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禽掌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万里比翼
    渐渐那小船划近了,是一艘仅容数人的小船,舟子把船摇近,躬身道:“客人要渡江吗?”石继志点点头,随着少女把马拉至船上。那小舟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石继志脚踩船沿,全身竟像粘在船上似的,莫小晴见状,心内暗暗叹服石继志果然负有一身奇技。
    二人一马都上了船,小舟解缆离岸,很快就到了对岸。上岸后,石继志对莫小晴一笑道:“姑娘欲去何方?愚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莫小晴闻言眼珠一转道:“你要到哪里去呢?”石继志应道:“愚兄此行有急事,需往天山一行!”莫小晴一听,心想好家伙,你倒真不怕远!但竟放心对方不下,不由一笑道:“我也正有事欲去沙漠,不知石兄可愿随小妹同行一路么?”
    继志虽觉这少女言语有疑,但觉得她不像有何恶意,自己此行单身上路,原本寂寞异常,既有此女同行,多少也可以解除些旅途无聊。
    抬头见对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注定自己,似有无限希望,等待自己的回音,不由一笑道:“有姑娘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莫小晴微笑道:“只是什么呀?
    不方便是不是?”继志脸一红,忙道:“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娘骑马,我走路怎么行呢?”莫小晴以手遮唇笑了几声,石继志愈发脸红,心想你笑什么,难道这话不对吗?
    莫小晴笑够了,才道:“这不是太简单了么!等会儿买一匹就是了!也值得发愁……”说着又瞟了石继志一眼,手中马缰在空中转着,真是美若天人。
    石继志一想,对呀,这算是什么问题?见对方一副悠闲样子,心想你别神气,到了沙漠,看你还神气不神气了,小小女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居然一跑就是几百里,吃了苦头你就后悔了。
    想到这里,望着莫小晴一笑道:“愚兄真是糊涂了,叫姑娘见笑……我们这就去买马吧!”
    莫小晴一面走,一面笑道:“这你就放心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保险有好马,随你意挑!不知石兄对马尚能赏识么?”
    石继志心想马谁不会挑,高壮自然就好,点点头道:“到时看吧!反正找最好的!”
    莫小晴看看他又笑了笑,石继志心想,好像你什么都懂,我说一句话你就笑。
    二人边行边谈,不久走到一条街市,两旁行人都驻足看着这一对年轻人,真是郎才女貌,不由窃窃交语。
    莫小晴低头牵马,斜视石继志道:“你猜他们都在说我们什么?”石继志脸一红,暗忖这还要猜?这女孩,真是……看了她一眼,她却做个怪相,惹得石继志也不由得想笑,觉得这少女竟是如此天真无邪,因此又增加了一分好感。
    走过这条石板大街,又过了一个小桥,那小桥名叫“二龙桥”,桥下是一条小溪,却有一根乌黑生锈的铁链攀捆在桥梁之上,一端没入水中。二人已走过了,莫小晴忽惊叫了一声。
    石继志吓了一跳,道:“怎么了?什么事?”莫小晴笑道:“没什么事,只不过要给你看一样东西罢了。”石继志这才放了心,见少女那副天真样子,也不由觉得有趣,笑道:“有什么东西?”莫小晴道:“回来……”一手拉着石继志又回到桥上,一指那根破锈铁链道:“你看见没有?”石继志皱眉笑道:“你就是叫我看这东西呀!不是一根铁链子吗?”莫小晴一笑道:“屁啊……”石继志心想,这女孩可真好玩,一高兴连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不由又窘又笑。
    莫小晴话一出口,才发觉如何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种话,不由以手掩口,羞了个满脸通红,见继志尚望着自己傻笑,嗔道:“笑什么?”石继志笑道:“这不是铁链子是什么?”莫小晴羞道:“是铁链子嘛!不过你可知它为何好好藏在水里一半呢?”
    继志笑着摇摇头,心想,不用说你又知道了,莫小晴启唇一笑道:“告诉你吧!从前呀……”她又瞟了石继志一眼,见他面带微笑,不由脸一红道,“不听就算了……”
    石继志勉强忍着笑道:“听!听!我不是在听吗?从前怎么样?”莫小晴一扭娇躯嗔道:
    “那你还笑?”石继志一耸肩道:“笑也不好?好好!我不笑就是了,你说吧!从前怎么样了?”莫小晴又看了他一眼才道:“从前呀,什么时候我可记不清了,相传这条玉龙溪里闹蚊龙,每年秋季,都要兴水作怪,这华阳一县通道水淹,真是好可怜啊……”
    石继志见她说话时神情姿态,有时皱眉,有时又露出一对酒窝,天真已极,自己勉强忍着笑不打岔,看她怎么说。莫小晴接道:“那时候,光被淹死的人,就不知有多少……后来有一位老法师,川话叫做幺师,正好路过此地,见状知道是那妖蛟作怪,一时大怒!”
    “只见他双手一搓一扬,数十团金光雷火……”继志不由笑着啊了一声,莫小晴见状瞟他一眼,石继志笑道:“怎么又不说了?”莫小晴嗔道:“神经病!”遂又笑道:
    “给你啊了一声,把人家都搞乱了!”石继志笑眯眯地道:“双手一搓一扬,数十团金光雷火……”莫小晴白了他一眼,才又吸了一口气接道:“那蛟龙自知不敌,逃回这玉龙溪中,那么师出手一道巨链,将那蛟龙捆了个牢,自此再也不敢出来作乱了……”石继志笑着插话道:“于是,到今天那条巨链就变成了这条铁链!可是?”
    莫小晴脸一红道:“不相信就算了!人家都说到今天为止,这条蛟龙还锁在下面呢!
    只要把这条铁链一拉,水就跟着涨起来,链子放下,水又跟着回去……”
    石继志闻言笑道:“竟有这回事?我试试看!”言罢走近那铁链,以手拉紧,正要上拔,莫小晴已至近前急道:“快撒手呀,你是怎么了?”继志觉得那铁链入手沉重异常,被少女这一叫,也不禁有些心虚,忙放下手,少女以目示意往两边一扫,石继志不由往旁边一看,也不禁一惊。
    原来此时路人都停在桥上不动,怒目而视,当时不明真意,心想你们有路不走,尽管看我做什么!方想问问是何缘故,莫小晴已急道:“我们走吧……”一手拉着继志掉头就走,一直走过小桥,才斜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本地人最大的忌讳,要不是我拉着你,你非挨揍不可!”
    石继志剑眉一竖道:“他们幸亏没揍,要不然可是自找倒霉……”莫小晴笑嗔道:
    “哟!神气嘛……”二人过了这小桥,眼前即是一个马围子,内中有数百匹各色的杂马,不时扬首嘶鸣,踢打跌扑,十分有趣。
    正有几个客人在彼处挑马,选中的马,即由所谓专门驯马的马师以绳索飞掷马颈,百发百中。
    莫小晴与石继志二人牵马走到马号处,就有马师上前笑道:“要买马儿是不是?我们这里的马是最有名的,有藏马、川马,还有蒙古马,随你们挑!”
    莫小晴笑看石继志道:“你挑一匹吧!”石继志注视众马,只见是高矮肥瘦形形色色,简直分不出好坏来。
    正在不知挑哪匹马是好的时候,突然由马围内传来一阵喧哗及马啸之声,只见两个马师滚倒地下,灰头土睑,一面翻身站起,口中尚自怒骂道:“好龟儿子!老子不宰了你就不吃这行饭了!”继志这才看清,原来有一匹骨架并不十分高大的白马,瘦得皮包骨头,全身白毛想是经年未洗,已染成土黄颜色,一双前蹄高举人立,口中厉鸣不已。
    马贩子见状,对石继志惊道:“客人可小心一点,这畜生前天赐伤了两个人,想不到今天又让它咬断绳子了!”
    莫小晴一见这匹马,不觉一怔,又仔细看了看它那双眼睛,竟是其红似血,心中突然一动,暗忖这莫非竟是“汗血”马么?
    那两个马师由地上翻起,各人抖起一条飞索去套那马颈,奈何那马竟是灵异十分,一任那绳圈又快又准,却是套它不着。
    这瘦马几次以蹄刨地,其势凌厉已极,莫小晴愈看愈觉这马不是凡品,不由对那马贩子道:“你们套这马作什么?莫非有人要么?”那马贩子叹了口气道:“谁敢要这匹马呀?瘦成这样还这么厉害,连我都偎不上它的边!”石继志道:“既无人要,你们套它作什么?”这马贩子道:“昨天张回子跟我说好了,愿以十两银子把这马买回去,杀了卖肉吃!不想昨天捉了一下午也没捉到它,反而踢伤了两个人,今天看样子也是捉它不到了!”
    莫小晴眼珠一转道:“这样好了,三十两银子卖给我,也不要害它一条命了!”这马贩子一听,睁大了眼道:“什么?三十两!”莫小晴道:“怎么!还嫌少么?”马贩子高兴得一拍头道:“哪里!客人你不是开玩笑吧!”石继志见状大不以为然,皱眉对莫小晴道:“有这么多好马你不挑,怎么买这种马?你看它瘦成什么样了,怎么骑?”
    莫小晴以目示意,对石继志眨眨眼,继志仍不解其故,心中还是老大不以为然。
    那马贩子深恐莫小晴又变卦不买了,高声对内吆喝道:“老三!老九!加点力,有客人出三十两买这匹老白狼,哥子好好捉牢了!”
    四周之人闻言一阵哗然,认为这二人真是傻到家了,有三十两银子什么马不好买,买这么一匹又瘦又劣的马。
    二位马师一面答应着,一面加紧围捕,奈何累了半天,兀自捉不到,惹火了那二马师,竟然鞭棍齐下,打得那马皮破血流。莫小晴不禁皱眉道:“你们要是把马打伤,我可就不买了!”马贩子闻言高声叫道:“龟儿莫打嘛,还是我自己来吧!”就见他自己拿了一根长竹竿,走到马梢旁,一面回头对继志笑道:“要说别样本事没有,捉马是拿手好戏,你先生看嘛!”那二马师见当家的亲自拿竿,都退出围外,不住擦汗不已。
    那白马一声厉啸,又混入马群中去了,只要挨着哪匹马就咬那匹,一时众马窜逃,嘶鸣不已,百头晃动,要想在这数百匹马之中独捉这匹瘦马,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那马贩子把手中长竹抖了抖,继志才看清,原来这竿头竟伸出碗口大的一个白线绳圈,心想,这么小的圈怎么套呀?
    正在疑心时,忽听那马师口中叫了声:“着!”一振手腕,这根青竹竟脱手而出,就像一条青蛇似地出了手,不偏不斜,那小绳圈正奔那匹白马马首飞去,忽又见那马贩子一收手,跟着手中连连急震,一阵怒啸之声,那马竟真被套住了!
    众人都不由一声欢呼,石继志再一注意,那小绳圈并非是套马颈的,竟是套在那马耳上了,最妙的是那绳圈才一上耳,这马贩子一收手,竟系了个紧,一手持竿,一手紧绳,往回一拉,那马再厉害也得跟着走,这种手法真是妙绝。
    西北地方差不多的牧马人,都会这种手法,名叫“马竿子”,如无十年以上的熟练功夫,很难有如此准头。
    这马贩把那瘦马愈拉愈近,尽管它一再暴跳怒吼,奈何右耳已被马贩子制着,每一收绳奇痛刺骨,只好乖乖走出来了。
    石继志上前几步,那马贩子在后大叫道:“喂!客人小心点,等我们上好鞍子,你再进吧!”按一般规矩,凡是新买之马,需要先由马师在场内跑上几转,把马性控制了,才敢让客人骑出。
    这马贩子回头对二马师之一道:“老九!你上去溜溜!”这老九闻言直皱眉,心中真怕透了。两天来这匹马已让他吃够苦头,但老板吩咐又不好不遵,何况四周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只好硬着头皮,哭丧着脸,先紧了一下裤带,又去搬了一副破鞍子,慢慢向那匹瘦马走近。
    走了几步,见那马一双红眼注视着自己,头上白鬃一阵耸立抖动,他久知马性,一见这马样子,就知它是在急怒头上,吓得赶紧站住了,嘴中急得啧啧连声,不由回头看看那马贩子,皱眉道:“老板……这龟儿可不是好要的……恐怕我不行咧!”马贩子怒叫道:“格老子,你也没试,郎格晓得不行嘛!吃了郎格多年干饭白吃了呀?”
    这马师被骂得脸一阵红,硬着头皮又走了几步,眼看已快到那马身旁,忽见那白马一声厉鸣,竟拼着耳上奇痛,对准那马师扬蹄踢去。
    这一下把那马师吓坏了,只见他抱着马鞍在地下连翻了几个倒筋斗,站起身往回就跑,口中尚道:“乖乖,吃不消!老板,还是你来吧!”石继志见状一笑道:“我自己去吧!”马贩子见状一惊,连摇双手道:“这可不是好耍的,还是我去吧!”石继志道:
    “不要紧,如果我自己不去,你就是制服它,它还是不服我,还是我自己来吧!”
    莫小晴虽知石继志的骑术不行,但却知他身负稀世武功,谅这马性再劣,也定伤他不着,不由笑眯眯地看他如何制服这马。
    石继志又对那马贩子道:“你把它耳朵松了,没关系!”马贩子闻言吓得连摇头道:
    “这可不行,好容易才弄过来,一松手它又跑回去了!这马也真怪,我根本就没买它,不想由陇西往里运马时,路过秦岭,这畜生自己由山上窜下,随群而驰,回来后才发现,竟是一匹野马,可真凶!”
    莫小晴闻言,心中愈知不错,再一注视,那马颈鬃尤长,四蹄上野毛蓬生,果是一匹出山野驹,由是越发料定是一匹“汗血”神驹无疑,不过心中虽有八成把握,到底不敢十分断定,也不敢露出口风,因这“汗血”马为蒙、新壮驹与一种叫白鼻斑马杂交而生,千年难逢这么三四匹,一匹价值万金。
    当今皇上所骑龙驹,就是一匹由陇西太守进贡的“汗血”马。
    莫小晴深知,只要一透出这马是“汗血”马的口风,这马贩子马上就会变卦了,故此只是以一双妙国注定这马,愈觉其神采挺骏。
    石继志笑道:“无妨,你松手好啦!”这马贩子一直皱眉为难,莫小晴见状笑道:
    “没关系,你放开它,跑不了!”马贩子无奈,才一松绳,马耳立脱,那马一阵长鸣,声荡四空,声音竟有异常马,那马贩子闻声皱了下眉,他一生业马,似此鸣声他尚是初次闯过,听来似觉有异,但他可没想到这匹瘦马竟可就是价值万金的“汗血”神驹!
    那匹又瘦又脏的马这一脱绳,双蹄一立,一眼看见石继志身在前侧,它那种先天野性,岂能容许异类近己身前?
    只见它后股一颠,已至继志身前,张口就咬,四周的人都吓得怪叫了起来。
    只见石继志往左一闪身,已滑身至那马身旁,那马见一口未咬着来人,扬蹄就踢,石继志待其蹄到,暗运“巨灵金刚掌”力于掌心,往那马蹄上一握,就势往前一带,这马偌大身子,竟扑出足有两丈,方才站稳身形,口中白沫四溅。
    这畜生也知道来人不易对付,自古好马识英雄,愈是这种名驹,愈是择主,只要它服了主人,一辈子都不会背叛;这马心中多少有些驯服了。
    但它在深山野林里纵横惯了,心中虽已暗服,但仍不肯示弱,一翻身窜起,身形十分巧快,后腿一弹,起来足有一丈多高,直往石继志身上纵踢而去。
    那贩马人见状“啊”了一声,莫小晴生怕被他看出这马不是凡品,又要罗嗦,随手先由自己马鞍内取出一锭三十两的大银子,往那贩马人手中一塞道:“也叫你放心!钱先给你,三十两一个不少!”这贩马商正觉那马方才那一跳,简直是一匹不同常马的异种,正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常得手中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锭白光闪闪足有三十两重的大银子,心中一乐,也顾不得再看那马了,接过银子一脸笑容道:“这位小姐真是说话算数,其实哪里值郎格多钱嘛!”莫小晴有意问:“这里可有好鞍子卖?”那马贩商连道:“有有!要多好的都有!”言罢转身入内,莫小晴就跟着入内,借着挑马鞍,有意消磨时间,好令那马商看不出这马的异处。
    那马身才纵下,忽见眼前白影一闪,遂觉背上一物落下,竟被石继志骑在了背上。
    继志一落上马背,暗运潜功,将全身真气提在了上腹,全身轻若无物,一任那马如何震跳,毫不使继志心腹感到震动难受;更展用“粘”字功夫,全身就像长在了那马背上,不让它把自己摔下来。
    这马在场内狂窜怒鸣,时高时低,渐渐心平气和,最后慢慢静下来,不时尚回首,以头擦着继志右腿,甚幸得主。
    继志在这烈马背上由它一阵狂奔乱跳,始发觉果是一匹难得的良驹,见它竟对自己表示友善,不由一喜,以手抚马鬃,正想抚慰它几句,不想手才触及,竟觉手中湿湿的,这马竟是跑出了汗。
    再一低头,暗暗吃了一惊,原来手上沾的那马身上的汗水,竟是淡红色,他不知这是千载难遇的汗血名马,所出之汗皆为红色,故名之“汗血”,只当是过分奔跳竟使这马受了内伤,以致于流出血来,心中好生不忍。
    见那马立足不动,这才下地,那一旁诸人既惊这马如此神威,更奇石继志一个儒生竟有这身功夫,一时众口交赞。那两个马师也不由把石继志佩服得五体投地,上前致贺不已。
    石继志对马师道:“你好好把这马给洗一下,伤处上点药,我这就要把它牵走!”
    那马师上前才一伸手,不想那马双耳一竖,红睛怒睁,吓得他又赶忙把手收回来了。
    石继志见状笑拍着那马道:“好好听话,叫他给你洗洗,你看看你这么脏,怎么能叫我骑呢?而且又受了伤!”
    这马竟似会意,双耳又放下了,不时摇尾向石继志表示亲近。
    莫小晴随那马商由内携鞍而出,见那马竟驯服至此,不由连连称奇。
    那马竟随着那马师向一旁水池走去了,莫小晴笑着把一张书押的字约给继志,笑道:
    “这个你收存好了,是买马的证据,银货两讫。”石继志笑道:“还这么认真呀!这东西要它何用?”一旁马商也笑道:“我也是说,何必要写这种东西!这位小姐非要我写一张,我们做生意,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别说你相公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就是十两二十两我们还不是卖给你,决不反悔。这匹马卖出门,也少了我一桩心病,要不然天天怕它闯祸,昨天踢了别个两下,我倒霉,赔了二两银子,再来几次我的生意也别做了!”
    说话之间,突见那马师一面牵着那马走来,一面口中连连叫道;“龟儿子,真想不到这马全身硬是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这一洗硬是漂亮!”
    众人都不禁目光突然一亮,想不到方才那周身脏似地皮的瘦马,此时竟是通体雪也似白,尤其那颈上长鬃,竟然像银丝一样地垂挂颈下,最奇是由唇下有一条红线,直通肚腹后背,整整把这马分成了两片,方才因周身泥脏,谁也没发现,这一洗净,竟也显得不十分瘦了。
    那马商见状,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他虽不知这马就是“汗血”名马,但由这条红线上判断,他已知道分明是一杂交异种,这种好马就是二三百两银子也别想买到,自己竟三十两银子就把它卖了,内心好生后悔,重重跺了一下脚道:“哎呀!格老子,竟是一匹千里马!妈的,我眼睛瞎了!唉……”
    继志见这马一洗刷出来,竟是神骏异常,较莫小晴那马犹有过之,心中好不高兴,亲自过去与那马配好鞍垫。
    俗谓人饰衣装马饰鞍,这一副黑纹革垫一上这马身上,顿时神采英俊,无与伦比,就连那马师也不由连连叫起好来了。
    那马贩子虽后悔已极,但到底收了人家钱,不好意思反悔,眼看着二人牵马而去,连连叹息不已。
    石继志和莫小晴二人牵马而出,笑对莫小暗道:“贤妹眼力到底不弱,想不到这真是一匹好马呢!”莫小晴回头见那马贩子依然在目送这匹马,瞠目似有所失,不由得意地笑道:“快上马吧!等会儿再告诉你,不叫你大吃二惊才怪呢!算你走运,竟无意中得此神驹!”
