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禽掌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十面埋伏
    石继志正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却听见由石栏口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之声道:“真不要脸!”
    石继志不由一惊,忙扑近石栏向外一看,只见满地香荷随风摇摆,哪有任何人的踪影,不由心中暗暗奇怪,又觉得那语音仿佛甚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心中好不惘然。
    经过突然一闹,沙漠红丹鲁丝的哭声也不由中止,隔着墙尚自抽泣道:“石大哥,是谁?”
    石继志苦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丹鲁丝尚又问道:“她骂谁不要脸?”
    石继志心想:“除了你还有谁?”但是他怎好意思如此说,只好装糊涂道:“我也不知道她骂谁,反正别管她就是了!”
    沙漠红丹鲁丝顿了顿道:“哼!我不要脸?这一定又是那个关小晴,我一听声音就知道!”
    石继志闻言心中一动,仔细一想,这声音果然有点像她,只是她又如何会到这里呢?
    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别乱猜,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是早就走了么?”
    丹鲁丝哼了一声道:“走了还不是一样会回来?我猜一定是她!”
    石继志急道:“怎么可能呢?要是她,早就把我救出去了!”
    丹鲁丝闻言一想也对,要真是关小晴,就算不救自己,也该救石大哥呀!想着心中虽不大是味儿,但又能如何呢!只好擦干了眼泪,又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石继志叹道:“是呀!我本来都走了,可是后来一想你还在这里,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不管?所以回来想接你一块走,谁知却上了这三个老家伙的当,给关在这里,看起来只有等我师父来救,才能出去了!”
    丹鲁丝一听,心中不由大为欣慰,方才那满腔的愁怨一扫而光,含笑道:“真的呀!
    你还会想到我,可真难得……有你这句话,就是关一辈子也值得了!”
    石继志一听就知她又错会了意,不由忙道:“你……你可不要误会……我可……”
    丹鲁丝接道:“我呀!我现在一点也不难受了,他爱关多久就关多久,反正有你陪着,每天说说话,有多好呢!”
    石继志皱了皱眉,把到口的话又忍住了,心想自己大概是命中注定的,专门跟一些女孩打交道,这可怎么好,一个还没完,又接着一个。
    他忽然又想起峨嵋山上那个老和尚所说的几句话,言明自己一生情孽太多,并有“遇晴则止”四字,莫非这“晴”字是指的小晴么?这么一想,不由令他打了一个冷战。
    这两个月以来,日日与小晴相处,虽说自己立心纯洁,总怕辜负了友雪与司徒云珠,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种下了情丝。莫小晴对继志固然早已生情,这倒不必说,可是石继志又何尝真的没对她产生一些感情呢!
    如今他一想到“遇晴则止”,心中不由一阵栗然,不再答话,只是在暗暗想:“若是方才说话的那人真是小晴,又怎么办呢?”
    丹鲁丝在隔室半天没听见石继志回话,不由叫了声:“石哥哥!”
    石继志这才惊觉地答应了一声,不想声才出口,又听得那石栏外清清楚楚的一声冷笑,接着是冷冰冰的语气道:“‘石哥哥’!真不害臊,你才认识他几天呀?哈!”
    这一次连石继志也听得清清楚楚,忙扑向石栏之口向外一看,依然是无丝毫踪影。
    可把沙漠红丹鲁丝气坏了,一阵害羞,臊得个玉面通红,不由娇叱一声:“你是谁?有本事出来,看看姑娘是否就怕了你!”
    这句话方说完,由石栏之外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之声,却不闻回话。方才那一句话,却是那姑娘有意变了音腔说的,所以听起来,二人反倒不知是谁说的了。
    经此一来,二人都不再言语,沉默了半天,石继志倚身栏下,心忖:“只要你一现身,看你如何再能逃开我的眼底。”
    可是一直等了半天,那女孩非但没有现身,居然连话也没说一句,石继志猜她这一次是走远了,向隔壁叫了一声:“姑娘!”
    丹鲁丝却气得发抖地道:“算了吧!我一说话,那贱人又要打趣我,我倒要看看她说不说话!”
    石继志闻言不由摇了摇头,心想:“这可好,这也是一个硬点子,一点亏也不肯吃,和关小晴、司徒云珠都是一样的,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他不再说话,心中只是在暗暗地想,自己已一错再错,有了一个程友雪,又结识了一个司徒云珠,这已是一件难办的事了,却不料又认识了一个关小晴,虽是自己立心纯正,决不再生情愫,可是已足令自己感到十分困扰了。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半路又出来了一个沙漠红丹鲁丝,竟是死随了自己不休,这可怎么是好!想着他不由咬了一下牙,心想:“反正不管如何,我宁可做一个负心人,也决不再接受小晴和丹鲁丝的爱了……”
    自古英雄好汉难过情关,更何况石继志本来就是极为多情的人,他心中有了此项决定后,那股无名伤感,一直回旋在他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午后的阳光,无力地照射着窗外的绿地,反射出百枝金箭,一一由石栏缝中反射而入,懒洋洋地照着这两个不幸的人。
    石继志午睡方醒,睁开眼一看,却不知何时那石壁上洞口又开,有一个颇为讲究的大红食盒放在那里。石继志忙跑过去将那食盒拿过来打开一看,内中竟是一碗白鸡香菇面,还有一小盘新炸的春卷。
    石继志不由暗忖:“那晴梅不知何时又来过了,自己竟是沉睡至此。”也不再客气,将盒中食物吃个干净,又放在壁洞之内,看看天色又快到了傍晚时候,正不知如何来消磨这室内时光,却听见隔室的丹鲁丝叫道:“石大哥!”
    石继志应一声,沙漠红叹了口气道:“我们总要想个办法,要不然在此关一辈子也出不去!”
    石继志苦笑了笑道:“姑娘,你就静一下心吧!急也不是办法,这石室建筑得太坚,要出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反正我想,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沙漠红丹鲁丝哼了一声道:“要是那丫头来救,我情愿关一辈子也不出去!不过……
    她才不会救我呢!”
    石继志顿了顿道:“不管是谁来救,反正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救你便是了!”丹鲁丝这才开心,一时反倒愁怀尽释,二人在室内竟谈了起来。
    也不知哪来这么多话,二人竟是谈个没完,由目前境况谈到了师门,又谈到了各门各路的武功。由这些对话之中,石继志颇为惊讶,这沙漠红丹鲁丝虽是处身沙漠,却对于中原各门绝功简直无所不精,谈锋之健,见解之精,俱令石继志惊异不已,暗忖:
    “如今的女孩可都不简单了。”
    又想他自己所认识的几个少女,哪一个不是有一身奇功,差一点的高手恐都不是她们对手,由是可想见武林中尽多能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有此一念,不由又加强了石继志向上的决心,使他日后成为武林中百年仅有的一位奇人,这是后话。
    二人这一谈,一直谈到了黄昏,直到那丫鬟晴梅又送饭来,二人才相继住口。
    晚餐依然是由那洞口内用推盘推进来的,晴梅只露出一个头,笑眯眯地看着石继志。
    石继志问她什么,她总是笑,要不就是摇摇头说不知道。石继志知道问也是白问,赌气不问了。
    饭后天就黑了,隐隐听见石栏外莲湖一阵水响,石继志忙扑向栏口,却见穿过荷层划进来一叶小舟,舟头站着一身材高大的红衣老人。
    待舟行近,始看清那老人竟是天山三老中铁扇老人沙梦斗。这老人想是有意卖弄身手,在小船头笔直地挺立着,可是一双大袖却凭空向后连连挥动着,双袖所击出的风力,直把半池莲荷摇了个刷刷直响,那小舟无人摇桨,却快如箭矢似地,直往石继志和丹鲁丝关处石栏飞驰而来。
    一霎时已行抵尽头,老人大袖一前一后一阵疾拂,那小船竟在水面上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横着停在了石室之口。
    就听他宏亮的大嗓门,哈哈一阵大笑,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朝隔室的二人看了一阵,宏声道:“你们二位怎么样,还好吧?”
    丹鲁丝赌气没理他,石继志却微微一笑,冷冷地道:“多谢老前辈将弟子诱至此处,这地方实在很好,前辈有何见教?”
    铁扇老人沙梦斗一竖双眉,呼了一声道:“那么好得很,你们就在里面多住几天吧!”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双袖一阵舞动,那小船已打了个转儿,掉过头来,只见他向后连连挥动着一双大袖,那小舟一如方才,其快似箭地又往原处驶回。
    石继志冷笑一声,不再发话,沙漠红也赌气道:“关就关,谁还怕你这糟老头子不成?最气人的是沙念慈也不来,要不然总能想个办法出去呀!”
    石继志无意之间,眼角扫处,却发现一个小纸卷儿嵌在石栏的缝中,不由咦了一声,忙走到那石栏前,将那小纸卷儿抽出,打开一看,竟是写满了字的一张小条儿。石继志不由心中一动,忙走近几前,就着灯光向那小纸条儿上一看,不由大喜,只见纸条上一笔娟秀小字写着:“今夜三更,我来救你,请勿惊!”字体甚是劲秀,只是并无上下款。
    沙漠红丹鲁丝听得石继志咦了上声,不由奇道:“有什么事?”
    石继志不由笑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沙漠红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嘛,‘这就好了这就好了’的!”
    石继志笑道:“我发现了个小纸条,上面写着是有人要在今夜三更来救我们,这不是好了么?”
    沙漠红丹鲁丝闻声也不由大喜,尖声叫道:“真的呀?是谁写的?”
    石继志不由皱了皱眉道:“小声一点!”遂伏近壁边小声道:“我也不知是谁,反正有这么回事就是了,那纸条上也没写名字!”
    沙漠红丹鲁丝忽然又哼了一声道:“一定是那关小晴!”
    石继志叹道:“唉!人家也没写名字,你怎么知道是她?”
    丹鲁丝这才回嗔为喜道:“这还差不多,要是她,我情愿关在里面,也不希望让她把我救出去!”
    石继志听后,心想女孩子真是小心眼儿,当时只顾心中高兴,却也没再说话。
    沙漠红丹鲁丝又似想起一事,追问道:“你看看那字,是男人写的,还是女人写的?”
    石继志不由脸微红地道:“字倒像是一个女的写的。”
    沙漠红不由哼了一声,还叹了一口气道:“得了,还说什么,一定是她,没有错!”
    石继志不由皱眉道:“是谁呀?”
    沙漠红道:“还有谁?还不是你那晴妹妹……哼!她倒来得挺是时候,趁着你在难中,把你救出去……哼!哼!哼啊!”
    石继志被最后那一串的哼逗得差一点笑了出来,心想这是什么话嘛?当时带笑道:
    “你又为什么这么恨她呢?就算是她,只要能把我们救出去,对你不是也挺好么?”
    沙漠红冷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惹她,她为什么开口就骂人?等我出去以后,倒要踉她比比,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石继志知道愈说愈厉害,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此时反倒希望最好救自己的这人,不是那关小晴,而是另外一人了,否则二女见面,要真打起来,那才是真糟呢!
    既知三更时分有人来救,石继志不由略微放宽了心,把身上略为整理了一下,重新又把宝剑背好,一切就绪,又关照丹鲁丝照样做了,这才在床上闭目养神。
    二人在床上直等更楼上敲了三响,已是午夜时光了,可是却不见那人前来。尤其是沙漠红丹鲁丝,在床上都快睡着了,石继志心中也自奇怪。
    差不多又有一个时辰,石继志在盘膝运功之时,却听见一阵轻微的水响之声。这一来,他不由精神大振,忙下了床,扑近那石栏处向外一看,果见一仅可容二人的小舟,在高约及人的荷丛中擦茎而过。那小舟穿行水面荷茎,极为轻微,如非细心去听,定不易听出,而且舟身奇小,藏在荷丛之中,已被那大如蒲扇的荷叶掩遮得丝毫不显。
    石继志在石栏缝中注视了半天,才见那小舟驶近自己这边,再一注目,原来在那舟尾上伏着一人,一身黑衣,身材婀娜,一望就知是个少女。
    这少女脸朝下,只是用一双纤纤玉手在水面上点划着,直到这小舟已行至石栏之前,方始定住。只见舟上少女微微一抬头,皓月之下,秀发垂肩,蛾眉双飞,果然竟是那关小晴。石继志不由喜得叫了声:“晴妹!”
    小晴用手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用手指了指楼上,似说楼上有人,不要惊动了他们的样子。
    石继志会意地点了点道,遂见她抬头看了看楼上,把头伏近石栏小声道:“我要到楼上去,太危险了,因为那机关声音太大,要是惊动了三老可不是玩的!”
    石继志忙问道:“那怎么办呢?”莫小晴微微笑了笑,石继志发现她那双眸子似含着无比的深情,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由脸红了一下。
    莫小晴才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我有办法。”说着只见她由囊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只仿佛一根核桃粗细的石杆儿。她一面小声道:“这是开这石栏的横钮儿,你先走开一点!”
    石继志忙依言旁移了一些,莫小晴又顾视了四外一下,这才向上一耸身,石继志就见她活像一条大壁虎似的,把全身都贴在了那石栏之上,微闻得丝丝一阵细音,已猱身上了七八尺。遂见她把口中所衔的那石杆儿用手拿下,往一石孔中一插,微微向下一按,就听“咯嘣”一声,石继志就见那齐着地面的大石门,果然在“吱吱”一片细声里错开了尺许一道石缝。
    石继志不由大喜,忙一闪身,已用“凌空幻步”的身形,只一晃,已经悄悄地立在了那小舟之上。遂听那石门又是“喀喀”一阵细响,竟如原状合上了,莫小晴身形就像是一片落叶似地,轻飘飘已落在了石继志身旁。
    她身一上舟,先向石继志笑了笑,这才比着手势,小声说道:“快走!快!还有好一大段路呢!”说着效前状把身形又欲向下伏去。石继志不由一怔道:“还有丹鲁丝姑娘呢?”
    莫小晴闻言蛾眉微挑道:“谁管她!我们快走吧!”
    说着又把身子俯了下去。石继志不由大急,忙道:“那怎么行……怎么……”
    莫小晴忽然转过了脸,满面幽怨地道:“石哥哥,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走吧!”
    石继志不由冷然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行?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莫小晴忽然叹了口气,秀目朝着石继志转了转,用发抖的声音道:“要救你去救,我不去!”说着身子背了过去,玉手轻抬,石继志可猜知,她是在擦眼泪。
    石继志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那机钮呢?”
    莫小晴背着身子把那石杆儿递过去,石继志接过后不敢再迟疑,双臂一抖,活像一只凌霄大雁,已伏身在那石栏之上,轻攀钢爪,刷刷几声,已爬近丹鲁丝所囚身的石栏之前。由石缝中向室内一看,敢情里面还亮着灯呢,再一看那沙漠红丹鲁丝,已面朝下趴在床上,石继志不由着急地低唤了声:“姑娘!快起来!”
    丹鲁丝只回头看了看,红着眼圈摇了摇头道:“石大哥,你走吧!我不走!”
    石继志不由大急道:“哎呀!这是什么时候了嘛!还不走!”
    沙漠红由床上下来,脸上还流着泪,原来方才莫小晴救石继志时一动一言,她早已听了个清楚,自然是心中难过十分。她用手擦了一下泪道:“石大哥!你有这份心救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可是这一次我不走!我倒要看看,她不救我,我能不能走得了……”
    说着声音都抖了。
    石继志不由大急,忙把那石杆儿照样插向石孔中,只闻喀喀一阵细响,果然那石栏大门错开了尺许。石继志忙闪身而入,进内又劝了好一阵,这才硬拉着她出去了。
    隐听见水面莫小晴的声音道:“她不走就算了嘛,还紧拉个什么劲儿!”
    这一来,那沙漠红丹鲁丝才平息的怒火,不由陡然大盛,只见她杏目一睁,道了声:
    “你!”
    石继志只急得两边作揖:“我的好姑娘,二位都请看在小弟的份上算了吧!这地方可不是吵架的地方!”
    沙漠红丹鲁丝气得玉面通红,娇声道:“你看她嘛!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还以为我怕她呢!要不是看着石哥哥的面子……哼!”说着还斜瞟了莫小晴一眼。
    莫小晴双手抱臂,眼看着天,微微摇晃着身子,也是斜睨着丹鲁丝道:“还说呢!
    我又怕过谁来?”
    丹鲁丝一甩头道:“你要怎么样?”
    莫小晴猛一转身道:“揍你!”
    石继志不由急得叱了声:“你们……”想是自觉声音太大了,不由突然中止,只急得星目中几乎快流下了泪。
    二女一见,这才各自压下急怒,一齐低下了头,石继志这才抖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吵……不如我还是关回去好些!”说着竟真要向那石栏上纵身攀去。不想身方一动,他两只手各被二女捉住了,左面是莫小晴,右面是丹鲁丝,二女一对脸儿,都不由臊了个大红脸,不由得又各自松开了手,转过身子去。
    石继志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只见他双掌微微向后推着,这时小舟已直向荷丛中穿进。
    只是这叶小舟极小,长仅不过五尺,宽也不过二尺,两个人在上面已够勉强的了,更何况三个人。
    所幸三人全有一身极上的轻身功夫,立在舟上,小舟只微微向下沉了半寸许。
    莫小晴将身形伏下,一面道:“还是我划出去吧,我知道路!”
    沙漠红丹鲁丝也把身形伏下,三人一时无语。这小舟在莲荷之中左转右弯,疾快无比,一霎时,已划出了这池面,来至那冰荷池上。
    石继志心中不由一惊,因为那冰荷是生在水面上的一种荷类,荷叶又稀,小舟一行其上,毫无遮掩,无异于普通水面行舟,舟身毕露。三人全是把身子紧贴着船面,要依石继志,恨不能以一苇渡江的轻功绝技,点着这水面荷叶上岸,可是二女却无此极上轻功。
    一瞬间小舟已离岸不过五六丈远近了,石继志率先一抖二臂,以“一鹤冲天”的绝技拔空而起落在岸边,三人身才站稳,却听见阴沉沉的一声冷笑道:“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来?我们等了半天啦!”
    三人不由大吃一惊,忙向发声处一看,都不由吓得一阵心寒,暗忖这下可完了。原来三人目光望处,就在树荫之下有一所凉亭,亭内石凳之上,坐着三人,正是天山三老,白发王秦勉、铁肩老人沙梦斗、金笛生郝云鹤,三老一个不少。
    发话者正是那白发王秦勉,他单手轻抚着颔下银须,一面由那凉亭中徐徐步出,铁扇老人沙梦斗和金笛生郝云鹤,也满面秋霜地由事中随后走下。石继志见状,不由暗暗地叫苦。
    那莫小晴和丹鲁丝陡一见状,都不由大吃了一惊,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天山三老已徐徐走出凉亭,呈三面向三人围拢过去,目光中均闪着灼灼神光。丹鲁丝和莫小晴一时都失去了主意,莫小晴还叫了声:“石哥哥,我们跑!”
    石继志不由微摇了摇头,他知道,在天山三老面前,哪还能跑得了,只能徒自取辱。
    铁扇老人沙梦斗哧哧一笑道:“跑?”说着话目光却向那莫小晴盯视过去,面上竟涌出一层怕人的颜色。
    三人已退向池边,不能再退了,三老也呈三面各自把身形定住。白发王秦勉上前一步,他先不朝石继志说话,而把目光转向莫小晴,阴冷冷地道:“姑娘!你姓什么?”
    莫小晴一挺胸道:“我叫关小晴!”石继志闻言不由大吃一惊,盖因天山三老在武林中一向辈份极尊,任何人也要对他三人礼让三分,想不到关小晴一介后辈,居然竟敢对他们如此说话。就是自己,内心虽恨三老万分,可是表面上尚且不敢带出颜色,这小晴却太胆大了。
    石继志只怕她吃了亏,忙在一旁沉声道:“小晴不得无礼!这是天山三老中的白发王秦勉老前辈!”说着率先向着三老一躬身道:“弟子石继志向三位老人家问安!”
    沙漠红丹鲁丝也弯腰叫了声:“三位爷爷好!”因为她本和那沙念慈至交,卧眉庄也是常来之地,素日皆是称三老为爷爷,此时自不便改口。
    可是那莫小晴,生具一副不肯低头的强性子,因恨三老把石继志关在地牢,早已满肚子怨恨无处发了。现在再叫她向天山三者见礼,那岂不是做梦。闻得石继志之言,满面青霜地看了天山三老二眼,移目荷池,满脸不屑之色。
    白发王秦勉见状呵呵一阵大笑,点了点头道:“好个刁蛮无知的女娃娃!你有多大能耐,居然敢擅入我卧眉庄,如入无人之境,你也太轻视我们三个老头子了……”说到后来,满头白发竟根根倒竖了起来,厉声喝问道:“你师父是谁?”
    莫小晴本想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因莫小苍和天山三老还有一段情,只是突然想到石继志就在身旁,万一道出自己父亲名字后,怕他就先饶不过自己,只得硬着头皮漫不经心地道:“我没有师父……”
    其实她这话倒不是假话,她这一身武功,全是父亲一指魔莫小苍所传授的,可是白发王秦勉听在耳中,却认为她是有意奚落,顿时无名火起,嘿嘿一阵冷笑道:“好!女娃娃,算你有胆子,这么说昨天我同石继志在比武时,暗以掌劲敌我掌风的,不用说也是你了?”
    莫小晴不由脸一红,闻言后点了点头道:“你堂堂一个武林前辈,却如此欺侮一个后辈,姑娘我看不惯才下手的!”
    此言一出,白发王秦勉脸不由一阵大热,只见他右掌方要举起,却听见那沙梦斗暴喝一声:“住口!”
    石继志三人都不由吓了一跳,遂见这沙梦斗用手一指莫小晴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我们三人如此说话?今天要是不给你一个厉害,谅你不知我天山三老何许人也!”
    莫小晴双手叉腰,微微冷笑道:“你们要怎么便怎么,反正我也不会就怕了你们!”
