得已亲上天山,面谒了三位恩师,沙梦斗兄弟子如此模样,也是痛心已极,一按他脉门,知道如不迅速医治,至多尚有三年寿命,不由焦虑十分,玄衣道长自然更是心似刀绞。
    那沙梦斗告诉弟子,能医好此症者,江湖上仅有二人,一为续命神医严中圣,一为苗疆中之蓝马婆,但此二人都是行踪飘忽不定,难觅其处,而且禀性高傲,从不轻易为人医治,但眼见自己一生仅此一个亲授弟子,武技又得自己真传,何忍见他一命呜呼。
    凑巧一指魔莫小苍又亲派人再三请沙梦斗下山为其主持镇教大典,于是他为了爱徒不惜卖卖老面子,亲至苗疆,访到了蓝马婆,说明其意,请授以治法。
    这蓝马婆本是一百岁高龄苗妇,一向自尊自大,所饲蛊虫样式繁多,其中也有金线虫,但各样蛊毒她均有解药可救。唯独这金线虫其毒大剧,连她目己所配解药也是无效,但告以唯有一种黑蜂所酿王蜜可治,但这种黑蜂稀少已极,自己遍访五岳才收得数十只,养于后林,因无蜂王,众峰不产王蜜。
    蓝马婆别出心裁,在苗疆中找了一种叫天蚁的毒虫,这东西长得极像黑蜂。蓝马婆费了好大心血,才找出天蚁王。
    这天蚁王平日生性几乎和黑蜂蜂王一样,长相也俱是小头大肚,蓝马婆把蚁王得手,再修饰一番,居然甚似黑蜂之王,于是乘众蜂外出之时,将它置于巢中,企图鱼目混珠,以假乱真。
    众蜂返后简直出乎意料之外,一时不辨真假,马上替这假货造一居室,敬若神明一般。
    这天蚁王倒也能顺应时局,不能作主大国,在这小国中为王也觉不错,何况自它来后,众蜂团结力渐强,也较以前有秩序多了,并且从即日起,就开始吐制王蜜,奈何这雌蚁猴戴帽子,初食美食,也不知这东西名贵之至,人家造多少它吃多少,众蜂本来为数不到一百,哪能供应它如此食量,直累得日夜工作不停。
    蓝马婆计划虽实现了,但却平白养胖了这天蚁,自己等了三个月,含着笑脸,乘众蜂外出采蜜时潜入蜂巢,想取点王蜜来自己滋补一下。
    可笑她追觅蜂巢毫无所获,最后只见有雀卵大小一块王蜜,却在那天蚁抱中,蓝马婆一气之也,差一点打死那天蚁,总算这东西寻来不易,自己强忍怒火,暗想只要众蜂没发现它是假的,以后定有游蜂来投,黑峰一多,定有王蜜可剩,想到这里,硬从那天蚁怀中把那雀卵大小一块王蜜抢回,自认聊胜于无,怏怏而返。
    不想这天蚁王好景不长,一年后群蜂倒招聚了不少,为数已达二百,数目一多,可不太好控制,而且身为一国之首的蜂王,非要有统治之力才行。这蚁王也不能说没有领袖的能力,只是管教的方式可不同,这平日管天蚁管惯了。对黑蜂简直不知如何管束,它连传统的礼节也不懂。
    譬如人家吃饭时,它也以为自己该吃了,迫不及待先爬出来,也不论好坏,是不是自己该吃的,先吃它几口再说。
    这样使群蜂感到极不自然,因为它一出来,大家都得肃立一旁,谁还敢吃?偶尔一次还无伤大雅,谁知天蚁王却习以为常,每餐必出,弄得众蜂乱了章法,吃饭的时候不能吃饭,自然工作也无定时了。
    这还不说,到了交尾季节,众雄蜂在闺门外振翅求爱,天蚁王是来者不拒,人家跳舞,它也夹在里面跳,姿势可满不是那么回事。一跳就是一天,也不叫停,第一次它跳得不能跳了,回去睡觉,可怜那数十只雄蜂,蜂王不叫停,它们是至死不休。
    第一次求爱,光跳舞就跳死了好几十,下次谁也不敢来了。
    蓝马婆眼见黑蜂来投不少,满以为这一下总会有王蜜可盈余了!又停了几月进蜂巢看看,这一看简直气得暴跳如雷。
    原来黑蜂死了就有好几十,别说剩下王蜜了。按说应有王蜜可剩,但这位新王做法不同,吃不完都分飨众蜂,如此一来简直比上次还不如。
    蓝马婆一气之下,隔空一掌,那假蜂王当时了账,自此众蜂愈发散乱,虽仍有百余,但却不产王蜜了。
    这一日沙梦斗携玄衣道长来访,蓝马婆见沙梦斗亲来,当然恭敬十分,问了病因,才知为金线虫所伤,想起自己的黑蜂来,不由一阵伤心,那丢脸事也不提起,只告之非那黑蜂王蜜不治。沙梦斗无法只好告退,嘱告黄明冲务必要设法找到那王蜜,才能获救。
    自此这玄衣道长四处寻觅,逢人便问是否曾发现有这种黑蜂踪影。
    好容易寻到峨嵋山,在大方寺中见一方丈,询以是否知道有此种蜂。这方丈名唤知觉,闻言想了一会儿,告之数年前云游至大元峰,曾发现这种黑蜂踪影,想必大元峰上定有蜂巢。
    玄衣道长一闻此言,直如久旱之获甘霖,大喜过望,当时就起身往大元峰赶来,找了三天仍毫无发现,正自灰心,无意间在雪地里找到一具黑蜂尸体,这才往这松林一路寻来。
    在林内雪地上,他又发现无数死蜂,抬起一看,俱是被穿腹破脑而死,却没发现击蜂的暗器,正自称怪,却远远见有一只大蜂巢倒塌在地,一阵甜香由内传出,直喜得这玄衣道长心花怒放,正想往巢内走进,无意间听见巢后有凿石之音,不由大惊,举目望处,却见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手中正捧着一方长玉。因他一心俱在那王蜜上,倒没如何去注意少年手中长玉,同时发现那王蜜被衣服包着放于一旁,这才发声询问。
    这玄衣道长尚无什么大恶,但小恶却不断,性情又很乖张,介于好坏之间,见对方年少,以为好欺,不想施出混元劈空掌,朝对方一击,满打算这一掌起码也要打他一溜筋斗,对方定会乖乖把王蜜献上,弄不好连他手中那块玉也许都会到手。不想见自己掌力吐出,少年仅一按右掌,和自己掌劲一接触,掌力竟是大得出奇,有一股无形潜力,朝自己全身上下硬逼过来。
    玄衣道长所幸内功深厚,知道这掌力厉害,赶紧运气防身,却仍被那无形潜力逼退了五六步,全身火一样热,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一吓,真猜不透这少年是何许人也,见他提蜜要走,哪能容得,暗想由方才掌力判来,自己以掌法不易取胜,见他身无兵刃,不如用剑来制服他,便抽剑纵身,见对方竟是不惧,还要责问自己姓名,不由冷笑道:“娃娃你若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你家祖师爷开教川西,人称玄衣道长。娃娃你才多大年岁,居然敢与你家教主对敌。想是活腻了!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石继志对这玄衣教并不熟悉,胆子更大了,冷笑道:“我叫石继志,我师父是谁你别管,反正要打,就给你个厉害看看。别看你手中有剑,我只用这一双空手,你还不一定行。”
    玄衣道长入道三十余年来,何曾受人如此轻视,何况对方又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娃娃,气就更大,本想还剑于鞘,但自己方才尝过他掌上滋味,不敢再轻敌,心想只要我用剑把他制服,多少叫他带点伤,也可稍泄心中之恨。
    不由嘿嘿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祖师爷入道以来,还没见过你这么轻狂的小子,你就先出招吧!”
    石继志含笑道:“我要让你就让到底,你尽管往我身上下狠手好了,看看你是不是准成!也叫你知道年轻人不是个个都好欺侮。”
    话还未完,玄衣道长已滑步身前,手中剑“桃开一枝”,直奔石继志面上劈去。
    石继志四年来日夕随上官先生苦练绝技,因上官先生制敌不用兵刃,故对于空手入白刃有特别的功夫,石继志自然对这功夫也很有一番惊人造诣。
    石继志见他剑到,身子一晃,玄衣道长顿觉失去了他的踪影,知道不好,一招“怪蟒翻身”,身子猛一转,手中剑“白蛇吐信”,不论身后是否有人,往后便扎。
    这一招无意间倒蒙对了,石继志施出“倒踩五云步”,在他剑才一递出时,已转至他身后,右手“阴掌”,呈鸡心状直向玄衣道长后肋击去。
    本来玄衣道长在疏忽之下,万难逃开,偏他用心细巧,用一招“白蛇吐信”逼得继志不得不收掌腾身,玄衣道长见状已惊心不已,心中已丝毫不敢轻视这少年,左手一领剑诀,展开身形,施出了天山三怪独传的“天魔十七剑”,人影飘飘,寒光闪闪,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煞是惊人。这趟剑才展出两招,石继志已险些带伤,把一身小巧功夫尽力展开,窜跳击拿,动似狡兔,静如泰山,堪堪又拆了五六招。
    突听玄衣道长喝声:“着!”掌中剑“惊涛拍岸”,由背后突向石继志前胸猛刺了过去。
    石继志右脚向外一伸,全身硬往里欺身,跟着猛向左一偏身,右掌“白猿献果”,直朝玄衣道长下额击去。
    玄衣道长向后一滑,一甩肩头,脚下不动,只把上半身往后一沉,掌中剑“凤凰单展翅”,疾如电光石火,向石继志下盘劈来,招数变得灵巧,沉实有力,这一剑劈下,石继志腾身纵起,拔起有两丈多高,在雪地里就像是一只冲霄白鹤。
    石继志身躯往下一沉,已离开原地丈余,那玄衣道长右脚一点地,纵身赶到,这种扑击的势子太疾,手中剑“长虹贯日”已经跟到石继志背后,石继志立刻觉出背后劲风扑到,这种情形下可不容转身,只用右脚往前一滑,上半身往前一抢,猛然往后一仰身,一翻右掌向外抖出。
    玄衣道长虽然追击甚急,剑递得也快,可是石继志这一翻身现掌,尺寸比量的还准,身形往前一俯,已经错开四寸,化掌为指,直奔玄衣道长“肩井”穴点去。
    二人一动手,转瞬已拆了十几招,玄衣道长越战越猛,石继志却是连番遇险,几次想施出那“七禽掌”,但总记着师父再三告诉自己,这掌法太厉害,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出手伤人。
    这时玄衣道长身形往前一耸,掌中剑“织女投梭”,往石继志的脚前便刺,招术看似平凡,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石继志双掌齐出,往他剑身崩去,这种空手崩剑的绝招,也除非有石继志如此身手才敢施为。
    可他未免太小看玄衣道长这一招了,玄衣道长这一招用的是虚式,并不曾真正往外递招,猛然一撤剑,左手剑诀往胸前一提,从自己的耳旁往回一带,右手剑一招“毒蛇寻穴”,向石继志小腹扎来。
    石继志掌已崩出,见状赶忙右脚一撤,一斜身,下半身往后闪,玄衣道长一剑点空,可是这一剑刺丹田、削两腿,往左可削左腿,往右闪可削右腿,石继志身形向左偏,玄衣道长手腕一翻,剑身转动,石继志这次来不及躲了,微闻“嗤”一声,锋利的剑尖竟把他中衣划了一条寸许长的口子,石继志往前一窜,惊出一身冷汗。
    石继志一时心存厚道,自己反而险些受伤,不由勃然大怒,决心与玄衣道长一拼。
    玄衣道长这一剑三招,还从未有人能逃开,不料这少年居然能从容躲开,尽管如此,自己总算赢了,便一收手中剑,往旁一纵冷笑道:“娃娃!你可知道你家祖师爷的厉害了吧!还是祖师爷心存厚道,要不然,嘿嘿!你这条小命此时怕早就没有了!”话才说完,见这年轻人突然双目一瞪,精光四射,同时全身微微下蹲,心中一怔。
    石继志年少气盛,被对方一剑险些刺伤,一怒之下不由要施展上官先生亲授的天下武林绝学“七禽掌”。这“七禽掌”开始时先要半蹲,让全身的骨臼都松一下,一阵密而连续的“格格”声,由石继志身上传出。
    玄衣道长但听对方全身骨节响,已知是一种极厉害的掌力,若非“黑炁”,即为自己独擅的“红印”。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是那提起来让人吓掉魂的上官先生亲授的“七禽掌”!
    玄衣道长见对方缩骨蓄劲,自己也全身一阵暴响,一面挺剑而备,一面力运右掌,心想对方定是平胸一掌推来,自己正可以“红印”掌法接他一下。
    他却不知这七禽掌施展起来,全系提着一口气,若无极高吐纳练气功夫者,根本就无法练成,石继志四年来朝朝随上官先生吐及东方那一股紫气,练气功夫已登峰造极。
    “黑炁”和“红印”掌虽同为江湖上失传的两种极厉害掌力,但是厉害的只是吐气开声的第一掌,如第一掌不能击着对方,还要重新运劲活骨再发第二掌,而这“七禽掌”
    却大是不同。
    除开千变万化的各种飞禽姿态不说,这六十四式掌法中每掌都有较“黑炁”、“红印”更厉害的内力推出,简直是令人无法躲避的一种掌法,所以武林中提起“七禽掌”
    来,都叹为观止。
    石继志在一阵格格响声之后,恢复原立身形,面含杀机微笑道:“老道,我先警告你,我这套掌法施出来,你是万万难敌,你如现在知趣些快走,到蜂巢里去取你的蜜,我决不难为你,假如你真不知好歹,我可告诉你,这掌不施则已,施出来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依你目前功力,想活可是不易!”
    玄衣道长见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也不由有点心惊肉跳,但他一向为人高傲,自恃自己所练“红印”掌力决不会输于对方,最少也可打个平手,决不至被伤,冷笑一声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听你这套掌法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掌力!”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你既问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如难而退,我也不为已甚。老道,你可知有一种叫做‘七禽掌’的掌法么?”
    玄衣道长一哆嗦,脸现惊容,但瞬即恢复,仰天哈哈笑道:“小子!你说的可是‘七禽掌’么?不错,祖师爷知道有这么一种掌法,可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倒说说看!”
    石继志强忍愤怒,点头道:“你知道就好。现在我要施展的,正是这套掌法,你自问一下,是否有能力敌它?”
    玄衣道长一声狂笑道:“你简直是在放屁!你要会‘七禽掌’,你家祖师爷还会八禽掌呢!废话少说,你就把你那‘七禽掌’使出来看看!”