    石继志闻言上马,略一抖缰,把马一跃数丈,把莫小晴都拉下老远,只得勒缰待其追上。莫小晴赶上来,笑对石继志说:“你知道吗?这恐怕是匹汗血马呢!”石继志一怔道:“不会吧?这小马号里还会有汗血马?”忽然想起前事,“啊”了一声,莫小晴问故,石继志连连在马上道:“对了!对了!”一时眉飞色舞,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小晴急道:“什么事叫你高兴成这样?说出来听听嘛!一个人笑个什么劲呢?”
    石继志兀自笑得合不扰嘴,道:“贤妹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了,方才我骑这马时,无意触手其鬃,见其出汗,竟是淡红色……”
    话还未了,莫小晴已高叫道:“真的呀!”吓了石继志一大跳,只见她在马上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我猜的一点不错吧……算你有福气!”
    石继志道:“这马本是贤妹发现,又是贤妹付的钱,理当归贤妹所有……愚兄不过借骑一程,至时一定归还贤妹……”莫小晴笑道:“谢谢你的好意吧!我还是骑我自己这匹好,你这大侠客骑这匹宝马,才是相得益彰,此马就算是小妹赠与你的好了!”
    石继志不觉汗颜道:“我与贤妹萍水相逢,岂能受此厚赠,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莫小晴见他忽然又似见外起来了,不禁蛾眉一皱,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想不到小妹一番真心诚意,竟遭石兄辞受,真令人好生失望伤心!”言罢竟自低头不语。
    石继志见状,心内大是惊慌,想不到这女孩竟如此真情,不由大感不安,勉强笑道:
    “愚兄一时出言无状,倒叫贤妹误会了……唉!这可怎么好啊……”莫小晴一翻那双大眼睛问道:“什么怎么好啊!我只问你,肯不肯要这匹马?”石继志不由皱眉道:“这样好了,贤妹如真有意送我一匹马,还是另换一匹好了,似此万金难买的龙驹,愚兄实不敢受……并非对你见外,千万不要误会!”
    莫小晴冷笑一声道:“我已送了你,还叫我再收回呀!你以为你不要这马就行了,就是我答应,恐怕这马也不愿意呢!”
    石继志闻言不信道:“哪会有此事?它已驯服了。”莫小晴拉缰止马道:“你要不信,我们就换骑一下试试。”石继志闻言下马,不想莫小晴才要跨上,那马竟一声厉鸣,鬃毛又竖起来,莫小晴连退数步嗔道:“好厉害的畜生!我要不发现你,你此时怕不被人家宰了当肉吃了!”遂又笑着对石继志道:“怎么样?不骗你吧!叫我出丑了你就高兴!”
    石继志见状,果知这“汗血”神驹,竟真个择主,看样子自己就是不要也不行了,只好重新又骑上它,一面骂道:“你这畜生忘恩负义,不是这位关小姐救你一命,你此时恐怕早就没命了!”抡掌给了这马一掌,打得这马扬首一声长嘶,连连扫尾不已。
    莫小晴见状笑道:“这么好的马,你也忍心打它!这正是它的长处,其实在外人骑它之前,你只需要嘱它几句,这也会听话,不过要那人一直骑它可不行!”
    石继志不由看了看莫小晴,摇头道:“想不到贤妹年纪轻轻,竟有此丰富见识,愚兄枉读十年诗书,竟不及贤妹万一,真是好生羞愧!”
    莫小晴格格笑道:“我的天!你可别夸,我最怕人家捧!谁敢跟你这大侠客比哟,武艺也好,学问也好,人也长得……”不好意思再往下说,只看了石继志一眼,双足小蛮靴一磕马腹,泼刺刺就像箭一样窜出去老远,回眸笑道:“我们跑一程如何?”
    石继志见状心中怦然一动,觉得这女孩简直是一块赤金美玉,那么纯洁,天真无邪,自己如过分墨守旧礼,也显得太迂腐了,一抖缰绳笑道:“我看你往哪里跑?”这匹神驹腾开四足,就像一阵风似地猛追上去。
    莫小晴所骑马也是大宛名种,虽不能比“汗血”但也是千金难购的健种,这一放开四足,快似奔箭,须臾数里。莫小晴正在蹬足伏身飞驰之际,就觉身后继志笑道:“追上了!”再一回头,继志已和自己并了肩,见他一手扣缰,深拉那马口双环,知道他尚未放开缰,这马只不过略一放足,已追上了自己这匹千里马,若放开缰,其快可想而知,心中很为继志高兴。
    二人并骑又跑了数十里,方放慢脚程,眼前已是荒凉的山道。
    二人一路晓行夜宿,不一日已出了川境,来至岷州城外。岷州全境多山,西南边境更是山重岭复,涧谷回环,有些地方有原始的树林,往往荫蔽数百里,黑压压不见天日。
    这些森林涧谷中,时有珍禽异兽栖息,野生药材也很多,加以地临洮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附近居民大半殷富,只是种族庞杂,汉人以外,回族、藏族都有,更有青海玉树二十五族番人,这种番人为数众多,在该境已成相当势力,尤对汉人心存歧视,但尚能恭顺,平日并不十分为恶,团结心极强,所以附近居民很少敢惹他们的。
    石继志、莫小晴一日黄昏来至石虎寨,大热天行了一天,人马都是又热又渴,一眼见这土道尽头有一处小竹楼,全系青竹搭成,一半着陆,一半跨溪,窗明几净,看来颇有一番清幽感觉。
    这小竹楼上飘着一条青布带子,楼下却飘着一条白布带子,二人策马来近,始见内中竟是卖茶与小吃的,此时客人正多,此出彼进,生意兴隆。
    石继志与莫小晴二人下了马,见门口有七八棵大竹子,有四五匹马都系在那里,二人也把马系在竹上,这才往竹楼上走去。
    待上楼后,方发现楼上尽是些番人,有的赤臂刺龙,有的颈悬牙圈,怪状各别,方觉不对,突见青帘启处,走出一名番女,石继志一见这番女,心中不由一惊,暗忖想不到这番女竟有些姿色。
    只见她长发及背,发尾束了数枚碗口大小的金环,肤白如脂,眉目如黛,年纪顶多不过十四五岁,但番女早熟,看来已是亭亭玉立的青春年华了。她手中捧着一盘食物,正要与客人送上,突见两个汉人进室,不由惊得一晃,立步不走,一双杏眼不由注定了继志,似嗔又喜。
    二人正在惊疑不定,已由楼下跑上一个矮汉子,在梯口即停足对二人用一口极难懂的汉语道:“二位客人快下来吧!走错了!番子可不是好惹的……快快!”继志始惊觉,正要随莫小晴下楼,却见那番女笑着跑近,一伸手就拉住继志衣袖,另一手朝那窗边坐位上连指。
    石继志弄了个大红脸,挣脱衣袖微怒道:“既然这楼上不能坐,我们还是下去,你有话好说,怎么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莫小晴更是怒目看着那番女,一撇嘴,就势拉起继志一手道:“我们下楼去吧!一看这女人就不是好东西!”此时那番女虽被继志挣脱了手,但并无怒容,却笑跑至梯口,对那梯口矮汉子哇啦哇啦讲了一大串话,石继志二人也不懂说些什么。
    但那矮汉子却皱眉对继志道:“绿珠说了,她说你二人既然进到他们楼上,就算是他们的客人,叫我不要跟她抢生意,既如此,二位就在上面好了,我可惹不起她兄妹俩!”言罢满面惊疑地又看了二人一眼,这才下楼。
    石继志恨声道:“我们还是下去好了!人家不要在她这里吃,她总不能硬拉吧!”
    莫小晴早有此意,率先下楼,石继志跟着,才走几步,衣袖又似被人拉住,一回头,那番女忙松下手,对着石继志又甜甜地一笑,玉手连往上指,意思是说快上来呀!
    莫小晴见状,气得哼了声道:“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对石继志嗔道:
    “你要上去就去好了,我可是要下去吃……”石继志不由皱眉道:“这真是怪事,我又没要上去吃,她要扯我有什么办法!”言罢径往楼下走来。
    莫小晴边走边道:“看样子你好像蛮喜欢她似的,人家对你笑,你也不气……真是!”
    石继志心想,这是什么话,不由摇头笑道:“她笑她的,关我何事?”说着已至楼下,方才那矮汉子见状惊道:“你们怎么不在楼上吃?这可不是玩的!”莫小晴嗔道:
    “真怪!我们爱在哪里吃就在那里吃,不高兴在楼上不行呀?”
    这矮子挨了顿骂,无奈只好替二人找了个坐位,小声对二人道:“二位客人大概是第一次来本地吧?你们可知楼上那兄妹二人并非本地番人,乃是居此的苗人,本事可大着呢!平日只要一有生人走上楼,定必马上被骂下来,弄不好连我还要倒霉,不知怎会对你二人如此客气,居然要叫你二人在楼上吃,真让人想不通!”
    莫小晴冷笑着瞟了石继志一眼,对那矮汉道:“你问他吧!”石继志被弄得脸红过耳,连连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为什么,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又对那矮汉道:“我们又渴又饿,你快给我弄点东西来吃好了!”这矮子才转身不久,二人又闻楼梯阵响,方才那苗女又下来了,对那矮汉子招招手,那矮汉子看了二人一眼,忙趋前带笑,似问有何事,就听那前女哇啦哇啦讲了一大套,还不时朝二人看来,尤其对石继志更是一看就笑,看得石继志只好把头低下,心想,这苗女到底说些什么?
    莫小晴气得站起身道:“我们走吧!气都气饱了!”石继志方说“那怎么行!”忽见那矮子又走过来,哭丧着脸对二人一抱拳道:“客人请赏个睑,还是上去吃吧!我求求你们好不好!”石继志方要喝问,那矮子又伏身低道:“方才那绿珠说了,她哥哥说一定要请二位上去作客,若是不上去,一定是我没有好好请,说晚上要打断我的腿!”
    说到此一副苦相又道:“二位不知,这绿珠兄妹可不是好惹的,平日虽卖饭菜饮食,但却都有一身本事,人也很好,平日根本就不常说话。上次有一个番子调戏那绿珠,被这姑娘一掌就打了个骨断筋折,小老儿全身没四两肉,要被她打上一掌,那可就要回姥姥家去了!她那哥哥更不是好惹的,名叫赤石,脾气更暴躁,稍有不顺心处,定是大吼大闹,我可真不敢惹他们,二位就请上去吧!”
    石继志闻言皱眉不语,莫小晴对那矮子道:“你去对他们说,我们就是不去!看他们能怎么样对我们!”那矮子哭丧着脸道:“我的奶奶!他能把你们怎么样呀?我可倒霉了!二位就委屈一点吧,那绿珠倒是做得一手好菜,二位反正是吃饭,就帮我一个忙吧!”
    话还未了,就听楼上有人暴跳如雷,大声喝叫,这矮子闻言吓得面无人色道:“二位听到没有,那赤石已经发脾气了,拜托二位吧!”继志见他说了这么多好话,心中不忍,莫小晴也从椅上站起对继志道:“我们就上去,看那贱婢怎样对你!”石继志一愣,皱眉道:“贤妹这是怎么说话?我们是去吃饭,她又能对我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换别家好了!”
    那矮子闻言连道:“哎呀!我的爷爷,就帮帮忙吧!”莫小晴见石继志面上竟有不愉之色,也觉自己说话太没有分寸,就算是他对那苗女有意,自己又有何资格干涉对方?
    如今仅不过是萍水之交,何况对方尚不知道自己就是杀他父母全家大仇人的女儿,如果知道,怕不马上翻脸成仇!想到这里,不由一股冷气直贯脚底。
    继志见她突然低头不语,脸色竟似伤感已极,只当自己这句话说得她下不了台,心中好生后悔,笑着道:“我们上去吧!你放心,那苗女敢用坏心,我就给她个厉害看看!”
    莫小晴虽心中伤感已极,但自己一心实是爱石继志万分,何况自己既立意以自己的爱去感动石继志,好叫他能借此消除了对自己父亲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虽觉他对自己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但仍自痴心想以一番真情将对方打动。
    闻言不由报之一笑.举步向楼上走去,石继志随后而上,才一上去,就见那绿珠已等在梯口,见二人上来,喜得眉飞色舞,一手就拉石继志衣袖往前硬拖,石继志正想说她几句,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已有一个身着白绸的高大苗人近前,这年轻苗人岁数不过二十五六,长得眉清目秀,肩阔肌厚,遗憾的是双颊竟刺了两片叶形图饰,显得一脸怪相。
    这人先朝二人一躬身,哇啦哇啦对那绿珠说了半天,绿珠闻言笑着对继志道:“这是我哥哥……”二人都暗吃一惊,心想原来这绿珠还会说一口汉语,方才她倒装得满像的。石继志正想喝问为何如此无理取闹,那绿珠已笑道:“我兄妹要请你们吃饭!你们为什么不来?”语音甚为生硬好笑,石继志一听,心想原来人家是好心请自己二人吃饭,这一来想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莫小晴闻言与石继志相互对看了一眼,一笑道:“你兄妹何故如此客气,非请我们吃饭呢?”一言才毕,见那赤石一双眼睛死盯自己,不由脸色微愠,那赤石兀自不觉,他方才那一腔怒火,此时竟自全消,竟似看得入了迷。
    凑巧那绿珠一双秀目也正盯着石继志,二人不约而同一对视,都红了脸,石继志心想,这下你怎么不生气了?他咳嗽了一下显得很窘。对方四只眼犹自目不转睛,莫小晴被看得火起,柳目一竖就要发作,继志见状,总觉人家请吃饭总是好意,怎好对人家如此,一抬头见绿珠仍在看着自己。不由勉强笑着点点头道:“不是……请我们吃饭吗……
    我们现在来了!”言罢大感惭愧,暗想哪有这么说话的,不由窘态毕露。
    四座之人见上来了两个年轻汉人,而赤石兄妹竟死盯着人家看,不由相视而笑。
    原来番苗异族,对谈情说爱一向极为开通而诚实,毫不怕人耻笑,往往还故意在人前显露,表示自己已有了爱人,同时也显明了自己的立场,只要一被自己认为是爱人,定必爱之终身,势必也要得到手才罢休。
    那些番客识趣地都相继下楼,临走前都笑用番语对赤石兄妹说了一番话。
    石继志二人也不懂是何意思,但可知一定是些祝福的言词,正不解他们是捣什么鬼,却见那赤石双掌一阵大拍,走出两个苗婆。
    赤石对两个苗婆高谈了一阵,二苗婆领命而去,绿珠笑对继志道:“我哥哥请你们到里面去坐!”言罢又对着石继志甜甜一笑,石继志连道:“如此真太打搅了!”绿珠一翻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什么叫打搅?打什么?”莫小晴几乎要笑出来,才一抿嘴,那赤石竟呵呵大笑,原来赤石误会莫小晴是对他笑,一时得意忘形,竟自呵呵笑出声来。
    石继志皱眉道:“就是太麻烦你兄妹了!”绿珠这才懂,笑道:“只要你喜欢,我们才不麻烦呢!”言罢又要过来动手拉石继志的手,吓得继志忙收手退后,脸红道:
    “我自己会走!姑娘请吧!”绿珠这才笑着转身往楼角走去,边行边回头笑道:“你们汉人都叫我是姑娘!这名字很好听……”说着已至楼角,以手一揭门帘,请二人入内。
    石继志与莫小晴也不好再客气,只好入内。这是一处凸出的楼台,下临溪水,远眺千山,夕阳方下,点点昏鸦翔游天空,时有炊烟数缕,真是好一番景致。
    在这眺台中央,有一方圆石心的木桌,杯箸已摆好,赤石打手势并以白巾擦了一下椅子,请莫小晴坐下,对继志他却不管。
    不过他虽不管,他妹妹却甚为关心,照样也请继志坐下。
    二人稍事寒暄随即落座,继志见那赤石一双俊目死盯着小晴不放,心内感到好笑,小声对莫小晴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莫小晴愣道:“菜还没来,谁知道滋味好不好,我也没吃过!”石继志知她错会了意,以目示意,一瞟赤石微笑道:“我是说他的眼睛滋味如何?”莫小晴不由一抬头,见赤石尚死盯着自己,不由又羞又笑,面红过耳道:“这人是怎么了嘛!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说话间有一亩婆入内,手中捧着一只大食盘,内中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鹅,看样子像是烤的,但却涂满了黄色的酱状物,鹅身插着四口雪亮的短刀。
    味道虽不知好坏,但闻起来却是挺香,二人正当饥肠辘辘之际,见此肥鹅,都不禁食指大动,那鹅方一放好,赤石已站起,先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套,遂手起一刀,一只鹅腿在握,递与莫小晴,莫小晴见状羞极,看了石继志一眼,又不好不受,只好以碗接过,微微羞道:“不要客气了!”遂又问石继志道:“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石继志笑道:“谁懂他说什么?像是唱戏一样!”正想取笑莫小晴几句,却见眼前一物伸过,差一点就碰在脸上,再一看,心想:“得!我也别笑她了!”原来不知何时,绿珠竟也以极快手法,把另一只鹅腿割下递上,一面尚笑眯眯地道:“给你吃!爱人!”
    石继志闻言脸一阵红,不由呆呆看着绿珠,心想怎么可以这么乱叫?但见对方一番好意,也只好窘极地道:“还是你自己吃吧!”言罢满面秋霜。奈何这类苗人,性最纯直,只知把自己想的说出来,却不知什么叫害羞。
    那赤石见自己妹妹用汉语与对方交谈,自己苦于不会说一句,虽有大好情词,却是无法表达,不由对妹妹哇啦哇啦地又说了半天。
    绿珠伸手把鹅腿递与继志,见对方竟是不受,一时伤心,秀目中竟要流下泪来。
    石继志最是心软,见状叹了口气道:“谢谢姑娘!我自己会吃的!”一面接过那鹅腿,绿珠方才转悲为喜道:“你真好,哥哥!”石继志听得连连皱眉,心想改得可真快,一会儿爱人,一会儿又哥哥,她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莫小晴在一旁,心中也不知如何,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感觉。
    绿珠又转目对莫小晴一笑道:“方才我哥哥叫我告诉你,他说你很漂亮,是他这一生所看见最美的女人了!”
    莫小晴听得玉面通红,尽管心内觉得赤石说话太冒昧,但女孩子对别人的赞美总是欣赏的,不管对方立意如何,似此种赞美之词,听来着实有一番消受,不由看了绿珠一眼,羞道:“你对他说,我还没有你漂亮呢!”绿珠闻言竟喜得娇笑不已,果真照实把这话转告了赤石。
    赤石闻言似颇不以为然,又对其妹说了几句,绿珠闻言皱眉似颇不愿转告之意,但经不住赤石一再催促,只好又对莫小晴道:“我哥哥说,他以为你比我要漂亮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石继志差一点笑出声来,莫小晴也给逗笑了,暗想这一对兄妹可真有意思。
    那赤石拿起短刀,熟练地把鹅身切成数十小块,以刀插之送入口中,那锋利的刀刃进出于唇齿间,竟毫不伤及唇舌,看来确是有点惊人。
    石继志二人一尝那肉,竟是绝妙,香、脆、肥、嫩都占全了,尤其是那肉面之酱,入口更是奇香。
    原来这是苗人取虾、蟹之黄捣碎,拌以芥末,以油烹之,敷以粑饼,为富族佐餐盛品,二人一只鹅腿下肚,先就饱了一大半。
    跟着上来四个小盘。内中盛着青棵酒酥粉,那赤石接过,也是先递与莫小晴一盘,石继志赶忙自己拿了一盘,绿珠却是斜睨着他直笑。
    盘边有一木叉,见赤石兄妹以叉和拌挑酥粉入口大啖,二人入口一尝,虽很香酥,却有一股腥膻之味,内中竟有羊乳,莫小晴吃了一口。又不好吐出,勉强咽下,差一点呕吐出,这一样是不敢领教,看石继志,见他也是停嘴不动。
    赤石兄妹交首细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正在怀疑之际,绿珠站起对继志道:“我哥哥说你身带宝剑,一定是会武功的,他说他为了爱她……”以手一指莫小晴,又接着:
    “他要和你比武!”石继志一惊,笑看了莫小晴一眼对绿珠道:“他爱她,跟我比的哪门子武呀?”绿珠不禁脸一阵红,原来他们苗疆规矩,男人必须有战胜其情敌的本事,方配得到美人的青睐。
    而多情的苗女,更以眩耀自己爱人武功为荣事,如果自己的爱人不敢接受别人的挑战。那是最令她们失望的事情,所以绿珠一听石继志似无意与其兄一战,心中不免大失所望,怕自己哥哥笑她所爱之人竟是一个胆小虚弱之人,那是最丢人的事情。
    继志一来对莫小晴只有友谊并无爱情,二来在人家的客筵之上,万无与主人打架之理,何况只要一接受对方挑战,无异是表明了自己是莫小晴的情人,这会给莫小晴一种暗示,听以并无意接受,不想莫小晴闻言正中下怀,竟笑对绿珠道:“我哥哥接受你哥哥的挑战了!”绿珠闻言大喜,使她更喜的是本来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人,听那莫小晴这样一说,误以为他们二人也是兄妹,不由芳心大慰,马上转告其兄。
    石继志苦笑着对莫小晴道:“这是何必!好好的叫我们打什么架?”莫小晴道:
    “光坐着多难受,打打不好吗?”绿珠把继志答应比武的话转告赤石,赤石高兴得咧开大嘴直笑。这时又上来一道汤,各人吃了少许,那赤石已似等不及,由座位上站起,对着石继志一笑,双足一顿,就像一只大鹤似地窜在了半空,脚下微点浮竹,全身已立于那竹梢之尖。只这身轻功,别说苗疆,就是武林中也少见。
    莫小晴不由大吃一惊,心说想不到苗人竟有这种惊人的功夫,自己的轻功也不见得就比他好,心中不由深悔方才代继志答应比武这事,要是万一石继志败了,那可是自己令他丢脸了。
    想到这里,不由向石继志望去,却见他面含微笑,仍坐着不动,这才放点心。
    绿珠走到继志身前笑着说:“你要是不会轻功,我叫哥哥跟你比别种功夫可好?”