    此话方一出口,沙梦斗已霍地推出一掌,莫小晴方运双掌欲以“排山掌力”敌上,却不料斜刺里石继志已先劈出一掌,迎上那沙梦斗的掌功,平空大震了一声,二人各向后退出了几步。
    石继志差一点坐倒在地,一时只觉面红耳热,一条右臂早就齐根酸麻了,暗忖:这沙梦斗好厉害的掌力,幸亏这一掌自己用了八成力,否则这条膀子就别想要了。
    铁扇老人沙梦斗也不禁心凉不已,不由勃然大怒,哼了一声道:“石继志,本来没有你的事,是你自找的,今夜我可不能饶你了!”说着话,只见这老人一双大袖向后一挥,已如箭似地向石继志身前扑到,右掌微微向前一探,并中食二指直往石继志“中腑穴”上就点。
    石继志心中虽害怕,可是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他知道天山三老,内功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尤其是这种点穴手法,看似与一般点穴手无异,可是暗中却含着一种极为厉害的“三元指”力。这种指力可“隔空点穴”,若防备略慢,让他这种内力沾上了穴眼,那可就算被他点上了。
    石继志有见于此,不待沙梦斗指力沾上,已先一晃身,待身形转过,霍地一式“金剪手”,双掌平胸交叉着,直往沙梦斗这手腕于上猛剪了去。
    莫小晴与丹鲁丝在一旁,都不由看得暗自惊心不止,俱都为石继志担心。那白发王秦勉虎视眈眈地看着二女,冷笑道:“你二人要是不知死活一起上的话,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莫小晴气得把脸一扭,暗中手里已扣了一掌菩提子,心想只要石继志略有危险,自己这一掌铁菩提定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沙漠红丹鲁丝又何尝不是作如此想,此时已把上身刀衣拉开,齐着刀衣竟并排着一列十二口柳叶飞刀,这种飞刀又薄又小,长短直和柳叶相似,每口飞刀刀柄之后,都系有三缕彩线,发刀人只需以二指捻着那彩线,向外一翻一甩,凭指力可任意于两丈三丈五丈以内取人性命。若是武技高者,更可发刀中人穴道,飞刀出则一闪即至,这是一种苗疆及大漠中极为厉害的暗器。
    丹鲁丝将外衣拉开了些,犹自装着从容看向二人,只见一刹那,石继志已和沙梦斗打成了一团。
    昨日和三老比武之时,石继志虽也用出全身武功,可是那到底是比武性质,今夜可就不同。石继志本身也在怒火头上,深觉天山三老太过量窄,自己几次三番向他三人礼让,他们居然丝毫不肯容让,最后竟把自己骗关在地室之内;此时再被铁扇老人沙梦斗那种凌厉的招式一逼,不由得一时也把全身武功展了出来。
    一时之间,只见当空两条人影时合乍分,掌风呼呼,枝摧叶扬,声势吓人已极。别说是丹鲁丝和莫小晴二人,就连一旁的秦、郝二老也不由惊心不止。
    转眼之间,二人竟再度对了一掌,石继志竟被震得一路踉跄坐于地下,一时之间,但见他汗如雨下,帽子都被震掉了,莫、丹二人都不由大吃一惊,相继惊叫一声,俱都飞扑上去,拦身在石继志身前。
    只见石继志坐在当地,低头不语,丹鲁丝不由得喊了一声:“石大哥!你怎么了?”
    石继志慢慢抬起头,目中闪着一种异样的神色,苦笑了一声:“没有关系……”
    沙梦斗哧哧一笑,遂正色道:“石继志,老夫看在你那师父份上,不愿过于和你为难,你要是知趣,还是和那位姑娘回到老地方去住着,我们也不难为你……”说着又是一阵冷笑,接道:“要是你再执迷不悟,自恃你那点功夫,要向我三人动强,嘿嘿!那可就是你死期到了!”
    说着目射精光,显然似已到了急怒的头上。石继志冷笑着站起,只觉得愤怒填胸,勇气百倍,他已感到忍无可忍。
    天山三老也都偎了过来,三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齐注视着他,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发难的样子。
    可是石继志直如未见,只见他立起身来,先向着天山三老一躬身,这才冷冷地道:
    “方才沙老前辈之言,恕弟子不能从命,生死有命,一切尚请三位老前辈高抬贵手,否则弟子虽死无憾!”说完话把头向上一抬,大有听凭处置之意。
    天山三者见状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白发王秦勉哼了一声道:“石继志,我劝你还是知趣些好!”石继志冷冷一笑道:“多谢老前辈开导,恕弟子不能从命!”话才一完,就见金笛生郝云鹤点了点头道:“好犟的娃娃!石继志,你是聪明人,你想一想,凭你那一身武功,是不是能敌得过我三人呢?”
    石继志沉声道:“弟子只求能出这卧眉庄,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白发王秦勉不由哈哈一阵大笑,只见他向前一晃身,又欺在石继志身前,想以“罗汉手”递掌,将对方制服。
    不想手方一举,突见石继志身形猝然向下一矮,两臂向外一分,直如鹰鸣似地一声长啸。这声长啸,声调极为悠长,把在场诸人,都惊得毛骨悚然。
    白发王秦勉方觉石继志这种怪样,好似听人传说的一种功夫,只是一时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遂见石继志二臂倏地一收,全身竟自霍地腾空而起。一旁的金笛生郝云鹤见状大吃一惊,不由猛一横身,已窜至秦勉身侧,口中惊呼了声:“大哥小心,这是七禽掌!”
    白发王秦勉也已发现这种怪招竟是武林中闻名丧胆的七禽掌,也不由大吃了一惊。
    这种“七禽掌”不发则已,只要一经发动,万无中止的道理。石继志悲愤之下,竟展开了这套掌法,全身猝然腾空而起。第一式“雷厉三翅”,当头一掌,以雷霆万钩之势,直往白发王秦勉顶门上按挤了下来。
    白发王秦勉虽听江湖上人传说过这套功夫,可是到底自己还未领教过。见石继志身形一腾起,活像一个大车轮似地转了一转,那“大”字形的身子甫一降下,已向自己命门上当头击了一掌。
    白发三秦勉惊怒之下,骑马蹲裆式一站,双掌掌心猛然向上一翻,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这正是他苦练了多年的一种掌力。名叫“紫车神功”,平日极少使用,此时因搞不清楚这“七禽掌”到底有多厉害,所以双掌用了全力,向上猛地一推。
    石继志身在空中,一任他这种下击的掌力有多厉害,可是要想硬接白发王秦勉这种掌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果然两股掌力才一接触之下,石继志身形就像抛彩球也似地再度腾空而起。可是他这种“七禽掌”的厉害之处也就在这里,决不因为一招受阻而无从下击。
    石继志身形甫一腾起,竟又似流星过野似地猛然下坠,那“大”字形的身形再次倒转了一周,仍然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往白发王秦勉当头猛击了下去。
    白发王泰勉此时才真正体会到这种功夫的厉害之处,可是他到底不是弱者,仍然沉着以不变而应万变,就在石继这“雷厉三翅”第二第三式接连两式疾招之下,白发王秦勉竟从容以“紫车神功”连续推出三掌,接过了七禽掌首招的雷厉三翅。
    别看这白发至秦勉为当今极上的内功高手,在他接过石继志这首势三招之后,也不禁双臂一阵发麻,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厉害的‘七禽掌’!”
    此时石继志这种“七禽掌”力,已发挥到了第二招“分云爪”,就见他右掌贴心,猛然向外一递,直往白发王秦勉当胸猛抓了过来。自从他用这“七禽掌”对敌以来,从未用过第二式,这“分云爪”全系内功的气炁功夫,由指尖透出,活像五支钢钩,直往白发王秦勉当胸猛抓了去。
    别看石继志内功远不及天山三老,可是这种“七禽掌”之中的每一招式,都是集全身功力于一击,用一次这种功夫,都消耗元力过剧,非周日不得复元。
    此时石继志这种“分云爪”的功夫突一施出,五指如钩向外一探,白发王秦勉立觉有五股极为猛烈的罡风透胸而至,其势骇人十分。白发王果不愧为一武林怪杰,只见他向有一侧身,倏地施出“大伽蓝圣手”中第七式“合十梵唱”,双掌用“阴劲”向当胸一合。
    石继志甫一接触,已领略到了他这种功夫的厉害,自知如果不撤掌,固然可以伤了对方,可是自己这只右手也别想要了。
    当时旋身收掌,口中依然发着怪啸,身形倏地上跃五尺,一式“腾霄腹”,霍地收肌挺背,滴溜溜已转向了白发王秦勉身后,猛然他身形猝然向下一蹲,右手由耳下向外一分,这种“引颈亮翅”的招式一施出,简直活似一头大白鹤,右掌来势疾猛,几乎令人看不清他这只手是怎么出来的。
    白发三秦勉顿时觉得一股奇大的劲风侧袭而至,待发现时,石继志右手已风驰电闪而至,只见他五指箕张,直往自己肋下猛插了下去。
    白发三秦勉虽武功饮誉江湖数十年,可是对于这一套“七禽掌”却是见也未曾见过。
    就在他吃惊疑怔的一刹那,只见石继志双目怒凸,其红如血,身子随着掌势,已倏地站起,方觉出这一势并非普通的“白鹤亮翅”。
    可是这种招式厉害之处在于一发之下,如长江大河,决不容人稍缓须臾。就在白发工吃惊的瞬间,但觉自己右肋一阵奇痛,不由吓了个忘魂。他知道若容对方实抓上了,自己非但一世英名不保,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急切间脱骨让位,向右后猛一个盘旋,隐闻“噗嗤”的一声微响,敢情这位老爷子身上的那件锦缎袄,竟被石继志这种指力给拉开了两寸许的一条大口子。
    这么一来,白发王秦勉不由羞臊得老脸通红,自己成名江湖数十年,想不到今夜竟坏在一个初出道的小毛孩子手中,若传扬出去了,今后自己尚有何面目见人?
    这么一想,这位老爷子不由得大喝了一声:“罢!罢!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
    这位老爷子盛怒之下,但见其双掌当胸一抱,猛听嘶嘶一片细响,眼前这高大枯瘦的老人一刹那暴长许多,上身那截短袄,竟吃不住这种暴长,有好几处都裂开了口子,而白发王秦勉一张脸,真可谓面如红布。
    这位老爷子羞怒之下,竟不惜消耗本身真阳,而施出自出师门后六十五年以来第一次对敌的“犀阳神功”。这种功夫正同石继志所施展的“七禽掌”一样,每施一次,消耗本身元阳过剧,也是一发即不可收拾。
    这位老头子突然一展出这种功夫来,非但丹鲁丝和莫小晴见所未见,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铁扇老人沙梦斗和金笛生郝云鹤都不由大吃一惊。他们仅知道自己这位拜兄练有这么一套功夫,可是却从来也未见其以此来对敌,此时突然见他展出了这种功夫,都不禁暗自为石继志捏一把冷汗。
    石继志此时“七禽掌”已施展到了第九式上,自从对敌以来,包括上官先生在内,就从来未把这七禽掌施过如此多招。
    白发王秦勉这一变身形,举掌投足都似疾风暴雨,大有拔树倒山之势。只听得呼呼的掌风如惊雷骇电似的,掌风所过之处,扬起漫天沙石。即使是隔池的池水,也为秦勉这种掌风所扫,也像银虹似地溅起一天水箭。这种气势,端的是令人惊魂出窍。
    一霎时二人已对到了第十三招之上,石继志是一式“反翎现啄”,二掌由右肩后作合十状猛地推出,直取白发王秦勉的“天突穴”。
    白发王秦勉大吼一声,一式“翻江赶急浪”,猛向右一个急滚,足下是“踹舟渡水”,用“海底捞针”的招式直取石继志小腹。
    白发王秦勉自知难以逃开对方这招“反翎现啄”,故此狠心也施出这一式毒辣的招式,想与对方玉石俱焚。
    两人动手过招,可谓快同电光石火,一刹那二人都不由暗自叹息一声,知道要想躲开对方这一手功夫已是不可能。这种招式可不像普通的招式一样,可发可收,这种招式一旦施展就别想收了。
    铁扇老人沙梦斗和金笛生郝云鹤各自长啸了一声,一左一右腾起身形,直往二人身侧落去,以期于危机一瞬间挽回二人性命。
    可是就在他二人身形腾空,丹鲁丝及莫小晴惊叫的一霎时,当空突然响起一声极为凄厉的长啸,一条黑影似流星泻空似地,由那高有七八丈的大冰槐树梢之尖急坠而下。
    待足尖一点地,无巧不巧正落在了石继志和白发王之间的尺土之间。
    此时沙、郝二老身形尚在当空未下之际,石、秦二人一人是掌,一人是腿,都已差寸毫即将临在了对方的身上。
    而这突临的怪人身形甫一落地,口中喝了声:“算了吧!”只见他一双瘦袖倏地往两下一分,仿佛没见他用什么劲,而白发王秦勉和石继志那么猛厉的疾势,竟被这人轻轻一分二臂,各自都觉得似有万钧劲力直往自己扑面袭来,不由得足下一阵踉跄,各自后退了八九步。白发王秦勉拿桩站稳,石继志竟被这股无比真力给反震得一交坐于地上。
    此时沙、郝二老也都落足在地,他二人如此快疾的身法,不想人尚在半空,却让别人抢先把围给解了,俱觉面上讪讪无光。惊怒之下,一打量这突然现身的人,竟是一个瘦高清癯的儒士。
    这儒士身着一袭青布长衫,一落地,嘻嘻一笑道:“三个老儿别来无恙?尚认得我这峨嵋寒客么?”说着话瘦臂往前腹一抱,面上笑态可掬。
    白发王秦勉惊愣之下,细细打量这寒儒,月光正照在这人清癯的面容上,只见他一双长眉斜到两额,星目挺鼻,分明为一四十许人。
    天山三老都不由皱了皱眉,他们只是觉得这中年人好面熟,只是一时却记不起他是谁了。而此人这份狂傲之态,一出口居然唤自己兄弟为老儿,尤令三老气焰怒炽。金笛生郝云鹤方正色点了点头道:“请问……”
    不想话尚未完,那地上的石继志却狂叫了一声:“师父……”猛地扑身而上,跪倒在地。天山三老见状,直如当空响了一个焦雷,一齐暗叫了声:“原来是他!”
    就见这寒士低下眼皮看了面前的石继志一眼,理也未理,扭脸向着天山三老哂然一笑道:“五十年岁月匆匆如斯,也难怪三位兄台不识得我这故人了……”说着仰天哈哈一阵狂笑。
    一旁的莫小暗和沙漠红丹鲁丝惊魂方定之下,才回味出这突然现身的青衣寒士,竟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前辈奇侠上官先生。
    多少传闻,使她们幼小的心灵中,对这位奇异的怪人交织着一片五色缤纷奇异荒诞的幻想。而这位奇异的怪人突然在她们眼前出现了,怎不令她们欣喜兴奋得手足无措?
    此时各自叫了声:“老前辈!”一齐伏身下拜。在她们想像之中,上官先生定会含笑请她们站起来。
    可是这位怪人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依然是理也不理。夜风之下,他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衫,被疾风吹得拂前飘后,似飘然神仙。
    天山三老此时才认清了来人,俱都不由口中“哦”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三步。他三人一向是眼高过顶,武林中从未有人被他们看在眼中,可是眼前的上官先生突一现身,他们都不由得傲气锐减,由白发王秦勉领头,俱都朝着这位怪人一抱拳,弯腰施礼,叫了声:“原来是上官老兄,久仰了!”
    白发王秦勉接着哈哈一笑道:“真是岁月摧人,与先生青城一别,转瞬已近甲子,我兄弟都已须发斑白,难得先生风采犹如昔日,可见这多年来万事如意了。”说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可是这种笑声却显得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在内,听起来大不是味道。
    上官先生微微颔首,依旧是笑态可掬地冲着三老一抱拳道:“秦老大可太客气了,小弟一生漂游,湖海为生,哪里能和你们老兄弟占山为王相提并论,还谈什么万事如意……真是笑话了!”说着也是一阵大笑。
    可是他这种笑声,却显得有一种冷凄之音,尤其是石继志,随师父多年以来,就从来没听过师父这么笑过,意料到师父定是已在愤怒头上。
    上官先生笑容一敛,这才低头看了一下地下跪着的三人,冷冷道:“你们三人有多大道行,居然敢和天山三老动手,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三人跪在地上,由脊椎骨里向外直冒冷气,可是上官先生笑声甫停,却扭睑向白发王秦勉正色道:“秦勉,你说他三人是否罪不可赦?”忽然他似想起一事,挥手道:
    “你们两个女娃娃可以起来了……我没资格管你们。”
    莫小晴、丹鲁丝在上官先生一挥之下,全是身不由己地起来了半尺,不由得相继站起,一时惊愕得站立一旁。
    天山三老此时已看出这位怪人面色不善,俱都冷立一旁,不知何言以对。
    遂见上官先生依然是笑嘻嘻地对着白发王秦勉道:“秦老兄,石继志竟敢与你动手,真是罪大恶极!”说着忽然面色一变,目射奇光道:“只要你点点头,我立刻将这畜生毙于掌下。”
    说着霍地举掌而起,石继志不由吓了个忘魂,莫小暗和丹鲁丝都不由惊呼了一声。
    上官先生冷眼看了二女一眼,那只手掌在空中并未击下,目光注定白发三秦勉,似等其回答。
    白发王秦勉脸一红,心想:“好个老小子!居然给我来这一套……”秦勉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如何能那么说,即使自己点点头,就算是石继志真被他打死了,他又岂能与自己善罢甘休?可是自己如果不点头,无疑是饶恕了石继志一切罪过……然而转念一想,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嘻嘻一笑道:“上官兄言重了……令徒何罪之有?”
    上官先生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这劣徒是没有罪了?”
    白发王秦勉看了二位拜弟一眼,嘻嘻一笑道:“哪里,哪里!他本来就没什么罪……”
    上官先生闻言面色转喜,温文地对地下的石继志笑了笑道:“好孩子,你起来吧!”
    石继志简直是出乎意料之外,慌忙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旁边数人也不由为上官先生这种突然的举动而大感惊异,俱都不解上官先生此举之意,可是却可预料到,上官先生这种举动定有深意。
    果然就见他一收笑脸,对着天山三老一抱拳道:“小徒之罪既承三老见谅,那么小弟不才,倒要请教三位兄台几句话了。”
    铁扇老人沙梦斗不由哼了一声道:“老兄有话请讲,我兄弟洗耳恭听!”
    上官先生点了点头道:“很好!既如此,我倒请问三位兄台,将小徒关禁在石室是何意思?”
    这几句话说得三老面红心跳,俱都一时无言以对。还算金笛生郝云鹤聪明,他知道此时只要自己两位拜兄任何一位,出言顶撞这位老人家一句,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糟。
    试想他徒弟已是如此厉害了,如和他师父为敌,结果那将是预料之中的事。
    俗谓光棍不吃眼前亏,金笛生郝云鹤有见于此,忙抢上一步,微微一笑道:“今夜幸会高人,夜冷霜寒,先生如不弃,请随我兄弟内厅用茶如何?”说着话,却暗暗给两位拜兄抛了个眼色。
    秦、沙二者俱都转过了脸,秦勉哈哈一笑道:“真是太简慢了……如兄不弃,你我故友何妨秉烛夜谈……”说罢老着脸皮,作势一伸手道:“请!”跟着干笑了两声。
    在这种场面之下,任何人也难以再出强言了。上官先生忽然心念一动,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方才那一腔盛怒转眼间竟已化为烟云。时间培育冶炼着他的心性和定力,他已变得不似常人那么容易喜怒了。
    他面色重新变得柔和,呵呵笑了两声道:“不打搅了……不打搅了……”遂看了石继志一眼道:“你还不向三位前辈叩谢不罪之恩,再随我离去,尽管站在一旁作甚?”
    石继志不由大喜,忙赶上一步向三者行了一礼道:“弟子石继志谢过三位老前辈不罪之恩,隆情厚恩,容弟子往后图报!”
    三老恨在心里,可是表面却还得装得宽宏大量,相继摆手道:“贤契请起……”
    一旁的莫小晴和丹鲁丝,见石继志下拜之时扫了自己一眼,俱都会意,相继上前下拜道:“多谢三位老前辈不责之恩……”
    白发王秦勉气得直翻白眼,没好气地道:“算了!算了!”
    二女相继含笑而起,秦勉忽然看了莫小晴一眼,冷冷地道:“姑娘!老夫有生之日,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莫小晴玉面一红,尚未出言,上官先生已微笑道:“小小女孩,真不知天高地厚,三位兄台也请看在在下薄面,暂饶她们无理取闹吧!”
    白发王素勉闻言连笑道:“哪里!哪里!我们怎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上官先生遂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们走吧!”
    石继志略为沉吟道:“弟子尚有一匹马在此……”
    白发王秦勉脸一红,闻言哈哈一笑道:“在!在!”说着转身对郝云鹤道:“贤弟,你去把石少侠及那位姑娘的马给牵来,我们兄弟要送人情就送到底,不能叫好朋友笑话!”
    金笛生郝云鹤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阵马嘶之声,郝云鹤已牵着二骑疾驰而至。上官先生往这两匹马身上一望,只见其雪毛红睛,就知是大漠中千中难得一见的汗血种,不由甚感惊异,心中暗忖:“这小子一辈子奇遇可真不少!”