    石继志忍无可忍,仰天长叹一声道:“罢!罢!这是你自己找死,看你这副狠相,必定是江湖上的败类,我今天就算为江湖除一害吧!”
    言罢双手平伸,引颈前伸,恰似一头大鹰。玄衣道长见状,心中倒有几分寒了,但石继志既摆出姿势,决无轻易收回之理:这真气既已提出,硬逼回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否则只能向空施展几式,把劲力发泄一下,但他眼下怎会那么作呢!
    玄衣道长见他摆出这姿势,已暗惊与传闻中的“七禽掌”起势相同,但自己说了大话,何能再退缩怯敌,不由一时恶向胆边生,心说先下手为强,乘他还没有施展开来,先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想到此大喝一声,右掌突翻,往外一扬,口中“嘿”了一声,正是天山三老所授的“红印”掌力,势同排山倒海般地往石继志当胸击到。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掌才出,突见石继志二足夹在地上一点,口中发出一声极似鹰叫的异音,身已腾在空中,在空中呈大字形一阵滚翻,身子已在玄衣道长头顶之上。
    玄衣道长知道果然是“七禽掌”,吓了个魂飞九天,急使全力往左一纵。
    奈何石继志这如鹰身形,如影附形般跟滚而至,右膀斜劈单掌,一股强劲掌力直奔玄衣道长灵盖骨上击下。
    玄衣道长此时已被这见所未见的怪态惊吓得半昏半迷,见这雷霆万钧的掌力自空而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崩手中长剑,“夜战八方”,朝石继志右臂上撩了过去。
    这一剑眼看撩上,不知怎么,那石继志大字形的身体。却又转了一圈,左膀左掌仍是原样姿势,随着他下落的整个身形直朝自己劈头盖脸压了下来。
    玄衣道长只觉得眼前一黑,掌中剑弓弦似地急震了一声,已被一股极大的罡劲震脱了手,飞向半天。
    玄衣道长吓得鬼叫一声,纵向右遁.奈何才跨有足,那大字形身体又转了一圈,依然是原样姿势,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得一声大喝:“志儿住手!”一道白影已至二人身前,以双掌直托继志快落下地的大字身形。
    但上官先生身形再快,这一式也不能全解,只听“喀嚓”一声,玄衣道长一连翻出三个筋斗,横身雪地,面如金纸,纹丝不动。
    他右腿腿骨已被这掌力齐根震断,仅有少许皮肉相连。好厉害的“雷厉三翅”,而这仅是“七禽掌”的第一式!
    石继志已站定身形,见眼前站着二人一猱,正是师父同那续命神医,不觉一怔道:
    “师父何故阻我?似这类恶道,不该打死他么?”
    上官先生面色铁青,也不理他,朝续命神医道:“贤弟,你快去看看吧!晚了就不行了!唉……”
    那续命神医严中圣见状也吓得目瞪口呆,心说好厉害的七禽掌,只听武林中传闻,尚不知是何模样,今日可开眼了,自己早上总算没有逼石继志过甚,否则他展开此掌,自己这条老命非丧在他手里不可,再会续命也怕续不了自己的命了。想到这里,看了石继志两眼,忙向玄衣道长跑去。
    上官先生突然双目一瞪,对石继志喝道:“跪下!”面色凌厉已极,石继志入山四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师父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吓得脸红心跳,正自不解,上官先生一翻眼道:“叫你跪下,你还敢不遵为师之命么?”石继志这才听清,哪敢不遵,屈膝下跪,俊目中潸潸泪下。
    上官先生仰天长叹一声,对石继志道:“你可知你犯的罪么?你自己想想!”石继志低头不语,内心实不以师父此话为然。
    上官先生朗然道:“我初传这七禽掌时怎么对你说的?你说!”石继志依然不哼一声。
    上官先生怒道:“你施出这七禽掌姑且不论,我且问你,这玄衣道长与你有何深仇大怨,你这样对付他,我若晚来一步,他岂不丧命你手?就这样,他也得落个终身残废,你于心何忍?你说!”
    石继志闻言,也不禁心中愧悔不已,但尚自低声辩道:“弟子看这玄衣道长根本就是一为恶江湖的恶道,平日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何况动手之前,弟子一再容忍他,是他迫弟子不得不下毒手。师父,你老人家怎能责怪我,弟子如不对他下杀手,此时怕也早丧命在他剑下了……”
    话尚未完,上官先生已怒喝一声道:“住口!你从什么地方看出他是为恶江湖的恶道?固然这玄衣道长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该死呀!只凭表面观察怎么就可看出其善恶?我才教会你此掌,你就为我惹下如此大祸,将来下山后,还不知要惹多大的祸呢!
    从今日起,我算没收过你这徒弟,你也没有我这个师父,你马上就给我下山,我们的关系一刀两断!”
    此言一出,非但石继志吓得冷汗直流,就连一旁的严中圣也吓了一跳,觉得未免处置过甚。石继志闻言,泪流满面道:“师父原谅弟子一次吧……你老人家何忍心……”
    上官先生满面铁青道:“你知这玄衣道长是谁?”石继志摇头表示不知,上官先生冷笑一声道:“他师父正是如今武林中敬畏的天山三老,上次司徒明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出山,卖卖我这面子,想将三老劝回山去。我们避之犹恐不及,你居然把他们的掌门大弟子打成这样!他师父知道,如何肯善罢甘休?虽然有我在,他们或可勉强忍着,但这玄衣道长,据我所知为人还不甚坏,尚在善恶之间,就是天山三老不找上门,我们又于心何忍?何况这三个老怪物一向自大,岂肯息事宁人!你如今大仇未报,又结下如此三个人人闻名丧胆的大敌,你自问你那身本事,对付得了吗?”石继志听完这一篇话,如大梦初醒,当时心如刀割,倒不是怕三者找自己报仇,实在是觉得不该用这种重手法伤人。
    续命神医走来摇头道:“这玄衣道兄命虽保得住,但怕活不了一两年了!”
    上官先生与石继志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石继志心如刀割,泣然道:“师叔……你老人家无论如何得设法救他一命……”上官先生带怒地扫了石继志一眼,并未说话。
    续命神医过去对上官先生恭施一礼道:“老前辈看在晚生的分上,还是叫他起来吧!
    事情既已至此,我们不如想一个妥善办法。其实这也难怪令高足,试问动起手来,谁还顾得轻重?”
    上官先生哼道:“他可以用别的掌呀!为何要用这种我几十年都不敢用的七禽掌?
    这下可好!唉,贤弟!他当真就伤得这么重么?”
    续命神医严中圣躬身道:“老前辈还是叫他起来,我们才好说话呀!”
    上官先生叹了口气。其实他对石继志四年不分日夜苦心教授,把一身功夫倾囊相授,内心对他情如父子,何忍心如此责骂?用心只是叫他警惕一下,好让他以后在江湖上万不可轻易树敌。
    见续命神医一再为他说情,何况见石继志泪流满面的可怜样子,自己实在不忍,不由叹了口气道:“既是你严师叔说情,你就起来吧!好在你有本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石继志对师父行了一礼,才由地上站起,又朝续命神医双手合十拜道:“多谢师叔开导!”
    续命神医连连摆手道:“少侠千万不要如此称呼,小老儿实担当不起。”正色对石继志道:“方才我给这位道长接腿时,一摸他血脉已呈死象,大是不解,那伤是在腿部,万无如此严重,少侠是否还用了别种手法,尚请实告,人命关天,可不是玩的!”
    石继志闻言一怔道:“他逼急了,我才用这七禽掌,并没有再用什么手法伤他,这真是怪了!”
    上官先生在一旁哼了一声道:“如今武林中人称你严师叔为续命神医,医术无异华佗再世,他的话还会错了,你再想想看!”
    石继志急坏了,暗忖我可只打了他这一掌,不由皱眉道:“我本来不愿和他打的,因为他说他有病,非食这王蜜不治,于是硬要抢弟子包好之王蜜,弟子告诉他巢内尚多,可他非要弟子全部留下不可,弟子一时气不过,这才动手和他打起来,实在是记不清还用什么手法伤了他!”言罢把衣服下摆捞起对上官先生道:“这是他一剑砍的,弟子如不是抽身早,已丧命他剑下……又怎会用重手法伤了他?”
    那续命神医忽然拍了一下手笑道:“对了!这就难怪了!”石继志师徒二人都一怔。
    严中圣这才问石继志道:“你方才是说他要拿王蜜来治病是不是?”石继志点点头道:“他自己这么说的!”
    续命神医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我方才一摸他脉门,分明像是受了极毒之物所伤,少侠是决不会用这种毒物伤人的,你说他要拿这王蜜治病,我想玄衣道兄是被苗疆中金线虫所咬伤无疑,唯有这种毒是非这黑蜂王蜜不治,不知这王蜜现在何处,少侠不妨速取些来!”
    石继志一听,心说这现成得很,一回头提起身后衣包,打开道:“是不是这种蜜?”
    这一打开,续命神医惊奇得合不上嘴,就连上官先生也不由暗惊。
    原来这王蜜凡人得上手指大一块,已视同珍宝一般,续命神医只以为有一点,谁知竟有磨盘大小好几大块,惊得瞠目结舌。
    他上前敲下一块,入口一尝,点头笑道:“一点不错。我的天!你是在哪里搬来的?
    怪不得那玄衣道兄看着眼红呢!不怕你见笑,这么大的王蜜,别说是见,我听还没听说过呢!”
    上官先生也面现惊容走过来,他可不是看那王蜜,却是拿起那一条长方形玉石,面带惊容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石继志见状顿时忘了自身尚在受罚中,喜道:
    “这玉石是弟子由后山石洞里墙壁上挖出来的。”续命神医闻言,一看也顿时张大了口道:“这一块玉石可真好!”。
    上官先生喜得面带浅笑,看了石继志一眼道:“你这孩子偏有这么多福分,这哪是一块玉啊,分明是一口削金断玉的剑!如果我猜得不错,由这匣面朱槽看来,定是‘朱雀剑’无疑!”
    此言一出,石继志喜得跳了起来,上官先生把玉放置一旁道:“你先别高兴,这边人命还没解决呢!先救命要紧,你这小子以后可有苦头吃呢!”
    续命神医闻言也惊觉自己是治人要紧,凿下一小块王蜜塞入玄衣道长口中,起身道:
    “老前辈,我们把他先抬回室去再商量吧!”
    上官先生闻言点首对石继志道:“你还不过去把他背回去!”
    石继志闻言正要举步过去,那续命神医叫道:“老弟,这事叫我来吧!你背不好,就许死在半路啦!”言罢走到玄衣道长身前,二掌把他全身平托而起,率先走去。此时小金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惊魂乍定,张着大口走来提起那蜜。
    上官先生对石继志道:“你不是说还有很多么?跟我一起去搬出来。”石继志回身就朝那蜜巢走去,进得巢内,上官先生眼见满地死蜂,看了继志一眼道:“不用说,这又是你弄死的,是不是?你取蜜可以,怎好无故把它们都打死,你这孩子……”
    石继志不胜汗颜,进入那蜂王巢中,上官先生见那大腹蜂王横尸当地,不禁叹道:
    “这蜂王稀世奇虫,你真不该把它弄死,否则带回去养入巢中,不出数月定有成千黑蜂来投,那时将有无尽王蜜可用,不知可救活多少病人!再说那黑蜂性最团结,用它卫门,这附近决无任何毒虫蛇兽敢登!除了雪鸡是这黑蜂克星,简直没有它们怕的东西!可惜……”
    石继志听师父说一句,心中后悔一阵,暗忖自己的见识比起师父可太差了。找到那余下无数王蜜,上官先生不禁摇头叹息道:“如此多王蜜,不知积了几十年才会有!”
    命小金找来山藤一一捆好,二人一兽,各提若干,展动身形,在雪上忽起忽落,须臾已离开了这片小峰之顶,往洞室赶去。
    到室后,续命神医已在玄衣道长全身上下按揉穴道,见他们回来,道:“这条命是保住了,蛊毒亦可借王蜜之力解除,只是残废是难免了……不管如何,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石继志眼含痛泪走近那玄衣道长,只他那一张焦黄脸已呈紫酱颜色,气若游丝,尚在晕迷中,不觉喟然一声长叹。
    续命神医对上官先生道:“晚生已用紫阳断玉神膏把他腿骨接上了,但因其中一小节已被震成粉碎,只好把两端骨割去一节,以后这只右腿要比左腿短上三寸许。他食蜜后需气血宁静,我们最好到别室去商讨吧!”
    上官先生皱着眉点了点头,和石继志先后进入丹室。续命神医为打破这愁惨气氛,转移话题道:“这些王蜜老前辈可否分赠一块给晚生带走,将来可借此救好不知多少病人。”
    上官先生笑道:“贤弟要用多少,尽取无妨,我们要这么多也没用。”
    严中圣笑道:“晚生何需这么多,一块也就够了!”
    上官先生取过一块,用手指敲成了数小块,分给各人一块,入口吃着。小金不待人给,自己走前也拿起一块吃着,不时挤眉弄眼,像是美妙到了极点。
    上官先生皱眉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与天山三老还有一面之交,这种事可真难办,为今之计,我看只能待他伤好,你送他回去,然后只身赴天山,面见三老,亲自领罪;三老虽一定不依,但他们一生最是嘉许有气血勇智的青年,可能对你有一番刁难,你需运用你全身所学,也许能过他三人之手。”忽然停住话,半天又接道:“他们一定要轮流和你对掌,你如能闯过他三人那几关,方能保全性命,否则就难说了!”继志闻言暗暗惊心。
    上官先生又接道:“不过他们既知你是我弟子,你又亲身去领罪,多少总会网开一面,不至于对你下毒手,我至时再相机出面,不过那要到万不得已之时,你要记住!”
    石继志闻言沮丧道:“师父既不许弟子用那‘七禽掌’,看来是万万不会胜了!”
    上官先生叹道;“到那时谁不叫你用,你就是把‘七禽掌’展出,在三个老怪面前也讨不了好处!我现在说你也不信,以后看到他们你就知道了!”
    续命神医严中圣在旁插言道:“老前辈这一办法是再恰当不过了,天山三老虽同是天下所惧的三个怪物,但提起老前辈声名来,恐怕他三人也要另眼相待,何况令徒亲身负荆,定不会如何刁难,说不定不追前恶,网开一面,不与少侠计较了!”
    上官先生摇摇头道:“贤弟,你不知这三个怪物有多难对付呢!五十年前我采药过天山,因与这三个老儿争一成形肉芝,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有生对敌从没与人对过五十招以上,却与那三怪中老大天驼叟纪元人,一直对拆了一百多招,最后被我用霹雳掌震下竹刀,才自认服输!”