    石继志这才慢慢站起,走到小窗口,对眼前形势一看,心内也不由有些吃惊。
    原来就在这小楼台外四五丈附近生着几十棵竹子,三五分成一堆,每堆间隔都有三四丈的距离,竹尖细若小指,尚自随风摇晃着。
    要以一身绝顶轻功,落足这竹尖之梢,尚要对招,这种比法,中原还真少有。
    但石继志这轻功已练到“一叶渡江”、“踏雪无痕”的地步,自然胸有成竹,毫不在意,笑对绿珠道:“就比轻功好了,树上面凉快。这是楼后山溪处,并无一人,也不会惊人耳目。”
    绿珠十分高兴,对着五六丈外竹梢的赤石娇声说了一套,那赤石也说了一大套,绿珠又对继志道:“我哥哥说他要跟你比轻功暗器,谁落下竹子谁就算输!”
    石继志心中明白,苗人以擅掷苗刀出名,想必这赤石定是拿手,故此又加上一样暗器,但他仍不动声色地笑对莫小晴道:“你身上可有金钱镖么?先给我些!”莫小晴把整个鹿皮囊都解下递与他道:“里面暗器多着呢!我想金钱镖太轻了,这种距离怕不中用吧?”
    石继志眨眨眼道:“无妨,你看我的!”接过镖囊佩在肋下,向绿珠道:“这就比么?”绿珠笑着点点头,又小声说:“你要小心!哥哥的苗刀可准得很!”石继志道:
    “谢谢姑娘!”
    那赤石已把上身绸衫解开,露出了贴身的一排刀衣。这刀衣是一条宽约五六寸的白皮绷带,上面白光闪闪地插着十数口长仅三寸许的薄叶苗刀,极为锋利灵巧,可谓暗器中最厉害的东西了。
    石继志竟被引得技痒了,不像方才那么沉着,见对方已摆式久候,低喝一声:“石某献丑了!”只见他两肩不动,身形微晃,就平窜而起,在空中一手携衫轻轻地点足在另一竹尖之上,笑嘻嘻地摆了个“太极图”姿势。
    只这一式,已把在场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暗赞石继志好一身绝顶轻功。
    一任那青竹不时摇晃,石继志只用右足之尖点在竹梢尖头,就像蜉蝣戏水似地,在上面左摇右晃,但身子就像粘在上面似地,是那么稳,那么潇洒。
    石继志身形站好,那赤石已颇感不耐,只见他双臂后挥,身子已射向另一棵竹上,石继志也暗运内力,反身纵向另一棵竹梢,二人都以极轻快的身法,各在这十余堆青竹梢上展开了步法。
    就像穿梁燕子一般,此来彼去,轻点巧纵,落日之下,但见两条黑影快捷如风,因身在高处,行动间带起呼呼风声,吹得衣衫阵阵发响。
    这种轻身提纵功夫,极为艰难,运功行走,任何时候都要提着一口真气,只要一口气接续不上,准得由数丈高竹梢上摔下,下面是奇石错落,焉能有命?
    故此二人谁也不愿开口再多说话,而且都发现了对方是劲敌,尤其是那赤石,一心想要在莫小晴面前显露出自己一身超人的功夫,难免求功心切。
    石继志已把这方圆三十丈内的竹梢都踏了一遍,正往回路上纵,赤石也是身形似起未起之际,见状以为有机可乘,只听其口中间吐了一声“嘿”,竟然凌空双掌齐挥,直奔石继志前胸击来,他自己也因施用这种重手法,身形不能再立于竹尖而不动了,身形往下一沉,不得不向身前一堆青竹上扑去。
    这种“劈空掌”力确实惊人,击起一股强力急啸,石继志身在空中未落之际,在这种凌虚空中,双足已无处着力,但见他竟然右足尖一点左足足背,双手平空一振,竟然凌空拔起八九尺高下,赤石那一股凌厉的掌风,正由足底擦过。
    这种凌虚拔体,非内三合已融为一体,而且本身气血能随意提降,方能施展,但江湖中有此身手的,简直是凤毛麟角,想不到石继志竟有此功夫,那绿珠喜得芳心通通乱跳。
    她此时心中实是矛盾极了,既不愿哥哥出丑,更不愿自己心上人有闪失,只希望二人能善罢甘休。
    又见石继志虽闪开了这一招,但身形由于拔高,已顿减窜势。只见他身在高空双腿一阵急跨,施展武林已绝迹的绝顶轻功“踩云步”,他一阵前迈,已踏足竹尖。
    就在他身形甫定之际,已闻得“嗤嗤”两声轻响,他知道有暗器要到,头也不回,提气跨足,“卧看巧云”式全身仰卧上视,窥见夕阳下两口薄如纸翼的苗刀并排奔自己两处要穴掷来,一为“哑门”,一为“凤眼”,“凤眼”更为肺脏之梢,别说是被这两口锋利的刀掷上,就是普通指力点上也得昏迷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口苗刀星闪电驰,透出一股冷疾之风,瞬间即至。石继志矮身仰卧,两口刀双双掷空。
    不知何时,那赤石竟以“流星赶月”的手法,又抛出一口苗刀。这口刀来势更疾,只一闪已至石继志才立起的身上,直奔他后颈“哑门穴”掷来,这种抛刀的手法确是高明,他能在抽身扑腾的刹那间一连掷出三口刀来,不容对方稍有喘息,而且刀刀奇准,这种功夫可绝非一般人所能及。
    这一刀出手,莫小晴和绿珠同时失声大叫,因二女伏身处为台边花池,池内有小石数粒,因此不约而同地打出一粒石子,一齐奔那苗刀上击去。
    可是出乎她二人意料之外,就在那石子方才出手的当儿,石继志竟双足猛一点那细若手指的竹尖,一个“细胸巧翻云”式,借着这竹尖一弹之力,身形已拔起了一丈多,同时身子已倒翻过来,左足点处,那口苗刀嗡嗡地震荡着,落在尘埃。
    同时见他长袖卷处,已似长鲸吸水似地将二粒石子卷入袖中。就在他长袖卷石之际,已分手摸出了数枚金钱,见那赤石正欲窜起,哪里能再容他,口中喝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以特有的“流星赶月””手法,中、食二指连连擦动,平空里但闻“嗤嗤”连声,三枚金钱镖急旋着出手,各自带着一阵清啸之声,呈品字形直奔赤石两肩和心口飞来。
    那里正伏着三处要穴,两肩上是“巨骨”穴,中央却是直奔“心坎”穴而来。
    以石继志那种超人指力,这三枚金钱一间即至,赤石的背后挪刀一式三口,为苗疆一绝,一生中从未有人躲过这一式三掷的绝招,不想对方竟从容闪开,心中已感到着慌。
    他兄妹俱是苗疆异叟南指翁的门人,南指翁辈分之高功力之深,在苗疆仅有蓝马婆能与其相提并论,这兄妹二人在他手下苦心习练了十数年,各有一身惊人的造诣,南指翁本人亦是一汉化前人,平日养毒弄蛊,就连苗人也不敢惹他,弄不好就许中了蛊,听其摆制,所以这南指翁在苗疆,除了蓝马婆可和他一较高下外,别人提起来是谈虎色变_
    赤石身形未起,见对方右腕轻抬,未见稍动,已由其袖内,穿出三缕金光,他本人是暗器神手,一见这种指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小汉人好厉害!他不敢怠慢,右手由胸前连翻,“嗤嗤”声起,竟又是两口苗刀出了手,却是呈弧形向两边飞出,又突然往内一凑。
    “叮叮”两声,平空起了两朵小小金花,这刀尖正击在两边的金钱之上,因其本身较金钱为重。所以击下了对方金钱镖依旧不改去势,直奔石继志双肩飞去。
    同时中间一枚金钱镖也到,赤石竟并拇、食二指,往那金钱中间一扭,这一下他可吃了个小亏,石继志这种指力,赤石也未免小估了,待其二指方一触,顿觉有如火炙,双指发麻,可告慰的是总算接着了。
    那两口苗刀带起两道银光,直往石继志胸口奔到,刀身带着一阵轻啸之声,一闪即至。石继志确是被他这几刀给引怒了,心想你好不知进退,我一直心存仁厚,你却得势愈张,要不给你点厉害者看,谅你也不知我石继志是何许人也!
    想到这里,口中喝了声“好”,身形往右一斜,轻舒一双铁掌,并食、中二指,以“金刚指”力,竟把这一对苗刀双双打落,跟着长啸一声,把右脚往竹枝上一踹,整条青竹往下一垂,石继志展开“一鹤冲天”的绝技,身形笔直地凌空拔起,直有四丈高下,身形往下一飘,如流星泻地一般,头朝下脚朝上,斜着往赤石落脚的东北方竹梢扑来。
    赤石满打算这两口刀总能伤着对方了,不想石继志竟敢在青竹梢上施出“一鹤冲天”
    的轻功绝技,居然挟着极猛的势子向自己扑来,颇有乘虚进击之势,不由一惊,不敢稍缓须臾,一纵身往西窜出丈余,身形才一落竹尖,猛又听一声竹响,敢情石继志在空中一招“云里翻”,身子就像一只圆球急转,仍落在原竹之上,白害了赤石一场虚惊,这手功夫竟在几根竹梢上施为,把那赤石震住了。
    赤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见石继志身子又纵过来,自己对他已存戒心,不敢叫他把身子欺近。
    赤石仍然是轻登巧纵地绕着这竹圈后面往西盘下来,一面轻身提气留神脚下虚实,一面尚得分神照顾石继志,暗忖自己尚有十口苗刀,可打定主意,必须要一发必中,只要稍有疏失,今天可就要栽在对方手下,更不要再痴心妄想那汉族少女了。
    赤石已由东往西出来六七尺,瞥见石继志距离自己只有两支左右,他猛然往左一斜身,已“飕”的一声,纵身到石继志身前的一棵竹尖之上。
    他不由恶念顿生,宁落个手黑心狠,也不愿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丢脸。
    石继志也正往前纵身,见赤石又避到对面去,自己正和他走了个平行,就知道他的苗刀快来了。
    果然那赤石脚下猝停,口中叫了一声苗语,石继志也不懂他说些什么,只见他身形一晃,“跨虎登山”式,一震手腕,出手就是两口苗刀。
    这两口刀平着直奔石继志左侧,赤石跟着身形半斜,“犀牛望月”式,右手拇食指又掷出一口苗刀。
    最厉害是这第三口苗刀是往对方头顶上打去,三口苗刀全是有意向空处打去,令人更吃惊的是这三口刀才一出手,又是“刷刷刷”的三声,连珠三口苗刀,却直奔石继志上中下三盘抛去。
    这次要躲开他这六口虚实不定的苗刀,确实不容易了。往左、右、上哪一边躲闪都得受伤,而且厉害的是,这种苗刀薄如纸翼,若想用掌力平空震它下来,都不能够。
    石继志喝一声:“好厉害!”只见他身形突往后一仰,竟往竹梢上倒去,赤石不由一喜,心说即使你能躲过我这六口苗刀,可要是翻下竹子也得算你输!
    哪知石继志已晓得他的苗刀已全打出来了,只见他身形往后一仰,暗中用左足轻挂了一节细若小指的竹梢,右足平空一蹬,就借着左足的一句之力,全身竟使出了“老猿坠枝”的身法,把身子给悬住了。
    只这一手功夫,一般练武者若没有三十年的纯轻功,谁敢如此施为?把一旁的莫小晴和绿珠吓得目瞪口呆,不知他哪里学来的这么一身功夫。
    霎时之间这六口苗刀全部打空,石继志跟着一个“鲤鱼打挺”,还乘势把赤石最后的那口苗刀捏在手中。赤石已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见对方还接了自己一口苗刀,就知道自己是败定了,何况他此时苗刀已尽,如再不见好就收,后果就不堪设想,故此在石继志身子往上一翻之时,口中用苗语大叫了一声:“巴里古噜黑刺西……”意思是说阁下武功实在高明,我赤石拜服了!
    但石继志正在怒火头上,再说对方这一番话,虽是一番好意,他却误会是骂人的话了,他口中喝了声:“原物奉还,左肩看刀!”赤石见对方手上一亮,才想起石继志手中尚有自己一口苗刀,忙往回一带身子,想把往前纵的势子收回来,却不见刀到,才知中了对方的计。_
    忽见石继志右手又一扬,他尚以为是计,不想身子才一顿,却见眼前白光一闪,那口苗刀竟真的奔左肩打到,方往右一闪,遂又听继志喝了一声:“还有咧!”左手嗤的一声,竟是一枚金钱镖,一闪就到,好强的指力,既劲且疾,想躲可是来不及了。
    赤石只有往后坠身才能避开。可是他哪有石继志那种轻功绝技,只好咬牙往后一仰身,想趁势翻下竹堆,不过用“金鲤倒穿波”,得两只脚登上劲才能施展,可是他旨在避开对方这两般暗器,却没考虑到别的问题,只有往后猛一仰,为是先进开刀势。
    身子是倒下去了,靴口却被上面的竹叉给挂住,只怪他身子太重,那粗如手指的轻竹如何经受得起,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青竹竟断了一枝,靴子也割破了二寸许长的一道口子。
    赤石这一下不由自主地倒栽了下去,所幸他到底有一身不凡的轻功,在半空中用力一提气,两臂向上猛一翻,虽仍未能把身子掉过来,可已把倒栽的势子卸了,头已离地数尺,眼前人影一闪,只听二女惊呼之声,觉得后足有人猛一带,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身,这才从容飘地,已吓得脸色苍白,傲气尽消。
    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对手石继志,那赤石不由羞了个满脸通红,见自己妹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看着石继志,一副羡慕的样子,愈增自己的难受。
    石继志笑着走来,执起赤石一手道:“赤石兄好一身功夫,小弟胜得太侥幸了!”
    那赤石虽不懂对方说些什么,但知道人家说的是好话,也不由红着脸笑了笑,又对绿珠说了几句苗语,绿珠笑着对石继志道:“我哥哥说你本事比他师父还大,他说我们再回去吃饭,他要敬你三杯酒!”
    石继志红着脸笑道:“你哥哥大客气了!”又点头道:“好!我们再回去吃饭!”
    只见他领头双臂一振,一纵身已然至那小台上,莫小晴跟着拔起,二人上得台后,始见他兄妹在下尚在说着什么,不时向上抬头看看。
    跟着就见二人相继腾身而上,脸色都显得很阴沉,上来后也没说话,就进内去了。
    一会儿那绿珠先出来坐下,看了莫小晴半天才道:“这位姐姐姓什么?”
    石继志暗奇她如何会对莫小晴如此客气?莫小晴也似受宠若惊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姓关!”绿珠忽然抖声道:“我求求你,你嫁给我哥哥吧!他太爱你了!”莫小晴满脸通红,勉强忍着气道:“你不要胡说……”那绿珠又求道:“他方才跟我说,如果得不到你,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就可怜可怜他吧!
    我哥哥在苗疆有很多少女都喜欢他,但他都不爱,他只爱你……”
    话未完,莫小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站起身道:“你去对他说,我们今天是客,不看在你二人请我们吃饭的面子上,就凭你说这几句话,我也不依……”绿珠眼含痛泪,忽然又对石继志道:“你呢?”石继志一怔道:“我什么?”绿珠勉强笑道:“你要不要我?”石继志吓了一大跳,连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好好的……唉!
    别开玩笑了!”
    绿珠忽然低头不语,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似的流过面颊,莫小晴见状,心里又恨她又可怜她,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忽然绿珠抬起头对继志泣道:“我知道你们汉人都是没……良心的……”又问石继志道:“你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石继志想了一想,苦笑道:“姑娘!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叫石继志,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
    绿珠似稍觉安慰,须臾又道:“那你一定是有爱人了?”石继志脸一红,忙辩道:
    “唉……这……你问这作什么?”莫小晴见状心内也不由一动,那份难受并不逊于绿珠,一双剪水双瞳死死注定继志,像是要看破对方心似的。
    绿珠泣然道:“我哪一点不好?你说!”说完竟掩面而泣。石继志不知如何才好,他最怕女孩子哭,这一哭他可真没主意了。由位上站起,皱眉叹道:“绿珠,我告诉你,你兄妹二人.本事都大,人也漂亮,但是……唉……我们却不能结婚!”“为什么?你说……”绿珠问。
    石继志窘道:“因为我们才见一面,又没感情,何况我们汉人并不像你们苗人把婚姻看得如此简单……总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姑娘,你要明白!”
    绿珠泪眼向天,嘴皮微动,似听她隐隐言道:“……你们别想走……”二人闻言一惊,那绿珠又用一双泪眼看了二人一眼道:“好吧!我去把哥哥叫出来,你们要走就走吧!”言罢就到里面去了。
    一会儿她同赤石一起出来,两人脸色一变为常态,那绿珠面上不再有戚戚之色,向继志甜甜一笑道:“我兄妹最后请你们喝一杯酒,你们可愿意喝么?”石继志笑道:
    “我们都不会喝酒,谢谢你们了!”
    绿珠闻言脸色突然大变,但她央求道:“难道只喝一口都不行么?你们心这么狠?”
    石继志看了莫小晴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意,心想只喝一口又有何妨,她要是在酒里下药,自己一看即知,笑道:“既然你兄妹如此好意,我们就喝一点就是了!”绿珠闻言不由喜形于色,立即用苗语转告其兄。
    赤石闻言也是大喜,绿珠遂入屋内,端出两只羊脂玉杯,内中各盛半杯酒,小心地端给其兄一杯,二人双手捧杯,并低首对杯中闭目,嘴唇略动,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随后各自端杯敬上。
    赤石双手奉杯与莫小晴,绿珠却是笑眯眯地送给石继志,莫小晴皱眉道:“我不会喝酒呀……”石继志因答应人家在先,岂有反悔之理,见状反而感动十分,只当他兄妹是对自己二人一番祝福之意,笑着接过杯子,对莫小晴道:“你就喝一点吧……人家的好意!”莫小晴见赤石那双俊目注定自己,几乎不敢看他,只好接过杯子,见酒作浅绿色,有一股极清芬的酒香上冲扑鼻,可想知这酒定是甜甜的,心中不免稍去前恶。
    石继志先略尝一点,无意间似见酒中金线一闪,再一注视竟又无物,只疑心自己看花了眼,那酒味芬甜已极,不由一仰脖于喝了个尽,余味尚存,不由连连赞好酒。莫小晴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就在二人吞下酒的当时,见绿珠兄妹突然以手扶首,似感头昏状,不由暗奇我们喝酒,你们头昏的哪门子呀?
    绿珠兄妹以手抚首,也只是须臾的事情,瞬即如常,石继志对二人一抱拳道:“有劳贤兄妹今夕一番盛情招待,我二人感激不尽,因天已不早,我二人还要赶路,就此告别了!”
    绿珠兄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绿珠笑对石继志道:“我们不送了……”忽然她眼角含泪,竟像要哭出来,石继志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别难受!我们只要有工夫会再来看你们的!”言罢和莫小晴离座而出。
    赤石兄妹一直送到梯口,那绿珠忽然哭了,在梯口大叫道:“石哥哥……”石继志一怔停步回头,满脸伤感之色.绿珠泣道:“石哥哥!你们要是肚子痛,就快回来,别人救不了你们的!”