    丹鲁丝和石继志各自接马在手,各自道谢了一番。再一看二马,在庄中这几日上料供养,出落得比往常愈发神骏,俱都开心不已。
    天山三老由白发王秦勉率先,一直把众人送至庄门,这才怏怏而返。
    出了那道石桥,一路上众人无话,尤其是石继志恐师父责骂,更是低头不语。
    待行到桥日,上官先生忽然驻足,对二女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二位姑娘还是尽快返家吧,出来时久,家中难免不大放心,我与小徒就此告辞了。”
    二女一听,顿时心中冷了半截,不由得芳心尽碎,当着上官先生面,虽有满腹委屈,可是又怎么能说呢!不由像木头人似的,齐把目光往石继志脸上望去。
    石继志闻言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难得师父为自己排开了这些不了的情丝,忧的是二女对自己,尤其是小晴对自己这番深情,自己又如何来报答她。但是师父面前,又何敢说一句话,只用一双痴痴的目光,回看了二女一眼,见那莫小晴竟是流下了泪来。
    上官先生眼光灯等锐利,其实二女对石继志一切情形,早已看在了这位老人家的眼中。只不过他分析了一下,却认为也只有自己强自出头,乘早把石继志带走,以免日后让石继志做出对不起人的事情……所谓对不起的“人”,是指程友雪和司徒云珠。
    莫小晴这一流泪,石继志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小弟沿途承二位姑娘照料,铭感十分,他年定图后报……”
    莫小晴流着泪,方要说什么,可是看了上官先生一眼,也只好把话忍住。
    上官先生看在眼内,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道:“这真是上天的摆布,怎会令他们遇在了一块呢?”想着咳了一声道:“莫姑娘!尚请善自珍重,人生岂有不散的筵席……
    多忧于己无益……”
    莫小晴正在流泪,闻言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暗忖怎么他会知道我的姓呢?不由惊异得一连后退了两步,用惊恐的眼神盯视着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只是微微笑着,石继志不由低声道:“师父说错了,她不姓莫,姓关!”
    上官先生哈哈一笑,看了莫小晴一眼,点头道:“哦?我说错了……”忽然他正色地对着石继志道:“继志,这姑娘尽心照顾了你一路,你将如何报答她呢?”
    石继志料不到师父会有如此一问,一时惊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口中只哧哧道:
    “我……我……师父你老人家说……该如何报答她呢?”
    上官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如我说出,你却要遵行呢!”
    石继志不由一愣,低头想了想,暗忖师父明知我和程友雪及司徒姑娘的感情。万无再替小晴促成之理,就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出,弟子遵命就是!”
    上官先生哼了一声道:“你怀血海深仇已经多年,我自不便阻你什么。只是……”
    说着又叹了口气,眼睛却向莫小晴望了去,满脸戚戚之色。
    石继志心想,这与我血仇有什么关系嘛……莫小晴更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所幸上官先生顿了一顿续道:“只是我要你发誓,今生今世,不许你害这可爱姑娘一根毫发,你能做到么?”
    石继志不由心怀大释,含笑道:“师父取笑了,别说关姑娘对弟子恩重如山,就无恩情,弟子又何能无故去伤人家……”
    上官先生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只要你有此一话就好了,日后如犯此誓,你就不要见我了……”
    说着又看了沙漠红丹鲁丝一眼,口中诵念道:“自古相思成苦结,一入情关出更难!
    姑娘,凡事还是看开些,不必苦己过甚!”说着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们走!”
    这走字方一离口,就见他身形如一只海燕似地猝然腾起,轻飘飘地落在石继志那匹马背之上。石继志也只好看了二女一眼,道声:“再见了……”他觉得嗓音变得颤抖了,只好一咬牙,腾身落在了师父身后。
    紧跟着这匹神驹扫尾长啸了一声,一提四足,如脱弦强弩似的,刹那间已消失在天山雪雾之中。
    剩下了两个断肠的人。
    她们痴痴地望着开合的云雾,眼泪像两条小银蛇似地挂在了她们的脸上,让天风吹扬着她们那乌云似的秀发,一刹那,云雾也把她们吞没了……
    日出的红霞,照射着广大的沙漠,晨烟四起,马滑霜泽,一匹雪白的神驹,自山的那一边引颈而出,马上挺坐着一双神采翩翩的儒士。
    前坐的上官先生用手远远指着前方,微笑道:“这是日喀则……这匹马真好,想不到有此脚程,真是快得出奇。”这一对久别的师徒异地相逢,变得更为亲密十分。
    石继志依然是剑眉紧锁,他依然不能忘记昨天的离别情绪,他总责备自己太无情,太对不起二女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了。
    上官先生见石继志没有答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小子!你依然忘不了那两个姑娘么?”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摇头道:“师父不要误会,弟子决无此意,只是……只是……”
    上官先生冷笑了一声道:“一个男子汉,凡事都应拿得起放得下,亏你还随我学了这么久的本事!”
    石继志不由连声应着,顿时低下了头,遂觉师父一只手沉沉地拍在自己的膀上叹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是千古不易之理……只是孩子!你要认清了可为和不可为,只要想一想程姑娘和那位司徒姑娘,她二人素心候你至今,又为何来呢?”
    跟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自认对眼前二女立心纯洁,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不慧剑斩情丝,日后定成不了之局,你应对此感到侥幸才是正理,怎么反倒期文至此,真令人不解了!”
    石继志顿时为师父这几句话开导得心怀开畅,俊面一红道:“谢谢师父开导,弟子此番明白了。”
    上官先生又朝他脸上看了看,才微笑道:“你能明白最好,否则日后你将为这儿女私情饮恨终生……”说得石继志打了个冷战,顿时不再言语。
    马行如飞,一霎时,已驰出了这片沙漠,来到有水草的绿洲,石继志才想起一事道:
    “师父,你老人家怎会到这卧眉庄来呢?”
    上官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两个月来,我何曾离开你一步,只是你不自知罢了……”
    石继志不由惊得一睁双目,心中暗忖:“幸亏我没做什么坏事,要不然可都落在师父眼中了。”想着只是惊疑地看着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嘻嘻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若你还不相信,我且说几件事你听听,你就知道为师的话不假了!”
    这位奇人屈指道:“第一,你这小子在苗疆和那女娃娃得罪了蓝马婆,却把我的名字抬出来,人家非但没有打你,还招待了你们,为你们把金线蛊给去掉了……”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窘笑道:“这……这……”
    上官先生笑道:“有没有这回事?”
    石继志只好点了点头道:“那是她自己不对嘛!”
    上官先生笑了笑道:“你可知你们走后,我去给人家赔了多少好话,这都不去说它了!”说着他又屈下一指道:“第二,在沙漠上好好的又赶上了二族比武通婚,无缘无故把人家酋长的儿子打得几乎要死,又把人家女儿给诱得跟你一路……唉!你呀!”
    石继志哭丧着脸道:“谁引诱她了嘛?她……”
    上官先生叹道:“我知道这一点你还做得不错,始终不乱用情,只是……”说着他皱了一下眉,又接语道:“可是要硬就硬到底,又为什么半夜跑到人家帐篷里又烤火又吃肉的?”
    石继志不由又臊了个大红脸,顿时不知如何解释,上官先生点了点头道:“怎么样,不错吧?这还不说,你到了三老那里以后,你再想想,你惹了多大的祸?”
    石继志看了师父一眼,表示不服,上官先生哼了一声道:“我是叫你赔罪去的,可不是叫你争雄去的,你想想看,一开头先在演武厅抖足了威风,而后又偷入禁室,我不知你是否探到什么秘密。”
    石继志更是脸红如布,上官先生又笑道:“最后又管闲事,把那潇湘子老儿给救了出来,这事情因出于侠义之念……”说着竟笑道:“还把那郝云鹤珍藏已久的两枚雪梨给偷摘了下来,送了人情……”
    石继志也忍不住笑了,上官先生顿了顿才又接道:“这些事情一半基于童心未退,好胜心切,一半却基于正义观念,倒不失为心地纯正的侠义行为。所以我也不怪你。只是行道江湖,尤忌不可无故得罪任何人,这些人也许有一天是你的友人,也许有一天却是你的敌人。你年纪轻轻,更应广结善缘才是,多得罪人可不是上策!”
    石继志不由连声应着,这才知原来自己沿途所作所为,竟全入师父眼底,所幸师父并无责怪之意,真是万幸了。
    思念之间,这匹白马又跑出了数里,上官先生道:“以此速度,顶多再有两三天就可出沙漠了。孩子,你今后行程如何呢?”
    石继志忽然眼圈一红,他看了师父一眼道:“如果你老人家没有差遣,弟子决心至洞庭一行……弟子要找那一指魔莫小苍,了却这桩血海深仇!”
    上官先生顾视他良久,慢慢叹了口气道:“孩子!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时且容人。你只要记住,干万不要妄杀无辜,至于别的,我也不能过份强你,你要切记了……”
    上官先生又点了点头道:“那位程友雪姑娘也被你气跑了,经为师好一番追寻开导,现在总算原谅你了!”
    石继志不由一惊道:“师父你老人家莫非见到她了?”
    上官先生呵呵一笑道:“非但见过了;而且已为你正了名分了。”石继志不由又惊又羞又喜,一时变得呆了。
    上官先生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用手拍了继志肩臂一下道:“怎么样?你师父这么做可对得起你了吧?”
    石继志红着脸,呐呐道:“那么……她……她在哪里?”
    上官先生微顿了顿,才笑道:“此番她正在司徒老儿处作客呢!”
    石继志不由一惊道:“这怎么好……师父,那她不是和司徒姑娘碰到一块了么?”
    上官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非但碰到了一块,现在已是一对莫逆之交了呢!”
    石继志闻言不由喜得张大了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多少年来自己所担心的事,今日竟获得开释,哪能不惊喜欲狂,由不得一把握住了上官先生的手,喜极道:“真的呀?”
    上官先生不由皱眉叫道:“哟……小子!别喜极忘形了,轻着点!”
    石继志忙松开了手,羞得脸一阵红,上官先生哂然一笑,微点了点头道:“二女侍一夫,这是自古美谈,你这小子倒挺美,只是以后可有你头痛的时候呢!”
    石继志不由讪讪窘道:“师父取笑了……”遂见上官先生脸色一正道:“我已约定好了今年五月三十给你们成就好事,所以在这期限以前,你务必把一切事情都了结了。”
    石继志闻言,心中扑腾腾一阵乱跳,当时红着脸点了点头。
    上官先生说着话,这匹汗血马已驰上了一条驿道,忽然听上官先生口中吆喝了一声,把马拉住,石继志不由惊怔道:“师父要做什么?”
    上官先生呵呵一笑道:“为师已护送了一路,莫非还要我再送你么?”
    石继志不由急道:“师父……你老人家莫非又要走了?”
    上官先生一面拍着身上那件青布长衫,漫不经心地道:“可不是么?我要走了!”
    石继志不由追问道:“你老人家到哪里去呢?”
    上官先生抬起了头,眯着眼一笑道:“你随我这么久,莫非还不知我脾气么?小子,不要忘了,你报仇之事一了,速上峨嵋找我,不要耽误了你的好事!”
    石继志口中答应一声:“弟子遵命!”说着忙翻身下马,朝上官先生拜了下去。
    上官先生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叹道:“好孩子,这多年来,你武功已是大有长进,不负为师我一番教诲,此次报仇想必没有大碍……”说着又长叹一口气道:“你要记好我关照你的话,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我走了!”说到最后,他一提长衫下摆,全身直如脱弦之箭,“嗖”的一声,已纵出了五丈以外。只见他面朝着那滚滚的沙漠,头也不回一下,云履点处,似星丸跳掷一般,一刹那已无影无踪。
    石继志含泪站起身,他知道师父的个性,追也追不回来了。翻身上马,此时万念俱空,一些所谓的烦恼,恩师已代为妥善料理,所留下的也只有报仇一节了。
    这年轻人顿时不再犹豫,红辔抖处,那匹汗血神驹引颈一声长啸,泼刺刺冲向了那遥望无端的大道。
    隐隐听得这年轻人口中兀自高唱着:“二人打架,你抱我抓,抱向膝肘,抓向下巴……”
    他不知怎么,却突然回忆起潇湘子所教自己的这首歌,那声调怪异已极,于是他又接下去唱道:“大地泄天光,伏地抬草芥,腾身掠飞虹,骑马过两江……”
    歌声震荡着大漠,这位少年奇侠一骑孤剑,在这无边的荒凉道上,飞骑如矢,一刹那已隐身在薄雾晨烟之中。
    第三天的黄昏,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牵着一匹马,在由川入湘的江边上出现了。
    这一别多年的旧地,使他感慨万干,他看着顺水驶来的一只大船渐渐地驶到了岸边,操船的是一个赤眉大眼的阔肩汉子,一面把船拢近了,一面大声吆喝道:“相公!你是要船是不是?”
    石继志点头道:“你这船入湘不入?”
    这舟子咧口笑道:“出三峡,绕汉水,入洞庭,这是我们的熟路,客人莫非要去洞庭么?”
    石继志不由大喜地点了点头道:“对了!我就是要去洞庭,你就载我去吧!要多少银子?”
    这舟子把船靠了岸,一面放下踏板,咧口笑道:“相公给三两银子好了,一路的伙食茶水我都管了!”
    石继志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给你四两,你只要走快点就好!”说着把马拉了上去。那舟子撤下了踏板,扯起了江帆,船已掉过头,直往江心驶了去。
    石继志把马系在船缆之上,展目江中,回忆起多年以前自己渡江入川之时,在半途遇到排教匪人,多亏云珠一力相救,方保残生,这一想起,那些往事都似在眼前一样。
    一个人正自呆看那些滚滚不停的江水发愣之际,忽听见身后江面上有人喊道:“喂!
    喂!停下!停下……”那舟子向后看了一眼,对石继志叹了口气道:“唉!又麻烦了。”
    石继志不由奇道:“什么事麻烦了?”
    那舟子一面将小船停住了,一面叹道:“相公还是请上后面那条船吧!我们惹不起他们……”说话间,身后那船已冒起一股水花,疾驶来到了石继志这船的近前,船上人一伸铁篙,已把石继志这船给钩住了,跟着已把船身拢了过来。
    石继志一偏首,只见来船头上,正焚着一三角香鼎,不由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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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秋江夜渡
    那舟子朝着石继志弯腰苦笑道:“相公,你还是到他们船上去吧!我可惹不起他们,他们是排教的船!”
    石继志一听这排教二字,禁不住哈哈一笑,心想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来得正好。想着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坐他们的船!”
    说话之间,那一旁的船已由一汉子伸过钩杆,将船靠拢了过来。一纵身就跃上了石继志这条船,双手一叉腰,向石继志船上的那舟子冷笑一声道:“格老子,你懂不懂水面上的规矩?江有江法,河有河规,格老子跑就跑得脱呀?”这小子个子不高,可是前胸那一丛黑毛看起来倒挺唬人的。
    此时船上那舟子,被这四川佬一顿抢白,不由面红耳赤,他本有一肚子的理由,但却畏于排教的威势,连哼一声也不敢,只好陪着笑一个劲地打躬作揖。石继志看得实在有气,冷笑了一声道:“其实是我要坐他船的,也不能怪他,都是水面上人,你们还吵什么?”
    那四川佬闻言看了石继志一眼,赔笑道:“相公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最不是东西了,专门抢生意,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可是好欺侮的!今天要不是看在你老的面上,非揍他个龟儿子!”
    石继志从身上掏出了一两碎银,递与那舟子道:“既如此,我就上他们船上去,这银子给你!”
    那舟子推谢了半天才收下,此时邻船已有踏板搭了过来。那踏板宽只有一尺许,在两舟之间颤来颤去,石继志有意装着害怕道:“啊呀!这……这怎么过去呀!掉在江里可不是玩的呀!”
    来船船头上站着三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听见石继志的话,都不由相视一笑,石继志看在眼内,仍然不动声色,那矮汉子皱了皱眉道:“没得关系,我先把相公你的马拖过去,然后你再过来就不怕了!”
    石继志仍装着两腿发抖,脸上变色,一面咽着唾沫一面点头。
    那矮汉子先走到石继志马前,顺手把鞍上的包袱提了起来,心想好家伙,还真沉哩!
    那包袱之内除了几十两银子之外,另外还有石继志一口剑,生怕被那船夫发现,忙抢上前将那包袱接在了手中,那矮汉子对着石继志嘻嘻一笑,率先拉着那匹汗血马走了过去。
    那船上几名船夫都站在船边上,他们倒要看看这文弱书生如何走过来。石继志站在踏板这头,一个劲地皱着眉头,探了两次脚又收回来了,惹得那几个船夫哈哈大笑。后来还是方才那有胸毛的四川佬走上踏板,笑道:“来,相公!我拉你过来!”
    石继志这才双腿打抖地走上了船板,不知如何,方才那么多人走过那条踏板,连动也没动一下,而石继志如此一个文弱的相公,足方一踏上那条搭板,那踏板竟弯成了弓也似的,随着上下颤抖起来。
    而石继志的身形在那板上,更是醉八仙似的,东倒西歪,手舞足蹈,每一次都是险到极点,若非那矮汉子拼命用手拉着,有好几次他都要掉下去了。
    那大船上其他几人见状无不大笑,其实他们只要想一想,那十人也不能压得动的船板,为何却被石继志一人压得弓似的弯,还以为他是头号肥羊呢!
    那四川佬费了老半天劲,才把石继志由船那头拉了过来,有好几次连他自己也差点掉下水去,等到上了船,这舟子一个劲抹汗,一面看着石继志咧嘴道:“相公你是第一次坐船吧?乖乖!格老子把老子吓死了!”
    石继志知道四川人惯于自称“老子”,所以当时并未在意,一面还直拍前胸,注目江中,连连喘息。
    那大船已撑向江心,就见一黑汉子走前,向石继志弯腰一笑道:“相公,你到哪儿去呀?”
    石继志闻言才啊了一声:“我到洞庭湖,你们船去不去?”
    这汉子心里一乐,心说好呀!居然上我们老窝了,这才真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乐得一缩颈子,看了一旁船上弟兄一眼,一面连连点头道:“去!去!”
    石继志站起来问:“要多少两银子?”
    那黑汉子眼珠子转了转,带笑道:“相公你看着给好了,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
    一面心中却在想:“反正你带的银子全是我们的?”
    石继志一看这黑汉两弯吊客眉,兔耳鹰腮,就知不是一个好东西,他又何尝不知他们在打自己的主意,心中不由好笑,暗忖:“傻小子!还想打我的算盘,你们等着瞧吧!”闻言之后含笑道:“我希望早一点到,银子我一定不会少给就是了!”那船夫答应了一声,遂手搭凉棚向天上望了望,回头叫道:“老幺!把帆扯起来,我们开船了!”
    立时就见方才那四川佬答应了一声,三个人在桅杆之下一阵急扯,已升起一面大帆来,此时正吹着顺风,这面帆一升起,船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快如脱弦之箭似的,直往远处水面上疾驶而去。
    天已傍晚,远处天边轻散着一抹朱霞,水面上小舟轻摇,渔歌互答,有的船张着网,有的船冒着炊烟,纷纷往回路上驶着,呈现一副太平景色。
    石继志向水面看了一会儿,见那老幺正在身后,不由有意装着不懂,用手一指那船头香炉道:“你们船上还供菩萨呀?”
    那老幺闻言挤眉一笑,正要答话,他身旁那高个子却代答道:“相公,这是祭河神,我们在水面讨饭吃的人,都要祭河神,要不然河神老爷发起脾气来,那还得了!”
    石继志闻言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冷笑道:“你还当我不知道,我此行就是专为找你们教主来的!既然你们这群东西见财起意,我也说不得,先惩治一下你们这群东西了!”
    船行如箭,更因为顺风的关系,很快已驶出了这个湾岔,眼前是浩荡的长江,江面风平浪静,一泻千里,所过之处两岸青山高耸入云,景致如画,人在舟上,仿佛置身图画之中。
    看着那滚滚的江水,石继志不由一时感慨不已,回想起自己身世,不正同这滚滚的江水一样,随浪漂逐,四海为家,将来还不知下场如何呢!如今虽学成了一身奇技,可是大仇末报,往后难关更是接踵而来,真不知自己是否能一一平安度过。
    他忽然觉得,江湖中到底为险恶是非所在,自己如果能顺利报了大仇,成亲之后,还是住在自己故居“拾翠园”之中,以后的岁月,以读书栽花来消磨算了,在江湖上混,到底不是一件理想的事情!
    他一连想了这么多事,不觉竟低头视着滚滚的流水,发起怔来了,忽然听得背后有人行近,忙转了个身,却见那船家站在自己身后,见石继志一回头,不由笑了笑道:
    “相公吃过消夜没有?要不要在船上吃?”
    石继志经他这么一提,方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不由点头笑道:“还没有!就在船上吃好啦!”
    那船家咧嘴笑道:“我们船上有新鲜的鲫鱼,还有虾子,鲫鱼煮汤,清炒虾仁,再炒几个鸡蛋,给相公温半斤白干,你看郎格样?”
    石继志倒想不到这小船之上还会有如此佳肴,一听船家这么一说,也不禁食指大动,微笑道:“就照你说的好了!”