    接着摇头道:“那老二白老翁、老三开天顶都还没上手呢,因见拜兄败落,自知不敌,这才与我和解,让我下山,这五十年来我把七禽拳练成,这三个老怪物说不定也练成了别种极厉害的功夫,志儿此去真是吉凶不定,不过只有这条路好走,同时也不失侠义本色!”
    石继志心内正优,一眼见到几上那方白玉,不由双手捧起道:“师父不是说这是一口剑么?怎么弟子就看不出?”
    上官先生闻言脸色一展,接过道:“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这玉匣你是怎么得着的?”石继志把经过道出,上官先生叹道:“自来灵物择主,非人力强求可得!如我见不差,定是那朱雀剑无疑!”
    言罢把玉石在手中翻看了一阵,以右手食指,在那玉匣朱红道上一划,微闻铮然一声轻鸣,那玉石竟分开两扇,翘开一面。顿时这石室内闪出一片红光,续命神医也惊得啊了一声道:“果然是朱雀剑了!”
    上官先生脸上一片欢喜,石继志就上官先生手中看去,原来那匣内果然平列着一剑一鞘,最奇的是剑身三分之二竟是朱红色,闪闪红光夺人眼目,确是一口稀古奇珍。
    上官先生振动剑身发出龙吟之声,一面长叹道:“此剑乃战国欧冶子晚年所铸,共为八口,如今已出土其四矣!”
    续命神医满脸笑容道:“那另外三口剑如今在谁手上呢?”
    上官微微摇首道:“我少年时,有一六合居士在华山辟室练丹,适逢我云游至彼处,见其几上有一短剑,比这剑尚要短上五六寸,形状极古雅,一时好奇,请其借我一观。
    这居士闻我言后,先伸手轻抚那短剑鞘,含笑问道:‘鱼肠,客来有故否?’此语一出,那剑默默无声,居士才含笑把剑递与我道:“你要看就看看吧!”接过那剑一看,始知竟是震惊天下的那口鱼肠剑!
    石继志不由惊奇道:“那鱼肠剑不是荆轲刺秦王所用之剑么?”
    上官先生点头道:“正是此剑,不知如何落在了那六合居士手中。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一些关于剑的历史,还提到了这口朱雀剑,所以今日我一见这白玉中现红槽,就猜是此剑,果然不错。此剑一出,天下难免要有一番大乱了,志儿幸得此罕世名物,为师要奉劝你一句,要以天下为己任!苟能如此,方不负此灵物出土一场!”
    石继志唯唯称是,上官先生还剑于匣,把匣子递与石继志道:“过两天我给你用丝网作个薄套覆盖剑匣,这样就可免外人觊觎了!”
    石继志一心念着那鱼肠剑的故事,不由问道:“那六合居士为何对那鱼肠剑说话呢?
    难道那剑也会说话不成?”
    上官先生笑道:“我当时也不解其故,再三追询那居士,他才说那口鱼肠剑已颇通灵,如遇凶险不吉之事,自会在鞘内震匣为警,可是我并未看见,不过这种事传之颇多,却不可不信呢!这口朱雀不亚那鱼肠,你要好好收藏,如能借此剑光大武林,才不负为师对你的一番期望!”
    续命神医道:“曾闻你老人家也有一口好剑,怎从未见老前辈施用呢?”
    上官先生笑道:“贤弟你真好记性,我那口剑剑名‘天缺’,铸始即无剑尖,呈月牙形,虽可说是一口稀世罕物,要同这朱雀比起来,是万万及不上的。早年借与一故人,不想却让他丢了,甚为可惜!”
    谈话间,微闻外室玄衣道长有呻吟之声,三人都由位上站起,相继出室,果见玄衣道长已睁开双目,正在四周顾视,见三人出来,不由一怔,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没说出话来。
    上官先生微笑道:“黄明冲,你不要担心,好好在此养伤,至多十数日定可下地了!”
    玄衣道长一眼看见石继志,不由双目一瞪,顿觉身体一阵急痛,以手按床,想要坐起来,续命神医忙赶过去按住他道:“黄道兄!在下名叫严中圣,不知道兄可有个耳闻么?”
    玄衣道长耳中早听师父说过此人,闻言看了严中圣一眼,点点头,续命神医见状道:
    “那么还要请道兄相信在下才好,道兄与石少侠因故相争之事,在下已知悉甚详,在下已用断玉神膏将道长断骨接上,至迟一月就可下地行走,虽然不似原来那么健壮,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还盼道长心平气和,把这一番不快与石少侠化解才是!”
    玄衣道长一听此言,直吓得遍体生凉,知道自己此时已是一残废,不由痛心欲死。
    试着一抬右腿,竟是毫无知觉,知道严中圣所言不虚,不由在榻上大叫一声,全身一阵战瑟,又昏了过去!
    上官先生见状摇摇头,又看了石继志一眼道:“他此时已对你恨之入骨,怕不是三言两语所能了。我看此时你不宜和他对面,既已决定亲上天山向他师尊领罪,不如还是不见他为好。”
    续命神医在一旁道:“这样也好,否则他在重伤之下,见了少侠难免又起恶化,依我看,这七日内先把他置于内室,待七日后由在下带他下山再养一个时期,这样就无妨了!”
    石继志也觉如此甚好。自己也是好胜心极重,心中虽后悔不该下如此重手,但要全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也不太服,正自发愁对玄衣道长说些什么才好,难得他二人都如此说,觉得再好不过了,就对严中圣点头道:“弟子也觉这样比较好,只是要使师叔平添不少麻烦,令弟子于心不安……”
    续命神医哈哈笑道:“少侠不必过谦,我生平就是靠看病吃饭的,养病人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好在我有一内侄就在华阳县境,他那里安置一人还没问题,你就不要担心了。他伤快好时,我将善言加以开导,想必就容易多了!”
    石继志感激不尽,动手在里室搭一板榻,好在师父尚有一方棉垫,置于板榻上,然后乘玄衣道长未醒,与续命神医二人把他合搬了过去,一切归置好后,续命神医又与他推血和穴,玄衣道长又醒了过来。
    续命神医与上官先生见他醒来,绝口不再谈负伤之事,只是严中圣不时过去替他看治一番,大小解都侍候得周周到到。玄衣道长虽发现石继志突然不见了,但自己心中已存好打算,现在空自暴怒,对自己伤也没好处,不知待自己伤养好,再回报复之法。除了续命神医自己知道他来历外,见还有一中年儒生,温雅斯文已极,而由续命神医对他态度看,此人似乎身份甚高,只是不解他到底是何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十岁,却被人一口一个老前辈叫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意思去问。
    转眼已是他来此养伤的第四日了,除了不能下地以外,全身已能活动自如,也可说话了,凑巧上官先生进室来看视,玄衣道长不由在枕上点头道:“这位兄弟,不知大名怎么称呼?这几日可累了你啦!唉!我的腿……”说到此不由一阵伤心,竟流下泪来。
    上官先生一听玄衣道长居然叫自己是兄弟,差一点笑出声来,一转念觉得还是不说破的好,就含笑道:“你别太难受。你腿骨已断,如不是严孝弟为你接治,怎会好得如此快!现在虽不如原来,但总比完全断了好多了!”
    玄衣道长在枕上点点头,道:“老弟,你大名可否见告一下,以便永留肺腑……”
    话还未完,上官先生一笑道:“我一直就没名字,也许令师还认识我,你如伤愈见了令师天山三老,就说一青衣儒生向他三人问安好了,他们就会告诉你我是谁。不过我告诉你,我起码比你大,怎么称呼就随你便了!”
    玄衣道长听后又惊又吓,暗忖自己出身来历从未示人,这中年人如何识得自己,听他言中意思,好似还认识自己师父似的,这真令人不解。最奇是他说岁数比自己大,真令人难以置信。惊得翻着一双怪眼,直往上官先生脸上看。
    上官先生见状,含笑走到他身前,摸了他额头一下,温度尚还正常,又问了问尚需何物,玄衣道长摇头表示不要,上官先生这才走出石室。
    剩下黄明冲一人,在床上百思不解。正在惊疑之际,见续命神医走进来,手中捧着无数山果,不由在枕上点头道:“这几日可累坏前辈了!”
    续命神医年已八旬,被人称为前辈倒无不可,闻言笑道:“无妨,这算什么!老弟你好多了吧,来吃点东西!”言罢把他扶坐起来,又把洗净剥好的食物递上,并递过一杯似乳状的稠液道:“你先喝了这东西吧!”玄衣道人这几日每餐都喝这么一杯,也不知是何东西,只觉又甜又凉,入口生香,伸手接过道:“这是什么东西?”续命神医笑道:“老弟!这东西你还没吃出来?要不是这东西,你那蛊毒岂能去得这样快!”
    玄衣道长大惊,心想怪不得人称他为续命神医,可真有两下子,自己中蛊之事,从未对人提起,他竟然得知,不由脸一阵红。
    续命神医见状笑道:“我一按你的脉门,就知道你是中了蛊毒,你既取那王蜜,可见也不外行,不知是谁告诉你这治病的方法,天下知道治这病的可还不多呢!”
    玄衣道长道:“不瞒前辈,这方法实是蓝马婆所说。”
    续命神医啊了一声笑道:“我说呢!也只有这老乞婆敢在我面前叫字号,可是在这病治法上我就比她高一筹了,她只知这王蜜才能治好,我却可以以别样药物治疗,只不过那方法需时甚久罢了。你此时蛊毒已除,可放心调养了!”
    玄衣道长不由心中略喜,这陈年大疾一除,本应喜悦万分,但却平添了一个残疾,真是忧喜参半,心中更不是味,脸部毫无表情,只在枕上点头道:“我黄明冲这条命,多亏神医救治,贫道有生之日决不忘神医活命大恩!”
    续命神医连摇双手道:“不要客气,只希望你伤体早愈就好了……”言罢正要转身出室,玄衣道长却叫道:“神医请稍待,贫道尚有话要问你老人家!”严中圣闻言止步,玄衣道长道:“贫道处身之地是在何处?还有那中年人是谁?请你老人家告之,免得我心里不解!”严中圣笑道:“这地方是峨嵋山顶小刃峰,至于那中年人是谁,他自己没告诉你么?”
    玄衣道长摇摇头道:“贫道问他,他含笑不答,真令人不解!莫非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严中圣笑道:“他自己都不说,我又何必多事!不过我可告诉你,他是一个震惊天下的人物,本事之大连你老弟那三个师父也恐怕自叹不如……”
    玄衣道长闻言大吃一惊,他脑中确有上官先生的影子一闪而过,但想到那位怪人决不会还活着,没有在意,可是实想不出天下还有谁有如此大的本领,正要再套问几句,严中圣已含笑走出去了。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七天,这日清晨早餐已毕,严中圣含笑进内道:“兄弟怎么样?好点了吧?”玄衣道长点头道:“我已想下地,感到好多了!”严中圣笑道:“那么今天我们就下山吧?我因有事今天非下山不可了,你意如何?”玄衣道长大喜道:
    “这样最好!但不知……唉!我可怎么走啊?”
    严中圣一笑道:“下山有藤架抬你,入了市就好办了!”言罢一招手,进来两只大白猿,二猿手中抬着一副编好的藤架,玄衣道长见这两个东西一进来,还真吓了一跳,见二猿只把手上藤架放下,站立一旁不语。
    由门内又进来二人,前者正是那中年书生,后面之人不看还罢,一看不由一声暴喝:
    “小子!你还我腿来!”言罢隔空一掌劈去,石继志一飘身已闪在一边,这掌劲在石室中无有处出,轰响了一声。
    石继志躲过他一掌,脸色一红,勉强对他施一礼道:“小弟石继志向道长问安,恭喜道长伤已痊愈……”话还未完,玄衣道长大叫道:“恭喜个屁!还不是你打的!小狗!
    你家祖师爷至死也不会忘了你这一掌之赐,我今生不能报这断腿之仇,来世也不会饶你!”
    石继志含笑道:“道长请息怒,那事也过去了,道长对小弟如何,一切听便。动手过招,哪有不伤人之理,小弟今来问安,倒不是妄想叫道长宽恕,实是说明这事出于不得已,好在道长如今伤已见好,不日当可下地,小弟待道长走后,尚要亲赴天山面谒三老,请求三者处置,想必也可令道长消气了吧!”
    玄衣道长本心根本不愿叫三老知道此事,因自己多少也是一派掌门人物,如今伤在一弱冠孩子手中,传到三者耳中,太丢人现眼,不由怒道:“我的事我自己了,你去找他们做什么?”
    上官先生所以叫石继志负荆请罪,一方面可借三老之力制止这玄衣道长复仇之心,再方面实在是玄衣道长近年在外行为颇不检点,借此也可请三老约束一下。如果不去,这事早晚还会叫三老知道,与其那样,反不如令继志上门去好得多了。
    石继志闻言笑道:“这是我的事,想道长无权干涉。”玄衣道长在床上气得直吐气。
    严中圣含笑一指上官先生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位先生的大名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玄衣道长勉强忍气含笑道:“请神医赐告,以便永存肺腑!”
    上官先生不待续命神医说,自己上前冷然道:“黄明冲!伤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亲授弟子。我们所以如此对你,并不是怕你那三位师父,也不是怕你报仇,只是基于人性,不忍你负伤而亡,若说起来,错可不在小徒身上,你自己说清楚……”
    话还未完,玄衣道长已气得呼呼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道爷虽负伤,也不见得就怕了你们!”上官先生闻言含笑道:“人俱称我为上官先生,想不到我这老鬼还活着吧?”玄衣道长闻言,吓得面色铁青,抖声道;“是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冷笑道:“回去如见到你师父,可告之我这老鬼向他们问安,你要有何事可来此找我,我是随时候教!”言罢一看二猿道:“你们跟着严老弟送他下去,一路可要小心了!”
    玄衣道长可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只用一双三角眼透着怀疑之色向上官先生望去,二猿过去,一个抬头,一个抬身,续命神医招呼着那只断腿,慢慢把他放在藤架上。石继志进入外室,须臾返回,拿了一口剑道:“这是道爷你的宝剑!”言罢放在他身边。
    二猿抬着他出了室门。
    严中圣走到室口,向上官先生躬身行了一礼道:“老前辈请留步,晚生这就告辞了!”又向石继志招了招手,还没有忘记看了小金两眼,心说他们有仇,咱俩也有仇,早晚碰着了再说!
    上官先生执起严中圣一手道:“此行多亏贤弟了。半年内我尚要下山一行,到时候再和你见面吧!”又对玄衣道长点头道:“你也不要生气太甚,那对你伤可没好处,最好心平气和好好想想,能不再惹事最好,否则就不是我所希望的了。盼你好自为之!”