    莫小晴与石继志都大吃一惊,继志惊道:“怎么会肚子痛?不是好好的吗?”赤石面带狡笑,用苗语对绿珠说了几句,绿珠译道:“我哥哥说,关姐姐要是想活命,只有嫁给他才行!”忽然她又看了继志一眼道:“你也是!”石继志二人不由大怒,也懒得再跟他们啰嗦,方才尚有一些同情,也被这两句话一扫而光,气得转身下楼去了。
    天已大黑,二人下得竹楼,见这座食馆原来仅是白日才卖吃食,入晚就打烊,故此楼上下并无一食客,二人下得楼来,那矮子尚在院中乘凉,见了二人道:“二位的马,我一直在看着……今天真是委屈二位了!”
    二人因一时负气,也懒得再答理这矮子,各自解缰上马,月夜里但见二骑如飞,刹那之间,竟失了他们踪影。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始见到十余处灯火,因天已晚,不便再行,就下马往那灯火处行去,莫小晴道:“在这歇一夜,明天早晨再走吧!”石继志答应着,见眼前正有一排五间精舍,门口坐着一位白发如银的老人和一个年约十一二的童子,那老人正给那小孩讲故事
    隐闻那孩子问道:“爷爷,后来他怎么了?”老人叹了口气道:“后来他就死了。”
    石继志正要过去问那老人可有投宿之处,不想莫小晴低笑道:“你听那老人在说故事,我们别打断,也听一会儿!”石继志暗笑她和小孩一样童心未退,笑着点点头。又听那小孩道:“他爸爸心真狠,为一个蛐蛐儿,就忍心把自己儿子打死了!”那老人又道:
    “这孩子死后还给他爸爸托了个梦,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蛐蛐儿,叫他父亲第二天去捉!”
    那小孩插嘴道:“那他爸爸怎么知道是哪个蛐蛐儿呢?”老人笑道:“你别吵呀!
    听我说嘛……他托梦说,他变成一个红头绿翅的蛐蛐,就藏在他家的水缸下面,叫他爸爸赶快去捉!”
    莫小晴竟听出了神,笑着向石继志摇摇手,叫他别出声,又听那老人继续道:“第二天他爸爸一早起来,揭开水缸一看,竟真有一个红头绿翅的蛐蛐,这蛐蛐见人来了也不跑,就叫他捉住了!”“后来怎么样,爷爷?”“后来,他爸爸第二天就把这蛐蛐带出去赌,结果打一仗胜一仗,所有赌钱的人都输了!不到一年他爸爸就变成了一个大富翁……”那小孩又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又有一天晚上,他爸爸又做了个梦,梦见他那个死去的儿子又来了,他对爸爸说,爸爸!你现在钱已很多了,明天你可把我放到山上去了。”
    小孩又追问道:“他爸爸放他没有?”老人慢慢道:“他爸爸太贪心了,第二天竟没听他儿子的话,还是照样天天带着这蛐蛐儿去赌,又赢了好多银子!”
    “这蛐蛐儿好可怜啊!”小孩说,那老人又接道:“结果又过了一个月,半夜里他爸爸又梦见他儿子,满脸都是血,给他托梦说:爸爸!你不肯放我,现在我要死了……
    他爸爸半夜里吓醒,赶快跑去把那蛐蛐罐子打开一看!唉……”
    那小孩抖声追问道:“怎么样了?”老人道:“蛐蛐儿竟真的死了,是他自己咬破肚子死了……”小孩恨声道:“他爸爸好狠的心啊……”老人忽然笑道:“好了!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明天你还要给我背书呢!”那小孩尚在撒娇,非要再讲一个不可。
    老人无意一偏头,才发现身侧不远树下竟站着一对少年男女,还牵着马,不由一怔,由椅上站起惊问:“二位是……”石继志趋前躬身道:“我二人行路,因天已晚,想找一处店房投宿,奈何四野无人,见老先生正与今孙说故事,未敢中途惊扰,尚请勿以见责是幸!”
    老人闻言呵呵大笑道:“见笑!见笑!无稽之谈何敢入贵人之耳……”遂又看了莫小晴一眼,对二人一身汉人装束、丰姿感到新奇。
    莫小晴上前一步笑道:“老先生故事讲得真好极了,把我兄妹都听迷了!”老人又是一阵大笑,遂道:“入居玉树以来,十年与番苗相处,今夕何幸,得逢知音!”又是一阵笑声,遂道:“贤兄妹欲投店住宿,奈何此穷乡僻壤,实无可告慰者,老朽不才,倒有陋室数间,如贤兄妹不嫌起居简慢,就请临寒舍小居数日,此老朽之幸也!”
    石继志见老人如此客气,大为感激,大喜道:“难得老先生古道热肠,愚兄妹何敢久事叨扰,明晨尚有事他行,仅扰今夕已深感不安了!”
    老人闻言连道:“岂敢!岂敢!”遂笑对那小孩道:“快去告诉妈妈,说有客人来啦!”一面引二人来至室前,并将二人的马牵至室后。
    二人见室前有十数盆菊花,种类不一,此时正含苞待放,舍前纱明窗净,环境十分幽雅,可知主人不俗了。
    只见由内走出一少妇,一身青布衣裳,显得十分素洁,边走边笑着道:“何处佳客临门?家居荒野,却无以奉客呢……”言未了已来至二人身前,见二人一身绵绣汉服,背系长剑,英秀不俗,也不由暗惊。
    二人不约而同向那妇人躬身为礼,那妇人以一双明眸注定老人,似想知二人来此何意,老人笑道:“这二位佳客,路过此处,因天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官,你去腾出一间房来……”
    那妇人闻言喜道:“正好有一间空房,只是……”老人说道:“他们是兄妹二人,没关系。”石继志闻言心中一动,深悔方才莫小晴不该以兄妹告称,这下可好,睡在一间房里,如何使得?想到这里脸一阵红,不由侧目向莫小晴一看,见她此时也正在看自己,二人一对目光又即分开。
    那妇人遂笑道:“难得二位贵客临门,只是房子太小了,二位可要委屈一点了!”
    石继志连说:“哪里!哪里!如此已深感不安了!”心中却一直着急。老人引导二人入内,推开一门道:“这原是小儿住处,适逢其贩药未归,贤兄妹就在此委屈一夜吧!”
    二人见室内布置洁净,几上所置全系参、茸、肉桂等药材,可猜知这一家皆是行医为生,室内仅有一架大铜床,两把太师椅,石继志看后,心中略为放心,暗忖她睡床上,我只要在椅上打打坐就行了。想到此对主人告了叨扰,那老人问可曾用过饭否,又客气了一阵,送来一壶茶水,也就退出。
    待主人走后,二人相视一笑,继志脸红道:“贤妹先休息吧!愚兄只需行坐功就行了!”莫小晴脸一红道:“还是你休息吧,我也会打坐!”石继志皱眉道:“那怎么行?
    我到底是个男人呀!”
    莫小晴嗔道:“男人怎么样?男人也不多长一个头!”石继志苦笑对莫小晴一揖道:
    “贤妹要是不依愚兄之言,愚兄只好就这么站一夜了!”莫小晴一翻眼道:“那我也陪你站一夜好了!”石继志给弄得没法,只好赔着笑脸道:“我求求你好不好?”莫小晴也学样道:“我也求求你好不好?”
    石继志不由皱眉道:“你这是何必呢!唉!好吧!你就打坐吧!”莫小晴喜道:
    “你到床上去打你的坐,我在椅上打我的坐,这样该好了吧?”石继志一怔道:“你去床上好不好?”莫小晴一绷小嘴道:“要不然两个都在床上打坐,要不然都不在,随便你,反正叫我一个人可不行!”
    石继志皱眉一打量,那床倒蛮大,就是二人在上行功地方也富裕,突然又想到,彼此已是侠义道中人了,只要立心纯正,何须在这种细节上斤斤计较,未免有失武林侠义本色了!
    想到这里猝改前态,笑道:“难得你想出这好办法,我们一起上去行坐功好了!”
    莫小晴一笑道:“你要早听话就好了!害我生一肚子气!”石继志闻言看着她摇了摇头笑道:“这就生一肚子气呀?这么爱生气,就像一个癞蛤蟆一样,只要用小棍敲,马上肚子就鼓起来了……”话还未完,莫小晴已笑着跑过来,举起玉腕似欲打下,可是脸一红又放下来了,嘴里兀自哼着:“不来啦!你欺侮人!晓得我是癞蛤蟆,你是天鹅!是不是?”石继志一怔笑道。“你都说些什么话嘛,哪有拿天鹅形容男人的!”
    正说笑间,忽见莫小晴一手捂着肚子,皱眉道:“哎哟!怎么我肚子真痛了?那赤石害人,酒里一定有毒……”霎时之间见她脸色苍白,娇喘阵阵,石继志见状大惊:
    “这可怎么好!先上床运运功吧……”莫小晴只一会已痛得脸上香汗淋淋。勉强走到床边躺下,口中哼道:“你先别急……我试试运运气……哎哟!”石继志吓坏了,也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把她抱起放置好,又为她脱了那双小蛮靴。
    莫小晴痛得在床上一阵急抖,口中喘道:“石哥哥!好像有东西在肠子里钻来钻去!
    没办法提气,这可怎么好?”
    石继志此时也管不了什么授受不亲了,把她身子扶平了,在她上身“将台”、“期门”、“章门”各穴上运功,暗运潜功,把内力逼入,慢慢顺着经脉小心推制了一番,这样推了半天。
    忽然她蛾眉舒展,痛楚竟全部消失,竟一翻身,因被继志揉到痒处竟格格地笑了起来。
    石继志正在又急又忧之际,闻她笑声,不由大奇,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又笑了?”莫小晴翻身坐起,以巾揩汗,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不痛了,你还一个劲揉,当然要笑……”言罢满面娇羞,石继志脸一阵红,心想这真是怪事,哪有好得这么快的病?
    可是看她满脸香汗,以及方才那副痛的样子,分明是实在情形,不可能是装的,心中好生奇怪,但不管如何,她肚子不痛了总是好事,想到这里不由笑道:“怎么样?不是我这两手,你会好得这么快?还不谢谢我?”莫小晴呸道:“去啊!你愈揉人家愈痛,没怪你都是好了!还谢谢你呀?真不害臊!”一面还用那水葱似的玉指在自己脸上轻轻划着,石继志见状不由暗自神荡,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忽觉自己肚子中也有一物动了一动。
    还没容他说出,一阵急痛袭来,不由脱口叫了声:“哎哟!我……也痛了!这是怎么……回事?哎哟……真受不了!”
    霎时之间只见他脸色由白而青,由青而白,汗如雨下,身子经不住就倒在床上,痛得他直打滚。
    莫小晴见状尚笑道:“你装得倒蛮像的呢!”石继志一面痛得按着肚子,一面呻吟道:“人家都……痛死了,你还……说人家装……”莫小晴再一注视,方知竟是真的,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搂住了继志抖道:“那可怎么好……这是怎么回事?”秀目视处,但见继志那一张俊脸,已呈青色,牙关紧咬,双眉紧皱,痛得一阵阵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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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古道并骑
    石继志痛得虽五脏俱裂,但他内功已臻至极,尚能勉强以那先天罡气忍住,所以虽痛得脸上变色,叫了两声也就不再出声了,但那莫小晴的哭声却比石继志叫得还响,石继志闻声皱眉呻吟道:“小晴!小……声点,别……别哭好不好?半夜里人家还要睡觉……”莫小晴一面哭一面道:“这可怎么好……”正在不可开交之时,石继志腹痛突止,翻身坐起苦笑道:“好了!你也别哭了!”
    莫小晴擦干泪眼满脸稚气道:“骗人!”说完眼圈一红又欲继续哭下去,吓得石继志一窜下地,一面跳一面道:“谁骗你嘛!你看我要痛,我还敢跳……”莫小晴见状,始真相信,不由破涕为笑哼道:“这是什么病嘛……我不管……”
    石继志见她居然为自己伤心成这样,心中不由也颇感慨,见她连哭带笑,扭着娇躯,那姿态动人已极,尤其这句话说得天真异常,不由皱眉笑道:“好妹妹,别闹了,半夜里把人家吵醒了,像什么话?我们还是客人呢!”
    莫小晴乍闻继志以好妹妹称之,芳心真有无限受用,不由用那双泪眼瞟了继志一眼道:“吵醒了更好,他们既是医生,正好给我们看看病。”石继志笑道:“你呀!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孩一样?人家是医生,就该给我们看病了?你只看人家屋里放了几样药,就断定人家是医生?这不是闹着玩……”
    谁知他的话尚未说完,莫小晴忽一皱眉,石继志见状心中大惊道:“怎么了?又痛了?”莫小晴二话不说往床上一倒,双手按腹,痛得花容失色,一面呻吟一面骂着:
    “一定是那个……臭苗子……哎哟!哎哟!”愈叫声音愈大,连话也说不出,香汗淋淋,石继志正想出去想想办法,不想才一举步,腹中一动,知道不妙,勉强提一口气,想乘着尚未发作之前,把那丹田要穴封上,不想不封还好,这一用劲闭封,肠中一阵绞痛,不由“啊呀”大叫了一声,这一叫出了气,痛又开始了。
    痛得他只好倒在床外面,双手按腹,也跟着呻吟开了。二人正在捧腹看谁叫得声音大,那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老一妇一小,主人全家都出动了。
    原来老人安置好了二人后,自己回房才上床,就听见莫小晴叫声,吓了一跳,赶快下床出来,那小孩也拉着他妈妈跑出来了。
    三人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忽然又听里面不但不叫了,反而有嬉笑之声,摇了摇头,心说这二兄妹可真会闹,没事叫着玩。
    三人正想返室,不想才举步,却又听到石继志叫了起来,跟着女的又哭,三人莫名其妙,听声音又不像是闹着玩的,那老人听了一会,愈听愈觉不假,手方伸出要敲门,不想又听见里面不叫了,隐隐又有调笑之声,直气得摇头,翘着胡子道:“莫名其妙……
    走!走!回去睡觉……”三人这才返身,刚回房躺下被窝,这一下可不得了,即听到男女二人一齐哎哟起来,愈叫愈大,老人吓得由被窝里一滚而出,也忘了穿长裤,穿一条小短裤就跑出来,那母子二人也出来了,三人见面啼笑皆非,这一回愈听愈真,决不像是闹着玩的,也顾不得敲门,一推而入,才一进门三人都吓得一怔,见床上兄妹一边一个,俱都是侧弯着身子,各捧小腹,你哼一声,她又哟一声。
    这老人姓石名基,是这玉树地方名医,擅治各类急难大病,一见二人满面青紫,全身汗下,不像是闹着玩的,吓得叫道:“二位这是怎么了?痛成这样!”石继志与莫小晴虽各有一身绝世武功,可是这一会儿也痛得受不了,虽眼见三人入内,要想开口说话却是力不从心,只是用手比划着请三人坐,怪态百出。
    祖孙三人一时真给吓住了,到底那石基一生习医,见识颇丰,见状猛然一惊道:
    “看样子,二位别是中了蛊吧!要是中了蛊那可不是玩的……”
    一面趋前以手摸继志脉门,眉毛一皱道:“看样子还真像……”继志一面呻吟一面问道:“什么叫中……蛊?”那石基皱眉问道:“这两天你们是不是和苗人在一起过?
    吃了他们的东西了?”此言一出,二人都连连点头,老人见状大惊,对那妇人道:“不得了!真是中了蛊了!快快拿雷火针!这玩意儿也没办法除根,只不过可暂保他二人十天寿命而已……”
    那妇人闻言飞跑而出,老人一面把石继志扶正了道:“贵兄妹真是中了蛊了,老夫虽擅长医道,但平生从未治过蛊,今夜救人要紧,也只好妄以雷火针试试,可暂保二位十天不发,要说把那蛊虫制死可不行,二位非得再走五百里,到七星桥面求蓝马婆才行。”
    石继志痛得全身科战不已,用手一指莫小晴对老人道:“还是请先给她治吧……我忍一会儿没……关系。”莫小晴在一旁痛得直打滚,闻言也叫道:“大夫……别听他的话,给他……先看!”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道:“真是难得!还是哥哥先忍一下吧!”说着走近小晴先摸着她脉门试了一会儿皱眉道:“你这腹里面是条雄蛊,你哥哥腹里是条母蛊,比你的还厉害!”
    莫小晴急道:“那你还不给他先看?”继志呻吟道:“妹妹你是……怎么跟人家说话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那老人连道:“没关系!没关系!”
    说话间那妇人已返回,手中执着一个竹筒,老人接过竹筒道了声:“预备火!”一面对莫小晴道:“此针须看明穴道,按三十六处穴道一一扎入,姑娘可要忍着点痛,衣服也不必宽了。”忽然“啊”了一声对那妇人道:“你不是也会扎吗?”
    那妇人点点头道:“大概还没忘……”老人喜道:“那就好了,你给这位小姐扎吧!
    切记要认明穴道,上火要慢,我去招呼他去!”说着就走向继志,双手把他扶起,对小孙儿道:“拿一筒针,到我房里去,这屋子让给你娘,你跟我出去!”小孩答应着拿了一只竹筒出去。
    这时二人腹痛又止,老人道:“这蛊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只要放了蛊,想叫你们什么时候痛,一催咒,那本命蛊虫就会在腹内咬动,可是每时次间都不会久,如果想活命只有去找他们本人解救,否则如此痛过七十二次就不治了!”
    二人大惊,老人又道:“我这雷火针本可治一切疑难大症,但对这种蛊可就没办法了。乘现在你们不痛,我们快上针!”
    石继志不敢延误,自己下地,随老人来至另室,老人把门关上道:“你睡在床上,把衣服宽一下。”石继志依言把衣服脱掉,只剩贴身内衣,石基由竹筒内取出三十六枚针来,全系银制,每枚均有六寸许长,最奇的是针当中都是空心的,尖上略粗。
    老人把针拿出,扬首闭目念道:“欲知气血往何经,子胆丑肝肺五寅,大肠胃主卯辰真,脾巳心午未小肠,若问膀胱肾经焦,申酉戌亥是本根!”
    石继志听得莫名其妙,但却与自己学点穴时气血运行部位时辰略仿,不由向老人问道:“老先生你方才念的可是血道运行位谱?”石基闻言似一惊,看了继志一眼道:
    “一点不错!想不到你倒能听得出来,莫非你竟擅点穴么?”石继志点点头道:“晚生曾略习几年武功,对点穴一道尚知一二,先生莫非亦擅此道么?”
    老人笑道:“老夫仅知气血运行时位,却不擅技击,吾师传医道时,尤重此针灸一门,曾云甲头、乙喉、丙肩、丁心、戊腹、己背、庚辛膝、壬胸、癸足,凡气血运行之处,切须看明,不可误人,血运即人一身之命根也,故云。凡炙火不可乱治……”言罢以手抚按继志全身,拇食二指捻动银针,一一按穴道扎下。
    先将正面大穴扎下,再由囊内取出一种白黄色草艾状物,插入那根针空心内,笑对继志道:“我这就上火了,须臾要发奇热,此举为将那蛊虫赶至一穴蜷伏不动,十日内名周身软疲无力,自然不会再有所伤害了!”
    石继志微笑点头道:“老先生点火吧!”老人遂以火石燃捻,一会儿把那艾草燃着,只须臾,十数火捻枚枚燃起,起初石继志尚不觉如何,随后就觉一股极热之气透穴而入,入腹翻滚难受已极。
    再少待右腹处似觉一物跳动,急痛如刀绞一般,痛得继志全身大汗,抖战不已,老人见状笑道:“在这里了……”一面伸二指向继志右腹鼓跳处按了一下,笑道:“这就是了……”遂用指甲在那凸处画了白圈为标记,即把各针一齐拔下,继志皱眉道:“尚未燃完,老先生何故拔下?”老人笑道:
    “不必了!老夫此举本就是欲使那虫母不耐奇热而露出位置,好再以厉针迫使其蜷伏在气门商曲穴内,十日内不会再出了!”