    船家答应了一声,返身入舱。一会儿上来,在舱面上摆起了杯筷,隐闻得舱下劈哩啪啦一阵火响,跟着炊烟长长飘起,三个船夫都亲自下手,剖鳞煮饭,忙成了一团。
    石继志看着他三人忙活,不由暗自向往这种江面上的生活,只是这三人俱被钱财蒙心,对自己有不良之谋,恐怕难免要惹起一番凶杀了。否则,他们虽是排教中人,但和自己有仇的仅是那莫小苍及湘中八丑而已,却与他们这些小喽罗无关,若是他们能平安把自己送至洞庭,自己也就饶过他们算了。
    他想着这些问题,却见那黑大汉子正在磨刀剖鱼,忽然他站起身,双手向腿肚子一探,石继志就见他两手白光一闪,竟由腿肚子上拔出了一对寒光耀眼的匕首。
    石继志不由吃了一惊,却见那汉子拔出匕首之后,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石继志不由忙将目光转向别处,假装没有看见,遂见这汉子转过头去,却把那匕首一个劲在石上磨了起来,还不时用手去试探刃口,看看利不利,待把两把匕首全磨好,又插回双腿之上,转身继续剖鱼。
    石继志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动了动,暗暗冷笑道:“这小子真要是想动刀子,那可是找死!”不由转移目光,向那另外二人盯去,除去那矮子老么自己印象较深外,另外一人,却是旗杆似的,身材十分高瘦,双臂之上青筋暴露。只是三人在石继志眼中看来,亦都不过是一介勇夫,丝毫谈不到什么武功,戒心反倒放松。
    正好那老么已把酒菜摆了上来,请石继志过来用餐。
    石继志也就不再生疑,一个人坐下,先检视一下那壶中酒,见清可见底,知道其中并没有掺什么蒙汗药之类,放心地呷了一口。
    他一个人独酌自饮,由黄昏一直吃到了月临中天,才把这一顿饭吃完。那舟子过来收拾杯筷,偷偷看了看,那满满一壶白干被这书生喝了个一滴不剩,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他想不到以石继志一介儒生,居然还会有此酒量,看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水面上江风徐来,远处的秋江夜船,明灭着隔林渔火,江面上被各色的明灯一照射,反映出万紫千红,点点耀金。石继志本想进舱小睡一番,见了如此夜景,不禁深深留恋了起来。
    那船家也在船头舱帘上悬起了一盏明晃晃的风灯,又重新在舱头香炉中换了几支新点的香,按圆形排了一圈。夜里但见一圈光点,十分醒目;再注目江中,竟有不少来往的船只之上,也都有这种香座的摆置。石继志看到这里,不由暗想这排教声势果然不小,竟将水面上一般渔船也几乎尽数收归教下了。
    正行船之间,忽见身后一艘双帆小快船,如箭似地自后面疾行而来。小船之上,前后竟悬着六盏红灯,红漆的船身,两端微微上翘着,看来确是轻巧已极。
    这条船一出现,即快同闪电似的,船舱上列着三座香炉,三只香炉之中都插着一支极粗的香,远看去只见三点金星。
    那老幺正在船舱后把舵,发现此船后不由低叫了声:“狗熊!老二!你们看哪个来了!”那黑汉子和那高瘦个子闻得叫声,都忙回头一看,口中不由都哦了一声。
    只见那小船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那六盏灯全数摘下,竟换了绿罩纱灯。那小船也跟着打了一转之后,遂即停住。
    石继志这船本是照旧前行,那小船上绿灯一挂,那名叫狗熊的黑汉不由口中啊了一声,回头对同伴道:“快把船划过去,头儿有话要说咧!”
    老幺口中答应一声,连忙把舵转过,一刹那这小船很快地直往那小红船边偎了去。
    石继志心中一动,暗忖这是怎么回事?想着不由走到船边向那小红舟望去,见河面上凡是陈有香炉的排教船只,都一径向那小红舟边偎了去,待石继志所乘这船划近时,少说已有十七八艘船,在河面上排了三四排了。
    石继志这条船只排在最后一列。众舟云集,石继志立于舱下,就见那小红舟之上,站着一个四旬左右的汉子。
    这人黑黑的皮肤,唇中留有短髭,身穿一件宝石绸长衫,看来十分干练,就听那老上口中道:“啥子事嘛,江舵主自己来了!”
    石继志才知来人竟是排教之下一个舵主,想不到小小一个舵主,也有如此威风,看来这排教的确是猖狂十分了。
    遂见那江舵主立于船头之上,四顾左右一眼,这才出声道:“各位水面上的弟兄们,此次召集,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东舵最近受命上方,说是有一姓石的少年已入长江水面,这人将对本教大是不利,各船如发现此人,务请用紧急求救信号向总舵联络,这姓石的年纪虽轻,却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如你们要与他为敌,万万不是对手。务请各船要注意了!”
    这江舵主交待完毕,只挥了挥手,各船这才四散而去。那小红船仍自急快地向下流驶去,继续传达此项命令去了。
    石继志在舱下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忖好厉害的排教,想不到他们消息如此灵通,自己下天山也不过月余,他们竟会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已来至此长江水面。
    此时所乘小船,又重新向下流驶去。那狗熊尚嘿嘿笑着向另二人道:“我倒希望能看看那位姓石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一个小娃儿还有啥子了不起嘛!”
    石继志有意踱出,笑问那狗熊道:“刚才那小船上的人说些什么?”
    被称为狗熊的汉子嘻嘻一笑,回头对老幺挤眉笑道:“伙子!你看这位公子像不像?”说着竟自哈哈大笑起来。
    石继志虽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尚有意皱了一下眉道:“我像哪一个?”此言一出,那狗熊愈发笑得厉害了,一面摇摇头道:“我是说着要的,相公是读书人,这个姓石的龟儿是啥子嘛!”
    石继志一听,心说:“好小子,现在让你骂得过瘾,等到了时候,不叫你小子尝尝我这读书人的厉害,我就不姓石了!”
    渐渐江面上船只愈来愈少,江面也愈来愈宽,舟行水上,仿佛天马行空。石继志忽然假装着用手一摸头道:“哎哟我头好昏……我……要到舱里面去躺一躺了!”
    三人闻言互看了一眼,脸上俱有喜色,那黑汉子连连点头笑道:“相公请下去吧!”
    石继志这才一路歪斜着往舱里走去。进舱之后,见有一客舱,竹帘低垂,掀帘而入,内中置有一软榻。石继志方才因喝了些酒,虽说是不醉,到底也有些晕晕之感,不由往榻上一倒,本想只稍微歇息一会儿,谁知连日疲劳,从未好好睡过,此时这一倒下,不觉竟酣然入睡。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他耳中听得了一声清晰的门响,开目一视,不禁心中一动,目光视处,竟是那绰号叫狗熊的向自己轻步而来。
    石继志不由心中一惊,但他艺高胆大,确实也未把狗熊这种角色放在眼内,因此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只留了细细一道缝盯视着这狗熊,看他意欲何为。
    只见这黑汉子右手高举着一盏闪闪的豆油灯,一进门,先向床上的石继志注视了一番,遂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把手中那盏灯轻轻放在桌子上。
    石继志心说:“好小子,你打算怎么样?”
    这狗熊把灯放好后,一双虎目四下到处顾视着,好像要找寻什么似的,忽然他脸上一喜,目光却注定在石继志枕前不动。
    石继志顺其目光望去,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狗熊目光此时正注视着自己那个随身包袱。石继志一想,内中尽是些金珠银两,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倒要看看他是否敢拿,只要他真敢拿,那也说不得要把这小子先伤在劈空掌之下。
    他想着依然丝毫未动,果见那狗熊直眉竖眼地直往自己身前凑来。只见他轻轻用手把那个包袱提过了一旁,匆匆把它解了开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尽是些金珠细软,这小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东西,不禁喜得一阵心花怒放,目光中放射异彩。
    他方用手抓了一把,正想往怀中揣去,忽然他的脸色一阵大变,那把抓在了手中的金珠不由得又放了回去。
    石继志在床上不由心中纳罕,正不明他此举何意,却见这狗熊抖着手,由包袱中拿出了一把长剑。石继志不由大为后悔,这把剑既被他发现,无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狗熊拿着这把长剑,惊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一面却偷目往床上的石继志望去,这一眼看去,他忽然觉得床上那少年,哪里又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只见他剑眉斜挑,鼻正口方,分明是少年英侠一流。
    这狗熊吓得口中啊了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他颤着手,把这口剑往外抽了半天,却是纹丝不动,只见剑鞘竟是血红的上好美玉所制。
    狗熊愈是急,愈是抽它不出,忽然他见剑柄托乎处有一块凸出的绿玉,甚是光泽,这狗熊不由顺手向那块玉上一按。
    这一按不要紧,就听得“当”的一声脆响,床上的石继志哼了一声,翻了一个身。
    那狗熊已吓得面无人色,木立了半天,见石继志没有动静,这才轻轻把这口剑抽出了鞘。
    这小舱之中立即闪出一片红霞,那阴森森的剑气,丝丝透肌而入。尤其是剑上的红光,照得这狗熊眉发皆赤,这狗熊慌不迭地把它合上了。
    他估计这少年决非常人一流,哪里还敢再存丝毫盗窃之心,颤着手把这口剑又放回包袱之中,又小心地把那包袱包好,轻轻地又放回了原处。
    石继志不由暗笑道:“好小子!就这么一点胆子呀?算你小子眼光还不差!”
    那狗熊放好包袱之后,已吓得冷汗浃背,同时他又另被一物所镇慑着。原来方才石继志这么一翻身,竟无意将上衣敞开了些,而他随身所带的鹿皮革囊却垂了出来,狗熊虽自身没什么实在功夫,可是他的眼力见识却不算差,尤其是那鹿皮革囊上碗口大的一个“石”字,让狗熊看在眼中,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再也不敢多呆一刻,三步并两步地上了舱面,那老二和老幺正焦急地候在舱上,见狗熊空手而上,都不由甚感奇怪。老二开口说了声:“郎格搞的,倒空手上来咧?”
    狗熊用手在嘴唇上按了按,吓得缩着颈子道:“格老子的,轻点嘛!”一面一手一个,拉着二人直走到舱尾,脸上兀自变色道:“格老子,我们兄弟全走了眼了,居然把老刀看成了肉球!”
    老二不由一怔道:“哪个是老刀?”
    狗熊挤了一下眉毛小声道:“你以为他真是个秀才呀?乖乖!说出来不吓死你龟儿!”
    老二和老幺,被他这么一吓,都不由相继脸上变了颜色,抖声问道:“他……是哪个?”
    狗熊展了一下秃眉,仿佛仍不能去掉方才的恐怖,犹自惊心道:“他就是刚才江舵主说的那个姓石的呀!”
    此言一出,果然把那两个也给吓住了,一个个直眉竖眼的,那老么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郎格晓得?”
    “唉呀!格老子我都看到他的宝剑了,乖乖!剑光是红的,照得老子眼都睁不开,硬是一把好剑,还有他的镖囊我也看到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个石字。你看,还有啥子话说?”
    这一来老二和老幺都不禁慌了手脚,一个劲搔头。那狗熊见状,皱了一下眉道:
    “龟儿,还不快点把香炉摆起来,等会儿他醒了,格老子大家都下河去喂王八!”
    于是三人一齐动手,在船头船尾,各自把香位插成了星状的信号。
    他三人忙了好一阵方才住手,老幺无意之间一回头,吓得口中啊呀了一声。狗熊和老二不由忙也回过头来一看,一时也都木然。
    三人目光处,竟是船上那少年,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他们身后,他那一袭湖绸的长衫被风吹得前拂后扬,尤其是那双眼睛,白天他们倒没十分看出来,可是在这午夜里,却见闪出炯炯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三人回头一见是他,只以为定是不好,却出乎意料之外,却见那少年书生朝着三人微微一笑道:“外面凉快多了!”三人这才回过了魂来,相继窘笑道:“凉……凉快多了!”
    石继志其实早把他们那些动作看在眼底,只装着不知罢了,此时假装观赏夜色,已踱到了船边,低头看了一下那列置的香炉,对着三人一笑道:“咦?怎么半夜还烧香呀?”
    老二和老幺都不由把目光转向了狗熊,这狗熊咳了一声呐呐道:“没有事……烧起好耍的……吭吭……”那几声笑,实在难听痛苦得很。
    石继志微微一笑,遂向船尾踱了过去。忽然他心中一动,原来目光望处,已见有两艘小船远远地跟在了后面,船舱面上,都列有香阵。石继志看在眼内,有意咦了一声。
    那三人听他一咦,都不由向他望去,石继志遂用手一指后面,对三人笑道:“你们看,那两条船怎么一直跟着我们走?”
    狗熊不由大喜,忙问道:“哪里?在哪里?”
    石继志用手往来船一指,那三人张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了一点影子,心中不禁深为怀疑;差不多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看清了,果然有两条小船列着香阵偎了上来。
    三人不由暗自赞佩石继志目力惊人,居然能在这么远就看见了。因为他们船上所列的紧急救救讯号全是特号大香,火头甚强。在水面可看出好几里去,极易为任何船只所发现,而普通排教中船,非行得很近不易看出。
    三人一见果然有教中船只追了上来,都不由得心中一宽,胆力立刻就壮了许多。那狗熊往空打了个哈哈,忽然看了看天道:“现在风小了,夜晚行船危险得很,还是把帆放下来好了!”
    石继志知道他是有意慢行,好令后面船追上,也不说破,先微笑了笑道:“放下来也好!”
    狗熊不由大喜,慌忙就跑到桅杆边去解那绳子。可是他手方一换在绳子上,就见那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不要麻烦了,我代你解下来算了!”
    狗熊和另外二人,只当石继志是在说笑话,俱向石继志望去,却见这少年人目光向上一瞟,右手微微向上一扬,就听见“嗤”的一声细声,随着“喀嘣”一声,接着轰然一声大震,那双桅大帆凭空落了下来,直把这小船船身震得两头窜起老高,连水花都冒了进来。
    这一手可把那三人吓了个魂飞九天,这才真正证实了这少年果然是大有来头。因此举过于突然,三人都不由惊愕地瞪视着石继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继志微微一笑道:“这样船确实慢多了,后面的船一会儿也就可追上了,如何?”
    三人已吓得面无人色,面面相观,那外号叫狗熊的汉子走上几步,弯腰由地上拾起一枚金光耀目的东西,凑在眼前一看,不由吓了个哆嗦,原来是一枚制钱。
    他知道方才由少年手中所发出的那线金光正是这枚制钱,而少年在黑夜中一举手之间,竟能以这小小一枚制钱,将数丈高动荡中的绳缆一穿而断。这种指力、准头、劲头,真是骇人听闻了。一时之间,这狗熊呆呆地望着那枚制钱,但觉两膝连连战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继志心知那后面的船不久将至,不禁抖擞了一下精神,暗忖你们如来,我却正可拿你们来煞一煞威。再看身侧三人时,见他们正以惊愕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一脸凄苦惊吓之色。
    石继志一步三摇地走近船边,向江面上一看,那两只小船已追近了,无意间却又发现在二船之后尚有两只亮着红灯的小船,一路疾偎了上来。石继志不由冷笑了一声,星目扫向三人,见那老二老立二人尚自一人把舵,一人摇橹,在水面乱忙一气,有意装样磨时间,小船只是在江面上打转儿,却是不走。狗熊却点起了一盏红灯笼,挂在船舱篷边。
    一霎间,来船已偎了上来,水面上清晰的一声喝叱道:“咳,前面船是哪一舵上的?”
    三人中老幺最为胆小,闻声忙道:“巡江第七舵!”他这话尚未说完,石继志顿觉脑后一股疾风猛袭而下,同时听得狗熊的声音道:“姓石的,你躺下吧!”
    石继志不由猝然吃了一惊,右足向前猛然一滑,弯腰缩头,一口冷森森的利刃自背脊边滑了过去。那狗熊满以为相隔石继志如此近,猝然下手,万无刺扎不中之理,却没想到依然刺了个空。
    这一匕首刺空之下,狗熊就知要糟,情急之下,猛然向前一杀腰。手中一对雪亮匕首,施了一招“扭身甩桩”的招术,口中“嘿”的一声,直往石继志腰眼上猛地扎了下来。
    石继志本不想十分难为他,却不料一念之仁,几乎着了他的暗算,不由心中大怒。
    狗熊这一对匕首来势虽如同电闪星驰,可是要想伤着石继志却是梦想,他这一对匕首之尖,眼看已沾上了石继志肋下,就听这年轻人冷笑了声:“去你的吧!”
    就势收肌吸肋,仅轻轻向外一挥手,只听那狗熊口中杀猪似地一声怪叫,跟着叮当一阵乱响,狗熊手中的一双匕首撒手而出,人也摔在船板上。
    别小瞧了石继志这么一挥之力,那狗熊一双手腕,竟齐根折断,直痛得他面色一阵铁青,冷汗流了一背,在船板上一阵乱滚,口中哭喊着:“救……救……命……啊……”
    石继志方要纵身而上,却听见船边一阵水响,已偎上了数只小船,为首那只亮着红灯的小船,匹练似地射过了一道奇光。惊愕之间,来船上已有人一声断喝道:“什么人?”
    石继志方纵身向前要点住狗熊穴道,闻声不由怔了一下,水花波荡之中,已由那发声的小船之上,“嗖嗖嗖”一连纵过了三条人影。
    为首之人为一身材瘦高的汉子,身穿黑色长衫,手中一口长剑,身形方一下落,一声尖笑道:“小子!你好大的胆,还敢不回你八爷的话!”声音沙哑,难听已极。
    石继志猛一回首,这人口中咦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步。石继志不由心中也是一动,昏灯之下,就觉得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那瘦子更是面上变了颜色,石继志不由微微冷笑了声道:“朋友,深夜过舟,有何见教?尚请明言,否则在下可要下逐客令了!”
    这瘦子自石继志一回身之后,看了左右二人一眼,小声道:“并肩子!这可真是正点子来啦!”说完话看了石继志一眼,冷笑了一声道:“相好的!我们可真有缘,想不到又在这里见着了,真是幸会之至!”
    他说到这“幸会之至”四个字时,语音尤其阴冷得怕人。这瘦子身旁二人,倒像还不大清楚,他身旁一个又高又黑的汉子尚自不解地问道:“相好的!你报个万儿吧!”
    那瘦子不待石继志回话,已望空打了个哈哈,斜目朝身侧的那同来大汉道:“六哥!
    你可真是健忘,八年前,我们在拾翠园不是见过这位仁兄么?哈哈!你怎么都给忘了!”
    那黑高汉子口中哦了一声,惊道:“你……你不是……”
    瘦子嘿嘿一阵冷笑道:“二哥!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位仁兄就是大名鼎鼎的石继志,莫非你不认识了么?”
    原来石继志自从数年前离开洞庭之后,虽未再回来过,可是这排教之中上上下下却都盛传着他的遭遇奇闻,已把他说得似成了飞仙剑侠一流的人物,尤其是湘中八丑,一提起他来,无不战战兢兢,生恐石继志找他们兄弟一清血仇。
    八丑之中多眼神乔智已死于司徒云珠之手,如今仅剩下了七丑。其中老四白面佛刘元泰,如今还落成了残废,下余六人,在数年之中,各自苦练了一身功夫,满心只想如果石继志不来找他们还算了,如果真要是找来了,六人也只有合力来对付他了。
    那瘦高的持剑汉子,正是八丑中老幺紫面佛丘锦,下余二人,一为老七莽金刚谢江,一为老三活丧门阮小乙,三人正乘巡江舵主周大海的快艇夜赴洞庭,却不知竟会在此遇见了石继志,真可谓“冤家路窄”了。
    石继志已对三人记忆模糊不清,只是觉得极为面熟,倒没有想出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们的;听这紫面佛丘锦一说,才知道三人竟是手刃自己满门的真凶湘中八丑中的三人!
    这一想明后,石继志就觉得全身一阵冷战,四肢都由不住连连战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已到了疾怒,甚至于不可容忍的情形之下。他用雪白的银牙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都快要咬出血来了,他用满含着血和泪的口音,自我安慰着说:“冷静一点,石继志!这是你多年梦寐以求一见的人……他们今夜来了,他们正站在你的对面……你要小心谨慎地对付他们……就像当年他们对付你及你的全家一样……”
    因此他一任胸腔中的疾怒像是火一样快要喷了出来,可是依然冷静地注视着对方、他的两只手交互相握,发出喀喀的骨节响声,面色更是青紫狰狞,可怕已极。
    紫面佛丘锦的话声一完,他似乎也发觉到石继志的脸色不对,尤其是他那双光华灼灼的眸子,乍看起来,真有几分怕人。他不由后退了一步,他三人陡然的登临,都似凶神附体,恨不得将这船上的敌人生吞了似的。
    可是这一刹地,他们都变得嗒然若丧。虽然他们依然是面色带着狰狞,可是他们的内心,此时都在颤抖着。
    就在这一刹那,水面上已挤满了排教中的船只。由这些船上,射过了好几道灯光,交织在石继志立足的船面之上,船上的每个人,都在灯光之下,口鼻眉目,被照得清清楚楚。
    现在这年轻人用那双森森的目光,扫视了三丑一眼,非但没有暴怒,却反而落下了两滴眼泪。
    莽金刚谢江、活丧门阮小乙和紫面佛丘锦,都不由相视呆了一呆,石继志却点了点头道:“三位朋友,你们来得太好了……”
    三人更是不明其意,因为由石继志此时的眼神和语调之间,他们很难体会出石继志的内心波澜,可是他们无不小心地戒备着,生恐石继志猝然下手,使自己防之不及。
    活丧门阮小乙嘿嘿一阵冷笑,看了四周一眼,心中却不由得暗想着:“小子!你要是敢动手,可是你自己倒霉!我们这么多人,别说打,就累也把你累死!”此时四下人声叫成一片,各船上灯光闪闪耀目,由各船人数判来,大概在百人以上,这种声势,也颇为惊人了。
    石继志看在眼里,丝毫也不惊慌,依然用不亢不卑的声音接下去道:“朋友!请你们报个万儿!我石继志多年不见,已把老朋友们的大名给忘了!”
    阮小乙哈哈一笑,看了四周一眼,点了点头道:“石继志,你是贵人多忘事,也好!
    我兄弟手底下是一向不死糊涂鬼的!”说着用手一指身旁那黑大汉子道:“这是我八弟兄中行六的,绰号人称莽金刚,姓谢名江!”石继志点了点头。阮小乙又用手一指那持剑瘦高汉子道:“这是老八,紫面佛丘锦,想你也有个耳闻吧!”
    石继志强忍着内心的怨恨,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呢?”这瘦子向天打了一个哈哈,尖声道:“石继志,你可真是太健忘了,我活丧门阮小乙你都忘了么?”