    玄衣道长依然是一声不响。严中圣又请留步,石继志道:“我送师叔一程吧,山路难走!”严中圣一再推辞,石继志才留步,遂对二猿道:“你们两个路上可要招呼好,别把人家给摔下去!”玄衣道长气得哼了一声道:“谢谢你的好意吧!摔不着,你放心!”石继志见状摇摇头,一行人走下了小刃峰去了。
    上官师徒目送他们走后,转回室内,石继志见师父脸色不好,生恐师父有所责难,心内打鼓,连话也不敢说。停了一会儿,上官先生才道:“按说今天该重重地罚你,只是事情既过了多日,也不便再旧事重提,可是眼前你难题正多,你自问是否能敌得过三老?”停了一下又道:“要是敌不过他们,连我也跟着丢脸!所以从今日起这三月内,你要不分日夜随我苦练功夫,那混元一气霹雳掌,你火候还不够,以后可每日发掌百下,对着后井内发掌,这样由井水窜起高下,可测出你掌劲程度。”
    石继志唯唯称是,上官先生忽然脸现笑容道:“没想到你会无意中得到了那口朱雀剑,有此一剑足可增加你的威力,我还正愁你没合手的兵刃呢,难得你有此奇遇!”
    石继志见师父脸色稍好,不由想起前事道:“弟子真还不知那七禽掌竟有如此威力,只一式雷厉三翅就把他打成那样,这套掌法真太微妙了!”
    上官先生也不由笑道:“我不是一再告诉你,叫你不可轻易施出这掌吗!为师百十年来就创了这么一套掌法和一套七修剑法,不厉害还行!”
    石继志又问道:“这三个月里弟子不知应该如何研习功力,是掌法还是兵刃呢?”
    上官先生道:“两样都要练,那套摩云剑你已熟悉了,明日起我就可教你我独创的一套七修剑了!”
    石继志喜形于色道:“这套七修剑也是师父独创的吗?”
    上官先生笑道:“武林中俱知我会一套七禽掌,却不知我还会一套七修剑呢!因我自从失掉那口天缺剑后就没用过兵刃,他们自然看不到我那套七修剑法了。说起来这七修剑法,我也费了不少心血,昼观山脉纵横,夜察北斗七星,费尽思索才创了这套剑法,这些年来,我生怕把它给忘了,所以想起来就摘树枝当剑演它一回,近年来愈发被我想出许多妙处,明日你一学就知道了。”
    石继志奇道:“山脉、星辰与剑法又有何关?如何可用之于剑呢?”
    上官先生叹道:“羲氏首创八卦,还不是由星阵窥得?我这七修剑施展开来,脚下每踏一步都是一阵门,步步相连,阵阵相克,敌人如不擅奇门阵法或麻衣卦法,不要说打了,只这脚步就把他困倒了!”
    言罢似甚得意,又道:“你看天星何其多,而从不相混淆;山河何其大,从不乱其道,这就是有一定的阵规道路,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这剑法就是依天行的奥谛用以发挥,加以击刺小巧身法,故使出对敌时,一任敌人多寡,只要你能心平气和把七修剑展开,步步踏上宫门,招招发之八卦,敌人多寡,与你本身非但无害,反而可乱其章,听凭宰割矣!”
    石继志惊异得目瞪口呆。上官先生说得兴起,干脆起身走至室外,对石继志道:
    “把你那口朱雀剑拿来,我就把这七修剑展开与你看看,你要注意了!”
    石继志大喜,忙将玉匣打开,把那口朱雀剑递上,上官先生抽剑在手,微一晃动,红光婆娑,不由连连点首道:“果然是一口罕世之剑,如运以我这七修剑,真是再好不过了!”言罢一振腕,这剑连响了三声,爆开三团红色剑光,上官先生踩中宫走洪门,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一招一招演开。
    上官先生这趟剑一施开,果然不同凡响,小院中顿时霞光万道,锐气千条,人影飘飘,寒光萧萧,轻灵时如夜蝠悬梁,沉重处如泰山崩前,窜腾伏跃,进攻守退,招招见劲,式式带啸,只看得石继志在一旁冷汗直流,气都喘不过来,紧张时竟跟着跑来跑去,简直分不出剑影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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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大器已成
    正在如醉如痴之际,突觉眼前人影一闪,还误以为师父向自己试招,双足一顿,“金鲤倒穿波”,身才纵出,就听上官先生哈哈笑道:“你别怕,练完了呀!”石继志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又轻飘飘落在地上,向上官先生一拜道:“师父真神人也!这套七修剑法真有鬼神不测之妙!”上官先生笑道:“只要你用心学,不出一月定能学会。
    你如学好这套剑法,为师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全仗你自己勤习了!”
    天色已晚,二人回室盘膝用功,第二日清晨起,上官先生就开始传授石继志这套七修剑。
    时光飞转,三月时光弹指即逝。继志遵照上官先生教导,朝夕勤练,把这套七修剑法练得滚瓜烂熟!
    一日黄昏,继志一人在外练完功后,进室正想练一遍坐功,见师父正用黄绫布包一个包袱,见他进内,含笑招呼道:“你过来!”石继志答应着走进,发觉师父脸上带着一种异样表情,微微含笑问道:“继志,你来到这小刃峰有多少年啦?你可知道么?”
    继志一愣,略思即答道:“大概快五年了吧!师父问此作甚?”
    上官先生点头说:“不错,正是五年了,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正是深秋的日子,而今又快是这个季节了!”言罢放眼窗外,满面惜容。继志正不知师父此言之意,上官先生又道:“这将近五年的时间,你也真不负我对你的一番期望,而且福缘至巧,先食芝果,后得朱雀宝剑,再加上为师对你这番苦心造就,如今你已成就了一身惊人的功夫,江湖上如今能和你一较长短的,依为师看来,真是微乎其微了!”
    石继志躬身道:“弟子多蒙恩师苦心栽培,才有今日成就,没齿不忘你老人家一番鸿恩。”上官先生含笑道:“这足见你立心纯厚了。但为师唤你至此,实在是告诉你,我明天想叫你下山……”
    话尚未完,继志已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当地,含泪道:“弟子无知,定有冒犯恩师之处,但乞恩师该责即责,该罚即罚,千万不要叫弟子下山!”
    上官先生双手连摇道:“起来!起来!你完全误解我一片苦心了!”
    石继志说道:“师父不说出根源,弟子至死不起……”
    上官先生笑道:“这近五年来,为师眼见你日日精进,内心喜慰非言语所能形容,高兴尚来不及,何忍责怪于你?好糊涂的孩子!”
    石继志将信将疑道:“师父只要不叫我下山,从今以后弟子更要日夜勤为练功,不使你老人家失望!”
    上官先生忽然面色一沉,双眉一皱道:“你怎么一点事也不懂,为师偌大年岁,难道还会对你说话不诚意么?还不起来!”继志见师父发怒,也确实想不出自己又犯何错,当时起立,恭侍一旁。
    上官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为师一生因眼界太高,仅收你一人为徒,好容易把你造就成材,满打算令你成为我衣钵传人,不想你空长成人,却仍是优柔寡断,和数年前一样幼稚,岂不令为师失望!”
    石继志脸一阵红,期期发不得一言,上官先生见状又叹了口气道:“你也别难受,听我说你就知道了。当初你上山时,是否深仇在身?恨不能几天就把绝技学成,好下山手刃亲仇,以尽为人子之道。而如今幸如你愿,却为了贪图和为师一时之聚,抛父母深仇不顾,这等行为岂不令天下父母齿冷?”
    此言一出,就似晴天打了个霹雳,石继志好似大梦初醒,低头不发一语。
    上官先生知他已深为痛悔,其实继志绝非是那种人,而上官先生也不过借此深深刺激他一下,好叫他不作无谓依恋罢了,见他如此难受,上前以手轻轻拍他肩道:“我知你此时定很悔恨,要知为师对你期望太甚,所以叫你下山,实在是你学艺已成,强留着你,也无什么再教的了,反而耽误你眼前正事;再者为师月内亦将远行,更不知何日始返,故而有此打算。你可明白我意思么?”
    石继志既怀父母血仇,恨不能马上手刃亲仇,再方面和上官先生五年多来朝夕相处,无异于父子一般,何忍就此分手,真是一时心如刀割,难过异常。但知道师父言出必行,何况句句都是正理,不能有所违背,不由泣然道:“师父一言,令弟子茅塞顿开,弟子遵命,明日……下山便了……”
    上官先生微微含笑道:“你明白就好了,其实我又何忍离开你?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下山后,为师有便,尚可随时访你。”石继志抖声道:“师父对弟子一片鸿恩,今生难报,只乞师父归山后,能允许弟子服侍左右,稍尽弟子之意,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上官先生摇头道:“你如今已可谓侠义道中人了,年纪轻轻岂能在此埋没一生!理当手刃大仇后,在外轰轰烈烈有一番作为,方不负你习艺一场。”又道:“当然,为师之意并非劝你立意入官进仕,只是要你以一身所学,为国家及苦难苍生,多谋一番福利罢了!”
    石继志感激涕零,恭诺受命。上官先生递与他一个黄绫长包道:“这是一包银两,供你沿途花用;至于衣物我日前已下山代为订制好了,明日一早你带着上路便了!”
    石继志含泪接过银两,入手甚重,知道为数不少,本想不受,又怕师父不快,只好收下,正要含泪转身出去,上官先生又道:“且慢!你此番下山,先应至天山三老处去礼拜一番,我想他们也不会如何难为你。好在我正有要事,亦至彼一行,定会暗中照顾你,你大可放心。那边事了,可至湘省找一指魔莫小苍,报你满门血仇!”
    石继志躬身受命,上官先生又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得放手处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莫小苍与你有如此大仇,我自然不便阻你,但至于排教中别人,你千万不要妄伤一个,除非有大恶,不可制其死命,否则将遭武林之忌,你又初次出道,名声千万要保持好,否则开始一坏,以后很难再得别人好评!”
    石继志唯唯受命,谨记于心,上官先生又道:“小金神兽,世间珍物,本当随你,但我因有事远行,这期间少它不得,故暂留其看守门户,待我归后再设法令它寻你便了!”
    石继志这才想到尚有小金呢,这畜生和自己一年多形影不离,心内还真有些舍不得,闻言后点点头。
    上官先生又由指上取下一枚黑光闪烁的指环,笑递与石继志道:
    “这是为师我百年来未离手的一件信物,现赠予你,你可戴在指上,有此一物,江湖上凡是年长一辈者,无不知道是我的东西,都会对你另眼相待。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遗失!”
    继志内心对师父的一番爱护,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道:“谢谢师父!弟子定小心保存,万不敢失!”接过一看,见这枚指环上凸雕着一个骷髅和一把剑,也不明其意,试着戴在指上,大小正合。
    上官先生举步出室,临行前回头道:“我现在先下山有点事,明晚始回,希望我回来之时,你已走了!”言罢也不由停了一会,面现悲戚之色。
    石继志知道师父定是怕眼见自己下山难过,故此托词有事,回避自己,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扑至上官先生膝下,热泪点点而下。上官先生用手扶起,继志见此时上官先生目中,已透有泪痕,知道师父放心不下自己,只是他定力极高,尚能克制,不形之于色罢了。
    上官先生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拍了拍他背,小声道:“好自为之!记住我的话,我走了!”话一完,双足点处已似巨鸟般纵出室去,石继志跟踪而出,见师父已落于十丈外一石上,回头挥手今去。石继志不忍再看,一跺脚回身入室,差一点放声大哭,一个人在里面难受了半天。
    平日只嫌这两间石室窄小不便,今日只觉其中一几一榻,都似对自己有无限深情,不由得摸摸这样,看看那样,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忽然想到自己如今不是孩子了,放着父母深仇不报,如此柔情,岂能成大业?不由把眼泪擦干,尽量往别处想。
    他首先想到先至天山,那一定是一座又高又大的山;而见了三老,自己又该如何呢?
    连师父都说他们厉害,看样子定是三个有极大本领的怪老人,自己单身负荆,可真要小心了。
    他又想到,见了莫小苍和湘中八丑,自己要亲手把他们一一掌毙,以报全家屈死之血海深仇。想到这里不禁血脉怒张,双目冒火,恨不能马上找到他们,以泄这五年来煎心之恨!
    平静后他才想到了程友雪,不知她如今是否尚在洞庭湖居住?她是否仍真的在等自己?见了面,自己该跟她说些什么?想到她的倩影,怎不令人意乱情迷?
    又有一个女孩的影子自他心上飘过,她有一对大而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玉肌雪肤,眼波如黛——她就是司徒云珠啊!
    虽然她和自己认识较认识友雪为后,但却一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和友雪一样的美艳动人,花容月貌,才华技艺,对自己来说,都难分轩轾,自己应亲近谁又该疏远谁?
    不由急得满室乱转,不知如何是好,仰天长叹一声,自语道:“自古艳福修非易,一入情关出更难……多情自古空余恨!看来这些话是不假了!”