    石继志方明白是这个道理。老人把各针俱拔下后,又取一针,此针较前针大上一倍,遂由木匣内找出一个圆如手指,长有三四寸的纸筒,只见这纸筒紧绷绷的,继志不知内盛何物。
    原来这纸简内盛乳香、没药、川马、草马、天竺黄、雄黄、香草、檀香、川羌、门风、鹁鸽粪、蜈蚣、蕲、减分等物,共研细末,外用荆川纸卷紧,再用蛋青和乌金纸封定,不可令其出气,是为雷火计方。
    老人又取出四块红布,找出一头老蒜,切下一片,贴在继志商曲穴上,然后把四块红布一层层铺于其上,最后把银针慢慢以二指捻下,把药筒放于针内,燃火点着,就有一缕浅黄色烟上升,发出一阵清香。
    这火燃得极慢,但却有一股热气直入穴内,那穴处连连跳动不已,待一简药已燃了大半天,才微歇跳势,石继志已痛得哼出了声。
    远远亦闻得莫小晴哎哟直叫,二人隔室相对呻吟了不少时候,最后由痛而转为全身舒泰,都相继入睡。
    第二日天光大亮,石继志一睁眼,见自己又睡在大床之上,不由一惊,侧面一看,莫小晴正躺在自己身旁,一手尚搭在自己肩上,犹自好梦正甜,满头秀发披散在枕上,身上杏黄夹被仅盖及胸部,微露一对酥胸,石继志脸一阵热,连忙翻了一个身,赶快下地,不想这一动,莫小晴也醒了。
    只见她由被内伸出雪藕似的一双五臂,口中漫哼了一声。
    睁开双目,一见继志就在身旁,吓得尖叫了一声,忙把被子往上拉及肩部,睁着一双妙目看着继志,脸上似羞又娇,似嗔偏笑。
    石继志脸红得像红布一般,苦笑道:“贤妹可不要误会……我也是刚刚醒转,想是主人把你我当成兄妹,故同置一榻,贤妹莫非尚疑有他么?”
    莫小晴不由一笑嗔道:“谁像你这么多心?”不过言罢脸又一红,羞笑着问继志道:
    “你醒了多久了?”石继志道:“才醒没一会儿……”莫小晴白了他一眼笑道:“还不快出去,我还没……穿衣服呢!”
    石继志闻言慌忙穿上靴子,嘴中连道:“好好!我马上出去,你不叫我一定不进来……”莫小晴见他一副老实相,不由抿嘴笑了笑,心想这石继志真不愧是至诚正人君子,抛开一身绝世武功不说,只他这纯洁操守,就非一般年轻人所能及,自己终身如能托于此人,该是多么理想……想到这里不由笑道:“你只把身子转过去就够了,好在我只穿一件外衣,快得很……”石继志脸红道:“我还是出去好些……”一面下床,真个打开房门到外面站了一会儿,听到莫小晴在内低唤道:“石哥哥,好了!”
    石继志闻声皱了皱眉,觉这称呼大亲热了一点,同时也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回转,那就是这些日子和莫小晴终日相处,虽然自己立心纯正坚毅,唯恐对友雪及云珠不住,又有老僧戒语,所以一心控制自己,几乎连想也不敢多想,但人总是感情动物,何况莫小晴冰肌玉人,更有一身好本事,一路上巧语倩笑天真无邪,更加上她对继志既存深交之心,难免时时真情流露,石继志怎能心如铁石毫不动心?
    他想到这里,勉强闭上双目定了会儿神,推门而入,莫小晴正伸出一足,纤细玲珑,其白如脂,正在穿鞋,石继志吓得“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莫小晴见状,在屋冉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一面尚道:“你呀……这么大了脸皮还这么嫩……好了,这次真的好了!”石继志又等了一会儿才推门入内,果见莫小晴正在对着铜镜理发,一面道:“怎么我们昨天都睡得这么死?”石继志道:“听此间主人说,那雷火针仅能制一时,十日内那蛊虫不致再出来为害,要想痊愈,还要去找蓝马婆呢!”莫小晴放下木梳回盼道:“蓝马婆是有名的难惹,我二人冒昧相访,恐怕她难伸援助之手吧!”
    石继志皱眉道:“那也没办法了,救命要紧,到时候见了她老人家再说吧!我尚带有不少黑蜂王蜜,听说蓝马婆特喜此物,至时以此为酬,或可使她为我们诊治也不一定,要不然除了那苗人兄妹就没人能治了!”
    莫小晴一扬柳眉怒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去求他们两个!这种人最无耻了,得不到人家,就用这种卑鄙手段,真是不要脸!”
    二人正在谈话,门一下开了,二人急忙回头,却见是那小孩进屋来.对二人鞠一躬道:“二位客人早!”二人见这小孩长得活泼可爱,又如此有礼貌,都不由笑应道:
    “早!”那小孩又道:“妈妈说请二位客人外面洗脸用饭,爷爷还有话要向二位客人说呢!”
    石继志笑道:“谢谢你了,我们就来!”一面随小孩外出,洗漱完毕入室,见主人翁媳俱己在位,相互施礼坐下。
    石继志笑道:“我兄妹昨晚闹了一夜,实在是愧疚不安……”话未完那老人已笑道:
    “不要客气了,老弟!”遂又看了二人面色一下道,“按理说我应该留贤兄妹在寒舍多住几天,只是怕耽误了二位病体,那蛊虫要是再犯了,老朽实无力能医,那可就危险了,为今之计,只好请二位即时起程,赶到离此约五百里处的七星桥,那里住着一位苗人,此人人皆以蓝马婆呼之,武功医道二者俱可称登峰造极,如这位老人家肯援手,二位是不难转危为安的!”
    二人一听如此严重,俱感坐立不安,草草食毕,相继起位,继志由革囊内取出拳大一块王蜜双手捧上道:
    “敝兄妹蒙贤翁媳活命之恩,并蒙指引明路,此恩此德将永铭肺腑,现以峨嵋小刃峰黑蜂所酿王蜜一块赠上,敬乞主人哂纳,浅浅赠品颇以为愧耳,望不推辞为乞!”
    老人闻言惊得睁大双目,面带喜色,一面接过那块王蜜就鼻一闻,抖声道:“真是王蜜!老朽万万不敢受此厚赠……请客人收回吧!”继志笑道:“我自己还有很多,老先生要是执意不受,就是看不起我兄妹了,更使我兄妹不安!”
    老人闻言才似无奈地收下,喜得心内一阵急跳,他知道这东西已成珍品,往往米粒大一块千金难求,想不到这年轻人一出手就是拳大一块,怎不令他惊喜不止,见状只好带愧收下,亲送二人到大门外边,遥指一条山道,对二人道:“二位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就可到一处玉房屏地方,到了那地方再问七星桥,人们大半都知道的!”遂又问了石继志名字,目送二人去远了才转回。
    石继志及莫小晴一路策马如飞,至午时远远已看见渐有人烟,所谓玉房屏者,仅不过有三十数人家背山而居而已。
    二人下马略进了些饮食,问明道路,又策马飞驰。二人胯下神驹,这一放开了足,愈显快如箭矢,石继志尚要不时勒缰,否则莫小晴的马是万万追不上的。
    差不多到了午夜,来至一处地方,这地方颇为开阔,四周环境甚为雅致,山明水秀,尤其在午夜里更显得宁静十分。
    二人一打量这地方,颇与老人所说之七星桥相似,勒马停下,那马飞跑了一天,虽说是神驹异种,也不禁累倦十分,俱是全身汗下,双双走近水草处歇息去了。
    石继志、莫小晴各找了一块大石,在上运行坐功,一直到天光大亮,才起身下石,见二马俱在石下闭目养神不动,二人过去牵马向前走。
    眼前有四人相继提竿携篓而来,继志上前躬身道:“借问一声……”不想话尚未完,那人连摇双手,嘴中哇哇直叫。
    石继志才看清这是位老人,脸上刺有一条花纹,竟是一个番人,再看其后数人,亦是如此,只好摇摇头,向那老人笑道:“谢谢你了!”那老人本已走了,闻言猛又转回头翻着眼哇哇叫了一阵,好像不大高兴,石继志本是一句好话,见那老人颇不乐意的样子,只好摇摇头,莫小晴在马上狠狠瞪了那老番人一眼道:“这老东西一定是骂人……”
    石继志叹道:“算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谁叫他不懂我们的话呢!”说着翻身上马,向前行着,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只听见“嗖”一声,石继志猛觉脑后劲风袭至,不由大惊,头一低,有东西从头上带啸而过,始看清了竟是一只拖着铅块的雪亮鱼钩由头顶上擦过。
    石继志不禁勃然大怒,飘身上马,见四个番人咧着大口尚在喜不自禁,那持竿老者见一钩未扫中继志,猛一带腕,鱼钩飘然又返,仍扑石继志面上钩来,手法极为灵活。
    虽是一小小钢钩,要是叫它钩在面上,准得皮开肉裂。石继志大怒,见鱼钩又到,猛一转身,尚未发作,却听得一声清叱,红影一闪,又听得“叭叭”两声脆响,那老番人单手抚颊,痛得哇哇怪叫!
    石继志一看,原来是莫小晴不知何时竟到了那人身前,左右开弓,给了那番人两个嘴巴,身子一晃,又站在了继志身前,嗔道:“不知好歹的,我兄妹好心道谢,你们却为何动手就打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谅你也不知姑娘的厉害!”
    石继志本想发作,莫小晴既然已代自己打了那番人,气已消了大半,又见那番人被打得龇牙咧嘴,嘴中哇哇一阵怪叫,那旁边几个番人见状不由都改笑为怒,一个个面现怒容,那被打的老番人,持竿跑近,手中长竿带起一阵清啸,直奔莫小晴头上抽来。
    莫小晴早已心头冒火,见他居然敢向自己示威,不由娇叱一声,一伸手已抄住那竿尖,往回一带,那老番人“通通通”一连向前跑了几步,手中长竿也被夺出了手。这番人不知自量,钩竿出手,只见他一伏腰,手中已多了一把厚背番刀,向前一迈步,搂头就向莫小晴头上剁来,真是劲猛力足。
    莫小晴岂能叫他砍着,只见她向外一伸掌,已扯着这番人手腕向前猛一带,这下番人苦头可吃大了,手中刀飞出手,人也趴在地下,来了个狗吃屎。
    这一来那几个番人都齐围了上来,石继志见状知道事情闹大了,如不吓唬他们一下,还不知要闹多久,一顿足已纵入番人圈中,大喝一声:“你们是仗着人多欺侮人是不是?”说罢猛吸一口气,引入丹田略运潜力,对身外大树帽上猛一张口,但听戛然一声大震,震耳欲聋,那树帽上枝叶一阵哗啦啦大响,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这正是石继志在峨嵋山随上官先生苦练而成的“莽牛气功”,这些番人哪里见过,吓得抱头鼠窜而去,就连莫小晴也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赞佩石继志好纯的功夫,果然不愧是上官先生的弟子。
    待那群番人吓走后,莫小晴笑着对石继志道:“你方才所显的那手功夫叫什么名字?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石继志正要告诉她,猛然听得一声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二人都不由大惊,寻声望去,不知何时就在二人身前二丈余处的一棵大树之下,站着一位身着红衣,鸡皮鹤发的老婆婆,这老婆婆脸色血红,满头白发却结了一条白色发辫垂挂脑后,辫上还缠着红色绒线,愈显得奇特。
    这老婆婆右手挽着一个朱藤小篮,笑声市停,慢慢向二人身前走近,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石继志,待走近后,冷冷地道:“你们两个汉人是哪里来的?”
    石继志尚未答话,莫小晴已笑道:“这位老婆婆问得可真奇怪,我们从哪里来,你管这干什么?”石继志一见这老婆婆穿着打扮,就知来者定是一奇人,听莫小晴出言无忌,生怕把人家得罪了,自己来此总算是客,哪能到处树敌,走前一步,双手朝这红衣老婆婆一抱拳道:“这位老婆婆请了!”那老婆婆冷笑着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继志看了莫小晴一眼,咳了一声道:“我兄妹来此是访一位蓝马婆老前辈的,老婆婆可知道这位老前辈在何处么?如蒙见告,实在感激不尽……”这老婆婆闻言脸色一惊,退后两步,把二人仔细看了几眼,冷冰冰地道:“你们找她做什么?她可否认识你们?”
    石继志此时心中已猜出了八成,暗忖这老太太一身怪异打扮,以及其双目内闪烁的精气,多半是那蓝马婆无疑,只是她自己既不说出,自己也就装个糊涂,笑道:“我兄妹二人一为瞻仰这位老前辈,再方面有点事要请教这位老前辈一下……”莫小晴更在一旁笑着打趣道:“你又不是蓝马婆,怎么知道她不认识我二人呢?”石继志闻言大急,想阻止已来不及,却见那老婆婆本来听石继志话后,脸色已略为转和,不想一听莫小晴这话,脸上顿时怒容满面,冷笑着扭头看着莫小暗道:“你这女孩子是谁?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你叫什么名字?”石继志忙抢答道:“她是我妹妹石小晴,你老人家可别生气,她还小,不懂事……”莫小晴白了石继志一眼,又望着那老婆婆笑道:“知道了吧!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那蓝马婆的地址了吧?我们也不要你带,自己会走去……”
    那红衣老婆婆阴阴笑着不发一语,回头对继志道:“我问你这小子!刚才是谁用莽牛气吓唬人的?”石继志心中一惊,更判定这老婆婆定是蓝马婆无疑,因自己这种莽牛气功夫,如今江湖上知道的人实在屈指可数,想不到这老婆婆一见即知,不是那蓝马婆是谁?于是笑着打躬道:“晚生一时无意,因恐那些番人对愚兄妹非礼,故此略施浅技,想把他们吓跑,却不想为此却惊扰了你老人家,真是太对不起了……”
    这老婆婆闻言脸色稍霁,点点头道:“你这孩子说话还有点礼貌,可比这女娃娃好多了……”一面侧目扫了莫小晴一眼,又继续道:“我方才正在那小溪中捕一条红线鳝,不想好容易眼看要把它诱出来,突被你这莽牛气一震,又把这东西给吓回去了,白白浪费了我一早晨的时间,再要捉它可就不容易了,本想狠狠教训你一顿,但你这娃娃口齿还算伶俐,我也就饶你一次!”却回目扫了莫小晴一眼道:“这女娃娃说话太没规矩,我要教训教训她!”说着话身子已转向莫小晴,怒目而视。
    莫小晴此时由石继志对她态度,以及她本人谈话神态里,已窥出此人大有来头,但她幼随异人萧十九妹练就一身功夫,也确实颇甚自负,虽知这老婆婆既出大言,定有惊人功夫,但心中仍是不服,见状冷冷道:“你老人家说话也不见得就有规矩,又何能怪我?”石继志见状急道:“妹妹!你就少说一句吧,这位老人家是……”一面以目示意,暗示莫小晴来人就是蓝马婆,但莫小晴却有意仰脸装做不见。
    这女孩子个性也真强,她就不想想自己的命现在尚悬在人家手里呢!对方如果不为自己医治蛊虫,必定是死路一条,如何还敢再去开罪对方。
    那红衣老婆婆闻言一阵怪笑道:“丫头!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对我如此说话,你居然教训起我来了!”遂又点点头道:“你身上既带着剑,定会几手本事,来来来,我们就较量较量!”
    莫小晴早已跃跃欲试,此时也已猜出这老婆婆定是蓝马婆无疑,但她早有心想斗斗蓝马婆,看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如果待对方说出名字来,反而不好动手,不如干脆装傻到底,等打完了,再假装不知,向她赔个礼就是了。
    想到这里不由一笑道:“你老人家预备怎么打呢?”红衣老婆婆一阵冷笑道:“你拔剑吧!把你所有的功夫都施展出来,我只用一双空掌,看看你能伤得了我么?”忽然又看了石继志一眼道:“你要是不放心你妹妹,也一齐上,没关系!”
    石继志虽为莫小晴担心万分,但心中却想到了一条计策,就含笑对蓝马婆道:“你老人家可要让着点,千万别下狠手。这样好了,以三十招为限,如果三十招以内,我妹妹没败在你老人家手下,你就带我们去找那蓝马婆老前辈如何?”蓝马婆闻言略一考虑,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三十招以内我如制不了她,就算我输了,要是我赢了呢?”
    石继志一笑道:“后辈也算一份如何?”
    红衣老婆婆暗忖自己一生从未遇过敌手,能在自己手下走过二十招的简直微乎其微,这一对年轻人虽然仪态气宇都与常人大是不同,但要想能敌自己三十招,却是万万不可能之事,想到此毫不考虑地应道:“就这么好了!”一面回目小晴点首道:“我们到这边来!”言罢双足一顿,就像一片红云似地起在了半天,跟着足尖轻点枝叶,二度腾身已落向一块较平阔处,莫小晴双臂一震,竟展开了“海燕掠波”的轻功提纵之术,活像一只翩翔捷燕,三起三落已落在那蓝马婆对面,笑眯眯地道:“你老人家手下可要留点情……”
    蓝马婆冷眼旁观这少女一身轻功,也不由暗暗心惊,暗忖怪不得此女敢如此猖狂,敢情竟有这么一身功夫,想到这里绷着脸道:“废话少说,你快出招吧!”此言一出,但见其倒踩古井步,双手下垂,二目注定莫小晴,那双眸子闪闪地发着奇光。
    莫小晴见状不敢大意,见对方摆出这迎敌招式,就知定是高手无疑,不由一抬右手往剑柄上一按,只听得“呛”一声,宝剑出鞘,神物异品毕竟不凡,只见平空里闪出一条青光,时伸时缩,就像一条抖动的青色光蛇,尚带起一阵吟吟啸声。
    蓝马婆见对方一亮剑,心中也不由得一惊,暗忖这女娃儿哪来这么一口好剑,自己空手对敌,确要万分小心了。才念及此,忽听得莫小晴口中道了声:“老婆婆看剑!”
    青光一闪,这口剑白蛇吐信,直点蓝马婆面门,眼看这剑尖已堪堪点上,只见这老婆婆猛一翻袖,那大红的衣袖就像一条巨蟒似地,直朝莫小晴手腕上卷来,劲猛力足。
    内家功力到了极点时,往往可抖绳为枪,抢衣为杵,这蓝马婆一卷袖,别说叫她真给缠上,就是无意间让它擦上一下,也不是玩的!
    莫小晴哪会不知道厉害,猝然抽剑拧身,身子已拔起七尺来高,掌中剑“苍龙卷尾”,又以疾势直奔这蓝马婆胸前劈下。
    蓝马婆一招走空,心中也不禁一惊,见对方剑身带着耀目的光华直往自己前身劈下,其势既疾又快,不敢怠慢,口中哼了一声:“你是找死!”只见她猛向后一仰身,看来似“铁板桥”功夫,其实背脊仅向后一弯,待莫小晴剑身走空,她竟往右一侧身,“呼噜噜”带起一阵劲风,身子已闪在了莫小晴右侧,只听她嘿的一声,突出右掌,莫小晴顿感有一股极强的罡风迎胸劈至,心知这苗婆混元劈空掌力厉害,娇叱一声,莲足点出,全身似箭一般上拔了起来,蓝马婆这一掌可用了七成劲,直打得尘飞土扬。
    蓝马婆见这一招又落了空,怪吼了一声,全身像一朵红云似地跟踪而至,突伸出两只瘦如鸟爪的手,直往莫小晴二足抓去,十指上透出惊人的内功。莫小晴身在空中,见状大惊,猛一提丹田之气,全身向上一拱,这双足非但不躲,却用出“鸳鸯跺子腿”,直朝蓝马婆双目踢去,同时掌中剑以“玄乌划沙”手法朝蓝马婆连肩带臂劈了下去。
    这种招式凶猛狠厉已极,眼见对方万万难以躲开这一招,但蓝马婆岂是弱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她那双伸出如鸟爪一般的手,化爪为掌,大喝一声,猛然向外发出,竟施出了武林中罕见的“金劈掌”,这是她数十年苦心练就,但闻一阵急啸之声,入耳尖厉,似狂涛般直朝莫小晴全身压下。
    莫小晴见状大惊,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苗婆居然还擅此功,身在空中想避已来不及,只得一蜷腿护住心腹要害,在空中“细胸巧翻云”,猛往后下方转了个筋斗,就在这呼吸之间,但觉一股强流由身后急窜而出,迎着蓝马婆所发“金劈掌”力,在空中轻暴了一声。
    莫小晴翩然落地,幸未负伤,惊魂乍定之余,她面如金纸,单剑垂地,满头秀发都已散开,垂挂两肩,满面惊恐之色,睁着一双秀目,注目蓝马婆,犹自娇喘不已。
    就在一声轻暴之后刹那,平空滚飘下一朵红云,这人身形一定,满头白发根根直竖,发出了一阵怪笑,回首看了莫小晴一眼道:“好了!没你的事了,我要见识见识这位敢在我老婆子面前伸牙露爪的人……”说罢又回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一旁似忧又笑的石继志,点点头道:“小伙子!好纯的功夫!想不到我老婆子才二十年不踏中原,竟会出了些少年英士,来来来,我们比划比划!”