    说着话这阮小乙脸色也跟着一变,向上一跨步,冷笑道:“话已给你说清了,石继志!你要是明白人,就随我兄弟走,一切等到了坛上再发落,我们绝对不难为你,要是你敢存异心,嘿嘿……”
    话方到此,就见石继志双眉一挑,俊目向四下一扫,此时四周来船之上,已有人在大声嘶喊。石继志后退了几步来至船中间,一抱拳朗声道:“在下石继志,和贵教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至此,四周更是大为哗然,阮小乙等一时不明石继志出言用意,俱都呆视一旁,心中都由不得暗暗奇怪,私忖这小子是安什么心?遂见石继志冷眼视向自己三人,用手向自己这边一指,冷笑道:“尤其是这湘中八丑,与在下有血海深仇!今日既幸会,我又岂能错过……可是各位朋友,要有人胆敢与我为敌,那可说不得我石继志今夜心狠手毒,要血洗大江了!”
    他这种话说得声色俱厉,虽有一种不怒自威之色,可是又如何能压制得住这帮素日为非作歹的草莽汉?因此在他的话声一了,四下已乱成了一团,有不少人还大叫大骂着,欲扑向石继志立身之船。
    可是正当这群疯狂暴怒的莽汉,正在凶魂附体似地叫闹时,却见石继志猛然右手向上一扬,就听靠右邻船之上,“喀嚓”一声大响,那高有三丈的船桅,竟被石继志这么举手之下一折为二,跟着轰然一声,帆桅齐下,把那小船震得连连晃起好高,四周之人,都不由口中哟了一声。
    遂见那年轻人紧锁剑眉,向左一侧身,依然左手倏地劈出,立刻又是“喀嚓”一声暴响,和先前一样,那左邻船桅,依然一折为二,上半截却落在了水中,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大响了一声,水花飞溅起了七八尺高,溅了众人一脸一身。
    各人所立的船身,都被这种震荡的水波荡得前伏后仰,唯有石志所立之船船身却是纹丝不动。
    这种骇人听闻的举动立刻发生了效力,那些欲动的汉子都像木人似的,震得在一旁瞠目结舌心惊胆战,俱都鸦雀无声。
    这连湘中八丑中的三位,也被这种惊人的劈空掌力所震惊,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站在他三人眼前的这个温文逸俊的年轻人,居然能有这等劈空掌力,能到如此成就的,他们三人之中还真是没有听说过,哪能不惊吓得面色全变,豪气尽失。
    石继志掌断船桅之后,仰天笑了一声,那双眸子内射出如电的奇光。他知道这一手已足以把四下这些莽汉给震住了,不由放声道:“若有胆敢轻易下手者,势如此桅!”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三人冷哼道:“朋友!我话已说完,你三人还有什么事没有?”
    三人此时早已被石继志这种神功震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闻言之后,还算那活丧门阮小乙有些胆力,他暗中向自己拜弟使了一个眼色,铁青着脸向前走了几步,冷笑道:
    “石继志,这几年你武功果然大有进步,可是眼前全是我教中势力,谅你是插翅难飞,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快些……”
    不想话尚未说完,石继志陡然一声断喝,吓得这阮小乙突然住口,遂见石继志仰天一声狂笑,一反手,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遂见红光一闪,午夜里这口剑照映得石继志眉目皆赤,跟着见他右手微微一抖,发出一阵龙吟之声,他本人却借着转身之势,将掌中这口剑交到了左手,目闪奇光地注视着三人点头道:“好朋友!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若要再多说废话,石某可就先下手了!”
    这口“朱雀剑”一出手,果然不凡,吞吐着的红色光芒就好像一条尺许长的小蛇一样,时伸乍缩,再被四下灯光一照,越发红紫相错,令人眼花缭乱,几乎不可逼视!
    三丑到了此时自知是非打不可了,三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紫面佛匠锦一咬牙,挺了挺长剑低声道:“我们亮家伙上,我就不信我兄弟三个,还斗不过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莽金刚谢江闻言也一背手,由背上摘下了一柄万字夺,灯光之下,那雪白的刃子,闪闪发着白光。他素日性情急躁如火,方才是慑于石继志那种厉害的掌力,此时见陆小乙、丘锦先后亮了兵刃,预备三人一起下手,不由胆力陡然大增。
    活丧门阮小乙是一对判官笔,他这对判官笔方在手中一交叉,“当”的响了一声,莽金刚已扭腰垫步,“嗖”的一声已窜至石继志声身旁,口中冷笑了声:“亡命之徒,尚敢发威,小子!你接家伙吧!”话声一了,这柄万字夺闪起一点银星,直往石继志当胸就扎。
    石继志此时已怒不可遏,见莽金刚谢江万字夺来势如电,不由向有一闪身,掌中剑“黄雀振羽”抖起一片红露,直往谢江万字夺上掠去。
    谢江这口万字夺虽精钢所打造,可是他早已由石继志这口剑上光华判断,定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削铁截钢的宝剑,岂敢让它沾上自己的兵刃?所以慌不迭向后猛一抽。
    石继志俊目旁视,口中方道了声:“你还想跑!”本拟以“金风送爽”一招将对方斩于剑下,不想方一振腕欲施的刹那,就觉得身后一股冷风,直往后颈猛袭了下来。
    石继志已猜知有人暗算,连头也没回,左手掠起长袖,以“流云飞袖”功,向后猛地一挥,就势抱剑晃影,人已飘出了五六尺以外。
    冷眼一看,果真是那紫面佛丘锦,已被自己这种罡劲的袖风,震得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还算这丘锦功夫不弱,虽为这种罡劲的风震得定身不住,还没有受内伤,在空中施了一招“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在了右首船舷之边,只差半尺非落下水可,紫面佛丘锦连脸都吓白了。
    那活丧门阮小乙也已窜到石继志左侧上首,三人无形之中已采取了包围之势,将石继志裹在了当中。
    一番交接之后,石继志侧身压剑,目视着三丑,面上微微带着冷笑。三丑之中丘锦与谢江,一上来已尝到了石继志的厉害,虽是虎视一旁,也由不得外强中虚,对方如不先出手,自己是天胆也不敢贸然下手了。
    水面上虽已围上了不少的船,却是鸦雀无声,除了哗哗的大江流水之声,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十数道耀眼的光交射在舱面之上,照着这四个凶魂附体的人物作生与死的拼斗。
    石继志虽是技高功深,可是眼前三人亦非平凡之辈,何况又是三人联合向自己下手,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他脑中一直蕴恨着往年的血仇,因此他的那双光瞳几乎像是要冒出了火似的。
    活丧门阮小乙面现惊惧,顾视了一旁的拜弟一眼,低声道:“老七,你的暗火筒可在身上?”一言提醒了莽金刚谢江,右手向后腰上一摸,低哑着嗓子说:“在!”
    活丧门阮小乙右脚侧划了一步,接着嘱咐道:“必要时招呼他!”说着,他那双铁笔在眼前又一交叉,“当”的一声轻响,却用“蜻蜓点水”的轻功提纵之术,霍地窜在了石继志身前,双笔齐下,直往石继志一对“肩并穴”上直点了下去。
    石继志哦了一声,掌中剑“银龙闹海”,卷起一片红霞,方要往阮小乙双笔上削去,忽然听身侧一声低吼,一口冷森森的剑刃直往自己腰眼上疾点而来。同时莽金刚谢江的那柄万字夺,更是施了一手“拨风盘打”,直往自己顶门骨上砸了下来。
    动手过招,本就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三人虽然是兵刃不一,可是几乎是同时出手。。三种不同的兵刃,带起三股不同的疾劲之风,一闪而至,看来也确是令人难防了。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间,就听石继志一声大喝,他身形就像风车似地“刷”的一个疾旋,掌中剑荡起了一片光墙,直往三人兵刃上卷去。
    三人之中,紫面佛丘锦拍手略慢,只听得“呛”的响了一声,他掌中那口青铜剑,竟齐着剑尖被对方那口宝刃给斩下了半尺许的一大截,不由吓了个忘魂。
    惊慌之下,石继志却以“一鹤冲天”的轻功之术,拔起在半空,他上腾的身体活像是一只凌空大雁,在空中突张二臂“细胸巧翻云”,已轻轻落在活丧门阮小乙身后。
    阮小乙一招施空,本已心寒,倏地一式“怪蟒翻身”,和石继志已对了脸。他猛然暴喝了一声:“好小辈,你哪里跑!”掌中一双判官笔,一上一下,一奔上胸,一奔小腹,猛然疾点了下去。
    石继志不慌不忙地一晃上肩,上面那杆铁笔已点了个空,凹腹吸胸,那奔下腹的一杆判官笔,也是只差着寸许没有点着。
    阮小乙不由大吃一惊,他万没有想到,对方只这么轻而易举就让开了自己的一双铁笔,双笔一抖空,就知不妙。
    果然还不容他双笔撤回,石继志已一扬手中“朱雀剑”,红光一闪,阮小乙方再一惊,猝然觉出左手铁笔一紧,跟着虎口一阵发热,竟被对方将右手铁笔给夺出了手去,不由大吃一惊。
    石继志与这湘中三丑已存了不共戴天之仇,是故下手丝毫也没有留情。湘中三丑虽各自有一身惊人之技,可是今日要和这石继志比起来,可就相形见绌了。
    就在活丧门阮小乙铁笔出手的刹那,莽金刚谢江为了救自己拜兄,已不顾性命,亡命似地扑了上来,掌中万字夺一声不响,挑起就打。
    石继志掌中剑用了一手“鸦占雀巢”,右手的判官笔“仙人卸甲”从右往左横劫,往上斜翻起,用笔杆子倒点阮小乙左“太阳穴”。
    可是他右手“朱雀剑”从右倏地向上一翻,只听见一声脆响,声如龙吟,莽金刚谢江的万字夺竟被石继志这口可刚可柔的剑身,给紧紧缠住了。
    莽金刚谢江猛然向外一夺万字夺,可是石继志也早力贯单臂,由左往右横着一绞,只听“呛啷”的一声脆响,竟把这柄万字夺给抛上了半天。谢江不由吓了个失魂,翻身就走。
    可是石继志这口剑上,正是“三环夺月”的招术,连环运用,哪还容他走开。只见他足下施“莲拔步”向前一迈,右手“朱雀剑”平甩而出,赶步递招,“噗嗤”一声,这一剑正扎在莽金刚谢江的后胯之上。以石继志这种剑势,更加上是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刃,只听那谢江惨叫了一声,一阵蹒跚,这一剑竟把他扎了个里外穿的大窟窿,莽金刚向前一扑,连打了几个滚,可就回了老家。
    此时紫面佛丘锦本是在一旁待机而上,一时偎不上身,此时一眼看见谢江遇险,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他双腿一弯一登,身如巧燕穿帘,已窜起了三四丈,身子往这小船桅杆上一落,只见他拧身现腕,两颗亮银钉脱手而出,一只奔后脑,一只奔后心,手法迅疾,全往石继志身上招呼了过来,可是他仍然慢了一步,没有把莽金刚谢江的命救下。
    可是紫面佛丘锦在这亮银钉暗器上却有独到的功夫,何况更是没有守江湖规矩。莽金刚谢江身形方向前一倒,石继志就微觉后脑有劲风猛袭。同时那活丧门阮小乙也错身而上,眼见拜弟惨死之状,不禁痛心欲裂,掌中唯一的一杆铁笔摆了一招“毒蛇出穴”
    朝石继志当胸就点。
    石继志果然武功有独到之处,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左脚猛然用力往外一滑,把往前抖出的长剑往左一带,身形斜转,奔往后脑的这支亮银钉,擦着右耳打了过去,身是“侧身跨虎”式。一抬右腿,把奔后心的这枚亮银钉踢到了船板之上。掌中剑“小风盘”
    式向前一抖,“呛”的一声,把疾点而来的判官笔盖在了一旁。同时一落剑身,脚底下一点地,丹田气一提,竟施展“巧猿登枝”的轻功上乘功夫,一端舱面,陡然往空跃起了四丈左右。
    他已恨透了这发暗器欲伤自己的紫面佛丘锦,哪还再容他逃出手去,身形这一腾起,足下已站上了这桅杆的垂索。
    紫面佛丘锦亮银钉失手,见石继志身形纵起,就知自己要糟,他本预备往南纵身,此时猛然向东一横,右足一踏杆顶,擦臂侧身,掌中剑揭起,挟起一股尖厉之风,直往石继志当头劈了下来。
    石继志脚方找着绳索,尚未十分踩实,迎面剑到,他猛然喝了一声:“来得好!”
    全身猛然一个倒挂,有足一勾绳索,身体就像是空中秋千似的,“刷刺刺”一个倒悬,紫面佛丘锦的剑尖擦着他头皮削了过去。
    而石继志倒悬的身子在空中缩腹挺背,“嗤”的一声,竟自反窜了上来,掌中剑向前一递,一式“长虹贯山”,闪起了一道红光,就听那紫面佛丘锦一声惨叫,顿时血浆四溅,整个剑尖顺着他背后斜着完全给他开了膛。
    湘中八丑兄弟之中,以紫面佛丘锦最是勇猛善谋,可是也数他死相最惨,尸身向前一倒,就像是一只下坠的大鹤,“扑通”一声滚落江中,一时水花四溅,葬身水底。
    石继志一剑奏功,在那高有四丈左右的船桅之上一声长啸,身形如冲霄野鹤似地陡然拔空而起,呼噜噜如海鸥下坠,已飘身在船面之上。
    他在半空之中已看出了那活丧门阮小乙,正欲窜身逃跑,是故脚下才一着及船面,一赶上步眼,口中已冷笑着说了声:“相好的,你留下命来吧!”掌中的“秋水射斗”,向前斜着猛然一抖,直往活丧门阮小乙后背就刺。
    活丧门已惊魂乍飞,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就在石继志这口剑方一抖出的同时,这活丧门阮小乙猛然口中叫了声:“要死我们一块死!”这句话方一出口,他竟然不顾死活地双手往胸前一抱铁笔,身子猛地一个倒仰,用“铁板桥”的功夫,双踵暗中一使劲,身形后仰,掌中笔霍地向外一抖,一式“倒插杨柳”,铁笔上带起一溜尖风,直往石继志小腹上猛扎了下去,这本是一招剑着,阮小乙把它施在了判官笔上,却是丝毫不失其威力。
    这支笔向外一送,石继志也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因距离过近,一时想避已无及,惊慌之下一咬牙,暗逼内力于右腿,用“弹腿三二式”中“浪子踢球”一式,向外飞起一腿。
    这一腿石继志可用了十成劲,只听“当”的一声,鹿皮靴正踢在了那支铁笔之上,就像一支满弦的飞弩似的,这支判官笔霎时飞临在半空之中,“嗤”地下射水中,冒起了一股水花。
    活丧门阮小乙已自知性命不保,可是人之将死,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就在石继志方欲引剑刺下的一霎时,这阮小乙竟一踏船板,在舱面之上一连打了六七个滚,亡命中尚洒出了一掌“铁莲子”,没头带脸直往石继志全身洒了去。
    石继志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凶到几时!”他舍剑不用,一挥大袖,只听见“叮咚”一阵细响,将飞来的那一掌铁莲子尽收入大袖之内。
    活丧门借着这一个空隙,已由一旁窜身而起。他脸上已失人色,变得苍白,到了此刻,他可顾不得什么叫丢人现眼了,只见他双手一抱头,咧口狂叫了声:“来人呀!你们……”
    可是四周船上那一群昔日的孝子贤孙,此时脚上都像生了根似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挺身来救,他禁不住又狂叫了声:“桑舵主!桑舵主救我……”
    石继志反而把宝剑放入了鞘中,双手环抱,冷笑着看他,一声不响。活丧门阮小乙在舱面跑了半天,他嗓子都叫得嘶哑了,一时声泪俱下。
    他一翻身,“扑通”一声,已向石继志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口中悲伤泣道:“石少侠……你……饶了我吧!我……我没有杀你父亲……我……”
    石继志脸上方一动容,可是他转念一想到屈死在九泉之下的满门大小,不由怜悯之心尽去。他用不快不慢的脚步,朝着阮小乙走去。每走一步,阮小乙就像似死神向自己接近了一步,他尖叫着说道:“石……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可是当他看到石继志仍然向他走近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双手一按地,身形又自向上窜起,不想身子方往上冒起一尺,却见石继志只往外一伸手,阮小乙就觉有一股绝大的劲力当头压下,不由“噗”地一下又坐下了。
    他亡命地狂叫道:“桑云!你……救我!桑云……”而此时水面之上,却正有一四旬的汉子登上最远的一叶小舟,他脸上变色,低声对那小船的舟子喝叱道:“快走!快往回走!”
    那水手方答应一声,才欲掌橹,却听见风帆之上“嘣”地响了一声,接着呼拉拉一阵大响,风帆下坠,把船震得两头跳起好高。
    随着一声清朗的叱声道:“小船慢走!”这一声喝叱,就像圣旨一样发生了极大的效力,那撑船的老头吓得连忙住手,朝着发声的那个青年人石继志直翻白眼儿。
    石继志冷笑了一声道:“不仁不义的朋友,你可是桑云么?”那四旬的汉子闻言怔了一下,那活丧门阮小乙早已尖叫道:“桑舵主,桑兄弟!你救救我吧!”
    果然这欲登舟而去的汉子,正是巡江十二舵的舵主桑云,原本和湘中八丑交情最好,可是到了要命的关头,他哪里还顾到什么朋友,只求自己能逃得活命就是万幸了。石继志这么一叫,不由把他吓了个忘魂,可是他还想赖,想不到那要命的阮小乙却直着嗓子向自己这边直叫。
    桑云气得双目一瞪,一跺脚,叫了声:“好冤家,临死你还要拉个垫背的!你真是他妈的活丧门!”说着话,这桑云已纵身上了石继志立身的船面之上,一背手掣出了一对镔铁拐杖。石继志心中方自一怔,暗想这桑云难道还敢向自己动手不成?
    一念未完,就见这桑云一个虎扑式,却已来至在那活丧门阮小乙身前,活丧门阮小乙先以为桑云是来救自己,不由大喜,扑身而上道:“桑舵主,快救我!”
    他这句话还未完,猛觉当头一股疾劲之风,不由大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左一划步,耳中却听到桑云狠厉的口音道:“冤家,我们一块死吧!”一对镔铁拐杖搂头而下,可怜活丧门阮小乙,一心还只想着这位好朋友来救自己,哪又料得到,他会这么狠心向自己下毒手。
    活丧门阮小乙就觉得劲风一压,口中方哦了一声,顿时血花四溅,脑浆迸裂,一交摔倒在船板之上,连气也没喘一口,就一命呜呼了。
    桑云杖毙活丧门阮小乙之后,身形却并不稍停,双足一顿,已往石继志身前扑倒,口中喝了声:“小辈!桑二爷跟你拼了!”他说着话,掌中镔铁拐杖直奔前胸,用足了内劲,“横扫干里”的疾招猛然打了出去,双杖上挟着猛烈的劲风。
    石继志原本就已存心不想叫这桑云逃出手去,却想不到他居然还敢向自己突下毒手,心中不由猛然一惊。桑云一双镔铁拐杖一闪已到,可是对面那年轻人仅微微冷笑了声,容得桑云的镔铁拐杖已沾上了衣服,他猛地向外一平剑身,倏地向对方拐杖上压去。
    桑云心中尚自惊疑,暗想:“好狂的小子,你这一口剑上能有多大的力量,居然敢跟我镔铁拐杖碰?”他想着心中虽是奇怪,可是因眼见石继志如此英勇情形,也不敢太为大意。
    动手过招本是一刹那的事情,一念之间,桑云向上一碰拐杖,却正和石继志平压而下的剑压在了一块,顿时就听得“呛”的一声龙吟,火星四射。
    说也奇怪,石继志那口软剑,在这一击之下,非但没有被崩出手,却往下压下了寸许;而桑云一双拐杖却被弹得往下一沉,砰地一声击在了地板之上,就觉得双掌所握住的杖柄一阵火热,直烫得掌心如焚,如不松手,这双手非被烧烂不可。他不由得双手一松,镔铁拐杖叮当落地。
    石继志哼了一声道:“桑舵主!你逃不了啦!”说着一翻手中剑,闪出了碗口大小的一朵剑花,直往桑云,“分水穴”上就点。
    桑云怪叫了一声,足尖一点船板,咕噜噜在船板之上一溜翻滚,仓促中竟闪开了石继志的剑尖,石继志心中大怒,正欲赶上一步,结果了这桑云。却不知桑云刁顽成性,顺着这一溜滚势,已欺过船舷之边,猛然他翻身沉腕,口中喝了声:“打!”
    石继志方一惊心,却听见“扑通”一声水响,才知上了这桑云的当。连忙窜至船边,但见水面上波纹起伏,哪里还有那桑云的踪影!
    石继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只恨自己水性不佳,否则定要下水追他一程,他只看着被灯光照得像鳞片似的水面,怔怔发呆。
    排教高手一霎之间三死一伤,四周船上众人都不由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无不松缆解锚,石继志冷眼见状也不加以制止,一任这些骤聚的船只,一条条又启航前去,少顷,水面上又只剩了他乘的这条船了。
    石继志回过身来,却见那船家老二和老幺,正面向自己直挺挺跪着,满脸惊吓之色。
    石继志这么一回头,他二人由不住连连一阵磕头,口中齐呼道:“饶……命……相公……”
    石继志眼珠一转,噗哧一笑道:“你们起来,我们没事,我只是找湘中八丑,起来,起来……”老二和老幺不由心中大喜,一齐用惊疑的目光注视着石继志,慢慢站起身子。
    石继志走了几步,嘻嘻一笑道:“伙计,江湖奇人异士多得是,不要以为一个文弱的书生就好欺侮……”说着话,他那双瞳子里射出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吓得二人打了个哆嗦,口中诺诺连声。石继志忽然又转了个脸色道:“现在没事了,你们只要把我好好地送到洞庭湖去,我决不难为你们,要是在路上敢玩一点花样,那可怪不得我石继志手狠心毒!”