    一个人正在伤感头上,却见小金欢啸而入,手上抱了一个大葫芦,葫芦上满是细藤,不由笑骂道:“你这东西,又去偷猴儿酒去了是不是?当心那群猴子早晚把你给害死……”
    小金喜得在室内连翻筋斗,又把酒葫芦打开盖子递上,一股异香由内散出。石继志因明日就要离别它,见了它心中也不由有些难受,拉过小金道:“小金!你知道我明天就要下山了么?”小金翻着一双红眼直摇头。年余相处,它已能体会出继志的话,虽然不似人一般完全会意,但它智慧极高,闻言也觉出不是好事,抓住继志一手,轻叫了几声,样子似依恋十分。
    继志又与它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本来要带它一同下山,只因师父也有事外出,故须留下它看山,等过一年自己定上山来接它。
    小金闻言不悦,也不翻筋斗了,酒也不喝了,一个劲抓耳搔腮,吱吱连鸣。继志解说了半天,又强调日后一定来接,它才转悲为喜,过去打开酒葫芦递与继志,像是劝饮的模样,石继志不便拂它盛情,饮了几口,又递与小金。它接过也大喝了几口,一投手,却把剩下的小半葫芦酒,连葫芦都掷向了半天。
    石继志知它平日嗜酒如命,偏师父又不许它喝,每寻空偷来一些,总是躲躲藏藏,每一滴都珍惜异常,今日居然连葫芦都丢了,一片深情,让人感动。
    正逢十五之夜,明月如轮高悬太空,一颗颗明星时明时灭,好像故人的眼睛。月光下,峨嵋山最高的小刃峰上,似披上了一层霜衣,四山寂寥,虫声繁鸣,时而有两三声饿狼嚎啸,声调凄厉已极,令人毛发悚然,真是离别之夜。
    平日继志当此月夜,定偕小金、二猿在峰间扑打追逐为戏,今晚却无此雅兴,只带着它们三个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一面告以今后应为事项。见天已不早,这才独自返室,各物稍事归置,在蒲团之上合目入定,奈何心中有事,六合难以归一。一直到半夜才静下心来,勉强气贯十二周天,入了定。
    第二日天才黎明,石继志已同往常一样起身,在外面练了一阵吐纳之功,小金同二猿都追随左右,好似一步都舍不得离开。然后他进室内,一直等到中午,不见师父转回,知道上官先生是不忍见自己离开,有意到晚上才回来,本想等他回来后再走,但转念一想,师父既如此做,就应体会他的苦心,若两人见面,一定伤感异常,还是现在走算了。
    想到这里背好包袱,佩好宝剑,向山下走去,小金同二猿见状,一个拉手,两个抱脚,说什么都不放。石继志被这三个兽类感动得流下泪来,最后狠着心假言不走,待其松手后,猛一纵身已出室外,展开轻功绝技一路飞腾而去。
    一口气下到山腰,再回头看,那三兽依然在后,悲鸣连声,继志无法,又安慰了半天,好说歹说,总算把它们说服,最后还是用师父来吓唬它们,三兽才转回。继志一直眼见小金满头的金丝飘逝视线以外,才擦了擦泪,往山下奔去。
    继志还记得自己上山时那种狼狈的样子,而五年后,他已学成一身震惊天下的武功,足尖点动,行越千丈峭壁之间,如履康庄大道,往往落足处仅是一枝一叶,轻轻用足一点,身子就已弹出,轻快处如星丸跳掷,不消一刻工夫,已来至山脚下的大庙中。
    这寺庙就是继志来时问路之处,如今时光流逝,自己已由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旧地重游,触景生情,不胜感慨万千。
    他走至庙中,那些和尚游客都被他超俗挺秀的仪态给吸引住,投以奇异的目光。
    他又至后殿,见那老和尚,依然是背壁在入定。双目垂帘,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也不见其呼吸。继志是此道内行人,一见即知这老和尚定力超俗,气返周天神游太虚,坐功练至此步田地,离成道已不远,心想不知自己何日方能练到此步。
    人皆笑其呆的老和尚,继志却觉他不贪慕浮华,不争名夺利,远抛人世上所有的丑陋,是世上最快乐幸福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对这老僧肃然起敬,见四面无人,走近入定老僧,跪地叩了个头,默乞指示今后迷途。跪拜完毕,正要起身,却见老和尚黄蜡似的脸上,突然裂开两条笑纹。
    继志大惊,因他知道老僧入定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表情,法体就像是一座泥像似的;自己跪拜也不过想求得心灵的一点安慰,却想不到这老僧居然会为之动容,哪能不惊喜欲狂!
    继志见他面上少说有铜钱厚的泥垢,也随着裂开笑纹,散落了一地。
    继志即将起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虔诚恭诉道:“弟子石继志,恭请老仙师圣安,敬乞指示迷途!”又念了两遍,那者僧眉毛耸了耸,脸上肌肉舒展,附在面上的泥垢尘埃,沙沙落在麻衫之上,接着,双目也睁开了。
    继志见这老僧双目,闪出两道奇光,又见他瘦得皮包骨头的双颊一阵鼓动,也没开口说话,自己耳旁却听到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嗡嗡作响,闻之心神荡漾不已,不由大惊,知道这是老僧将本身数百年潜修的真气传到自己身上来了,或许是要测验自己的诚意定力如何。
    继志不敢怠慢,默运定力,人神归位,心平气和,那嗡嗡之声此时竟不再鸣,却有一苍劲声说道:“老僧太真,宋末入道,百年入定,不染尘俗之闻,今日竟五神相战,莫非你这少年竟与老憎有缘么?有何请求,只请默念,当可就老僧所知告之一二!”
    继志大喜过望,开口道:“弟子……”耳旁语音又起道:“有话不必开口,以免惊忧四周之人,只须默默诚思之,老僧定与解答。”
    石继志赶忙把话止住,心中奇怪,难道这老僧真能连自己所想的都知道不成?
    才想到这里,耳旁语音又起:“吾佛以大智之心,广度众生,不容人对其怀疑,否则众生善恶,生老病死,何能为其安排?你要是心存不诚,是得不到教益的。”
    继志闻言大惊,这才相信老僧果能对自己所想了如指掌,佛法无边,由此可见。就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默思自己大仇是否能报。
    这样想了两三遍,果闻老僧道:“仇哉!仇哉!冤冤相报,既生因就得果,老僧奉劝你体上天好生之德,将此一段宿仇化解了事,否则就非吾佛所喜了!”
    继志闻言大惊,一时涕泪交流,默祈道:“自己满门奇祸,不容自己不报,父母深仇岂能轻易放过,自己五年朝夕练功,所为就是能手刃亲仇,仙师何忍就令弟子如此含冤终身?就是屈死九泉下的双亲也不会轻恕弟子,这仇弟子万万不能不报!
    想到这里,微闻老僧长叹一声道:“这也是定数难逃,那莫小苍夙日多行不善,方才老僧略推易数命理,他三年后死在朱雀剑下,你大可放心了;不过老僧劝你万不可多杀无辜,尤其不可迁仇他人,遇晴则止,慎之!慎之!否则晚年必有奇祸至身!”
    石继志闻言冷汗直流,心中既喜又忧,不知老僧所言“遇晴则止”是何用意,心才念此,老僧又语道:“晴者,阴人矣!这是你命中一大劫,因故情孽特多!雪后起云,云过又晴,情情生克,老僧不胜其烦矣!”
    继志尚不大明白老僧语中之意,只猜测雪、云二字与友雪和司徒云珠名字相同,但老僧已有不胜其烦之言,自己不便再以此“情”字相询,只好另求他念,忽然想到了访天山三老之行,吉凶难卜,那老僧又语道:“天山之行。先凶后吉,与你非但无恶,尚有大益,只不过又有‘情’字牵连其中矣!”
    继志叩了三个头,默谢老僧指示。因问了不少问题,不便再扰他清修,正要起身,那老僧又道;“你今天既能见我,可见有缘,老僧特允你来日大难不可解脱之日,来此见我,或可指你一条明路,现在你去吧!”石继志闻言重又谢过,立起身来,见老僧一如原样,依旧是面如黄蜡,双目深垂。
    继志拜别了太真老僧,一回身见无数和尚围在自己身后,面带惊容地看着自己,有一和尚近前道:“这位施主可是蒙太真仙师垂青,降福了么?”继志勉强笑道:“我只是乞求大师父保佑一番,故此跪拜而已。”
    那和尚摸着光头自语道:“奇怪!老仙师脸上神泥怎会自行脱落?真是怪事!”继志听得心内好笑,心想一人成道,明明是普通的陈埃积垢,却要说是神泥!但不论如何,这太真老和尚确实有令人猜测不透的佛法智力,自己今日无意至此,却想不到蒙此教益,心中大快。
    继志别过众僧,一人往山下走去,且行且想,想到那老和尚说自己报仇,尚要三年后才能成功,心中确实不解,暗忖一待天山事了,自己见到莫小苍,马上就可分出胜负存亡,不相信非要等到三年才成!想到此处不禁有些不耐,愈觉父母血仇不共戴天,恨不能插翅飞去,立毙老贼于“七禽掌”之下。
    山下是华阳地面,是川省富庶的地区,水利发达,客货畅通,人马来往频繁,堪称天府之国。继志久居荒山,终日与石林山猿为伴,好久未见过繁华场面,不禁一路赏玩,事事都感到新奇有趣。
    新疆彼时尚被称为塞外西域地方,要去天山,最近的一条路,是取道青海,经西宁绕柴达木盆地进入新疆境内,然后还要过塔里木盆地,这是我国最大的盆地,那里终年鲜雨,已成一片沙漠,石继志要走这一段路,可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了。
    其实上官先生命石继志如此千里迢迢远赴天山,并不是只为去面谒三者请罪,此中还有一番深意,因继志初次出道,阅历见识都太浅,借此一路风霜、险恶人情,多少总可以陶冶一番。
    石继志午后时分已至华阳街面,虽然是盛秋季节,但因蜀省为一盆地,四周有大巴山、巫山、大凉山、秦岭、大雪山等众山环峙,午后时分正是炎阳肆威,来往之人都以白巾这项,赤着上身,茶楼酒店里,人们手摇芭蕉大扇。
    继志饥渴难耐,就近走进一家茶馆。这茶馆地方不大,但生意兴隆异常,三五人一桌,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有店小二上前笑道:“相公里面坐,要吃些啥子?”继志道:
    “你们卖茶么?”小二笑道:“大概你先生是下江人,我们这里是茶馆,不卖茶卖啥子?
    除了茶还有花生米、瓜子、炒米糖、糯米糕……”继志听这小二一四川音,当时皱了皱眉道:“我要吃饭,光吃这些东西怎么行?”小二笑道;“没关系!你先请坐,我到别个馆子里去给你端。”继志闻言才进内,觉得一股汗臭直透鼻梁,也只好忍着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小二见继志肋下佩着宝剑,不由笑道:“客人是哪个场子的师傅?带着宝剑!”继志一皱眉,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多话,勉强笑道:“我哪个场子也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小二闻言面现惊容,上前小声对继志道:“客人拜访过胡瘤子没有?”继志一怔道:“什么胡瘤子?我又不认识他,拜访他干什么?喂,你快去给我端两碗牛肉面来!”
    小二闻言吓得以手按唇嘘嘘连声,左右看了两眼,又走近一步小声道:“老天!你小声点好不好?叫这么大声,要叫别个听见了,传到胡三爷耳中,你先生就遭殃了!”
    随着又低眉斜眼小声言道,“你先生大概是第一次来本地吧?我们这小地方,凡是来的生客,要是会两手的,都要去拜会胡三爷,要不然就有人来找麻烦!你怎么连这规矩都不懂?今天幸亏是碰见我,要是别个你就惨了!”
    继志正一肚子火,见小二罗嗦不停,不由从位子上一站而起,气道:“哪有这么多怪事!你要是不去端面,我到别家去也是一样,什么胡瘤子李秃子的,我吃我的饭,他关我什么事!真是大惊小怪!”
    小二一番好意,却碰了个钉子,见石继志声音越叫愈大,吓得连摇双手,说道:
    “好好,我不管闲事,等客人吃了亏,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打招呼!”言罢红着脸退下了。
    石继志见他走后,这才气呼呼坐下,心想,怎会有这些怪事情,分明是小二欺侮外乡客,有意来吓唬自己。愈想愈气,不由用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震得杯碟跳起老高。
    四面之人都不由往这边看来,见继志仪态不凡,还带着把剑,众人交首接耳,指指点点,都在谈论继志。
    一会儿,那小二已回来了,手中端一只木盘,盛着两大碗面,还有一小盘泡菜,放在继志面前,狡黠一笑,对继志道:“门口有位先生要会会你!”言罢用手向外面一指,继志顺他手指处一看,果然有一四十岁左右的矮壮汉子,穿一身川绸裤褂,手中揉着一对胡桃,那胡桃已被揉搓得黑光铮亮。
    这人身后还站着五六个人,全是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家伙,不是衣扣全解开露着前胸,就是太阳穴上贴着一块黑色狗皮膏药,一望即知是一群地痞流氓。
    继志望了一眼,对小二道:“你去说,我不认识他们,我现在肚子饿要吃东西,没工夫出去见他们。”言罢对小二冷笑一声道,“一定是你这东西去搬弄来的,其实我也不见得怕他们!”小二奸笑着耸了一下肩道:“这是小地方的规矩,我怎么敢不遵从,我劝客人还是出去一下好!”继志大怒道:“我不是告诉你我要吃饭,没工夫么?你不要再罗嗦了!”言罢拿起筷子自去吃面。
    全茶馆的客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时众口齐言,有人说:“乖乖!马师傅自己来了,这娃儿可倒霉了!”还有人在座上高叫道:“他哥子啷格不知道好歹嘛?龟儿不出去,包你吃铎子!”
    继志气得脸一阵青,本想马上出去,看看那姓马的能把自己如何,但转念一想,何故与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强忍怒火,只管自己吃面,想早点吃完走路。不想正要再吃第二碗时,见那小二到外面在那矮汉子耳边一阵低语,不时用手指点自己,像是在说自己不出去的话。
    继志心想,这场麻烦恐怕少不了啦,先吃饱肚子再说。把面连吃几大口,却觉肩上被人拍了两下,抬头一看,见来人袒胸露腹,胸口有一缕黑毛,矮小精壮,前额系着一条白布,两条小腿上各插一把匕首。
    继志见这人不是好东西,仰脸看了他一眼,气道:“有话好说!别动手拍拍打打好不好?”这人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抱胸道:“格老子架子还不小,马大爷亲自来请还请不动,我看你哥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继志闻言剑眉一竖道:“你去告诉他,他要不嫌累,就叫他等一会儿,我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出去见他!”这人听后哈哈大笑道:“龟儿子硬是不要命了!”说着伸出手想摸石继志的脸。
    这人才一伸手,就见石继志双目一亮,突然一翻右腕,向他手上叼去!
    谁也没看清石继志是如何出的手,但听这赤臂人“吭”的一声,立刻脸色青紫,汗流满面,全身像木偶似地呆立不动。这一下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谁也没料到这年轻人居然还擅点穴。
    石继志手法的确很高明,表面上好似只推了对方手一下,暗里已点了对方腕脉穴道。
    所有客人轰然一声都离坐而起,胆小的已付钞离去,胆子稍大一点的却围了上来。
    石继志经此一来,面也吃不下了,站起身走至那被点了穴的人面前,看了看他道;“你不是要我出去吗?好!我就解开穴道,你带我出去,我要看看你们那位马大爷怎么对付我!”一手握紧这人手腕,抡起一掌,击向这人后心。
    这人“哇”地一声大叫,又吐了几口唾沫,才回复原样,吓得翻着一双黄眼直看继志,一句狠话也不敢说,石继志又催道:“走呀!”这人才慢慢移步往门外走去,石继志随后跟出。
    他走到那马大爷面前,苦着脸道:“仙人掌,扎手!”姓马的皱了一下眉,含笑走近继志点头道:“没请教你先生贵姓?”石继志想不到对方会如此客气,反而发作不得,勉强忍气道:“我姓石,别客气,你找我出来,有什么话说?”这人扬了两下眉毛笑道:
    “好说!大概石朋友是初来本地吧?”石继志点头道:“是又怎么样?真奇怪,我走我的路,你们管这些闲事干什么?难道这地方不许走?”
    这人闻言脸色一沉,遂又赔笑道:“朋友!你既单身在外走动,如何连普通的江湖规矩都不懂?就是保镖的过山也要拜拜瓢把子呀!谁不知道这华阳地面上的胡三爷,你居然敢不理,这不是有意和我们过不去么?”