    石继志方才因见莫小晴遇险,蓝马婆用“分水功”双递“金劈掌”,这种掌力吐劲如哨,石继志一闻掌声,就知莫小晴是万万不敌,自己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虽然此举有欠光明磊落,但是到了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了许多了,不由得一抖双臂,正是自己日夕吐纳内功荟萃的“排云掌”力,这种掌力是上官先生独擅的功夫。
    练此功夫,必需要身处峭壁之峰,每日凌晨以内力贯运双掌,向那峰顶上漂浮着的白云吐劲,这种功夫必需要有极深内功才能着手去练,练时吸气吐气不能马虎一下,还要有一定的站姿立位,错一点点那就等于白练,弄不好还会练左,就难免走火入魔,因此这种功夫为一般练武者所不敢尝试。
    一年后,双掌外登时白云开合见缝,这是小成,千日后发掌如狂风,使白云飘卷而逸,“排云掌”功夫就算成了。
    但登峰造极的上官先生,练此功时更是别具一格,他是非在每晨阴泰交接的黎明前才练此功夫,这时候东方有一阵旋风,把那厚叠的云层,群羊似往峰顶上赶来,其势疾猛,这时他才逆风而立,双双换递着掌力,但见狂风呼呼吹来,却不见那数丈见方的云层浮动丝毫,这种功夫真是惊人了!
    石继志日夕随师练这种功夫,朝试白云,暮震昏雾,几年来可说已登堂入室,窥玄奥于不知觉间了。
    所以他这一急,全身一矮,仅发右掌十成功劲向外一吐,并不像“金霹、“霹雳”
    等掌力带有疾劲风声,但却有一股莫名的潜力,随遇敌的弹力大小而变增,反应力愈强它的力也愈强,反应力愈弱它的力也愈弱,这是一般掌力万万所不及的。
    这掌力正碰上蓝马婆凌厉的“金劈掌”力,才真正显出这种功夫的潜力。蓝马婆双掌猝出,又是在急怒头上,这一双掌的威力可想而知了。但是这掌劲眼看已快击上对方,竟由自己身下发出一阵冰冷透骨的寒气,和自己掌劲一对,仅一声轻震,双双化为乌有。
    这蓝马婆做梦也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功力,她在空中吓得一哆嗦,待站定身形后,始发现竟是石继志所为,真个是又气又惊,又恨又怕!
    石继志听她讲完话后,上前深深躬身道:“老前辈请暂息雷霆,后辈因见舍妹命危……”话尚未完,那蓝马婆忽然大叫道:“别说废话了!快来!”石继志由方才一对掌已试出了蓝马婆的功力,确实是一个大大的劲敌,但凭自己功夫对付她,似不如想象之难。胆子不由就大了,见她如此震怒,心中不由陡生一计。
    大凡一个人在急怒头上,很容易一言就决定一件事,虽然事后很后悔,可是已有言在先,反悔不得,尤其是这种异人高士一诺千金,更无言出不行之理。继志眼珠一转,又躬身道:“后辈不敢不遵你老人家之命,只是既来到蓝马婆老前辈的门前,怎么也得先向她老人家打个招呼,否则后辈天胆也不敢在她老人家门坎下撒野……”
    这蓝马婆闻言又恨又气,心中也不知这年轻人是真不知道自己就是蓝马婆,还是在装模作样,但她正在气头上,不知道是计,脱口而出道:“我就是蓝马婆!小子,听清楚了吧!”
    石继志佯作大吃一惊模样,一拉莫小晴,双双拜倒,口中道;“后辈等不知是老前辈,尚请多多原谅弟子无知才好……”蓝马婆闻言一阵怪笑道:“不知者不怪。小子!
    你起来,我们两个还得比比!”石继志低头皱眉道:“既知你老人家就是蓝马婆老前辈,后辈天胆也不敢如此放肆……”蓝马婆怪吼一声:“哪来这么多规矩!叫你比你就比就是了……”
    石继志闻言不由微皱眉道:“弟子兄妹不远千里,实在有一事要求你老人家,哪能再对你老人家无礼?”蓝马婆本已急不可待,闻言一翻怪眼,冷然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说!”石继志叹道:“弟子兄妹不慎。误食了赤石兄妹食物,竟中了蛊,闻听这蛊虫天下只有你老人家一人可治,故此后辈等斗胆冒昧来此,尚乞老前辈开恩治疗,弟子兄妹生生世世决不忘你老人家大恩……”
    蓝马婆闻言,心中也不禁暗自得意,冷笑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本来可救你们的,只是你们两个方才欺人太甚……这样吧!就这么说了,你要是能在我手下走上七十招,我就给你二人治好,否则另请高明,我是绝对不管!”
    石继志闻言大喜,暗忖自己未下山之时,已能和师父上官先生对上七八十招,这蓝马婆又怎会比师父还厉害,弄不好也许赢她也说不定,于是微微弯腰道:“弟子遵命,只乞老前辈掌下留情……”蓝马婆只是微微冷笑,石继志尚未站定身形,蓝马婆凌厉的掌风已袭胸而至,此举实有欠光明,莫小晴在一旁惊呼出声:“继哥小心!”就在蓝马婆的掌力才一吐出之时,石继志已顺着这一掌之风,“金鲤倒穿波”窜出五六丈远。
    但他尚未落定之际,蓝马婆已纵身而至,在空中“虎扑式”一抖双掌,直往石继志两肩窝上击去,这一招好快。她本意满想乘对方尚未站定之际,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迫使对方败于掌下,这是一个道理,再有一个理由,实在是蓝马婆有心要赖。她生恐石继志也会以剑来对付她,自己赤手对付那少女尚可,要是想胜这男的,可就有点不自量力了。所以她乘对方还没想到这一点之时。有意先发制人,事后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第一招出手如此疾猛,仍是让他躲开了,乘对方身子尚仰天倒窜之际,跟踪而起,这一招“虎扑式”,双臂上是惊人的“分水功”。
    石继志身在空中,又是仰躺着,要想躲过她这一招确是不易,但他不愧是上官先生门人,那蓝马婆双掌已堪堪击上,突见他就空一吸腹,全身弯如虾状,蓝马婆双掌尚差着寸许,就觉有一股油滑之劲,由对方肌肤内透体而出,只恨自己这双掌明明是击在对方两肩处,此时却自动往下猝移。但听轰然一声大震,跟着两条人影箭似地向上倒窜了去,分成两个方向,同时翩然落地。
    蓝马婆的一双掌竟击向了地上碎石,一时尘飞石扬,地上出现两个深达尺许的黑洞,尚在冒着灰烟。石继志见状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这蓝马婆与我二人到底有何深仇大怨,居然连番下毒手,想到这里,不由剑眉上扬,星目含威,有心与她好好地较量一下。
    蓝马婆也已惊得不发一言,由方才继志救莫小晴时所发的掌力和这两式的变化,已证明了这年轻人确有高不可测的功力,到了此时她才深悔自己不该一时气愤,向对方夸下海口,七十招之内如不能取胜对方,这脸往何处放?
    想到这里一抬头,见对方一双俊目闪着炯炯光焰,正在凝视着自己,知道他已被自己惹怒,正想找个理由有意和解一下算了,好在他们总还是要求自己给他们治病,至时还是要向自己低头,这张老脸总可保住,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想开口说话。
    石继志身影一晃,已飘身而至,冷冷道:“老前辈好厉害的‘分水功’,弟子承让了!”双掌一合,“寒鸦拜佛式”,直磕蓝马婆胸前叉骨;十指上却运着“一指禅”功,掌未到已先有一股冷气。蓝马婆岂有不识厉害之理,不由心一狠,暗道:“好小子!你这是跟我玩命,难道我蓝马婆尚还怕了你不成?”
    想到此一声冷笑,身子已闪至石继志左侧,使出双阳手,双掌猛袭石继志下肋,劲猛势快,一时间人影幢幢,掌风呼呼,二人此上彼下地打作了一团,疾快处简直分不清二人的面影,只见一红一青两条身形,混在了一起,乍合又分,此腾彼伏,二人掌上所带起的疾风震得这附近树叶刷刷作响,落了一地。
    一旁的莫小晴看了个目瞪口呆,霎时已经是四十招过去了,蓝马婆双臂弯处,竞展出了玉带功夫,以“螳臂挡车”式直崩石继志下肋。这蓝马婆数十年内功之力毕竟可观,直把石继志一连推出了五六步,只听她一声怪叫;“小子!是你自己找死!”猝见她双臂外伸,“喀喀”一阵暴响,石继志一闻即知这是“卸骨还阳”功夫,凡是有此举动者,必将有极厉害的掌力施出,又见这蓝马婆面如紫酱,目红似火,再衬上她那满头白发和大红的衣裙,那副样子却是吓人得很!就在这一阵骨响之后,猝见她身形一矮,枯掌双抡,有一股热浪由她掌内退出,这完全是发自骨髓的至阳之劲,石继志大惊,见她以正反劈掌双递过来,也不由大为惊心。
    因这一势来得太快了些,石继志以“回影法”抽身游掌。他哪里知道,蓝马婆这种功夫,是在苗疆一处叫做火儿湾地方日夕以掌向火穴侵淫,这种功夫极似“五毒掌”,掌发有剧毒浸肌,确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功夫。
    石继志抽身稍慢,肌肤上一阵火灼,总算他有潜功护体,没中火毒,就如此,内心也一阵发热,口鼻中连发出热气,暗叫一声好厉害!
    石继志被蓝马婆这一掌给激怒了,不由得大喝一声:“老前辈逼人太甚,后辈要无理了!”此话一了,但见其全身半蹲,一阵“格格”声,全身骨臼都自行松下,须臾如常,蓝马婆闻声已惊得退后了一步。石继志面带威严地笑了一下道:“老前辈,依弟子看七十招已不远了,何故非要迫弟子无礼呢!”蓝马婆闻言脸色一阵发青,一声怪吼道:
    “小辈!你有何能耐尽力施展吧!谁还怕你不成?”声落人到,已似一朵红云似地向石继志当头罩下。
    这一来石继志可真被惹火了,但见他向左一偏身,双足足尖往上一立,延伸二臂,一声怪啸,身已腾在了空中,蓝马婆见状一连倒退了七八步,惊道:“上官……前辈是你什么人?快说!”石继志掌式已开,眼看就快要展出那震惊天下的“七禽掌”,闻言硬收气劲向后一翻,那双手掌以“雷厉三翅”的掌法,在空中一连三个急转,发出牛吼声音,天空中顿时像飓风似地滚过几个风浪,震耳欲聋地响了三声。
    蓝马婆被这种见所未见的怪招吓得面无人色,但由这掌式上判来,她已知这是前辈高人上官先生所独擅的“七禽掌”,不由惊吓欲呆,睁着一双怪目注定石继志,不发一语。
    石继志对空连发三掌,算是把功力给散开了,自己也不由暗自庆幸不已,否则难免又要闯下大祸,想到这里上前对蓝马婆一弯腰道:“上官先生乃是后辈家师,老前辈莫非认识家师么?”蓝马婆闻言不禁连连点首:“罪过!罪过!既是上官老前辈门人,还有什么话说,想不到他老人家如今依然健在,怪不得你的功夫如此了得呢……”言罢满面惭羞地叹了一口气道:“二位请随我同至寒舍一叙如何?”言罢拿起树下的红蓝子,又看了二人一眼,率先往前走去。
    石继志见她突然变得如此模样,知道是慑于师父的威名,心中也甚觉不安,和莫小晴二人紧随其身后不发一语。渐行至一处山岩下,见有一堵刺藤所围高墙,占地颇广,墙外有一竹门,蓝马婆回头道:“这是我一所临时养蛇处,我本人一年中也不过来此六、七次,你二人如何会知我住在此呢?”石继志笑答道:“弟子中途遇一郎中,得其指引,故才知老前辈停云在此。”
    蓝马婆微微一笑,自语道:“一定又是那石老头子,专门会给我拉生意!二位既是上官先生的门人,我老婆子岂能再事刁难,就请进吧!”
    说着自行把那小竹门推开,门才一开,见入门尺许处即是深涧千丈,和对面平地相隔少说也有三丈远近,这涧谷成环状,天然成了一道防线,而其中所围一块平地仅十丈见方大小,其上有不少篷层,高矮不一。蓝马婆对二人笑道:“这涧谷防本地番人尚可,对二位却失去效用了……”言罢一提红裙,上身微微一晃,已像一只红雁似地,轻飘飘落在了对面山岩。
    石继志和莫小晴各以上乘轻功“凌虚步”只一晃,双双落在对面,才一驻足,鼻中就闻到一种极为腥臭的味道,蓝马婆边走边谈道:“我在这里养了些东西,都是些剧毒之物,二位不可走近,以免伤害……”说着以手往那些篷屋一指,石继志无意间顺其手指处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
    原来就在身前不远的篷下,列有两口巨大瓷缸,正有一条黑鳞大蟒自缸中缓缓游出,全身最细处也有大碗粗细,口中红信不时吞吐,好不怕人,莫小晴也看见了,吓得“呀”
    了一声。
    蓝马婆回首一看,不由笑道:“没关系,这东西我已养了三十年了,决不会伤人!”
    遂又道:“此蟒本名‘地青’,为蟒中最毒者,但其性忠厚,念恩心极重,人不犯它,它决不会无故伤人。”此时那蟒一路游出,至篷外暴身阳光中,全身懒洋洋地蜷卧不动,将口大大张开,二人都不禁大奇。
    蓝马婆笑道:“这是它每天必行的功课,早晚一定要晒一次太阳,否则以它偌大身体,往往阴雨五六日后,身上就说不定会生出霉菌,痛痒不堪!”
    莫小晴好奇地问道:“老前辈!它好好地又把嘴张开做什么?莫非嘴内尚会生霉么?”
    蓝马婆笑着看了莫小晴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这种千年大蟒差不多都是岁久通灵,每日吸阳光中至阳之气,来暖其寒腹,神话传说大蟒炼丹,亦并非全属无稽之谈……”
    遂笑喝一声:“乌油!别现眼了,进去吧!有客人来了,你也不嫌难看!”这蟒闻声后马上闭嘴,开目看了三人一眼,动了动身体,又懒洋洋地游回巨缸去了。
    二人都不由称奇不止,蓝马婆遂又笑道:“你二人既感兴趣,我就干脆带你们看看!”说着扭头往一间大棚走去。
    二人随后,才一进入棚内,只觉奇腥扑鼻,中人欲呕,蓝马婆取出一瓶,倒出三粒红色丸药,今二人各含一粒在口,她自己也含了一粒一,就觉有一股清津顺喉而下,头脑随之一清。
    棚内有一约为一丈见方的大池,那极腥之味就是从池内传出,最奇的是池中并非是水,竟是一种暗红色粘液,颇似人之唾液,不过颜色为暗红色罢了。
    蓝马婆一指池中道:“这池中我养有天下至毒的七十二种蛇,都是我亲身在苗疆以及各大山泽中费尽心机捕得……”莫小晴闻言皱眉问道:“老前辈养这些东西干什么嘛,怪怕人的!”石继志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莫小晴娇嗔道:“你又懂了?”
    石继志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老前辈定是想取这些毒蛇的汁液……”蓝马婆呵呵大笑道:“果然被你猜中了!”石继志回头看了莫小晴一眼着:“怎么样?”莫小晴白了他一眼道:“了不起!该行了吧?”
    蓝马婆由一旁取过一只瓦盆,纵身池中,原来那池中尚有一处几乎与池面相平的石台,蓝马婆将那小瓦盆置于石上,反身又自纵出,站在池边口中嘘嘘连声,不时用双掌往池内推送,须臾只见乱头窜动,红黑花白各式蛇头,齐出池面,蓝马婆口中怪鸣连声,差不多叫了有半盏茶时间,才见各蛇缓缓爬上石台,一一顺序探首盆中,蓝马婆笑对二人道:“你们看,它们此时正在吐出爱如性命的毒液了……”二人闻言果见那些毒蛇探首盆中后,一一张开蛇口,就有一滴晶液滴下,滴完一滴马上收首又回池内,每一条俱是如此,从未见有多滴一滴者,可见它们是如何珍视这毒液了。
    正看得入神,忽闻蓝马婆口中怪啸一声,怒喝道:“白草回来!”一连厉叫了三次,才见由池边缓缓游上一条长约一尺许的小白蛇,一身白鳞,游上台后,尚回首注视着蓝马婆,依然不动。
    蓝马婆以一指平空一点,那小白蛇像是负痛“吱”了一声,只好探首盆内,缓缓张开小口,停了很久,才见有一滴全白如乳状的液体由其信中滴下,滴完后又回头看了蓝马婆一眼,蓝马婆笑喝道:“你这东西总是要特别一点,也不想想在我面前你能赖得了么?”说着伸手在一空悬的篮内,取出一枚紫色像葡萄大小的果子,手指一弹,这小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小蛇口中。
    那小白蛇接果后一阵嚼动,很快吞下,还望着蓝马婆不动,蓝马婆大喝一声:“下去!别贪心不足了!”这小白蛇才缓缓游下。
    二人都看得惊异不止,蓝马婆笑道:“方才那小白蛇,为各毒蛇中最毒的一条,名叫白草,只要被其毒液沾上一下,马上腐烂透骨,故其珍惜那口中毒液比生命还重,每次都想打马虎眼过去,已被我抓住三次了……”
    石继志惊叹不止,又问道:“那小篮中所盛的是什么果子?”蓝马婆一指身后道:
    “我在后面开了一片空地,移植了几棵万珠丸,这种果子本身就其毒无比,再加以我每月用各式毒虫如蝎、蜈蚣、毒蛛等捣烂施肥,如此这果子可谓其毒无比,对这些蛇类,是最大补品,可惜一树仅不过结果百枚,如今已剩下不多了,不敢喂它们太多……”又对二人道:“那池中液水,俱是方才你们所见大蟒口中所流毒液,陈年累积成了如此一池,众蛇浸息其中,对它们大是有益……”
    二人暗思久闻蓝马婆以养毒虫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都不由惊心不已。蓝马婆在架上取过一双手套戴好,又纵身池中将那瓦盆取过,由一旁取出一白色葫芦,将那盆内毒液徐徐注入,仅不过七十滴而已。
    她将葫芦盖好放置一旁,笑对二人道:“好了!到我屋里来吧!我看看你们的蛊要不要紧!”二人这才突然想到自己尚有大疾在身,如今生死未卜,居然尚有心观赏奇景!
    口中答应着,随蓝马婆出了篷屋,走向一所黄石小屋。
    这室内陈列简单,仅有一处石榻,一个坐功用的蒲团,另外还有几张椅子,一张石桌,桌上满是各式瓶罐,大小不一。蓝马婆才一坐定,一手已把莫小晴拉过,仔细注视她一会儿才道:“好厉害的金线蛊……”不由脸上变色,又把石继志拉过仔细看了一下,叹口气道:“二位性命无救了……”二人闻言大惊,齐问缘故,蓝马婆摇头道:“百蛊我均擅医治,只是这种金线蛊我不能治,并非我不会治,实在是这种金线蛊必需一种黑蜂王蜜不治,而这三蜜人间至宝,想求一小块确是难比登天!”
    石继志一听,高兴得一跳老高,蓝马婆见状皱眉道:“你还高兴?我看你离死不远……”石继志笑道:“老前辈请放心,要别的没有,要王蜜却多得很!”
    蓝马婆一怔道:“王蜜多得很?我说的是黑蜂所酿的王蜜,你怕见都没有见过!”
    石继志知道自己再说她也不会信,干脆由随身革囊内探手摸出约有大碗般大小一块,双手递上道:“老前辈请看,可是此物?”蓝马婆接过,掂掂分量,又闻了闻,惊得目瞪口呆道:“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石继志笑道:“老前辈先别管在哪儿弄的,只说这是不是那黑蜂所酿王蜜?”蓝马婆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东西……”一面把那块蜜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石继志笑道:“老前辈如需要,这一块就赠予你老人家好了,好在我还有的是!”
    蓝马婆闻言,喜得脸上皱纹都展开了,口中连道:“不敢!不敢!我哪能要这么多,一小块就足够了!”石继志又由袋内掏出一块,和前一块大小相仿,一面道:“老人家看,我不是还多着么?”