    那两个船家闻言后无不如皇恩大赦,一时俱都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站起,操舵的操舵,上帆的上帆,须臾这艘船又满引江风,顺江而下。
    石继志见船上尚烧着香炉,顺手劈出几掌,把那几座香炉劈落水中。老二和老幺确实也不敢再为非作歹,一路战战兢兢地疾驶着小船。
    待天光大高时,已驶出了这处水口,眼前已来至鄂省地面。宜昌已离眼前不远,到了宜昌之后,小船拢岸略微歇息了一会儿,又自起锚而去。
    狗熊自被石继志击断双腕之后,一直躺在船尾舱篷之内哼哼唧唧,连声呼痛不止,石继志也不闻不问。待船至江心之后,这才装着闲踱,行到了船尾后梢,一打量狗熊,他那副样子已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原来这狗熊自被击折双腕之后,因不擅接骨医疗,一任其骨错凝血,两只手腕已粗如大腿,色作紫红,全身都已汗透。
    他见石继志这一走近,不由哼着求道:“相公……你给小的一个痛快吧……这种活罪真比死了还难受……”说着尚自流泪不已。石继志本想讥讽打趣他一番,无奈他平素心肠最软,一见这副样子,不由大感不安,皱了皱眉冷笑一声道:“都怪你自己手狠心毒,与我何干?”
    那狗熊斜着一双昏红的双目,偷看了一下石继志的脸色,已看出石继志恻隐之心,闻言后有意把双目一闭,愈发哼得大声起来。
    石继志在旁看了一会儿,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皱眉哼道:“便宜了你这家伙,要是不给你治,我看你是活不成了!”说着走前一步,弯腰执起这狗熊右腕,狗熊不由得杀猪似地大叫了起来,抖声道:“相公!饶命!”
    话声未了,只见石继志左右手往当中猛然一合,微闻得“喀”地响了一声。狗熊只痛得大叫了一声,在榻上疾翻了个身,竟自晕死过去。
    石继志忙又把他翻过身来,对着他左手如法炮制了一番,双手骨节都给他接好了,这才又在他正中“鸠尾”穴上点了一指,以防继续出血,跟着又在其“曲尺”、“肩井”
    二穴上各点了一指,这狗熊一阵颤抖就不动了。
    那船上老二和老幺闻声惊跑了过来,见状只疑石继志要向狗熊下毒手,俱都跪伏在地叩头如捣蒜地说道:“相公你……你饶了他吧!”
    石继志回头冷笑道:“我这是在救他,可不是在害他!否则他还会有命在?”说着命二人各执起其一腕。经石继志这么一合骨,愈发肿大了些,看来直如一个紫色大球,入手奇热。
    石继志又命取来一钵,置于其下,遂将剑身抽出,立刻红光耀目。他小心地用剑尖向那伤腕下轻轻一点,“波”的一声,立刻鲜血四溅,直流了半钵方慢慢止住,然后右手照样治疗,待凝血尽出,双腕才微微现出一些浅红的颜色。石继志知已无妨,这才由怀中拿出了一个小药瓶来,轻轻弹了些药粉在伤口内。
    此药即为上官先生以石继志所服那芝果的叶子捣碎后精制而成,自然奇效无比,药粉一上好,马上散出一些白色汁液,将伤处弥住,连一丝肉色也看不出。石继志这才命二人以净布小心替他包裹了起来,遂解开各穴道,少事推揉,那狗熊才幽幽醒转,立刻痛楚大失,这才知道对方非没有取自己性命,竟是给自己疗伤,不由感激涕零,在床上连连点头流泪不已。
    石继志见状微微一笑道:“既往不咎,我只希望今后你能去恶向善,这双手只要过四十天,就可恢复如常了!”
    狗熊已泣成一团,一旁的老二和老幺,也不由连连称谢不止。经此一耽误,船在江心已停了好久,被水冲得直打转儿。
    二船夫解舵撑桨待行,忽然听见远处水面上一阵断续呼救之声。石继志和二船夫都不由大吃一惊,慌忙跑出,往江中水面上一看,果见一人时沉时浮,断断续续地吐着水泡喊道:“救人啊……救……”一声未喊出来,竟又沉了下去,江面上已惊动了不少船只,一齐如飞向那人驶去。
    石继志这艘船因距离最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忙命二船夫撑近。待驶近,才发现滑水之人竟为一古稀的老者,满头白发为江水一浸,都散开如篷,身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白色绸衫,甚为肥大。此时想必他已喝水过多,两只大袖在水面上翻扬不停。
    那船家一看慌了手脚,跌脚道:“这里水流太急,水又深,格老子每年都淹死过人!”说着伸出竹竿想去勾那老人。可是那老人只是舞着双袖,水花溅起老高,却不知往竿子上抓,身上长袍肥衫,已成了水袋。
    这老二见状无奈这才丢下船篙,自恃有一身水功,不假思索,把上衣一脱,纵身扑下水去,活似一条大鱼也似,一刹那已游近老人,伸手就往那老人头发上抓。
    江面上人纷纷出主意,一阵乱喊,这老二下水时衣服没脱净,游起来已感吃力,再被众人一喊,愈发失去了主意。
    这一把抓下,谁知那老者却正好向下一沉,老二一把竟是没有抓着。于是在水面上你抓我,我抓你,各自使出了死力,扭做一团,在浪中翻滚,三起三落,都已淹得腹大如斗,昏迷失智了。
    那老二去救人,反倒比被淹的人更惨,二人抱作一团,都呼起救命。水面上浪花浮涌,眼见得两人翻翻滚滚,乱撕乱抓,被急流冲出了好几丈,忽往上一冒,竟又全沉入了水底,看不见二人身形了。
    石继志在船板上不上大吃一惊,那老幺见自己拜兄下水救人不成,自己反倒要送了性命,更是急得亡命一般大叫了起来,一面却痛哭失声。水面船只虽多,却没有人再敢下水,只是喊叫叹息不止。
    少顷二人又自水面浮出,依然是你扑我抓,不过看样子已力尽声嘶了,只是彼此无力地攀扭着,石继志看到此时再也忍不住,伸手由袋中取出了一串红绳,在绳头打了个活扣儿。正逢二人又一冒头,石继志一抖手腕,喝了声:“着!”,刷地一声抛出了丝绳,无巧不巧,正套在了二人扭扑的臂弯之上。水面众人都不由大声喝彩起来,石继志不敢怠慢,连连运着双手,哧哧声中,二人就像两条大鱼似地被拖到了船边。
    石继志向前一步,伸手各抓住二人一手,微一使劲,都给拉了上来,水面上又是一阵喊好声,石继志此时看了一旁老幺一眼道:“你快给你同伴控水,这老的交给我了!”
    说着往下一蹲,圈起一腿,把这老人喝得比西瓜还大的肚子,往自己腿上一压,立刻老人口中哇哇连声,吐出了好几口清水。
    须臾,这老人把腹水吐净,只是仍闭着双目不醒,石继志把他平放于船板上,再一看那老二,此时已被老幺把持着把腹中水吐净。
    可是他这种吐水法子,可和那老人大不同了,却不先是从口中向外吐,连耳朵鼻子七窍之中,全向外冒着清水,口鼻中尤多,眨眼之间已吐出了一大摊,而且到后来,鼻中还渗出了不少的血。
    石继志不由一惊,过去往那老二脉上一把,再往口鼻前胸探了探手,又过去往那老人瘦肋探了探,不由略微皱了皱眉,心说:“怎么这老头儿喝了半天水,反倒没有什么,而这老二看样子却淹得不轻,要不是控水早,此时怕已没命了。”
    想着不由向那老人望去,越觉这老人又小又瘦,前襟想是已全被那船夫抓开,露出瘦如鸡肋的胸骨,皮肤作青白色,不时起伏着,看来真是瘦弱到了极点。
    那老么由后舱打来了一盆热水,又以热巾覆于二人前胸,一面以手在那老二腋下用力推按,数十下之后,那老二才睁开了眼。老幺不由大喜,连道:“这可好了,没有关系了……”说话间,那老人也睁开了双目,咕噜噜朝着石继志上下直看,并还点着头,表示十分感激之色。
    石继志大喜,上前一步道:“老人家,你好些了吧?以后还是小心些好……现在是没关系了!”
    老人道翻身坐起,石继志不由大吃一惊,方要阻止,却不想老人已坐好,一笑道:
    “多谢这位哥儿,没关系,今天只是在水里抽了筋,我老头子一向水性好,所以喝水还不多,嘻嘻!”
    石继志不由皱了皱眉,心想这可真怪,还有被淹的人复元得这么快的!可是老人脸色语气,都显示出此时与常人无异,石继志也就不再担心了,此时闻言不由一笑道:
    “老人家你姓什么?”
    这老人坐定了身子,用手拧着身上的湿衣服,闻言后撩了一下眼皮,嘻嘻一笑道:
    “我姓什么……可不清楚,只不过人家都叫我渔夫老大,相公你就叫我老大好了!”
    石继志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老人家,你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老人一面拧着衣上的水,一面道:“我去洞庭。你们船不去哪里,我休息一下就下去!”
    石继志不由一笑道:“那可真巧,我也是去洞庭,老人家就坐这船一块去吧!”老人只哼了一声:“那敢情好!”
    因大家都争着看热闹,聚集的船太多,二人既已无恙,老么这才吆喝着开出一条路来,一路把船撑了出去。
    船行如矢,须臾已驶出了里许,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石继志看那老人,只见他脱下了上衣,搭在船桅火边让风吹着,赤裸的上身露出惨白的无丝毫血色的皮肤。
    石继志一看他,他才一笑道:“相公,你贵姓呀?”石继志笑道:“在下石继志!”
    老人摸了一下下巴,点了点头又问道:“相公去洞庭湖有何贵干?”
    石继志怔了一下,遂道:“我回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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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雨中老人
    石继志一面回答着老人的话,却见对方一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听完了自己的话后,老人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微笑,又把目光转向江中,望着那滚滚浪花,似听得他低低地叹道:“这可怎么了啊……”
    老人的语音很低,但石继志却听了个满耳,心中不由一动,但他却不明白这瘦小老人的言中之意,一时只是怔怔望着对方。
    这一注视,始令他感到到,这老人简直太瘦了,那袒露的上身,露出惨白的颜色,肋骨历历可数,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动着。他脚上穿着一双青缎挖云薄底快履,似乎和他身上的渔夫打扮,显出不大相衬的格调,如果他不自说是渔夫,石继志真有些疑心他是一个教书的老文士呢!
    这老人被石继志这么注视着,脸上竟丝毫没有惊疑之色,反倒朝着石继志一笑道:
    “相公,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湘省人,是不是?”
    石继志不由一惊,点了点头道:“不错呀!你怎么知道?”
    老人一面伸出手摸着头上的湿发,一面笑了笑道:“我从口音中听出来的。”
    石继志愈发张大眼睛道:“可是,我口音中一点也没有乡音呀!”
    这瘦小的老人嘻嘻一笑道:“我老头子已八十岁了,去的地方可多了,只要谁一开口,我准能听出他是哪里人,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他又用手摸了一下脸,石继志竟在他再次举手之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右手的食指竟是血也似红,而且较其它指略粗一些。这本也是一般常态,正和某些人生着怪瘤怪痣一样的,并不会引起人们多大惊疑。石继志只多看了一眼,也就没有再把它放在心上,遂把目光视向一旁。
    天已过午,日光下射,水面上荡起金光万道,这条小船满饮江风,如箭般在水面上行驶着。那老二也醒了过来,老幺让他躺在船板之上,让阳光晒着,去去身上的寒气。
    石继志见老人倚处正是背阳,不由建议道:“老人家,你也躺到外面晒晒太阳吧!
    去去寒!”
    老人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两仑简短的字由他干瘪的嘴唇吐出,遂低下了头,似在想着一桩极大的心事,不时还用他那又长又白的指甲在船板上划着,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偶尔还用目光来看石继志,但是石继志只要一看他,他又把目光转向一旁去了。
    一人在外坐了一会儿,石继志站起笑了笑道:“我要进舱去了。老人家随便走走,没关系!”老人竟也跟着站起身子,笑了笑道:“我也正要进去,天快下雨了……”
    石继志不由暗笑道:“现在这么大太阳,怎么会下雨呢?”想着不由皱了一下眉道:
    “不会吧!这么大太阳怎么会下雨?”
    老人伸出那根其红如血的手指往远远天边一指,口中沉声道:“现在是北风,你看见没有?那云层不一会儿就飘到我们上空,至多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该下雨了!”
    石继志顺着老人手指处一望,只觉得远远有几片黑云,却决不相信就会飘过来,而且还如老人所说,一盏茶时间之内会下雨。
    石继志只朝老人笑了笑就进舱而去,老人也接踵而进。谁知果然不一会儿,风起云聚,吹得这小船前伏后仰,跟着闪电一亮,打了一个震天响的霹雳。
    石继志不由对着老人一笑,心想:“倒被你猜中了,果然是下雨了……”想着忙站起身来,去关那舱门。却见老人忽然眉头一皱,扑到舱口向天上望了望,回头叫道:
    “可不得了啦!马上就要起大风了,小船若不躲,非被吹翻不可!”
    石继志不由大吃一惊,尚未开口,却见由外跑进那管船的老么,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地叫道:“不得了啦……龟儿子起风了……相公!你看郎格办嘛?”
    石继志不由急道:“还不赶快把船弄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去,问我做什么?船真翻了,大家都活不成了!”
    老幺闻声翻身就往外跑。石继志却听见那瘦小的老人咧嘴一笑,一面摇了摇头道:
    “没有用,没有用……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此处水面正是马口渡,根本就没有山弯躲!”
    石继志闻言颇不以为然,心想:“你这老家伙真是不明事理,白活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想想你自己那条命是怎么捡来的,居然还如此幸灾乐祸。真要是船翻了,你也活不成呀!那时候哪个王八蛋才救你呢!”
    想着赌气没有理他,但一会儿舱帘起处,老幺惊慌满面地又跑了回来,一面向着石继志叫道:“哎呀!格老子垮了!龟儿是马口渡,硬是没得地方拢船……完了……”这老幺说着话,还一面跌足猛叹,那样子如丧考妣一般。
    石继志气得骂了一声:“没出息,你哭什么嘛?”说着自己冒雨面出,仰天一看,只这一刹那,天色又由昏暗变为紫红色,果然是狂风欲来的现象,石继志看得暗自惊心。
    其实他倒不是怕自己逃不出去,而是担心这船上的几条性命。他身为侠义中人,又岂能见危而自逃?往四下一看,穷目所见,真是一片茫茫,水面上此时竟无一只来船,黄豆大的雨点洒在水面上,就像是一大锅开了锅的稀饭一样。
    石继志这一看不禁心里有些慌,忙掀帘而入,对那老幺道:“那我们赶快往回路走吧!你不要守在这里呀,光守着有什么用!”
    老幺哭丧着脸正要外出,却见那怪老人又是嘻嘻一笑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是往后走,还不如往前走,不过前后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石继志不由气得冷笑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只有坐以待毙了?”
    老人闻言,伸出拇指擦了一下鼻子,一面笑着摇了摇头道:“小伙子,遇事要沉着一点,哪这么容易就死人了!你看你们一个劲跑进跑出,忙得跟孙子一样,我老头子又忙了些什么没有?”
    老么唯恐石继志生气,忙在一边插口道:“哎呀!龟儿老头子,到了这个时候,你龟儿还吊啥子胃口嘛,晓得你岁数大,经验多,讲出来大家听一下嘛!要是翻了船,第一个淹死你龟老儿的!”
    那老人被这老么一口一个龟儿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要是在平日,他哪能忍受这个,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完全是他一番深心安排,自然不便因一时气而暴露了身份。只得一翻那双鼠眼,由鼻孔中呼了一声,点点头道:“小子!你说话口头上积点德好不好?
    我老人家要不是身体不好,看我揍不揍你!”
    经此一闹,石继志反而火气全消,忍不住笑劝道:“算了!老人家你也别吵了,不过你刚才那副样子是有点气人,你倒是说说看,是不是有办法躲一躲!”
    这老人闻言才咳嗽了几声,呛出了一口粘痰,一面点了点头道:“当然有办法!我话还没说呢,你们就一个劲急,急有什么用!”说着对老么道:“伙计!可别再闲着了,赶快下帆,把刚才那快淹死的小子叫起来,告诉他别再休息了,你们哥儿俩一人持一把竹篙,往左边撑船,听我的命令撑,绝错不了!”
    老么听得直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听他的了,听完话慌忙跑出去了。
    石继志在一旁听得心中直笑,心想:“这老头也真行,自己不想想方才差一点儿淹死,命还是人家救的呢!这会儿居然发号施令,看样子倒还真神气呢!”想着不由扑近舱口,见那老幺正在桅杆之下,欲攀身上去解绳。石继志由身上摸出两枚制钱,口中对老么叫道:“不用了!”说着话,右掌一翻,这两枚制钱就带着一阵轻啸之声,只一闪已至当空,接着是“嘣!嘣!”两声绳索的裂断声音,那大帆晔啦一下落了下来,把这船震得左舞右晃。
    石继志正要转身,却听见背后一声阴沉的低笑声,接着道:“好指力,好劲头!”
    回头一望,却是那矮老人正负手仰头往上看着,满脸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
    石继志只望着他笑了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笑。喂,老人家,我看救命要紧,我们都别闲着了,一起到外边去帮着他们划船好了!”
    老人露出一口包牙,哧哧一笑道:“我老人家身上没有四两肉,你要叫我做苦活,那我可做不了,我只能动嘴皮子。走!我们就到外面去!”
    石继志闻言笑了笑,也就忙走出舱面,见老二和老幺果然人持一篙,在水里撑着,直往左边撑去,只是江水太深,每一撑篙,篙头几乎要到了水面才能扎到底,看来二人吃力异常。
    老人看着他们也直皱眉头,石继志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吧!”
    说着走向船尾,猛然八字步向两下一分,打了个千金坠,将身形定住,然后气纳丹田,逼罡劲于双掌,喝一声:“走!”跟着右掌斜着向前下方水面上一推,但听“哧”的一声,水花喷溅了一尺,那船由不住向前冲出了丈许,随着左掌又推出,船身又进丈许。
    于是只见他左右各一地运用着双掌,那船前进之势,竟是比上了帆还要快。
    老二和老幺,都不由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你看我我看你,简直不相信人世之间,还有这种奇事。
    而一旁的矮小老人更是看得心惊肉跳,那双深四在眶子内的鼠目牢牢地盯视着这个年轻人,时而见他面现惊容,时而听他低头叹息,只是这种表情没有人去注意罢了。
    这只小船被石继志用乾元内力催动,不一刻已驶出了三里以外。这看在那矮老人眼中更是吃惊,因为武林中也有用内力催舟的,如“流云飞袖”、“浪赶金舟”等手法,亦同样可使舟身前进,可那只是短时间的事,勉强可走里许,已是不常见的高手了。而眼前这个石继志,却和没事人一样,催舟走出了三里以外尚不歇手,这种惊人的乾元内力,确实是老人毕生未曾见过的。
    如此又行了约里许,石继志才回过头来,对着老人道:“喂!老人家!到底上哪里去呀?江面这么宽!”
    只这一会儿,天空已有了动静,呼呼的风自四下吹来,水面上起了明显的动荡。小舟在水面上一起一伏,不时还打着转。石继志在后舵,愈发感到行舟之困难。
    老人见状,忽然叫了声:“快往前弯!”说着自己拿起一篙,往水面上一点,那船就往右倾斜了过来。石继志再一催驶,才又走了数丈,眼前竟到了一处断壁,大家不由叫起苦来。
    眼看这船头已快撞上了,老人长篙点处,那船身又不由自主地向左歪了过来。猛然他又跑上船尾,用竹篙在石壁之上点了一下,船却又向左弯了过来。
    老二和老幺只以为老人忙昏了头,乱点一气,方要出声喝止,可是目光望处,老人这一竹篙,将船头弯得正到好处,眼前竟是一处仅可容这条小船船身的石弄,小船一弯过来,正好穿行在内。
    立刻船身平静了许多,虽然外面风势已逐渐加大加疾,可是这小石弄里,却是平静异常。石继志见状不由含笑收手上前道:“老人家有一手嘛,原来你会弄船啊!”
    老人只是咧嘴一笑,此时大雨倾盆,每个人早都成了落汤鸡似的,被淋得里外湿了个尽透,尤其是老人,方才才晒干的头发,此时又贴在了脸上,身上的衣服被水一浇,紧裹着那瘦小的身体,看来真像是一根旗杆。
    石继志要入舱避雨,却见老人双手连摇,在四外巨大的波涛声中吼叫道:“小伙子!
    这可不是好地方,一会儿大水来了,小船非被冲出去不可,快随我上岸去,先把小船好好拴上!”
    石继志一听果然有理,老幺和老二更是不等交待,已七手八脚,下锚的下锚,拴缆的拴缆,须臾已把小船给定住了。
    石继志把随身包裹带在了身后,在舱内把那匹自己爱如性命的汗血宝马牵了出来,回头对船上老二和老幺道:“走呀!”
    不想老幺却哭丧着脸道:“相公,你先走吧!我们舍不得这条船,而且狗熊还受伤躺在船上。”
    石继志知道他们是靠船吃饭的,要想叫他们弃船逃生却是办不到,就由身上拿出了一块足有十两的大银子,递给那老幺道:“这就算是我的船钱,我和这位老先生先上去避避风,等风停了再下来,你们就在附近躲一躲,照顾着船就是了!”
    老幺大喜接过,连连道好。石继志抬头看了看,离着岸边还有一两丈高,怕老人年老力弱攀登不易,所以把马递过道:“老人家,你骑我的马上去吧!我先上去了!”