    继志一挑剑眉道:“我只是路过此处,也不想久居,拜什么胡三爷?你们没事来找我麻烦,想欺侮我人单势孤是不是?告诉你,我可不在乎你们,就是人再多点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这人后退了几步,抬头想了半天,面现惊容,马上又变了笑脸道:“好好!不知者不怪,现在你总知道了吧!那么请随我一同去见见胡三爷吧,告诉你!胡三爷可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说话客气点,包不难为你,你要是也如此对他说话,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我可没工夫!你话说完没有?我可要走了!”这人脸一红,双目一瞪道:“你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话尚未说完,石继志已扭身向后走去,遂听那姓马的在后喝道:“伙计,拿链子套他!”就听哗啦一阵铁链子响,直往石继志头上套来。
    但石继志是如何身手,眼看飞起的铁链已快落在头上,突见他对着空中的链子伸掌一击,两股极强劲力在空中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震,那锁链已被震向半空,不知落于何处,持链人虎口大开,鲜血直流。
    这一手把那马爷及所有人吓得面面相觑,呆若木鸡,石继志出掌后一翻身,人影一闪,已立于那姓马的身前,怒道:“你是不是找死?”姓马的吓得连退七八步,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继志想不到这伙人如此脓包,也不想多惹事,冷笑了一声道:
    “像你们这群废料,居然还敢目无法纪,鱼肉乡民,本就该狠狠教训你们一番,姑念你们尚系受人指使而来,暂时饶你等不死,下次再遇到,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用眼瞪住那小二不动。
    小二可吓坏了,要不是因为身旁有那姓马的,他就要跪下,忙掩身在那姓马的身后,口中连喊:“马大爷,可得照顾我一下……我……”
    那姓马的是胡三爷手下最吃香的一位打手,姓马名世昌,武技上也还说得过去,心中虽害怕,但到底还算有点骨气,见这小二被人家看一眼就吓成这样,一时火起,挥手一掌,打得那小二退出去五六步,趴在地下痛得直打滚。马世昌口中尚骂道:“格老子!
    塌老子的台也不是郎格塌法!龟儿子,真有出息!”那小二在地上又滚又叫道:“救命啊!马大爷打死人啦!”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这才是活该!”又看了那马世昌一眼道:“你也不要欺侮他,其实你还不是一样!回去对你们胡瘤子也好,臭脓包也好,就说我可没工夫去拜访他,要是他再不知趣,还叫你们这群废料来,我先打你们一顿好的,再去找他算账!”
    言罢扬长而去。马世昌眼看继志走远,不由又神气起来,先过去用力踢了小二一脚道:“格老子!也没杀你老子,叫啥子!妈的,老子的脸都叫你龟儿子丢完啦!”一面跺脚对身后众人大骂道:“郎格多人都是干啥子的?平常白米干饭养你们是喂狗呀!眼睁睁看他一个娃儿神气活现,就没一个有种的敢上手!惹火了老子,一顿扁担打你们个稀里哗啦!”那些人一个个被骂得敢怒不敢言。
    马世昌又对身后狗腿子喝道:“不要再看啦!快点骑我马儿回去,告诉胡三爷,就说那娃儿是个仙人掌,顺便告诉水面上的弟兄一声,叫他们盯牢了!哪个放跑他,找哪个算账!你们真是就会吃饭!”立刻就有一个贴膏药的小子领命而去。
    这马世昌仍余威未消,见四周围的人愈来愈多,不由愈发神气活现,用手按着右臂,口中哼道:“格老子!若不是正赶上这只膀子抽筋,我早就接扁他了!不是吹牛,上月打巫山那只花豹,格老子有多厉害!水牛都让那龟儿豹子咬死好几只,我走去一看……”
    用眼一看四边,见大家都听得信以为真,不由接道,“我一看,乖乖!硬是又大又猛的金钱大豹,可不是好耍的!当时下命令……”
    四周之人居然信以为真,众口交赞,马世昌干脆对众演讲起来了,咽口唾沫又道:
    “我当时下命令,所有的人不论男女老小,都格老子给我快下山!就有人问了,他说,马大爷!这龟儿豹子厉害得很,你一个人恐怕不行,要不要我回去喊几个打手来帮你?
    你猜我郎格说?我说不要啊!武松打虎还不是一个人?我马大爷天生一副硬骨头,今天硬是要把那畜生打给你们看!当时我一说,晓得我马大爷的当然相信,有那不晓得我马大爷的,硬是说我吹牛!”
    “咳!那龟儿豹子还是说到就到,对准老子颈子就咬!我一闪身,豹子就到了我右边,它硬是精,晓得老子不是好斗的,它龟儿想开溜!咳,我倒不是怕它溜,它要是往下一跑,父老兄弟不惨啦?所以我一想,要想跑可不行!当时我一转身,左手扯住那龟儿豹子尾巴,右手你们猜我郎格样?”见众人不言,知道都已入迷,一扬右手道:“铁砂掌!硬是十年的苦功夫!我这一掌打出去,嘿!那龟儿豹子惨了,惨叫一声,脑壳都叫我一掌给打飞了。”尚怕众人不信,又加强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吹牛!那豹子脑壳现在还被我挂在墙上咧!哪位要是有空,到我屋里去耍会子,都可以亲眼看见的!
    这不是吹牛的事……嘿!”忽然一想这话可不能说,要是真有人去,自己拿什么给人家看?又干笑了两声道:“啊,我都忘了!好像是县太爷亲自来给要走了,你说我郎格好意思不给嘛……”
    正在吹得来劲的头上,忽然八九匹快马星驰而至,为首马上之人年约五旬,一身蓝缎长衫,背插单剑,一副三角眼,两道秃眉,最奇的是右脸上鼓出有小碗般大的一个肉瘤,瘤上生着几根黑毛,愈发显得丑上加丑。
    马世昌正想再吹下去,一眼看见这人,吓得马上闭嘴,反而跳起双脚对四周众人喝道:“都围着老子干啥子嘛?老子又不是新郎官讨老婆!”众人一时哗然。
    那蓝衫客快马已至,见状冷笑一声,说一口北方话道:“放着正事不办,就知道吹牛。我看他要是跑了,你还有什么脸在这地方上混!快上马带我去追!”马世昌弄了个大红脸,赶快上了一匹马,一骑十人,快如疾风似地向前追去。
    这来人正是当地一霸胡招风,人称“三才剑”,因其面生大瘤,人又多以“胡瘤子”
    称之。胡招风实为排教手下,属红旗总舵,为该舵副舵主,一身功夫也颇了得,因红旗总舵设在巫山之口,离此地不远,舵上人又多,光分舵就有九处,所以这胡招风无事轻易不出,养成一身懒散习性。他在华阳县城,有大片家业,又因其系排教中得力人物,没人敢招惹他,故此凡经过此地的江湖朋友,多少总要卖他些面子,多是备一份礼,去拜访一下,起码也要投份拜贴,如此一来,这胡招风简直如同显要,习以为常。
    此次接手下回报,有一年轻书生,在茶馆里不但放言对自己辱骂,尚且出手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面命人拿了自己的竹牌令,传令水陆各舵严加注意,只要发现此人,定要设法扣押,不得有误。
    一行十人追至江边,就有人上前报告说,那姓石的此时正要坐小船到对岸,胡招风一听正中下怀,当时就上了一条船。这只是一条长江分道的极小支流,轻功提纵术佳者,根本无须乘船,一纵即过,但继志恐众目之下,难免惹人议论,所以仍雇了条小船。这船主明知继志是要捉之人,但因水面太窄也实在无法弄什么手脚,只好乖乖把他送到对岸。
    一上岸情形可不同了,足有七八十人之多,一个个手持铁器兵刃,把石继志围了个紧,继志见状,心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冷笑一声道:“你们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正要给他们个下马威,不想身后一声喝道:“你们先别打!我问问他!”
    继志回头一看,见是一五旬左右,面生肉瘤的怪人,哼了一声道:“大概你就是胡瘤子了?你打算把我怎样?别看你们人多,若要论打,你们就一齐上,看看谁吃亏?”
    胡瘤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今天居然有敢在我胡招风面前叫字号的,这倒新鲜,今天你是来得去不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倒真像是到处胡招风惹事,这名字倒取得挺合适!”
    言未了,胡招风一晃头,马世昌见状知道自己的差事来了,所幸此时人多,他提着胆子一个箭步至继志身前,伸手就抓。
    继志见马世昌出手,一闪身,马世昌一掌落空,但他身子一矮突然翻身呈掌,一式“白猿献果”,一双掌直奔石继志前胸击来,招式真快!
    四下人群都为他叫起好来。这马世昌虽没有什么惊人功夫,但比一般下三流家伙却是强了许多,尤其掌上功夫,他练过铁砂掌,虽然也不过年余时间,尚谈不到火候,但常人要是吃他一掌,也得骨断筋折。
    马世昌这一招“白猿献果”,双掌运出铁砂掌之力,快似闪电奔石继志前腹打到,继志却面含微笑,不闪不躲,只听“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上了!
    就连那胡招风也不禁一喜,心想原来是这么块点心,自己还当他是多厉害的人物呢!
    四周之人都狂叫了起来。马世昌心中正喜,随着这双掌击上,只听声同击革,但掌沿挨处却像是击在一团败絮棉花之上。他还没想到对方竟是擅于缩骨松肌运气练神的内家高手,只以为自己掌力尚未打实,不由又猛加了一层劲,嘴中还“嘿”了一声。
    双掌猛向外一带,这下可把他吓住了,原来双掌打在对方胸腹上,就像播在一块大豆腐之上,双手已没入对方腹内,外行见到,定以为石继志已被马世昌在腹上打了两个窟窿!
    至此,那胡招风不笑了,看出不妙,叫一声:“世昌小心!”
    不想话才出口,就听继志怒喝一声:“去吧!”凹进去的胸腹突然向外一鼓,马世昌一声狂叫,飞出了十几步,一跤栽倒在地,双手齐腕折断,仅连着外面一层皮肉,现出紫青的颜色,他在地上一翻滚,已昏死了过去。
    石继志本以为这小子掌力不弱,不由运了几分气,心想至多也不过摔他几个筋斗,却不料如此严重,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遂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我告诉你们,想要他不落成残废,赶快去找接骨的给他接上手骨,或许有救,时间久了可就难说!”
    胡招风见状才知来人竟有如此身手,自己不该小瞧了他,白白令马世昌双腕齐折,但因自己再怎么也是身为红旗总舵副舵主,众目睽睽之下,确实软不得,何况自己还有一身功夫,也说不定能转败为胜。想到这里,身往外纵,口中喝道:“相好的!你好厉害!”双掌齐出,却用的是“铁琵琶”掌,一反一正,直朝石继志右腿打去。
    石继志由掌风上判断,知道这胡瘤子功夫不弱,也不敢太大意,待他掌到,身子往后一划,并食、中二指对他“曲尺”穴便戳。
    胡招风双掌走空,对方点穴手到,只见他猛翻右手,以掌沿横切石继志的脉门,石继志待其掌已堪堪切到,喝一声:“好!”右手点穴手不变去式,左手五成劲向外一格,“呼”的一声,一股极强劲风,直朝胡招风平胸推到。胡招风这式“挂掌”,本已快切上了,却见对方使如此厉害掌力,如不拍手急避,就得丧命在他一掌之下,气得“嘿”
    一声,急收右手,全身“金鲤倒穿波”,穿出去三丈多远。石继志这一掌劈空,把岸边泥沙打得窜起了一条五六尺长、二寸许深的大口子,泥沙溅了众人一脸。
    胡招风尚未站定,眼前人影一闪,石继志身形又到,一抖右臂,“金豹露爪”直往胡招风“华盖”穴上击去,又快又疾!
    胡招风这才知道,来人竟是想不到的高手,见这一招又劲又疾,全身向后一躺,运“铁板桥”功,仅凭两足尖点地,全身猛一急转,已至继志身后,“黑虎伸腰”,双掌以十成功劲直朝继志背心击去。
    这下把继志惹火了,心想我要制不住你,那算白练了这身功夫,一招“黄龙翻身”,身子猛转,出单掌施出“霹雳掌”,只用五成劲向外一吐,一声大震,胡招风被震出十几步,差一点坐在地下。
    这轻轻一掌,胡招风帽子也掉了,双臂酸痛如割,心内火热,继志只需再多用一分劲,他必受内伤无疑。
    胡招风侥幸没受内伤,却不知自量,恼羞成怒,对身旁众人喝了声道:“给我把剑拿来!三爷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
    石继志在一边微笑地袖着手道:“得啦!我看你也别拿剑啦!何必呢,我们又无仇无冤,我想要你命,方才那一掌,只要多用一分劲,你此时焉有命在!看你也活了这一把年纪,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说话时有人到胡招风马上,把剑取下来递上,胡招风接剑在手勇气大增,冷笑一声道:“你如真有本事,可敢接你三爷几手剑法?”石继志一笑道:“算了吧!何必自己找罪受,我走我的路,你长你的瘤子,我们谁也不惹谁,何乐而不为呢!”
    胡招风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到许多,尤其见对方居然在众人面前出口就叫自己胡瘤子,无异于火上添油。大凡一个人有了短处,最怕人去揭,这胡招风平日最忌人家叫他胡瘤子,只要被自己发现,定是不依,石继志这一叫,只听“呛”一声,他已把宝剑抽出。
    继志一看这口剑青光闪闪,倒不是一柄普通的剑,心中也不禁一惊,心想这家伙居然还有一口好剑,真想不到。胡招风抽剑在手,迎风晃了两晃,发出阵阵龙吟之声,喝道:“相好的,你不亮剑等什么?难道欺侮你三爷宝剑不利么?”
    石继志一拍肋下剑鞘道:“我剑倒有一口,只怕抽出来吓破你的狗胆,何况对付你这等脓包也用剑,那不是抬高了你的身份了么?”一言方毕,胡招风已忍无可忍,喝道:
    “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你胡爷手狠心毒!”跟着往前一纵身,已到了石继志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闪起一道青光,直奔继志咽喉点到!
    石继志对空手入白刃功夫曾有一番研究,见他剑尖已到,一偏头这口剑仅差着一分没刺着,石继志突出右掌,并二指以“金刚指”力往他持剑手上脉门便敲。
    胡招风一剑走空,本想翻腕变刺为砍,但对方这一式又疾又准,不容自己再变招,惊得猛一抽剑,全身向右一阵急转。
    奈何石继志身子就如影附形一样紧挨着自己,距离不过二尺左右,想要收剑递招都是不易。
    石继志要是有意伤他,此时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一时起了童心,心想看看他这剑上到底有何种功夫,一面随着他身子急转,一面含笑点头道:“胡瘤子!就是这么一手剑,还要取人家的命呀?我看取你的瘤子都取不到哟!”