    蓝马婆简直眼都直了,心想自己当年想求雀卵大小一块,已费尽心力,筑巢招蜂,还受了一肚子气,这小伙子一出手就是碗大的一块,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不由又惊又喜,道:“你是从哪里得的?你既有这么多王蜜,为何还要找我来治那金钱蛊呢?”
    石继志闻言叹了口气道:“谁知道我肚子里是金钱蛊呢!要早知道何必还要麻烦你老人家?”一面将那蜜捏碎,分与莫小晴一块,嚼着吃掉。
    石继志往昔在山习艺时,没事天天吃着玩,虽觉味道甜美已极,倒不如何稀奇,莫小晴却是初尝美味,入口甜清润喉,就觉有一股异芬直达五内,顿时感到目明脑清,不由频频夸赞起来。
    蓝马婆见二人谈笑间,把这自己视作稀世珍宝东西像吃花生米一样块块入口嚼食,不由又惊又笑道:“我的天!好了好了!哪能吃这么多!简直都可惜了!留点以后再吃吧!”
    石继志边吃边拍着身上革囊道:“还多着呢!老前辈放心!”蓝马婆见他二人每咬一口,就好像在咬自己的心一般,要不是限于自己的辈分尊贵,她早就开口再要几块了。
    二人吃完一大块后,蓝马婆道:“好了!现在可去运功调息一番,待腹中有物跳动时,可速告我!”言罢一指石榻,二人闻言各自上榻,盘膝坐定,双目下敛,须臾俱六合归一入定。
    不一会儿就觉腹中起了一股暖气,但觉一物在腹中辗转穿游不止,渐渐那东西愈来愈动得厉害,似在腹内爬动,石继志尚能忍着,莫小晴已惊得叫了起来。
    蓝马婆就在二人身侧行功,闻声忙问缘故,莫小晴抖声道:“有东西在肚子里爬……”石继志也道:“我也觉有东西在腹内爬来爬去……”蓝马婆令二人把舌头伸出,瞧了瞧叹道:“好厉害的本命蛊虫,这放蛊人本身一定是武功高手,想不到食了这么多王蜜尚制它不死……”忽然想了想道:“不怕这东西不出来!”
    说着转身入内,取出一只铜盆,另一只手中却拿着一小白玉瓶,对二人道:“你们谁先来?”石继志一推莫小暗道:“还是你先来好了!”莫小晴不便争执,只好先过去,蓝马婆道:“等会儿你只要闭着眼,那东西出来时你可别怕!”说着打开手中玉瓶,用手先隔衣摸了一下莫小晴腹部,点点头道:“这东西也真灵,居然知道此气血囊穴是好地方,药力不易达到!”说着默用玄功,在莫小晴肋梢骨上微一按摸,莫小晴就觉有一股极热之气透体而入,遂觉那气血囊穴处一阵急跳,痛得莫小晴连连呻吟,蓝马婆闭目运功,那只手加倍发热。
    渐渐莫小晴但觉有一热虫爬出了那气血囊穴,往上一路爬来,想是各处俱已被王蜜药力引及,故它一路爬行俱感无处可栖,遂往上部爬来。莫小瞎更觉痛楚万分,不由得呻吟连声。
    蓝马婆聚精会神,伸右手二指,一路跟着那虫游行方向,石继志见她等蛊虫每过一穴,先以手指把穴封上,以断那蛊虫后路,如此渐渐迫得那虫向上胸游来,待一过中央“玄机穴”后,蓝马婆猛点了那“玄机穴”一指,面有喜色,石继志但见那“玄机穴”
    一阵抖动,像是一物猛向下攻而不得其门而入状,蓝马婆送对石继志道:“现在它可回不去了,就快出来了,这东西连日来已力尽身疲,出来后定已瘫痪无力。”说着二指又跟踪而上,石继志见竟到了“天突穴”。
    此穴在喉结下一寸,再一寸六分为“璇玑”,同为人体三十六处大穴之一。蓝马婆打开那小瓶的盖,即有一股极腥之味由内传出,中人欲呕,蓝马婆把那瓶口对正莫小晴鼻下。
    莫小晴被熏得连打了两个喷嚏,遂见一物由其鼻中探首外出,石继志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这东西,似蚕非蚕,长有三寸,粗如小指,全身白色,只是其头为金色,还有一条金线纵贯其背上。
    这虫探首出鼻,慢慢游出,蓝马婆遂收瓶盖好,这虫好似已精疲力尽,一出来就掉入铜盆中,蜷伏在盆底不动,蓝马婆笑着把莫小晴穴道解开,低头仔细看了盆中蛊虫一会儿道:“好壮的一条金线虫!这炼虫人本人定是一内家高手!”遂冷笑一声道:“等会儿再给它个厉害,叫它害人不成自取灭亡!”
    又对石继志道:“现在来看看你的。”石继志闻言平躺榻上,莫小晴一睁眼,见状吓了一大跳,蓝马婆嘱她闭目养神,进又如法在石继志身上按了一遍,笑道:“想不到它竟伏在商曲穴,这就好办得多了,”说着照前法炮制,慢慢又将那虫赶至脖颈,石继志因内力充沛,一面自行运气封闭穴门,只一会儿已觉那虫爬伏在喉中,略一爬动痒痛不已。
    蓝马婆照样把那瓶盖揭开,对准石继志鼻下,须臾就有一虫由鼻中爬出,一出鼻就翻落盆内,此时莫小晴也下地,三人围盆而观,见二虫在内缓缓爬行。
    石继志身上这条虫小多了,全身绿色,背上亦有一条金线,二虫想是身负重伤,爬行起来显得都很吃力,蓝马婆由身上取出一盒金针,每枚都细若牛毛,笑对二人道:
    “此二虫一死,那施蛊人也命在旦夕了!”说着欲朝二虫抛去。
    石继志见状忽觉不忍,对蓝马婆道:“老前辈就饶了他兄妹吧!”莫小晴斜眼看了他一眼,石继志脸一红道:“莫非你忍心让他二人死么?”莫小晴早先虽恨他兄妹入骨,但置二人于死地,实在也有点不忍心,不由也向蓝马婆道:“老前辈就饶他二人一次吧!”
    蓝马婆收针叹道:“你二人都代他们说话,还有什么话说。只是这类金线蛊虫最是狠毒,要放它,也得先给它一个厉害,叫它们以后不能再去害人!”说到此以手中小针先扎向那条大虫背上,往起一挑,就有一条金线,应手而起,那虫连连战抖,再如法向那小虫一挑,也是同样。
    遂把挑出之金线放置一瓶,三人再看那两条蛊虫,此时背上俱已消失了那条金线,愈发瘫软不动了。蓝马婆由身上取出方才小瓶,开盖倒入少许腥液,入盆奇腥,二虫闻味慢慢爬近,在一旁吸食,良久才各爬向一边,又蜷伏不动。
    二人正看得有趣,忽见二虫一阵颤抖,各仰首向上,发出吱吱极细叫声,蓝马婆冷笑一声,对二人道:“如没把它们弄出来,此时又要在腹内作怪了,二虫仰首连鸣,证明那施蛊人又在行法催虫了,定是方才去那毒线时有了感应。其实就放二虫回去,他二人也不能再以本命虫加害与人了!”
    说着站起身子,打开一窗,又回盆边,二虫想是吃了那腥液后,元气大补,俱能在盆内爬走甚远,不时尚仰首上视,是想走的样子。
    蓝马婆对盆内厉声喝道:“今天看在二位远客面上,特此网开一面,放你们回去,下次要再犯在我手中,就是你们主人死期到了!”二虫闻声吱吱连鸣。
    又停了一会儿,那条母虫慢慢仰起前半身子,眼见它缓缓腾空,那雄虫也紧跟其后腾空而起,在空中略一游动,徐徐而移,两次俱碰壁未出,急得在空中吱吱直叫,看来似甚呆痴,好容易才找到窗口,一出窗顷刻升空,一霎那已飞逝无踪。
    蓝马婆见其走后遂道:“这金线蛊生来无目,运行走移,全凭主人心念操纵,此二虫俱是蛊中健虫,所以如此迟缓,主要还是受了重伤的关系,尤其背后毒线一失,狠毒已减其半,无能害人了,即使它主人再加以苦心重养,也要三五年才可使其恢复前状!”
    石继志二人俱惊叹不止,以前仅知苗人擅蛊,尚不知竟是虫状,而且如此厉害,石继志不由奇道:“这虫看来如此大,如何可藏身酒中,令人食之而不觉呢?”蓝马婆笑道:“这就要看施蛊人本身的功力了,功力高者可使此虫大小随心,而且可变成任何颜色,混淆各色菜肴中,令人防不胜防,功力差者却难免要露了痕迹,食者当然就不会上当了!”
    二人才明白是这么回事,俱惊异不止,蓝马婆又笑道:“这是苗人的风俗,不论贫富,各家俱要养蛊一条,但这仅是一族的怪俗,大多数苗人并没有此习俗,不可……”
    石继志忽然想起这蓝马婆本人亦是苗人,不由笑问道:“老前辈可曾也养有此虫?”
    蓝马婆闻言浅笑点头道:“我不但也养,要是以它伤人,任他华佗再世,也是伤我那蛊虫不了……”遂又笑对二人道:“你们可要看看?”二人闻言,惊得张大双目连连点头,蓝马婆略一闭目,嘴皮微动,二人就见由其耳中爬出一虫。
    看此虫外貌,和前二虫样子极为相仿,只是其色纯黑,足为白色,两头都是尖的,前首却多坐了一对怪目,绿光闪闪,煞是惊人。
    这虫一出耳,环首四视,口中吱吱连声,一划众足身已腾空,顷刻暴长如拇指粗细,在空中飞来飞去。蓝马婆遂开目对二人道:“此虫苗疆共产五条,名为黑针虫,其厉害较那金线蛊尤凶十倍,两条自斗而亡,一条逃逸无踪,剩下二条,一为南石翁收去,一为我得来,南石翁那条是雌虫,我这条却是雄虫,屡托人要和他换换,那老儿执意不肯,其实我是想以那雌虫,设法与一金线虫交尾,可产一种更为凌厉怪虫,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想法而已……”
    石继志和莫小晴俱已听得出神,闻言问故,蓝马婆又道:“你们不要以为这黑针蛊一经交尾定生小虫,其实大是不然,雌虫出胎时,如恰逢雷雨之夜,这雌虫因感雷电之阴阳光极,那么这雌虫长大了,才会有生殖的能力,否则将永远不能孕产小虫,所以南石翁那条雌虫,还不知道产时是否巧逢雷雨呢!不过雌虫多喜逢雷雨之夜时才产卵……”
    二人像是听神话一般地听着,遂见那空中黑虫,在蓝马婆说话时仅缓缓而行,不时首尾交衔,蓝马婆又闭了一会儿眼,才见那虫慢慢又向她耳边飞去,由大而小,最后几乎细如一线,一闪而没,蓝马婆睁开双目,起身笑道:“这东西再厉害,如无本命人催咒,等于瞎子一样,别看它有一绿光闪闪的眼睛,其实等于白生……”
    莫小晴像听了个故事一样,伸了个懒腰,临站起又道:“这么说,我们汉人要是去苗人家吃东西,不是太危险了吗?”
    蓝马婆点头道:“可不是!不过人家也并不全想害人!无缘无故人家害人做什么?
    不过每害一人,对其本身多少有点好处就是了!我可告诉你们两个,以后要是再在一般苗人家中吃饭,可先以竹筷敲碗三声,向那家人问道:‘此碗中有蛊虫否?’那苗人听后就知是内行人,也就不便再对你们放蛊了!”
    二人谢过蓝马婆指导,蓝马婆这才想起前事,对石继志问道:“上官先生近况如何?
    我还是四十年前在莽苍山见了他老人家一面,承他相助,制伏了一条地青巨蟒,这位老人家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高人了!”
    石继志肃然道:“家师现仍在峨嵋,据他老人家说,可能近日下山一行,老前辈说不定还能碰到他老人家也未可知!”
    蓝马婆笑道:“江湖上俱知他老人家以一套七禽掌打遍天下,我老婆子只恨没见过,今天见你一开式,就知是那七禽掌,果然没猜错,万幸没有与你对敌,否则以我老婆子这身功夫,胜负尚且难料呢!这七禽掌果然厉害,难得你年纪轻轻,居然练成如此一身功夫,往后前途真不可限量!”遂又问莫小晴师父是谁,欲去何方?莫小晴照实说了,蓝马婆听后大惊道:“令师萧十九妹也是我久欲一见的一位高人,手中一枝绿玉杖,有鬼神不测之妙,你兄妹各随此绝世异人习艺,难怪会有此一身惊人功夫!”
    石继志心中因念着天山之行,不敢久留,起身向蓝马婆告辞,蓝马婆也不多留,送两人至门口道:“我在此尚要呆上几天,为了要取满那一罐蛇液返回苗疆急用,今后你兄妹如有暇,可至苗疆白沙坝来找我,此处仅不过是我一处暂时栖足之地!”并请二人见了师父,一定要代她问声好,石继志又取出一块王蜜,再三劝让,蓝马婆才收下。
    蓝马婆指明了路,二人纵身过涧,各自上马,一路驰去。
    二人一路上谈起那赤石兄妹,都不由暗叫好险,又谈到了蓝马婆,都说她不如想像的那么厉害。
    经此一段生死与共,二人感情都不由大增,尤其是莫小晴,眼见石继志如此神威,连蓝马婆都似不是他的对手,一颗芳心愈发系在了他的身上,同时更隐隐为自己父亲担心,每一想到这个问题,都令她出一身冷汗,她简直不敢想这事情发展的后果将会如何!
    想到此侧目一看身旁英姿翩翩的石继志,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真恨不能抱着他大哭一场,把实情告诉对方,看他如何处置自己。
    “他是不是真会忍心,就一掌把我震死?”忽然她想起石继志谈起父母深仇时那副狞厉的样子,谈到自己父亲莫小苍时那种咬牙切齿的姿态,好像真恨不能把自己全家杀个精光,才能消除他心中之恨!
    这一路并驰,愈想愈怕,石继志的马又特别快,尚不时回首催促,莫小晴的心情,真是酸甜苦辣都有,每当石继志对她一笑,她在刹那的快感之后,却会马上联想到这笑容的反面,那将是一副狰狞的面容,于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蚕食内心的痛苦,这滋味可真难受。
    石继志在马上回顾,见她深锁蛾眉,那顶白色细草编就的大草帽被风扬着,她不得不伸出一只玉腕拉着它的边儿,那姿态简直动人已极,不由脱口笑道:“晴妹!你长得可真漂亮……不知将来谁有福气能得到你,那才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啊!”
    莫小晴马已驰近,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不由啐道:“知道没你漂亮……”她内心已被石继志这句话打开了深锁的心扉,不由俏皮地问道:“听说你有个女朋友长得很好看是不是?”石继志不知她是诈语,闻言心中还在奇怪,这事情她是如何得知的?不由脸一红带笑道:“你怎么知道?”
    此言了出,但见莫小晴脸色突然一变,那双秀目中竟似带着泪痕,不由大惊道:
    “你这是怎么了?”莫小晴抖着声音嗔道:“你别管我……”说着话就低下头,那双莲靴在马腹上一阵猛磕,这马泼刺刺向前一阵疾驰,她的泪水早已明珠美玉似地,粒粒洒在了尘埃。
    石继志见状心中大急,不由飞马追上,在后连呼道:“小晴!你这是怎么了?”莫小晴闻声回头,带泪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命苦罢了!”
    石继志被这两句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再套问她几句,忽见莫小晴以手抹泪,重换笑容道:“你认识她有多久了?”石继志一怔道:“谁是她?”莫小晴哂然道:“你还装什么!”石继志才转过念来,不由脸又一红窘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是友雪还是云珠?”莫小晴闻言差一点都快哭出来了,原以为只有一个,谁知竟是两个!
    愈想愈难受,不由眼圈一红,委屈地抖声嗔道:“我看你……怎么得了啊!”
    石继志不知这女孩用心之深,闻言被弄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把对方给逗哭了好几次,心中也不由纳闷异常,满面凄凉地皱眉道:“晴妹……你别哭好不好?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尽管说好了……”说话声音都变了,莫小晴见状叹了口气,暗忖这又如何能怪人家呢?人家本来就不认识自己,难道以前就不许人家认识别的女孩不成?自己这么无缘无故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岂不叫人见笑?
    一抬头又见他俊目中竟自隐着泪痕,分明是至情中人,只要听他这一句话,就知他对自己并非无情,只是怪自己结识他太晚,但人总是人,凭自己真情对他,早晚定能将他感动,何必忙急一时?
    想到这里,愈觉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好不愧疚,再一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愈发不忍与他负气,一绷小脸,露出了一双梨涡,笑嗔道:“还说人家哭呢!你拿镜子照照自己吧!”石继志不觉用手擦了一下眼,浅笑道:“我哪里哭了?”
    二人正在啼笑弄情之际,忽听身后一声长叹,都不由大吃一惊,忙回头一看,却不知何时就在二人身后竟紧随着一骑白马,马上侧坐着一绿裙少女,上身是一袭浅绿湘缎的小斗篷,颈后露出长长的剑柄,飘着杏黄色的剑穗,一双二风卷翎小蛮靴上,却加了两只马刺,真是娇娇倩姿,马上蛾眉。
    最奇的是这少女自眼下全用一方绿丝薄巾遮上,仅露出两弯蛾眉和那对剪水双瞳,微风飘着她垂悬脑后的一条浓黑发辫,姑不论此女容貌如何,仅这份马上娇姿,已足以压倒群芳。
    二人只顾谈话,却连身后何时随了一人都不知道,闻声都不禁一惊,尤其是莫小晴,女孩家面娇,想到方才那些打情骂俏的话,被这少女听了去,面上愈觉羞涩不堪,不由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正巧这少女一双秋波也正向她看来,四目相对,只一瞬又各视别方,彼此心中都不由暗暗为对方的艳容所吸引,感到又慕又嫉。
    石继志一回头,心中怦然一动,暗忖这件浅绿色斗篷怎么如此面熟?一时偏又想不起,不由把一双俊目又向这少女面上投去。因有那方绿巾遮着鼻口,难窥庐山真面,愈不知此女是何路数,心中好不纳闷,正想喝问为何紧随自己,谁知那少女猛一偏头,那双美目正和自己目光对了个正着,也不知是什么力量,石继志到口边的话,竟被这少女那双痴情幽怨的目光给打消尽净,他竟不知所措地呆望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这少女眼圈一红,遂低下头,一抖手中丝缰,那马扬起前啼,一声长啸,本欲狂奔,但这路道太窄,最多能容二马并驰,而石继志莫小晴二马并骋,已把这路给堵死了,这少女不得已在鞍上低首娇声道:“请二位让一下路好不好?”石继志连道:“好!
    好!”正欲抖缰策马,让少女先过,不料莫小晴一把拉住石继志嗔道:“你急什么急!
    人家有本事悄悄跟了一路,眼前这一条小路会把人家难住?”说话间一双美目斜盼那马上少女,面上带着薄嗔,像是有意要刁难这少女一番。
    少女闻言猛一抬头,目光中带着威容,口中道:“谁跟你说话?”这无异火上添油,莫小晴本来就想找机会斗斗她,一听这话,分明人家是冲着石继志发话,说不定此女对自己心上人有情,这是一个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何况她本娇生惯养,更有一身惊人绝技,哪能忍受这种气,不由娇叱一声道:“不要脸的贱婢!你跟谁说话?”
    石继志在旁一听骂开了,不由大急,在马上连道:“好妹妹!你就让着她点吧……”
    那少女闻莫小晴之言,蛾眉一竖,正要发作,突闻石继志对莫小晴的称呼,不由全身一震,回头狠狠盯了石继志一眼,这次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刷直淌而下,虽尚隔着一层薄绢,但犹自抽搐有声。她像呆了似地,只顾看着石继志,却忘了一旁的莫小晴。
    石继志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暗忖这两个女孩怎么都这么爱哭,莫小晴流泪尚还勉强说是和自己负气,可是眼前少女和自己一面未见,自己又没得罪她,骂人是莫小晴骂的,对着自己哭什么?心中奇怪,正想发话,那少女却先泣语道:“我问你,你放不放我……走?别管她!”
    石继志脸一红,口中连道:“姑娘请……不要误会!我让你先走就是了!”说着一抖缰绳,却觉得膀子上一阵急痛,再一看,莫小晴的一只玉手尚紧紧抓着自己呢,不由愈发用劲,皱着眉看了莫小晴一眼道:“妹妹!这是何苦?让人家过去吧!人家也没惹我们,何必呢?”