    说着一振二臂,已拔上了那堤边。回头一看,老人光上马背就上了半天,他身子才一坐好,那匹马已一坐后腿,“嗖”的一声跳上了岸。石继志一纵身,也上了马背,一夹双腿,这汗血马在大雨巨风中一声长啸,放开四腿就跑。石继志还怕马行太快把这老人从马上摔下来,所以一直用手扶着他。
    如此跑出约有五里之地,风声更加大了,暴雨如珠,打在脸上,就像是被针扎一样痛,尤其是那种风声,就如同万马奔驰一样。石继志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大风,也不由吓得心惊肉跳,在马上连连问老人道:“喂!老人家,你不是有避风的地方么?怎么还没到?我可真有点害怕呢!”
    老人送抬左手向外一指道:“那不是么?”石继志随他手指处向外一望,不由心中大喜,原来目光望处,竟有一幢建筑在半山谷中的巨大石屋,看来颇为讲究。石墙延约数十丈,漆黑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着,院内更是修石巨室,无不井然。
    石继志想也没想,此处荒山野港,何来如此宏伟建筑,一时只为避风雨逃命要紧,见状不由一磕马腹,那马立刻驰行如风,一霎已驰近那大黑铁门之下。石继志正要下马去叩门,老人却大声叫道:“不要敲了,跳进去就是了!”
    石继志一想逃命要紧,竟照着话做,一长身已飘入墙中,遂听一声马嘶,那匹汗血马见主人跃墙而入,竟跟着隔墙窜了进去,又听“啊哟”一声,竟把那老人由马背上给颠了下来,还一个劲呼痛。
    石继志忙把老人扶起,见院中各室室门都紧紧关闭着。老人一面揉着被摔的屁股,一面用手指着前面一所建筑得极为精雅的石室道:“我们到那里去吧!”
    石继志不由一怔道:“莫非你认识这家的主人么?”
    老人一面前行一面笑道:“多少年的老朋友,怎么会不认识?”说着率先往前行着。
    石继志一听才放下心,心想:“怪不得,他好像是来到了自己家似的,原来竟是他的朋友!这真是一个怪人!”
    风势更大,庭院中大树尽摧,树倒上扬,石继志若非有极高功力,恐怕连身子也站不住了,再看老人,却不知怎么竟已先跑到了那石檐之下。遂见他瘦小的拳头在那门上拼命地打着,发出“砰砰”的如雷巨声。
    石继志牵马随其身后,老人手上一面敲着,口中还大声喊道:“怎么!人都死完了是不是?开门呀!开门呀!”
    如此叫了好半天。石继志心中直好笑,心说到人家叫门,哪有这么说话的?正想劝他一句,不想门却开了,二人一马都险些冲了进去。
    那开门的仆人吓了一跳,口中大叫道:“喂!喂!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来的一伙人马?”不想话未说完,却突然惊得张口结舌,目光却注定在老人面上,口中呐呐道:
    “原来是……”
    老人一挥手道:“没事,快去请温老先生出来!快去!”说着乘石继志回头的时候,对着这仆人眨了一下眼,这仆人口中啊啊答应着,慌忙上楼而去。
    石继志往内一看,竟是一间极为豪华的客厅,厅中悬满名人书画,靠着壁角排着两列太师椅,干净得不染纤尘。
    老人已把外衣脱了下来,一面拧着水。那仆人匆匆下楼,朝老人一鞠躬道:“主人马上就来,请您老人家坐坐!”说着由石继志手中接过了马。老人回头道:“告诉马房,好好把马毛擦干,上好豆子,加黄酒鸡蛋!”
    石继志一面口中连道:“不麻烦了……”心中却不由暗想:“这老头也太随便了,尽管是老朋友,也没有这么随便的道理!”而且他心中奇怪,老人说的那一套喂马行话,分明像是一个老江湖,却为何是一个毫不通技击的老人,而且连马都不会骑呢?
    那仆人答应着把马由内廊牵出,老人遂以主人姿态挥手道:“老弟,随便坐!随便坐!”
    石继志也就不再客气,心中却由不住暗暗想,今天幸亏是遇见这位老人家,要不然此时怕早被巨浪卷入江中了,那时即使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不被江水吞没而死无葬身之地了。想着心里不由对这陌生的老人生了不少敬爱感激之心。又见由侧门走进另一仆人,双手捧着茶盘,在二人几前上了茶。
    遂听见梯口上门一开,跟着闪出一位年近五旬的瘦高老者。这老者双目神光奕奕,身着一件蓝服长衫,足下是一双锦缎便靴。一出门,口中叫了声:“啊呀!”慌忙由楼上跑下,老人也忙由位上站起迎上。
    这瘦高老者一下楼,本想朝老人下拜,却被老人赶上一步,一把给扶住了,口中还高叫道:“温老弟!很久不见了……别客气!别客气!”
    这老者面现惊容道:“弟子不知是教主……”方说到此,老人忽然咳嗽了一声,正好把“教主”两个字给掩饰了过去,他还一个劲朝这瘦高老者使着眼色,主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会意,口中忙搭讪道:“哎呀,大哥!这些年可想死小弟了,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淋了雨了?”
    老人这才叹了一口气,回头一指石继志道:“可不是!唉!要不是这位小朋友救我,老哥哥我这条命都没有了!”温老先生不由目现惊异地啊了一声,石继志遂朝着这温老先生点了点头道:“打扰了!”
    温老先生哈哈一笑道:“这是什么话!老弟,快请坐!”说着恭恭敬敬地拉过一张太师椅,先送到老人身后,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石继志也落了座,遂见老人朝着石继志嘻嘻一笑道:“你们不认识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用手一指那老者,对石继志道:“这是我一个老兄弟,人称八步凌波温世海,是一个练功夫的,和老弟你一样有一身好功夫……”
    石继志不由一惊,因为他耳中似早已听到,江湖中有这么一位人物,人称“八步凌波”温世海,尤其是轻功上有极深的造诣,却不料竟会是这老人的拜弟,可是石继志分明方才听到这温世海对老人自称为弟子,这又怎么说呢!
    老人嘻嘻一笑,接道:“小时候,我教过他几天书,说起来还可当他的老师呢!”
    石继志这才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口中连连道:“久仰!久仰!”
    老人送又用手一指石继志对那温世海道:“这位老弟姓石……”石继志见老人并没把自己名字说出,只以为他是忘了,忙补充道:“小可石继志,请温兄多指教!”
    话才一毕,那温世海不由一连后退了两步,口中啊了一声,翻着眼道:“什么?你就是石继志?”
    石继志不由吓了一跳,却见那老人嘻嘻一笑道:“怎么?你们原先认识么?”
    温世海正想说话,却见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猜出其中必有原因,忙笑着道:“哪里!哪里!小弟只是久仰石少侠的大名而已!”
    说着目现不解地扫了老人一眼,老人却没有看他。温世海见二人衣衫尽湿,不由站起身道:“大哥及石少侠快点上去换件衣服吧!”老人笑道:“石老弟先请吧!”石继志还想客气,见温世海拍了拍手,出来一仆人,温世海选对他道:“你带石少侠去洗个澡,换一件干净衣服去!”仆人答应一声:“是!”
    石继志遂起身,对二人一笑,鞠躬道:“主人请少待,小弟放肆了!”
    温世海连道:“哪里!哪里!石少侠请便!”石继志遂跟着那仆人上楼而去。
    他才一上楼,那温世海却不由得“扑通”一声,朝着老人跪下了。老人仅挥了一下手道:“温贤弟请起,不必多礼了!”
    这温世海还是恭恭敬敬地按教规给教主叩了一个头,一面口中道:“弟子不知教主驾到,有失远迎,尚乞教主勿怪才好!”
    老人已把这温世海搀了起来,一面轻声道:“这不怪你,我只是来此避一下风雨而已,风一停就走!”
    温世海走近一步,面现惊容地道:“教主突然驾临,不知是否有何教导,尚请面谕弟子知照遵行!”
    老人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你只要千万不要道出我的身份来,石继志的事情,我自己了结……”
    八步凌波温世海口中诺诺称是,一指魔莫小苍遂顿了顿道:“你等风停,可着旗舵快船一艘。传我白羽令,就说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再为难这石继志,违者定以教规处斩不赦!”说着话,这位一代怪老面现戚容,目光之中,尚似微微蕴有泪痕。
    八步凌波虽看着奇怪,可也不敢不遵教主口谕。遂见这莫小苍弯腰自靴口内抽出一根描金白羽令,递与温世海道:“此令传至红旗总舵,令发即送交总坛收押,不可在外,勿误!”温世海双手接过,口中连连称是。一指魔莫小苍这才随着八步凌波温世海匆匆上楼沐浴更衣而去。
    待莫小苍换好衣服下得楼来之时,石继志早已在客厅之内与八步凌波温世海品茗而谈了。温世海见莫小苍一下来,慌忙从位子上站起,迎上几步道:“大哥及石老弟一路受寒,小弟已备有水酒一桌,请大哥及石老弟就座,压压寒!”
    莫小苍笑着点了点头,温世海遂站起身,头前带路,石继志跟着莫小苍一并而入。
    走至后厅,果见已摆好了一桌酒席,三人就位,温世海举杯起立道:“大哥及石少侠沿途受惊,小弟诚敬一杯!”
    石继志忙道:“不敢!不敢!”再看那老人却是一仰头,咕噜一声把酒咽下。石继志注视杯中,酒清可见底,知道并无药物,也就一饮而尽。
    八步凌波温世海微笑道:“石少侠,此行何往?”
    石继志略一低头,答道:“去洞庭故居一游。”
    温世海啊了一声,遂看了一指魔莫小苍一眼,又接问道:“只是为了一游,还是另有贵干?”
    石继志不由陡然吃了一惊,一抬头,却见八步凌波温世海一双瞳子正视着自己,带着一种神秘之色,石继志不由面色一变,站起身道:“温先生此话何意,尚望明告!”
    温世海不由一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石老弟不必多疑!”
    石继志一面坐下道:“其实就是向二位吐露也何妨,小弟此去,实欲去找那湘中八丑以及排教教主莫小苍一清旧账……”
    说着面现冷笑,隐带杀机。他话方一完,一旁的莫小苍不由脸色一阵大变,两弯杏眉,竟突地向两下一挑,但瞬息又平息了。只见他唇角带起一丝微笑,只是独自饮着杯中的酒,不发一语。
    八步凌波温世海更是吃惊地口中哦了一声,遂笑了笑道:“石少侠,究竟有何深仇大冤,要去亲找他们呢?”
    石继志甫一听这温世海这么问自己,不由勾起了满腹伤心,他强自忍着内心的伤痛,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道:“温兄还是不要问了,一言难尽……”说着话,他目中竟流下了两行泪来。
    那一边的莫小苍却望空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对八步凌波温世海道:“这只怪那莫教主往昔多行不义,至今虽已改恶扬善,但天理不容,我倒希望莫小苍能死在这少年人的手中,了却这一桩冤仇,再……”说到最后,声音竟变得有些发抖了。
    石继志闻言后不由颇为感动,不解地看了那莫小苍一眼道:“你老人家莫非认识那莫小苍么?”
    一指魔看着石继志苦笑了笑道:“我自然是认识他了……”
    石继志不由大为兴奋地站起身道:“那你快告诉我,他现在藏身何处?”
    一指魔莫小苍忽然仰天哈哈一阵大笑,石继志不由大吃了一惊,心想倒看不出,他这么瘦小的身体之中,竟会发出如此宏亮的声音,几乎连屋瓦也为之震动了。
    陡然他一收笑容,正色对石继志道:“老弟!早晚你定会见到他的,何必这么慌呢!
    你要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说着他面如死灰,忽然把酒杯一推,对八步凌波温世海皱眉道:“老弟,我觉得不大舒服,要先下去休息一会儿,你在此多陪陪我这位小兄弟!”说着对石继志点了点头,欲离位而去。
    石继志不由急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不舒服么?”一指魔莫小苍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
    石继志由不住拉住他一腕,满面戚容地道:“那……那是小弟说错了话?”
    莫小苍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兄弟,你……没有说错话……那莫小苍真是该死了!”说着挣开石继志的手转身而去。
    石继志不由惊慌地看着温世海道:“这位老人家一路上确是受了寒,温兄请多多照顾他吧!”
    八步凌波温世海看在眼内,心想:“你还糊涂呢!哪是不舒服,分明是让你这小子给气的!”
    但是他口中却嘻嘻笑道:“当然,当然!我这位拜见生就一副怪脾气。兄弟,你可不要介意……”说着有意压低了嗓子,把头凑近到石继志面前道:“那莫教主和我这位大哥从前是好朋友,所以听了你的话不大对劲……”石继志心中一动,心想难怪他不大高兴呢!
    二人又吃了一会儿酒,外面风雨更急,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停了。天已大黑,那八步凌波温世海忽然笑道:“方才我那大哥已经关照说,今天晚上你们就睡在此,明天风雨停了再走!”
    石继志不由窘笑道:“如此真是太打扰温兄了!”
    温世海连连笑道:“哪里!哪里!谈不到打扰,家居荒野,无以待客倒是真的!”
    说着就引着石继志来至一间洁室,石继志见这间房内布置极为雅致,一张单人软床,看来人睡其上定是极为舒适。温世海又关照,如需何物,只管呼人去拿就是,又关照了几句,这才退出。
    石继志待其走后,一日奔劳,尤其是用那种乾元真功催舟一节,最耗体力,不由觉得十分疲累,略微宽了一下衣服,倒床而睡。
    也不知什么时候,石继志本已睡熟,却意外地鼻中似闻到一种异香,刺鼻异常,禁不住在梦中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方一开目,却觉得头脑一阵发昏,四肢酸软无力,就连坐起身子的力量也没有了。石继志这时才知不妙,慌忙闭气护穴,可是鼻中已吸了不少,全身已不能动弹了。
    他昏倦的目光中,似见由那窗缝中冒入一股浓浓的黄烟,他知道这正是武林中一种最毒的闷香,名叫“五鼓断魂香”,一经施展,睡觉人只要吸上一口,定是全身筋软无力,非一个时辰不能转动,要是吸多了,就是被人用刀杀了也是丝毫不知。石继志既知是这种东西,可是全身已软麻不堪,不能动弹了。
    不过他脑中尚感清楚,眼睛虽不能睁开,却尚能微开一缝,正自惊心动魄之时,却见那窗户“呼”的一声开了一扇,跟着窜进一条黑影,因是午夜,石继志只觉这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自鼻以下戴着一面面具,进室后只一迈步已至床前。
    石继志见他迎风一晃,手中竟亮出火头,原来他手中早已持好了一根火折子。火光一亮,石继志不由在床上暗暗呼了声:“竟是你!”
    原来目光望处,这夜行人非为别人,竟是那八步凌波温世海。他虽然口鼻都掩在口罩之下,但石继志仍能认出是他,只见他持着火折子高举了举,照了照床上的石继志,鼻中哼了一声道:“姓石的!你可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了!”
    说着一灭手中火折子,往身后一插,石继志就见这温世海身子向后微微一挫,就听他双掌上骨骼“喀喀”一阵密响。这八步凌波温世海,竟猛向前一个箭步,陡然一伸双臂,用了十成功劲,以“翻天抡掌”势,双掌上挟着无比的劲风,直往石继志腹肋处猛击了下去。_
    这八步凌波温世海,在排教之中,武功也不过仅次于教主及三位香主,这一双掌又是用了全力,别说石继志此时是坐以待毙,就是一块铁板,温世海这一双掌也能把它打扁。
    石继志是全身麻软无力,眼看着温世海这一对铁掌是打上了,石继志不由必中长叹了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断喝道:“贤弟使不得!”只见一条人影,快同电光石火般往这床前一落,一条矮小的人影,双掌猛然向上一捧,“金佛献寿”势向上一端,只听“砰”的一声,四掌相击,温世海“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连惊带吓,定目望去,见这突来的怪人竟是教主一指魔莫小苍,不由又后退了一步。
    那莫小苍用沙哑的嗓子道:“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乘人于危不是汉子行为,还不下去!”
    石继志虽是全身麻软,可是头脑尚清,当他发现救自己于千钧一发的竟是那个船上的老人,不由将双目一闭_,心中喃喃道:“天啊!我石继志可真是看走了眼了,原来这老人竟有如此之高的一身功力,只看他方才那一式‘金佛献寿’,功力就不在自己之下!”
    他一时心中不由把这老人感激了个五体投地,遂听那老人随着一声喝叱,竟又向外一挥大袖,八步凌波温世海一端双足,竟以“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反窜而出。莫小苍走到床前,以手在石继志前额摸了摸,石继志微闻其口中低低叹息了一声。接着他把门窗大开,身子微微向下,矮矮运行着双掌,飞快地在石继志周身穴道上运行了一周,石继志愈发吃惊的是,老人双掌过处,竟有无比的热劲,自他双掌掌心丝丝逼入。
    只一刹那,已感到全身痛苦顿失,由不住口中哼了一声。老人闻声,面现喜容,突一收臂,身形晃处,已穿窗而出。
    他才一出去,石继志已可睁开双目,但觉得身上懒洋洋的,心中暗忖:“好险呀!
    要不是这老人救我,此时已命丧黄泉了!”
    他仍然余悸尚存,勉强运了一番内功,把吸入的余香用内功一丝丝都由穴门退出,这才翻身坐起,摇摇头下了床,跑到窗前向外探头看了看,此时东方已有曙色,哪有老人和那温世海的踪影。
    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心想自己到底和这八步凌波温世海有什么仇?怎么他竟要向自己下这种毒手!
    愈想愈觉不解,本想此刻就去找那温世海一分高下,可是转念一想,还是装作不知这回事好了,好在明天就走了,这老人既没把自己叫醒,又不愿自己知道他会武功,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好了。好在以自己武功,那八步凌波温世海万万不是对手,只要小心一点,以静待动,又怕他何来?
    想着重新把门关上,又睡了一会儿,天大亮了,风雨已停。一夜之间,风平雨止,阳光自远天射出万道金霞,照得这所巨宅庭院之中,到处残枝败叶,愈显得风雨无情和阳光的可爱。
    石继志正自凭窗向院中观看的当儿,却听得一旁传来那八步凌波温世海的宏亮声音道:“老弟!早啊!”
    石继志一回头,却见那温世海正由一旁侧门中推门而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哪里像是临夜向自己施杀手的模样?
    石继志也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一笑道:“早啊……”
    温世海已走近了,石继志忽然发现,他的一双手掌都肿大如箕,用白布涂药紧紧缠住。不由心中暗忖:“好厉害的老人,他只向上一捧掌,竟把这温世海击成了这样……”
    心中好不快意,有意打趣地一指温世海双手,装着吃惊着:“咦?温兄的手……”
    八步凌波温世海不由老脸一红,嘿嘿笑了几声,咧开大口道:“唉!老弟别提了,昨天晚上睡觉不小心,被一条大蜈蚣给咬了一口……”
    石继志不由忍着笑问道:“可是怎么两只手都……”
    温世海接得也真快,马上瞪大了眼,加一句道:“你看,我用这只手这么一打,连这手也给咬了一口。今天早上,两只手都肿了!”说着话,他还比了一个手打的姿势。
    石继志心想:“这家伙编得像真的一样!”心正暗笑,却听见一声笑声道:“谁被蜈蚣咬了?”
    遂见侧门一开,由院中走进一人,石继志见正是那救自己的老人,不由笑着用手指温世海道:“你老人家看,温兄这一双手昨天夜里竟被蜈蚣给咬啦!咬得还真不轻,我看八成还是一条老蜈蚣!”说着笑眯眯地看着老人,心想:“咱们大家都装糊涂好了!”
    老人听了石继志的话,看了温世海一眼,皱了一下眉,温世海却现出了不大得劲的神色。
    总算这场面并不太久,八步凌波温世海笑道:“你看,光顾了说话,石少侠连脸都还没洗呢!快请到浴室去吧!”
    老人笑着用手拍了一下石继志的肩膀道:“走!小兄弟,我们一起去。今天天真好,洗完了吃点东西,我看也该走了。”
    石继志不知如何,对老人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亲切之感,尤其是老人连救自己两次,居然丝毫不表现出来,每一句话和表情里,石继志仿佛都能看出一种真实的感情。他不由默默想道:“他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草野奇人,只是他不愿人们知道他的名字!是的,他一定是这么一个人……”
    他和这老人把臂而入,漱洗完毕之后,温世海备了丰盛早餐,三人同桌而食。饭后老人首先提议要走,石继志满心想着复仇的事,更是去心似箭,八步凌波温世海坚持留他们不住,一直把他二人送至江边。
    石继志见那艘小船所幸尚未被大水冲走,老二和老幺正在舱面上清理着,一眼见二人转回,都不由大喜迎上。
    八步凌波温世海一直送他二人上船,并把老二唤至一边嘱咐了几句,想是说明了他自己的身份,吓得那老二几乎要跪地叩头。然后他由身上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二,这才走到一指魔莫小苍身前面现恭敬地道:“大哥请沿途珍重,小弟不远送了!”莫小苍哈哈一笑道:“兄弟请回吧!”
    这温世海又与石继志握手道了再见,石继志接过自己那匹爱马拉入船舱,一霎时,老二和老幺已把大帆拉了起来。
    老人依然还像一个内行的水手一样,抬头看了一下天,笑道:“是北风,往左转舵!”老幺把风帆调对了风势,这条船在二人的照顾之下,已驶出了七八丈以外,渐渐就出了这条山口,眼前又是一望无头的大江。
    经过这一日夜的相处,石继志和这不愿吐示姓名的老人,不知不觉之间竟建立了极好的感情。他们常常促膝在船板之上谈话,一谈就是老半天。
    午饭之后石继志正在凭窗小望,忽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忙回过身来一看,却见竟是那老人,他面带微笑在对石继志招了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我问你话!”
    石继志忙走过笑道:“什么事?”
    老人拍了一下旁边的板凳道:“你坐下,我们慢慢谈!”