    胡招风可真气疯了,大叫一声:“小辈,欺人太甚!”举脚就端,石继志一偏身,他这一脚踩空,身子不由向前一栽,无意间却摆脱了石继志的身影,石继志见状惊觉,正想跟踪而上,胡招风一声叫道:“看剑!”一翻右腕“刷”的一剑“孔雀剔翎”,由身后猛撩了出去。这一招倒相当厉害,石继志身才站定,见寒光一闪,对方利刃已奔右肋划到,猛一翻身,已转至胡招风右侧,举掌就打。
    胡招风此时害怕已极,方才傲气一扫而尽,往后退了一步,展开身形,起落纵退,挑、刺、砍、扎、削,一时之间寒光闪闪,人影飘飘,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那套“三才剑”。
    这套剑法也确实不弱,待其完全展开来,石继志也不由点了点头,心想你这狗瘤子倒还有两下子,轻叱一声,身形也跟着展开。
    只见前后左右都是石继志的人影,一双掌更是神奇莫测,时劈时点,任他剑多快,想沾他衣服一下都是万难。石继志用的是一套“七十二路擒拿手”,全系一身小巧功夫,腾挪窜跃,在剑影中就像蝴蝶穿花一样。
    胡招风这趟剑也施展了三分之二,连人家衣服都没挨上,有几次见对方手掌已明明要打上自己,却临终自收,心中才知对方是有意拿自己当靶子玩,要是真想打,自己早就回老家去了。想到这里不由大为寒心,把牙一咬,心想我跟你拼了!
    胡招风剑法已展到第二十四招上,本是“铁锁横舟”,他这剑平着递出,石继志抽身游刃,已至他身后,伸二指向他“肩井”穴上点去。
    胡招风却一咬牙,心想拼着叫你点上了,也要砍你成两半!非但不退,右手递出的剑,由“铁锁横舟”改为“苍鹰振羽”,直朝石继志面门上撩去。
    这倒出乎石继志意料,心想你要与我同归于尽,我偏不依你,立即施出上官先生所传的“小云藏身”之法,全身猛然暴缩成二尺许高。
    胡招风这一剑擦了个空,见状吓得魂飞九天,还想收剑急转,但石继志身子已跟着暴长,突出有掌,却不奔他身上下手,这是石继志心存厚道,右手只不偏不倚,击在了胡招风的剑身上。
    这种手法可谓险到极点,只要稍有偏差,一只手就废了,没有绝大把握,无人敢用这种手法,四周之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呛啷啷”一声急震,胡招风如不撒手,这只手准得虎口震裂。
    只见平空起了一道青光,这口剑划空而起,足有十余丈高下,胡招风一连倒退几步,脸色铁青,但他仍放心不下那口剑,生怕剑落在江里,或是被外人拾去,那可太令自己心痛了。
    原来他这口剑去年才由巫山下一樵夫手中购得,这樵夫也是无意间在一棵古树根下发现,因看剑鞘样式极古,满布斑纹青苔,剑又抽不出来,只当是一把旧破宝剑,一时却忽略了,想持回家当旧铁卖与铁匠。
    他哪知这口剑在一百五十年前,为武林闻名丧胆的铁肩大师镇庵之宝,剑名“黄石”,堪称一口削铁如泥的奇珍异宝,这樵夫只随便将它和柴木捆在一起,一路挑着往山下走去。
    恰巧胡瘤子走运,那日他正奉令回舵,事毕正欲返家,巧逢那樵夫担柴经过,胡招风一眼就看出这剑不是一件常物,便问那樵夫这把破剑是在哪里捡的?那樵夫告之经过,胡瘤子更断定是口少见的奇珍,把剑取在手中,佯道颇喜这剑样式,欲想仿这样式打上一口,问他要多少钱才卖。
    这樵夫一笑道:“既然是胡大爷喜欢,就拿去好了,一块破铁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胡招风闻言心中大喜,但表面却一丝不露,只点点头道:“我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喜欢这剑的样子罢了!”待樵夫走后,胡招风才按开剑柄卡簧,只听“呛”一声,才露出一条缝,已青光耀眼,端的是一口太古宝刃,直喜得胡瘤子二齿相战,再抽出一看,直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试着拔下一根头发,横于剑刃之上,用口一吹,那发丝根根齐刃而断,果是一口吹毛断发的罕世之物!
    可笑那樵夫根本连开剑的方法都不会,只硬扯一气,也不知按卡簧,如何能拔出来,故将万金难买的宝物送了人。
    胡瘤子再把剑鞘上青苔洗净,竟是一件上好的黑蚊皮鞘,不由惊喜欲狂,自此以后,简直把这剑爱如性命,轻易不肯使用,今日因闻来人厉害十分,自己顺手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料被对方一掌震飞,哪能不痛惜万分?
    众人见那剑在空中划了一道青虹,又快又疾,渐渐剑尖朝下,往身后八九丈处,星坠似地落下,都不由顺着那剑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石继志正想施展轻功纵身上前,将此剑按住还于对方,以消对方敌意,却不料由路东泼刺刺窜出一骑快马,这马通体雪白,马上却是一位二八佳人,一顶雪白通草编结的大草帽上,飘着杏黄的帽带,身穿一身绿色马裙,真是人如清荷貌比花娇。
    众人尚未看清这少女,这骑白马已窜至身后,正是那宝剑下落之时,只见这女孩在马上一伸右手,跟着青光一闪,再看却到了这少女手中。
    只此一手,外行人眼中只不过觉得,这少女手法轻快而已,但继志却一眼看出这少女身负奇技,因为如此利刃自十数丈下落之势是如何快法,这少女如无超人目力、指力、准力,这剑是万万不敢如此接法,一个接错地方,或是偏差一点,不是玉手负伤,定是利刃贯顶而亡,而这少女举手一捞,那分悠闲美妙的姿态,不由令石继志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好。
    少女接剑在手,先不看众人,只把那口剑拿起细细观赏了一番,又用手指弹了几下,面现喜容。随着驱骑至前。
    那胡瘤子心中可急坏了,也顾不得眼前尚有石继志在,不由跑上两步叫道:“这位姑娘,把剑还给我吧!是我的剑!”少女闻言破唇一笑,露出如玉的贝齿漫声道:“嗯!
    这剑是你的?”胡瘤子急怒道:“快给我!不是我的是谁的?”少女闻言皱了皱一双秀眉道:“是你的,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明明是一口灵物,该为姑娘我得,你却想讨便宜,那可不行咧!”
    胡瘤子一肚子气,闻言看了石继志一眼,见他面含微笑,并无敌视自己的意思,这少女却无中生有,接了自己的剑却说是灵物择主,哪能不气愤填胸,一跺脚道:“你是找麻烦是不是?胡三爷我还有正事,哪有功夫跟你逗着玩!”
    少女蛾眉一竖叱道:“谁找谁的麻烦?凭你这副德性还配要这么好的剑?姑娘我跑遍江南,正想找一口好剑,难得平空掉下这口剑,我很满意,知趣的少罗嗦,我另外再买一口送你,好在你这身本事,随便一把剑都无所谓!你看怎么样?”言罢睁着一双妙目,等对方回音,看样子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想要那口剑。
    这一下那胡瘤子可忍不住气了,大喝一声:“胡说八道!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好的事!是被这位先生丢到天上去的!平空掉下来?你再叫它掉一口看看!”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石继志。
    他不说是石继志用掌打上天去,却说是石继志丢上天去的,无疑是替自己遮羞。
    少女在马上顺着胡瘤子手指处一看,突觉眼前一亮,心想倒没注意眼前还站着这么一位漂亮英俊的小伙子呢!不由上下打量了继志一会儿,愈觉对方神采丰朗,俊挺不俗,和眼前这一群人比起来,真是鹤立鸡群,不由嫣然一笑,一瞟继志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又回目看着胡瘤子道,“那也该是人家的剑呀!有你什么事呢?”说着玩着手中的剑,不时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向石继志看去。
    石继志见少女一派天真,长相娇丽美艳,说话有趣已极,偏又气的是胡瘤子,心中不由愈觉有趣,虽说与胡瘤子并无如何深仇大冤,但到底总算是敌对立场,难得这少女无形中助了自己,自己反倒存了袖手旁观之念,暗想看你们如何闹法,我只不多嘴就是;另一方面,又觉似此好剑,那胡瘤子实在不配,反不如给了那少女还好些。
    见少女对自己微笑,不由自主也笑了笑,并无意间点了点头,表示嘉许之意。
    这一来,少女愈发得意,那胡招风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被少女一问不禁面红耳赤,本想上前动武硬抢,但当着手下众人,何况还有石继志在一旁,自己怎好对一个少女如此?直气得双目发黑,一跳老高,勉强忍着急怒道:“不是他的剑,他当然不说话!
    唉……他无意间丢上去的,我们正想去接,却叫你给接住了!”
    少女嗔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天下哪有吃饱了饭没事做,把好好的宝剑往天上丢着玩的?你说说看,有这个理没有?”胡瘤子一想光急也不是回事,反装着和气语声看了石继志一眼道:“姑娘,是这么回事!不是这把剑吗,那是我的,这位先生也不是往天上丢着玩……唉……和姑娘这么说吧……咳……你明白了吧?”
    少女愈听愈糊涂,一皱眉道:“我明白了什么?简直糊涂到家了!剑又不是他的,又不是他丢的,那当然是你自己丢的啦!你丢都丢了,还要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石继志听到此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少女斜视了继志一眼道:“你看人家都笑了,证明我说得不错!好了,你走吧!别吵了,我还有事呢!”
    胡招风脱口叫道:“放屁!我走?我走什么走?你剑不还我想叫我走?我告诉你,姑娘!我可是排教中有眉有眼的人物,你还是识相些把剑还我,我看在你是个无知女孩的面上,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是换一个人,你看看我胡大爷可是好惹的不是!”
    此言一出,那少女同石继志都不由一怔,石继志面现杀机,那少女却双眉一皱,满脸疑容,在马上格格笑道:“怎么着,你还是排教中的人呀?那就更好了,这把剑我是要定了!”
    胡瘤子一怔道:“怎么!你居然敢藐视我们排教?你有几个脑袋?”
    那少女又一皱眉道:“看样子……二位香主的话是不假了……”忽然蛾眉一竖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舵上的?”胡瘤子闻言被吓住了,心想这少女如何知道这么清楚?嘿嘿冷笑一声道:“那你就管不着了。姑娘把剑给我吧!何必要我翻脸呢?”
    少女蛾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听见身旁一声怒喝道:“住口!”少女同胡招风都不由一怔,再一看却见是一旁的石继志,不知何事,只见他星目圆睁,剑眉斜挑,先对少女语气温和地道:“姑娘,这剑你就收下吧!算我送给你的!”回头对胡瘤子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是排教的人么?”胡瘤子见继志一变脸,真是又惊又怕,点点头道:
    “不错!是排教中的……你要怎么样?”
    此言一出,见这少年人忽然双目一红,隐透着无限辛酸之情,他咬着牙,慢慢道:
    “该杀的排教……”忽然厉声喝道:“告诉你!本来我尚想放你一条活命,但你是排教的人,我却饶你不得了!”言罢慢慢朝胡瘤子走去,胡瘤子吓得连连后退。
    谁也没注意到,那马上少女听了这番话,脸上表情令人难以猜测,她以近乎愤怒却又似爱惜的目光,紧盯在石继志身上,见石继志步步朝胡瘤子走近,不由在马上娇声道:
    “这位先生请留步……”
    石继志闻声止步,回头看着少女,这少女却翻身下马道:“还没请教先生贵性?”
    继志一怔,遂正色道:“不敢!在下姓石,姑娘有何教益?”少女以一双妙目注定继志良久,才嫣然一笑道:“先生想必大小妹几岁,不妨以兄长称之,石大哥……”她说到此处脸上一阵娇羞,不由把头低了下去。继志脸也一阵红,咳了一声道:“多承姑娘高抬,尚清赐言,石某洗耳恭听!”
    少女闻言才抬起了头,又看了一旁惊得发愣的胡招风一眼,遂移目继志,面泛薄羞道:“按说这种败类,小妹本不欲阻石兄动手,只是尚有事要请教石兄一番,不知可否与小妹一谈?”继志不解其意,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既是姑娘说情,愚兄就暂且饶过他……姑娘有话不妨明言。”
    少女闻言妙目一转,一笑道:“此处耳目众多,实有不便,好在石兄与小妹同属武林道上人,想必不会以俗念责怪小妹吧!如石兄无急事缠身,不妨同行一程?小妹途中当言其详,不知以为然否?”
    石继志闻言略略低头,心想我与她萍水相逢,此举未免太显亲近,忽然抬头见少女双目注定自己,显得一派天真纯洁,毫无世俗偏见,分明立意明洁,自己堂堂男子汉,何故气窄若此?不由一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姑娘欲往何方而行呢?”
    这少女见对方允诺,也甚欣喜,朝一旁的胡招风一伸玉手,板着脸嗔道:“你就别看着啦!把那剑鞘拿给我吧!要不是我给你说情,你这会儿早就又多一个瘤子了!”
    胡招风这才惊觉,冷笑一声道:“我胡招风生来一副硬骨头,士可杀而不可辱,姓石的杀我可以,要叫我平白无故把宝剑连鞘赠你,却是办不到!”
    少女闻言,一声冷笑道:“你真的不给么?胡招风!你有几个脑袋?”胡瘤子气得脸一阵青,正想发作,无意间见少女玉手摸着裙上佩着的一面王佩,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差一点就要跪下。
    少女裙边佩着的是面玉虎,红首白身,有两扇黑翅生在那玉虎两肋之上,这正是排教总教主的玉虎王令,有此一令,就好比教主莫小苍亲身旨令一样。
    按教规见此令者,就算是香主也要跪领旨意,如有违背定处极刑,胡招风一见,怎不吓得腿软心麻,正要下跪,突见少女皱着眉微摇了摇头,正不知是不是仍要下跪,少女已娇嗔道:“还不把剑鞘送上,别以为我是硬抢你的,只不过暂为保存罢了,五年内你如改恶向善,自有人为你送来,否则姑娘我可就留着自己用啦!”
    胡招风还有什么话说,双手解下剑鞘,躬身奉上,一面还哭丧着脸,嘴唇一动一动,正想请少女在总教主面前美言一二,但少女总是不愿让继志知道自己身份似的,一皱眉道:“别多说了!你们还不走,等什么!”胡招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率众离开。
    一旁的石继志看得莫名其妙,这胡瘤子先前是如何气派,怎么这一会儿居然会变得如此听话,临行之际还对少女行礼,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因站在少女身前,背向少女,少女以手把玩那面玉虎,别说他还没看见,就是看见,不过认为那只是一件装饰品而已,怎么想到却是掌握徘教生杀大权的玉虎王今。因此继志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回身望着那少女。
    少女遣走胡招风等之后,对石继志嫣然一笑,齿若瓠犀,巧笑倩兮,六年未见过女人的石继志,不由心神为之一荡。
    少女像是看出继志心中怀疑,对他一笑道:“石兄想必奇怪,这厮为何会如此听话,是不是?”继志红着脸摇摇头道:“姑娘神威惊人,使这厮吓破了胆也未可知。”少女瞟了石继志一眼,抿嘴一笑道:“谁有你厉害呀,把人家宝剑都打到半天去了!啊!你看我都忘了,我还该谢谢你呢!”