    石继志坐下,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老人,遂见老人面现忧郁地点了点头道:“洞庭湖快到了,我们就要分手了……”
    石继志不由心中也颇觉有些依依不舍,笑了笑道:“老人家,你家住在哪里?等我事情完了之后,定去看你!还有……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老人忽然落下了两滴眼泪,看了石继志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能交上一个好朋友,只可惜我与老弟你……”
    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有时候,人生并不需要太过认真,友贵知心,所以我的名字还是不告诉你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说着老人抬起头看了石继志一眼,眨了眨眼又接下去道:“你可去问问那一指魔莫小苍,见了他你就明白了。”
    石继志不由一惊,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话道:“一指魔莫小苍?”
    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小兄弟!你不是要去找他报仇么?”
    石继志不由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这一次就是专门去找他,我要他死在我的七禽掌之下!”
    老人打了一个寒噤,苦笑了一下道:“小兄弟!那莫小苍真就如此可恶么?你一定要他的性命么?”
    石继志不由激动地一把拉住了老人的手,他觉得老人的手冰冷,流着泪道:“老人家,你不要劝我吧!莫小苍杀了我全家……我……我……已等了多年了……我一定要和他拼个最后死活,我要是胜不了他,情愿死在他手下!”
    数年前的那幕血仇重新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往一边一倚,一时热泪滚滚而出。
    老人见状忽然张大了双目,他痴痴地看了这少年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是的!
    是的!他该死!他该死……”说着他伸出颤抖的手,在石继志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接道:
    “小兄弟!你放心地去找他吧!你一定会成功的!他会死在你手上的!”
    石继志不由大感振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惊异地问道:“真的?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老人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莫小苍现在正在生着重病,连床都不能下……”
    石继志不由惊得往起一站道:“这是真的?”
    老人一面点着头,一面拌颤着手,由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卷儿道:“这是我刚才画的一张图,送给你,对你大有用处。”
    石继志惊奇地接过了这张图,老人又道:“这图上画的是莫小苍所居住的地方,你可以按图毫不费事地找到他……”
    他几乎不忍心说到最后那个杀的字眼,石继志不由感激地紧紧握住老人一手道:
    “老人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来报答你呢?”
    老人微笑着淡淡地道:“你会永远记住我的……我相信你会的!”
    石继志茫然地点了点头,顺手把那纸卷儿打开,果然是一张极为紧凑的图形,哪处入口,哪处转,哪处有人防守着,都一一注明了,最后用箭头注明了莫小苍的住室,真是一目了然,石继志不由惊问道:“你怎么对他家知道这么清楚呢?”
    老人含笑道:“我和他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在他家住了好几年,当然是清楚的了……”
    石继志感激地将图收下,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还有那湘中八丑,我还要找他们一清旧账!”
    老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担心,你去找莫小苍的时候,他们也一定在那里,你可以一并把他们都杀了。”
    石继志不由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下事情竟会有这么巧,不由怔怔地看着老人,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要怀疑,这是真的,小伙子!你放心去吧!
    他们一定在那里。”
    石继志翻了一下眼道:“他们难道也跟莫小苍住在一块?”
    老人苦笑着道:“也许……也许是吧!”
    石继志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他确信老人是以诚恳的态度向自己说话,而且老人似乎没有必要骗自己。他低头想了想,心忖:“反正他们在不在,我也要去找的,无妨就信他的话吧!”想着点了点头道:“那倒省了我不少的事!”
    老人忽然又抬头想了想道:“本月十五日,是那排教中‘清教’的日子,各香主舵主连袂下巡,那时最为空虚,你如那天夜里去,定能手到成功!”
    石继志不由喜形于面地点了点头道:“好,我十五日夜里一定去!”
    老人似乎显得很伤心,又道:“听说那莫小苍因左肋生瘤,惯于右侧而睡,而背向窗外,你只要记住朝他后心‘志堂’穴上下手,一定成功!否则……”
    石继志不由不解道:“否则怎么样呢?”
    老人惨笑了一下道:“否则,此人已练到了运气护穴的地步,仅留‘志堂’一穴为穴门,你要是打错了别处,决不能制其死命,你要记住了!”
    石继志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想:“好厉害的莫小苍,要不是这老人告诉我,到时候还真不知能不能胜呢!”想着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忽然他心中奇怪,暗想这老人既是那莫小苍的朋友,焉有如此出卖朋友致死的道理?
    不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老人家,你这么做为什么呢?”
    老人忽然仰天哈哈一笑道:“不错,我是那莫小苍的朋友!可是小兄弟,这个世上,有一些人必须要死去的,死去的人不该是好人,应该是坏人,那莫小书虽然已洗心革面,可是,他到底是个为恶已久的坏人,因此他也该死了!只是君子要有容人之量,希望你如顺利地杀了他,却不要延及其妻女……石继志,你能做得到么?”
    石继志低头想了想,他为老人这番话深深感动了,不由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道:
    “老人家,我答应你,我决不妄杀一人!”
    老人家忽然面现喜容地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做,也不负我老头子为你策划一场了……”忽然他向外看了看,口中啊了一声道:“你看光顾说话,已经快到了!”
    石继志随着老人手指处向外一望,只见舟舶云集,水平如镜,果然是已到了洞庭,不由跟着站起了身子。时已黄昏,夕阳西下,洞庭湖中归帆点点,炊烟渺渺,好一番太平景象。
    老二把舵,一路把小船拢了进来,石继志目视着这久别的家园故地,不禁兴出无限感慨,这洞庭湖中曾埋没了自己多少的往事和童年……
    老人顺手由船板之上取下一面斗笠,往头上一戴,笠边已快遮到他的眼睛,仿佛是怕人看出他的面目似的。
    小船慢慢拢了岸,老幺笑着跑过道:“相公!洞庭已经到了,您老是在哪里下船?”
    石继志一把握起了老人的手,诚挚地道:“老哥哥!小弟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你……”话还未说完,老人已挥手笑道:“不要说了!”
    说着又在石继志背上拍了一下,感慨地道:“兄弟,你去吧!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十五日晚上,那是一个好机会,万万不可放过,你要记好了!”
    这老人说着话,竟取下头上的斗笠,直往岸上走去,眼见他摇摇颤颤地走上了岸,竟是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路走去。
    石继志慌不迭叫道:“喂!喂!你等我一下……”说着返回舱内把那匹马牵了出来,慌慌张张地牵上了岸,再四下一看,茫茫人群,哪里还有那瘦小老人的踪影。
    石继志不由暗想:“这老人真是一个怪人……”数日相处,这老人竟深深地在他心目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影子,如今这么突然一走,石继志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虚,他想到:“人生真是像诗人们所说的如浮萍一样啊……风来了把他们吹聚在了一块,可是风去了,又把他们吹散了……”
    他跨上了马背,感叹了一番,再不见那老人的踪影,只好掉转马头,一任那马向前走着。
    这条路是他当年常走的路,围着湖边一路绕了下去,渐渐他看见那一片竹林子,渐渐他又看见那掩在竹林之中的“拾翠园”。不由自主,他感到一阵心酸,一抖丝缰,泼刺刺放开了马蹄,直往那竹林中奔去。
    这一人一骑的突然光临,惊扰了三四个放牛的孩子,他们正牵着牛,在这所宽旷而无人经管的花园中,一任他们的牛嚼食着地上的青草。石继志这一突然现身,孩子们都吓了一跳,相继牵着牛走了。
    这年轻人翻身跳下马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这满院荒芜的凄凉景色,不由紧紧地咬着牙,心中却在暗暗地想:“我一定要重建这所家园,让它恢复到从前一样的幽雅兴盛!”
    石继志在马腹上拍了一掌,这匹汗血马跑向了荒芜的花园中,低头嚼食着园中的青草。石继志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家园荒芜,人物已非,我的回来。只是平白添一段断肠伤心啊……”
    他在石室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一把锁匙,小心地去启开那二门的大锁,只是因为年代太久,锁已锈住,费了半天劲儿,还是打不开。
    石继志不由随手抛下那把锁匙,由肋下掣出了那口“朱雀剑”,一振手腕,只见红光一闪,“呛”地响了一声,那大铜锁“叭嗒”一声,落在地上。石继志插好了剑,随手一推,那门“吱”一声,遂即打了开来。
    他含着满腔辛酸,举步进了这“拾翠园”。
    这座辉煌的建筑,一砖一石,都是他先人血汗的结晶。楼内那些凌乱的家具,上面集满了尘垢,不再像以前那么光亮耀眼了。每到一室,每走一步,这年轻人都会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走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在门口注视了良久,床还是和以前一样地放在那儿,甚至上面的被子还在呢!只是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散着些书,一对银质的烛台,也仍倒在桌上,他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喃喃念道:“你们曾一夜夜地伴着我啊……”
    说着他紧紧地抓着这枝烛台,只听见“吱”的一声,竟把那烛台给抓扁了,石继志不由惊觉地松了手。
    他的记忆愈发凌乱了,看看这里,竟禁不住一下趴在了床上,放声痛哭,叫了一声:
    “爹娘啊……孩儿回来了……”
    在这无人的拾翠园中,他的哭声是那么悲惨,直到力尽声竭,也没有人去劝他安慰他。他心中确实积了过多的怨恨与忧郁,如今这一尽情哭诉,反倒心里安静了不少。
    当他平静下来时,才发觉宙己的幼稚,再看枕在脸下的棉被,已被泪水浸透,那些陈年的集垢都印在自己的脸上,觉得痒痒的!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重新下了床,又上楼去把房间中都看了一遍,除了衣物凌乱以外,井没有什么损坏之处。于是石继志开始由父母住的房子着手,一间一间地整理起来,清出了不少的尘垢。
    他一直忙到深夜,才到自己房中倒床而睡。第二天清晨,他又开始整理,该理的理,该擦的擦,这“拾翠园”又大致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除了空寂无人以外,这所“拾翠园”已和往昔无什么差别。
    他又开始清理院子里的东西,大门早已被附近的野孩子劈了当柴烧了。他整理了一阵,心想:“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要干到何时,还是去找几个人吧!”
    下午他到衙门里去了一趟,与官人同至拾翠园起了封。其实他早已就撒开了封条,官人只不过察明了他的指纹指印,证明是此园主人,也就告别而去。
    然后石继志又到木匠花匠等店中找来了几个工人,换门的换门,整理的整理,有些地方该粉的粉,该油的油。如此整整忙了四天,这所“拾翠园”竟是完全换了样子,假山重新耸立着,莲池里也有了游鱼,庭院中花叶扶疏,无数的蜂儿蝶儿也都来了。
    附近的大人孩子们,都挤在大门口指指说说,他们本来以为这“拾翠园”没人管了,现在却眼见它又和以前一样有光彩了。有几个故邻得悉是这所宅子的少主人回来了,都相继来串门,见面还直向石继志道喜问好,着实也忙了一整天。
    到了第五天,才真正安静了。石继志到后面马槽中看了看自己的爱马,在院子里走了一转,看着已经整得焕然一新的故居,心中不禁有一种舒适之感,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才是我理想的家园……”
    下午他像是有什么事似的,一直心绪不宁,原来今天已是十五日了!他记起老人关照自己的话,心中不停地想着:“今天夜里,就是我和莫小苍以及湘中八丑一决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初更之后,石继志由“拾翠园”中翩然而出,他身穿一件浅绿水绸的长衫,足下是鹿皮薄底快靴,显得那么仪态潇洒。
    只是他眉目之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凌厉杀气,那双瞳子内,更是闪闪地放射锋芒,一望而知,这年轻人此行出门,定是有极大的愿望和使命。
    他加快步伐走着,绕过一座石桥,四下已是万家灯火。他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纸卷儿,打开来看了看,又迅速收了起来。然后他顺着一条垂柳小道,一路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他已行到了一处僻静的湖泊之旁,然后他又把那图卷取出,亮了千里火看了看,微微听他口中念道:“啊!就是这里了!”他把图收好,装着闲荡的样子,由一道小堤行到了湖的对岸,神色之间竟显得有些仓惶。
    他已看到了一座建筑极为堂皇的大宅子,在一箭之遥的山弯之下,就像是一条蚕一样卧着,大红色的石墙展延出里许长远。石继志不由皱了一下眉,喃喃道:“好大的气派!”
    他记着老人关照的话,在这延展里许的围墙之外走了一周,隐隐可见墙内灯火通明,这证明宅中人都还没有睡,然而石继志已颇觉不耐了。
    他想到,就在眼前这所巨宅之中,藏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不令他望之发指。
    他记得老人关照他,不到三更决不要进入,因此他耐着性子在附近踱着,心中却在想着复仇的步骤。
    他慢慢走到离宅门有十丈的湖边,正自痴望着湖水想心事,忽然一阵马蹄之声,只见顺着那条小堤一连飞驰而来四骑快马。
    这四匹马快同电闪星驰似的,一刹那已跑近石继志身前不远,就听一人吆喝了一声,率先勒住了缰绳。
    遂见他翻身下了马,对身后三人低喝了声:“好了!到了!”另三骑马上的夜行客也都由马上翻身而下,头前一人用手一指那所巨宅道:“瓢把子这几天心情可不大好,哥几个口头上可要小心点,弄不好他奶奶的吃不了兜着走!”
    石继志因在夜里,看不清这几人面貌,但却知是一帮江湖匪人。他因不愿事先被人发现,遂把身影闪在一棵大树之后,眼光却注定这四人,似见一人走路还一拐一拐的,像是不大对劲的样子。
    一行人走到那巨宅门前,为首之人在门上拍了三下,隐听内中有人喝道:“什么人?”叫门的那人躬身道:“弟子侯玉等奉召晋见瓢把子!”里面答了一声:“候着!”
    石继志远远听着,心想好家伙,一个开门的都这么神气,可真是狗仗人势了。遂听轰隆隆的一声,那大铁门推开了一扇,一行四人鱼贯而入,跟着轰隆隆的一声,大门又合了起来。
    石继志心中可真有些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天交二更,他把身上归置了一下,把最外面那件长衫脱了下来,一腾身窜上了树,把那件衣服放在树枝丫之间,然后飘身而下。
    他脑中酝酿着复仇的计划,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着,似要炸开了血管流出来似的。他匍匐着行至那围墙边,侧耳听了听,内中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大着胆子,一抖双臂“一鹤冲天”,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围墙之上。
    一上墙头,忙一伏身,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这所巨宅中巨室连延,少说有七八十间以上,花圃、楼台、亭榭,一目望去散落在各处。石继志不由心中着实此了一惊,不敢在墙头上久呆,向下一飘身,已经飘飘落在地面。他脑中记着老人所赠之图,上面有极清楚的路线,仿佛是由后厅直下。
    于是他提起一口丹田之气,一路翻纵了下去,不一会儿来至一处四面栽有巨松的大厅之旁,深夜之中,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声音。
    石继志抬头向上一看,皎洁的月光之下,只见那大厅正檐下悬着一方朱红的大匾,其上是三个金光耀眼的大字:“凤尾堂”。
    石继志心中动了一下,心想原来“凤尾堂”就设在此,无怪乎这么大的院落了。只是这么多房屋,却是连丝毫灯光也没有,到处一片死寂。
    石继志隐身在一块假山石之后,向四处注意地看了看,心中却不由暗想:“莫非那莫小苍睡了不成?”
    他飘身在一堆花石之中,由身上取出地图,亮着了千里火,小心地向上注目一看,心中这才明白,原来红线所标,才是直往莫小苍住处去的路线。
    就在他方把火光吹灭的刹那,只听一声低叱道:“什么人?”石继志方向侧一偏身,发话人已窜到了自己身前,石继志慌忙道了声:“是我!”那人伸长脖子认了认,方觉不对劲,石继志已一个箭步窜在了这人身前,并中食二指照着这人前胸就点。
    这人姓齐名天化,外号响尾蛇,平日本是负责巡江第七舵的任务,今天是第一次回坛叩见教主,却不想午夜起身小解,发现火光一闪,他不看还算了,这一看可真是平白损失了一条命。
    那齐天化本来只是疑心,可还没有想到其它,石继志这么一出招,他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外一闪,避开了石继志的双指,他口中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好大的胆!
    居然敢午夜到总坛来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着话已凑在了石继志身前,右手“横身打虎掌”直往石继志右肋就劈。
    石继志此时应敌,可以说是心惊胆战,只怕万一惊动了排教中人,自己孤身一人可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想着一声不哼,心中已存下不叫这小子逃开去的心。
    就在这响尾蛇齐天化的一掌劈下的刹那,他突然发现眼前的青年人竟失踪了。齐天化虽本身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动手过招,手头上还不算怎么含糊,一见对方青年人这种身法,就知道今夜遇见了高手,绝难在对方手下讨了好去,心中不由吃了一惊。
    果然还没容得他抽招换式,就觉得一股强大的劲风,直如排山倒海似地直往自己后心逼来,这响尾蛇齐天化口中方道了声:“不好!”不容他再转过身来,石继志“乾元闷心掌”向外一发,如同击革般响了一声,那齐天化闷哼了一声,整个的身子蓦地腾空而起,石继志向前一腾身高举双手,已把这齐天化下坠的身子接在了手中。
    可怜这小子动手仅两招就一命归阴,石继志轻轻把他的尸体放在了草地里,那些草叶掩在他身上,这才抖擞了一下精神,直往厅后转去。
    他脑中忆着那图上的指示,在第六棵巨松之侧拐弯而入,果有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两旁全是高及一人的冬青树,午夜里,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石继志一直走到了这小道尽头,遵着图上线示,向右又拐了一个弯。果然身一转过,眼中已看到了一座极为精致的石楼,石楼附近尽生着一些参天古树,如不注意,几乎看它不出。
    石继志停步不前,若按着图上的指示,这座楼房正是一指魔莫小苍的住处。正在此时,更楼上一连敲了三下,石继志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现在没有什么再值得他考虑了,他把双足紧了一紧,发现那楼中还有一处灯光没有熄灭。
    石继志不由略闭双目,沉了一下浮动的气,定了定神,双臂一展,以“巧燕穿云”
    的极快身法,“嗖”一声纵上了这楼前瓦檐,然后伏身以“狸猫戏檐”的极轻身法一路滚转,已掩上了正楼瓦面之上。
    他看到了那一处亮着灯光的地方,内中似有人影在晃动着,这不由又使他吃了一惊,他心中不由暗想:“怎么到了此时还有人呢?那老人不是说人都不在了么?怎么会还有人?”
    他愈发觉得心中不宁,可是到了此时,也绝不容他临阵退缩。终于他咬了一下牙,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今夜一定要和那莫小苍一决生死,决不空来!”
    石继志想到此,可谓周身是胆,向前一扑身,用“巨猿过技”的身法,双臂陡然向上一伸,已把全身整个吊在了那间亮灯的窗棂之上,跟着反臂拧身,一式“珍珠倒卷帘”,已把目光凑近在窗前。
    他耳中已听到内中有人在轻轻说话,声音虽然很低,但石继志却听得清清楚楚。遂闻一人叹道:“这小子手段真狠,一照面居然就毙了三个,我们这湘中八丑,如今只剩下四个了……”
    石继志不由一阵发指,差一点儿惊得由房上坠了下来。他脑中不由得想道:“果然那老人所说的一点也不错,湘中八丑中的四个宝贝也在这儿,今夜倒是我洗雪血仇的良机了!”
    想着他已用舌尖把窗纸点开,仔细凑目向室中一看,果见昏暗的灯光之中,坐卧着四个高矮不等的汉子,正是多年不见的血海大仇人,他们是地蛇张青、小蜈蚣李天霞、白面佛刘元泰和快手谢以平。
    说话的正是那白面佛刘元泰,他自从当初在洞庭湖被司徒云珠掌中要害之后,差一点儿命丧黄泉,总算这小子养生有道,幸得残生,可是却落了个残废,终年驮着背,直不起腰来。
    石继志见他说完话后,一旁的地蛇张青面色铁青地哼了一声道:“我倒希望能够早一天会会他,看看他那‘七禽掌’到底有多厉害!”
    那白面佛刘元泰咳了一声,压低了嗓子道:“瓢把子这两天是怎么了?我看是不大对劲!好好的把我们哥儿四个找来关在这小屋里,到底有什么事?真令人想不通了……”
    他说着话,还一个劲皱着眉。老二谢以平往床上一倒,叹了口气道:“兄弟,你少说两句吧……反正是有事,要不然他老人家找我们做什么?”
    石继志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全身也禁不住一阵发抖,这才知道竟是那一指魔莫小苍把这四人找来候差的。他足尖一松,已轻飘飘地飘临地面,现在他心中不由暗暗着起急来了。本想一鼓作气冲向屋中,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四人震毙房中,可是回心一想,又怕万一弄不好惊动了那莫小苍,却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最后他大着胆子,一纵身又攀上了那窗棂,用指尖在窗户上轻轻弹了两下,口中低低地叫了声:“谢舵主!谢舵主!”
    那快手谢以平正在床上仰卧着,闻声不由吃了一惊,一骨碌翻身坐起道:“谁?”
    石继志沉着声音道:“在下奉欧阳香主之命,有点事情商量……”话未说完,就听那谢以平的脚步往窗前走来,石继志猛提一口真气,把全身真力都贯注在这右掌之上。
    那快手谢以平,怎会料到在总坛瓢把子的居处还会有外人,口中奇怪着,一面双手就去打开窗子。老五小蜈蚣李天霞也跟在一旁,口中尚道:“朋友,你贵姓?”
    这句话还未说完,谢以平已把窗子打开了,头方向外一伸,就见巨鹰似的自外闪进一人,快手谢以平啊吁一声还没叫出,就觉一股奇大的劲力扑面而来,只觉脑部猛然一昏,顿时窒息而亡,翻身倒在一旁。
    那老五小蜈蚣李天霞还不及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觉顶门一阵奇痛,已被石继志以“巨灵金刚掌”力震碎脑门,跟着其拜兄谢以平之后倒地而亡。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也只有像石继志这种身手的人,施展出来才足见威力。
    他倏伸双掌击毙二丑,直把一旁的白面佛刘元泰和地蛇张青,给吓了个面无人色,稍一惊怔,石继志已快同电闪星驰般再次偎近了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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