    继志一怔道:“谢我干什么?”少女一扬手中剑道:“要不是你一掌把它打向半天,我又怎会得到呢!这还真是一把千古奇珍,不知那厮却如何得到?活该我走运!不过,你要是想要,就给你算了!”
    继志一笑道:“谢谢姑娘美意,愚兄尚有一剑,这剑理应姑娘留下,否则倒真委屈了它呢!”
    少女一笑,用手拉了一下草帽垂边,哂然道:“你倒真会说话。”石继志心想,难道有话给我谈,就是这些话不成?想到这里不自在地低下头,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显得无话可说。
    少女也似已惊觉,遂道:“石兄欲去何方?我们共行一程如何?”
    继志闻言,本想告之欲去天山,但又怕她再追问原由,而附近地名他根本不知,不由糊里糊涂地用手一指前面黄土驿道说:“去那边!”那少女见继志如此面嫩,不由噗嗤一笑,继志闻声看了少女一眼,越发面红心跳。少女发现自己的笑给别人带来了不安,也不由感到歉然,遂一拉自己白马道:“我也正好要走那边,我们且边行边谈如何?”
    石继志点头。
    二人就顺道这条黄士驿道,走了下去,那少女手中耍着小马鞭,她也像有点不自然了……
    半天二人都没说话,石继志看少女一眼,她心里一动,佯作不知,但少女也瞟了继志一眼,他却面红心跳,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继志鼓了一下勇气,又看了少女一眼道:“我想,姑娘可以说要告诉我的话了吧?”
    少女先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半天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方才你话中似对排教大为不满,是不是呢?”
    继志闻言剑眉一挑,目视前方恨声道:“我恨不能把这欺天灭理的排教全部杀尽……
    姑娘,你问此话有何用意?”
    少女闻言全身打了一个寒噤,脸色一阵发白,但瞬即恢复,故作镇静地一笑道:
    “据小妹所知,排教中也不尽是恶人,石兄何故仇恨至此呢?”石继志闻言,眼含痛泪,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何必……问这些?提起来,令人痛心欲死……”
    少女满面疑色,皱着一双蛾眉凝视了继志半天,目光中透出无比的同情,见对方既不愿说这事根源,自己不好再问,只好以旁敲侧击之法来探测,叹了一口气道:“石兄既不愿诉说这仇恨经过,小妹自不便多问。只是石兄可否告之,是与排教中哪些人有仇?
    小妹也许知其下落,当可奉告一二。”
    继志闻言面色稍平,看了少女一眼,惊喜道:“这是真的么?如能将此人落足之地告之,愚兄感激不尽……”少女妙目一转道:“我如知道一定奉告,只要这人是排教中有名的人物……”石继志苦笑一下道:“提起此人,愚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少女由这年轻人那对精光四射的目光和口气中,已体会到他们定有一段极其可怕的深仇大冤,不知怎么,听完继志的话,自己竟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意识到一种不吉的预兆,竟没勇气再去追问他那仇人的名字。继志自言自语道:“姑娘不是问此人有名没有?我可以告诉姑娘,他就是这排教中教主,人称一指魔莫小苍的那位。姑娘,想你对他有个耳闻吧!”
    此言一出,就像是晴天打了一个霹雳,那少女猛然站住脚,双目怒睁,柳眉倒竖,但瞬息即隐,石继志见状也不由惊得一愣,那少女凌厉的目光一扫继志,却又变得柔和十分,半天没说话,最后冷笑一声道:“你问的是莫教主,我当然知道……只是我……
    我怎能告诉……”她忽然眼圈一红,强忍着流出的泪,又看了继志一眼道:“你莫非与他老人家有仇?”
    继志听这少女对莫小苍居然如此恭敬,心中已是不悦,脱口而出道:“姑娘,你既问,我就告诉你吧!那莫小苍曾杀我父母双亲……”少女全身一抖道:“曾杀你父母?
    不……不会吧?”继志冷笑一声道:“岂止父母,连我全家上下数十余口,除去我一人遇救侥幸逃出,全部被这恶魔命人杀尽……”
    石继志目视前方,目眦欲裂,继续道:“我父亲为一安善商人,夙有善名,只因早年颇有积蓄,想不到竟会因此遭致这恶魔觊觎,可怜我一家老小,命丧在他手……莫小苍呀莫小苍!我石继志活着一日,岂能放过了你!”言至此,激愤得热泪交流。
    少女闻言全身一阵急抖,她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但这年轻人的表情已说明了这事的真实。自己脑中仿佛也有一点影子,那是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似乎听父亲谈起一个姓石的,好像因为逃走了什么人,还与尚和彤及魏也鲁二位香主吵了一架,弄得很不愉快。事隔这么多年,屡见父亲愁眉苦脸,常常独自在花园中低头深思,痛苦异常,沉痛时常见他仰天长叹。自此后他几乎很少出门,并且已改恶向善,对排教整顿极严。自己每见父亲如此,心中也似刀割,只是一追问,老人家就摇头叹息不止,后来被自己再三追问之下,才告诉自己道:“为父这一生,曾做了一件欺天灭理丧尽良心的事,虽事隔多年,但只要一想起就同芒刺在背,你也不要问是件什么事了……只是我可以告诉你,为父也许不久就要丧命在一年轻人手中……”言罢不胜伤感,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了。
    自此以后父亲不论日夜,苦练绝功,并对自己也苦心造就,督促极严,四年前亲带自己远走边荒,访到了前辈异人萧十九妹,这萧十九妹年已近百,向居边荒闭门封剑,武林中除了极少几个人知道她仍在世以外,根本就以为这老怪婆早就物化了。
    因父亲和萧十九妹三十年前有一面之缘,故此一再以前辈称之,求其收己为徒,总算蒙她应允。
    她自小随父练功,打下极深根底,本身根骨亦不凡,带艺投师,四年已有大成,这才别师回家。莫小苍见爱女学成绝技回家,心中自然欣喜万分。她曾在父亲又为故事伤感时进言道:“女儿如今已习成一身绝技,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据师父讲,江湖中已鲜有敌手,再说那事情已隔多年,或许早为其淡忘,就算他习艺归来,如敢对你老人家不利,女儿岂能容他如此猖狂?何况父亲本身更有一身惊人的绝世武功,手下还有三位香主,哪一个不是在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故愁虑至此?”
    莫小苍闻言面色似稍喜,但仍皱眉叹道:“你哪知为父这对头,如今也有了一番奇遇呢!他竟蒙一位连我做梦也未想到的异人收为门下,这事如是真的,别说为父万不是他对手,就把你师父萧老前辈搬出来,也恐怕不敢与这怪人一较高下!”自己闻言大吃一惊,猜测这人是谁,一直猜到天山三老,父亲仍摇头道:“这怪人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唉,我竟会把他给忘了!如今只盼这事是捕风捉影之谈,否则,往后真不堪设想!”
    自己当时曾再三追问,父亲终不肯吐露这怪人姓名,一直到半年前,自己从尚和彤香主口中得悉,原来那怪人竟是连师父萧十九妹也向自己说过的可怕人物上官先生,自己这一惊真吓得不轻。
    从那以后自己非但苦练绝功,并且四出漂游,总希望能在无意之间寻到这姓石的,如能代父将此一段仇化解,自是万全之策,否则也要以本身功力与他一较短长,决不令老父为其所害。
    事也真巧,前天她才来到华阳,无意间竟遇见继志,这神采俊朗.令自己一见钟情的翩翩少年,竟就是欲置自己全家死命的石继志!
    这一吓,她芳心暗悸,本想马上翻脸与对方一较短长,但一来她芳心已暗系对方身上,再说这年轻人谈吐诚挚动人,而且本是自己父亲不对,杀了人家全家,试想别说像他如今是身负奇技的年轻英士,只要是一个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人家怎能不报?
    自己父亲杀了人家全家,难道我这做女儿的还嫌杀得少?还要把人家全家仅余的一个后代也杀了?何况对方又是那么英俊正直的君子!
    想到这里,这位曾自负为一世奇女的女侠客,也不由籁籁泪下,芳心片片欲碎,含着泪看了一旁的石继志一眼,心中愈发伤心到极点,但是自己怎能把实话告诉对方说:
    “我就是莫小苍的女儿莫小晴!”此言一出,这年轻人不马上打死自己才怪呢……
    石继志见自己把实话告诉了她,人家居然陪着自己同声一哭,似此纯洁真情,真是难得。不由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勉强笑道:“想不到姑娘为愚兄之事伤心至此,真叫我太不安了……”
    莫小晴一面流泪,心中暗想:“你倒真会自我安慰……”不过事实上自己也真有些同情他可怜的遭遇,若是他的仇人是别人,自己早就义形于面,或许还会为他去报仇……
    只是他的仇人竟是爱自己如性命的父亲,天啊!我该怎么办?”
    莫小晴流着泪,勉强一笑道:“你师父可是老前辈上官先生么?”石继志闻言一惊,满面惊容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莫小晴嫣然一笑道:“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不用说,你如今定有一身惊人的功夫了?”
    石继志仍是怀疑地看着莫小晴,心想这女孩如何会知道自己,一笑道:“谈了半天,我还不知姑娘的芳名呢!可否赐告?”莫小晴眼珠一转,低头想了半天道:“我姓关,叫小晴。”她怕说出姓莫令石继志疑心,故转念间用了母亲的姓,石继志不知究竟,闻言又道:“关小姐令师是……想必与家师认识了!”莫小晴笑着点了点头道:“对了,他们是朋友!家师萧十九妹,三十年前曾与令师有一面之缘。”
    石继志闻言一惊,他听师父说过,江湖中几个最厉害的老怪,一为天山三怪,再为苗疆的蓝马婆,还有一无名钓叟和萧十九妹,这几个怪人都和师父是同辈人物。师父曾言后二者如今已不知下落,想不到这关小晴居然竟会是萧十九妹的徒弟!心中惊疑不止,啊了一声道:“萧老前辈曾以一枝绿玉杖打遍江湖,武林中闻名丧胆,想不到仍然健在……”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这样说太冒失,底下的话反而接不上了。
    莫小晴心想,倒不知他的见历还挺广呢!点头道:“家师早年确是以一枝绿玉杖驰名江湖,只是后来因故与天山三老结仇,退隐边荒不问外事了。石兄果是名师出高足,只这见识小妹已愧莫能及!”
    继志见她一颦一笑都美到了极点,只是自己一者心有别恋,再者大仇未报,却是无心领略,突想到那大佛殿中老僧的预言,曾说自己一生情孽特多,照目前看来,万不可再对此女动心,想到这里,不禁目不斜视,心中暗暗警惕。
    他却忘了老僧“遇晴则止”的那句话,这话关系他毕生至大,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后一番辛酸血泪。
    “情”这一字,却是极其微妙,它是自然地滋长,不能用任何方法硬加控制,稍稍拘束尚可,若要一定不许它生长,却是绝对办不到的一件事,相反,克制愈厉害,发泄得也愈强烈。
    莫小暗和石继志二人正是如此,一方是明知对方是自己父亲的大仇人,恨不能置自己全家于死地的敌人;一方则是心悬血仇大恨,不敢再有旁念。
    但他们的内心,正燃烧着强烈的火焰,愈是克制,情苗却愈在不知觉里开始抽枝发芽。
    初入情场的少年男女都是这样,他们仅知随心所欲,以一番贞洁的心自然地去喜欢对方,却很少能考虑后果!
    石继志总是年长几岁,而且理智一点,一方面他的感情早在入山之前先被程友雪、司徒云珠瓜分了,剩下仅有的一点,哪能不吝啬?何况他并不需要这份感情。自己对莫小晴,虽觉其明丽媚人,可谓人间尤物,但只能说是喜欢罢了。
    而莫小晴却不同。她今年十七岁,刚刚发育成熟,她是初次知道喜欢异性,而且是最急于需要爱的时候。因自己身世又好,才貌两佳,更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差不多的男孩,她是看不上眼的,而第一个看上眼的石继志无疑就占据了她的心,何况对方翩翩少年,一世奇侠,对自己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但越是如此,才愈能扣住她的芳心。
    她对他已扫去了先前的敌意,因为说起有敌意,也只有对方才有资格,自己只应感到歉疚与惭愧,哪里还能再有仇视人家的心理呢!
    突然有一个念头电一样闪过这女孩的脑子,她想如果能以自己的一份真情,把石继志感动,使他爱自己,爱到他不能不为了爱自己而放弃他对父亲的血仇,如果能那样把仇包容在自己的爱里,该是多么理想啊!何况自己此时已就偷偷爱上了他了,这么做全是出于本心,并不委屈自己,相反地却可化一番血腥干戈为锦绣玉帛,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如何使他爱自己,这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他出自自愿,不能有一点点勉强,否则终不免酿成更悲惨的结果。
    能够使他达到这步“爱”的力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会是太短的时间所能做到的。
    首先要使他一直不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样他才可能自然地把感情给自己,只要他给了自己感情,不论多少,只要是真的,就可由少而多,由淡而浓地积下去,那么这第一份感情是最重要的了。
    其次更要了解的是对方是否有了爱人,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自己要确实弄清。
    “上天助我!”莫小晴默默祈祷道,“千万不要叫他已有爱人了!但是如果他已有了,我也要不择手段地把他从任何人手中夺过来!”
    “我的处境,以及我的命运,这些只允许我成功,不择手段地去达到目的!因为那只能是成功啊……”莫小晴不由内心泛起了一种信心与喜悦!
    石继志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却不知道,这美丽的女孩,所用的心思,都关系自己与父母的血仇。他更不知道,这女孩想要他自己抛弃爱若性命的友雪与云珠!
    已快走至这条黄土驿道的尽头了,眼前是一条小江。
    莫小晴笑着问继志:“要过河吗?”他点点头。于是她天真地向对岸招手道:“喂!
    小船……”继志初次发现,她那苹果似的小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呢!
    她那如雪藕似的玉腕,是那么白腻柔软,似美玉又像凝脂,第一个印象是:“她很美!”不由对她笑了笑。莫小晴用手理了一下飘在帽外的秀发,看看划来的小船,又看了看一旁的石继志,嫣然一笑道:“今天很热!不是吗?”她用玉手在脸前扇着,虽然那样并不会有风,更不会感到凉快。
    但是,谁又料到,石继志此时内心却在她玉手频动里,感到醉心,感到无比的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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