    话尚未完,那少女竟冷笑一声,自语道:“‘妹妹’!‘人家’!‘我们’!分得可真清楚……”石继志不由脸色一红,不想莫小晴在马上一歪身,整个身体几乎全倚在石继志怀中,娇声道:“怎么样?我们就是我们!妹妹就是妹妹,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呀?”石继志不由大感不安,皱紧眉头,半推莫小晴道:“何必呢?还是让人家过去算了……”
    话尚未完,那少女突然双目一瞪,射出两道奇光,厉声道:“石继志!你……你……
    让不让我走吧?”
    此言一出,不但石继志吓得一愣,就是莫小晴也大感意外,双双分开,石继志抖声道:“姑娘究系何人?如何会认得在下?”这少女泪儿刷刷流下,瞟了一旁的莫小晴一眼,泣然道:“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掉在……沟里我也认识你……”
    石继志大恐道:“姑娘既认识我,何不露出真面目?以免在下失礼……”莫小晴见二人一泣一和,愈谈愈入谱,直气得环抱双臂,绷着小嘴,一双秀目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那少女闻言泣道:“你现在……还会认识我?算了吧!你快让开叫我过去吧!”
    这一来,石继志倒不敢让路了,在马上锁着剑眉,满脸难一色道:“姑娘!你到底是谁?”脑中不停在想,这少女莫非是程友雪?还是司徒云珠?与二女一别都快六年了,这少女要真是其中之一,那可就糟透了,自己和莫小晴仅不过是朋友,自己一直把她当成妹妹,言语之间既无顾虑,自然就显得亲热多了,要是这少女真是二者之一,就难免要被她误会,何况方才自己一时出言不慎,又是妹妹,又是人家我们的,以后别想解释得清,想到此不由急得一身大汗。
    莫小晴一旁冷眼旁观,不由面带薄薄冷笑地看着石继志,心想,我看你怎么对付她?
    那少女闻言低头不语,三人成品字形,三骑马都立足不动。石继志见她低头不答,心中好不焦急,再一看莫小晴,见她脸上带着浅笑,斜目注视自己,不由仰天长叹一声道:“姑娘既不以芳名见告,足见轻视在下,平增在下无限伤怀……请姑娘先行吧!”
    说罢一磕马腹,那马向前窜了数步,眼前闪出道来。莫小晴见状冷笑一声道:“请吧,小姐,算你厉害……”
    这少女马已策出,闻言看了莫小晴一眼,小声道:“臭丫头你别逞能!早晚叫你知道,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说完话,小蛮靴一磕马腹,马就像箭一样一阵疾驰,瞬息已失踪影。
    莫小晴闻言才欲抖马追上,却被石继志横身拦住,不由气得嘤然而泣,一面尚骂道:
    “真不要脸……天下竟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下次见了她,我不教训她一顿才怪呢……”一面哭得嘤嘤有声。
    石继志在马上一会儿顾前一会儿望后,那滋味真无法形容,只得安慰莫小暗道:
    “好了!你也别哭了,她都走了,就算了吧!何必再为她生一肚子气?也划不着!”莫小晴一面哭,一面嗔道:“你不放她,她会走?你心里根本就是喜欢她,有意向着她……”说着愈觉伤心,哭得呜呜连声。
    石继志不由在马上抓耳挠腮,皱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嘛……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怎么会向着她?就算我认识她,也万无帮着她来欺侮你的道理!看你哭成这样子,在路上怎么走?”
    莫小晴一面哭,一面仍道:“我不管!人家就要哭,呜呜呜……”
    石继志急坏了,看看这条小道已快走完了,眼前不远就是官家驿道,大街上人马熙攘,这女孩哭得这么大声,这样走在路上还真要命,想到此不由急得面红耳赤,在马上央求道:“我的好妹妹!你千万可别哭了行不行?等会儿上了街,人家还以为怎么了呢!”莫小晴暂停哭道:“怎么了?反正还不是被你欺侮……”
    石继志见她不哭了,心中大喜,不由逗道:“好了!我认罚好了!你说怎么罚都行,只干万别哭好不好?”话还未了,突见莫小晴樱口一撇,不知哪来的伤心,又呜呜哭了起来。
    石继志一拍头,皱眉急道:“我的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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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黄沙千里
    莫小晴本是极任性娇惯的女孩,因其武功极高,才貌两全,自然自视甚高。
    但当她见到石继志,这个年轻人不知有什么魔力,竟把自己的心牢牢地牵住了;更加上知道他竟是父亲日夕不忘、想起就惊心动魄的石继志,心中那份难受就别提了。总算此女聪颖过人,她竟想出一个可谓极大胆、极冒险的办法。
    她要用她的爱把石继志全部占有,一直要到石继志不但接受了她的全部爱,而且也付出自己全部爱以后,那时他或许会为了爱自己而宽恕了她的父亲,那么,这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莫小晴日夕与石继志相处,无形中已到了简直不能少他的地步,不管石继志对自己如何,她有决心,一定要忍受他的一切冷漠,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用她的真心来换取石继志的信任与感情,那爱情就垂手可得了。
    尽管如此,人总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的个性完全改变,因此莫小晴的娇惯与任性,是很不容易一时能变过来的。
    何况一个女孩子,最妒嫉、最愤怒的,就是她的男友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却去注意别的女孩。假使他注意的是一个极其丑陋的女人,那还无所谓;要是这人很美,那就糟了。
    而刚才马上的女孩,体态轻盈,虽没看见全貌,但是那双如黛的秀眉,黑白澄波的眸子……令莫小晴一眼就可判断出,她一定是美的,而且还美得很,起码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这不是很讨厌吗!
    更令她担心的是,这女孩居然还知道石继志的名字。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如果自己不去关心一个男人的话,别说你的名字,就是姓什么,她也许会忘了;但这女孩子,居然一口就道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最令自己担心的是;她好好的哭什么?自己是女人,对于女人的心,可是摸得清清楚楚,能够掉下眼泪的事,那可不简单。
    “她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那么目不转睛地盯视他呢?真是见她的鬼啊!”
    莫小晴这么想着,更联想到自己对他是如何的痴心,他竟对自己冷冷的,虽然有时候像对自己怪亲热的,但总像是隔着一层东西……这么一想,自然愈想愈悲,由悲而哭。
    要是石继志保持静寂不劝她还好些,这一劝,愈发令她感到伤心委屈万状,自然泪水如黄河决口,一发不可收拾。
    二人已行出了山口,来至一条大街,街上人马熙熙攘攘,见突然驰来了两匹骏马,已令人注意;何况马上二人仪表不凡更是使人注目,莫小晴再一哭,哪能不大为轰动?
    尤其莫小晴哭声之美,如新莺出谷,不时尚抽搐地拔上个尖儿,就愈发妙了;如用唐诗“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一时路人都团团把二人围住,莫小晴只顾以绸巾掩面哭个没完,马走没走她都不知道,但是石继志却大感羞惭了,他面皮本就嫩,这一来脸红得像柿子一般,不由窘极地在马上抖声道:“好妹妹……唉……别哭行不行嘛!”莫小晴不知身在何处,闻声在马上一扭娇躯又哭又哼道:“我不管!她是谁?你非说出来不可……要不然我没完……”
    石继志见路人已经围得里外三层了,她竟尚不知道,撒起娇来了,不由急道:“你自己看看吧!唉……等会儿再说好不好?我的小姐……”
    莫小晴扭腰哼道:“人家就要哭……呜呜呜!你现在就说……”不想这话尚未说完,只听一阵哄笑,吓得她一抬头,不由红霞飞面,原来四周竟围满了人,被自己的话给引得众口齐开,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由吓得马上止哭,带泪之眼,还没忘了斜睨石继志一下,一扬手中小马鞭,狠狠打了坐骑屁股一下,娇叱一声道:“还不走!谁叫你停的?
    死……”
    不想那马见有人在前挡着,虽负痛也不敢硬闯,只是仰首怒啸了一声。莫小晴这句话,却又把这群人给逗得大笑了起来,有一光头老人,兀自仰头露出缺了门牙的大口,呵呵笑道:“有意思!这个女孩真有意思……”言罢扔摇头大笑不已。
    莫小晴正没地方撒气,见状一扭脸,杏目圆睁叱道:“你这个光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你让不让路?”
    这光头正自仰头大笑,闻声突止,红着脸皱眉,把双手向外一摊道:“也不是我一个人拦着,这么多人……”莫小晴平空舞了一下马鞭,尖叫道:“你们快让路!”众人退后好几步,还依然围着不走,又是一阵笑声。
    莫小晴扭脸白了石继志一眼,见他已被气得在马上环抱着双臂,不发一语,莫小晴愈发发了娇嗔之性,一抬右手,青光闪处,竟把背上的宝剑给拔了出来,一面策动缰绳,竖着蛾眉绷着小脸道:“看谁敢不让路,我不把他光头砍下才怪……”众人见这少女拔出了剑,都不由散开了,那光头老人临走还摸了一下光头,皱眉望着莫小暗道:“为啥单砍咱的光头?真是的……”
    二人马已行出,莫小晴在马上闻言,不禁给逗得娇笑了起来,一面还剑于鞘,白了石继志一眼,嗔道:“算你厉害……就知道看人家笑话,也不帮我一下……”石继志本来一肚子不高兴,见她这一笑,脸上还带着泪,直如风摆莲荷,一肚子气竟不翼而飞,也引得笑了,一面摇头叹道:“你呀……这么大姑娘家了……真不害臊!我都怪不好意思的……现在你怎么不哭了?”
    莫小晴一面擦泪,一面笑着斜目道:“算了吧!”人家都伤心死了……反正我们还没完,等会儿你还得给我从实招来!”
    石继志不由又气又笑,皱眉道:“你叫我招什么呢?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这是从哪儿说起?没影子的事,你也扯出来了!真气人!”
    莫小晴一面以手掠着被风吹在帽外的秀发,一面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石继志,像是要把对方给看穿了似的,鼻中哼一声,半天没说话。马行如风,二人马上并辔,只闻蹄声得得,慕煞多少行人。
    二人一路行走,像是一对啼笑冤家,不时在路上斗口,感情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突飞千里,但石继志尚不自觉。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莫小晴觉得自己用心或许就能实现也说不定。一日二人已来至新疆地面,境内地势高,雄伟的天山即横亘其中,天山分南北二路,川流为大漠崇山所闭塞,多成为内陆流域,湖泊亦极大,更有那举世闻名的大戈壁沙漠。
    这大戈壁沙漠以内,滴水全无,要想通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畜每每因缺水而毙于途中,故驼路驿道等,都沿山麓绕行,即属此故。
    石继志欲去的天山,正处此大沙漠之北,二人由阿尔金山岔道入疆,这举世闻名的大沙漠,已在望中了,大队的驼商,成群结队地在这片沙漠的边沿上行着,远处是一片片的沙丘,看上去就像是万千坟墓一样。
    莫小晴这些日子来,可吃够苦头了,但眼见到这些奇景异俗,不由精神大振,不时在马上指东问西。二人因从未来过这地方,不敢乱行,绕着山边小道又行了一段路,来至甘州地面,下马用饭,问明了道路,至晚又到了高台。
    此地更是荒凉,田地多半受了祁连昆仑诸山山水冲积,铺满了拳头大小的白色石子,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沿途所见村民,没有一个是穿着整齐的,正行其间,忽见莫小晴以手掩面,笑嗔着对继志道:“把头向左转,不许右看!”石继志惊问何故,不由向右看了一眼,顿觉脸色大热,原来一旁山坡上正有四五个十五六的大姑娘,都赤着身子,在那追扑着玩,见二人到,居然毫不回避,风俗如此,令人奈何。
    石继志忙把头转过,脸已大红,莫小晴嗔道:“我知道你就对这些感兴趣……”石继志闻言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拼命策马,驰过这一条驿路。
    来到一处县城,石碑上朱红大字为永昌,夕阳西下,天色突转晴为阴,霎时间乌云密聚,渐渐洒下了雨点。放眼四顾,南面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北边却是连绵长城。
    天一阴,马上就冷了起来,简直冷得怕人,二人幸亏早备有皮裘,便由马背上取下穿上,石继志是一件猞猁皮的大斗篷,莫小晴却是一件翻毛的银狐披风,二人这一穿上,更显得英俊娇丽。
    二人跑了一段路才来到一座小镇,见这镇上倒还热闹,遂在路东找了一家店房,店房很大,住的客人也不少,那伙计领着在前后院找了半天,可没有小单间了,只有一间大房,内中有两铺很大的炕,石继志看看莫小晴,莫小晴也红着脸看了看石继志,于是就住下了。
    那伙计见二人一身汉装,也不由奇怪,打着一口陕语道:“客人是从中原来的吧!
    中原那地方好……”石继志笑道:“一点不错,正是从中原来的……”这伙计还在一旁龇着一口黄牙,看着二人直乐。莫小晴颇感不耐,石继志突然想到,难得这小二会说几句汉话,不如问问他到天山怎么走法,于是便笑道:“喂!伙计!到天山怎么走?你知不知道?”
    这伙计皱了一会儿眉才道:“这里是县城,过了玉门关,再绕道黑海子、甜水泉,一直往北拐,还有老远呢!到天山去干嘛?那里可冷得厉害!”
    继志不由皱了一下眉,心说还有这么远,可真够受的,师父叫我跑这么远,只为去找那三怪赔个罪,可真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想着挥手令那店伙走开,二人都觉得脚冷,莫小晴见那店伙计走了,就过去蹲下,见炕边都是干马粪,不由皱眉叫道:“石哥哥……这地方不能住,你看看这些东西,不臭死人才怪。”
    石继志也不由皱眉,出去找了那伙计,一指地下的马粪道:“你看看!这些东西怎么跑到屋里来了?不铲出去,我们马上另外找别家住。”
    那伙计听了石继志的话,大笑了半天,过去把炕边灶门打开,把那些干马粪往里一连铲了三大铲,关上火门,须臾打开,却已是烈火熊熊。
    由是又至另炕,如法炮制,弄完了头也不回就出去了。石继志和莫小晴才相视一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废物利用,好在那些马粪干了,也没有什么味道,二人各自上炕安息。
    石继志见店里被窝又黑又臭,看着直恶心,心想莫小晴怎么受得了。不想才想到此,只听啪的一声,一床大棉被被莫小晴丢出去老远掉在地上,又听她伏床干呕之声。
    石继志不由赶忙下榻,惊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莫小晴总算没吐出来,一面手指地上被子狠声道:“这种被子也拿出给人盖?差一点把我熏死……”石继志也笑着摇头,好在二人都有皮裘被物,石继志打开行李,这才舒舒服服地上炕,那炕经文火一温,人睡其上暖和和的,莫小晴一日奔劳,一会儿就睡着了。
    石继志一人在炕上,思前想后,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店中还有人没睡,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他才翻了个身,却隐闻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里,发出一声清晰的长叹,竟似有咽泣之声,不由一惊,遂又听由隔墙之室内,发出一种弦索之声,嘈嘈切切,竟是有人拨弄琵琶。
    石继志生平最喜此道,不由得细心听了起来,听出不是琵琶,却是月琴,不由想起唐诗:“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隔壁月琴声十分凄凉动人,石继志不由听入了迷,暗忖这是谁?旅道弄琴,当是有一番寂寞心情。
    忽然他想到身旁的小晴,这女孩也真可爱,好好的有福不享,却非要随自己上天山……她到底芳心作何打算呢?这几月来自己与她耳鬓厮磨,竟然有时感到自己或许会爱上了她……
    这可怎么好……我哪还再能对别人用感情,一个程友雪,一个司徒云珠,还不知结局怎么样呢!眼前却又来了一个莫小晴,唉……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
    那隔室月琴之声更是柔细婉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闻之入神,就好像情侣俩相依对泣,不由陪着流下了不少多情眼泪……
    他由这琴声里,联想到了友雪、云珠,不禁对空长吐了一口气。少顷,这月琴竟将他催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只冰手伸入暖和的被窝,正触在石继志的脖子上,惊得他翻身而起,却见那莫小晴一身大红缎紧身衣,足下是黑细牛皮马靴,见他醒了,格格娇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起来,还赶不赶路了?”。
    石继志见状笑着摇头掀被下地,披上了皮袄,笑对小晴道了声:“你今天害我,总有一天,我用冰往你被窝里丢。”莫小晴挤鼻笑道:“你敢!你丢冰,我不把火盆往你被窝里放才怪……”继志笑着摇头道:“算你厉害,好家伙,丢火盆……”说着出室拿盆洗脸去了。
    才一洗净脸,欲端盆入室,忽听一阵叮叮铃声,由身旁走出一骑白马,石继志无意间往马上人一看,不由惊得一怔,心想,怎么她又来了?
    原来这马上坐着一位佳人,正是月前在道上遇到的女孩,她依旧是眼下蒙着一袭绿巾。
    石继志口中不自主地“咦”了一声,这女孩本来是策马向门外走,被石继志这一出声,惊得在马上侧目一看,她竟像触电似地怔住了。
    石继志见对方那一双剪水双瞳注定自己,不由脸红着笑笑道:“姑娘早,想不到在这地方又碰到了你……”
    但见这少女在马上眼圈一红,泪珠淌了下来,随着一翻身下了马,呆视着继志,道了声:“继哥……你还认识……”不想话还未完,莫小晴正由内屋跨出,这少女一眼看见她,竟一跺小皮靴,飞快地又上了马背,头一低,这马越道而出。
    石继志正自奇怪得要命,本想问问对方到底是谁,不想莫小晴一出来就把人家气走了,自己话也没法问,不由怅望着她的背影,却见她背上竟系着一面狭长的月琴,心中不由怦然一动,暗想昨晚那琴声竟是此女所弹,怪不得如此动人……
    莫小晴一出来,见石继志持盆呆望,不由在身后一拍他背,娇声道:“呆子!你看什么呀……”那少女早已出了月牙门,扬长而去,故莫小晴仅闻蹄声,却没见到人影,石继志本想告诉她,转念一想,自己可别再找麻烦,弄不好她也许又会大哭了起来,那可不是玩的,想到此和小晴把臂入室,见桌上放着几个油纸包,莫小晴笑道:“这是我一早出去买的!等你一起吃,都快凉了,你却一个人在外面傻看……”忽然她注视了石继志脸一会儿,一绷小脸,露出一对酒窝道:“我看不对劲……你看什么?是不是又是那个小贱婢来了?我听见铃响,像她那马的声音……”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心想这丫头可真聪明,哪敢吐实,不由佯笑道:“你可真会乱猜,这是什么地方,人家来干什么?”莫小晴才回嗔转笑,一面拉着石继志的手,笑道:
    “我说呢!错怪你了……我可真恨死那鬼丫头了,你要是理她,那就别理我!好了,吃东西吧……”
    石继志笑着摇头,打开纸包,见一包是热酥酥的奶油饼,一包是烤好的羊腿肉,还有一包米耙,另外红瓷茶壶里是新沏的一壶红茶,不由食欲大动,吃着奶油饼,撕着烤肉,再喝着浓茶,倒吃得蛮开心。
    二人吃饱后,算了账,出门上马,已是深秋天气,这地方真奇怪,说热,热得你恨不能剥掉皮;说冷,冷得你就想躺火炕。
    太阳出来了,身上暖暖的,二人见所骑之马走路一跃一点的,不由下马一看,见四双马蹄铁已都磨完了,二人的马都是如此,只好停在路头,见有一家门口塔着木头架子,一旁是马槽,正是专管钉马掌的,石继志从屋里叫出人来。
    这人一打量二人的马,就知道不是凡品,不由脸上变色。
    这种人对马性清清楚楚,略一看两马的耳朵,就知道自己不能冒失上去,否则准被踢,钉掌的时候,必定“闹手”。又由内叫出两个人来,再加上石继志在一旁照顾着,这才把马捆在柱子上,还给马眼蒙上布,二人见伙计拿出小快铲刀,把马蹄削了不少,这才换上蹄铁,又把马好好喂足了。
    二人相继上马,一抖马缰,策马如飞。只见南边巍巍的高山,下半截是青色如黛的暗影,山顶被太阳照射之处颜色鲜红。
    天上时有浮云,也是红一片,白一片,斑斑点点,绮丽非常,鸦鹊成群掠空而过,投飞远处,风自背后吹来,但是并不冷,温温的。
    又向前飞驰了一阵,天色更亮,炎日高照,方才人马很多,此时已渐渐少了。
    路旁有村舍人家,都大开了户,土墙上画满了八宝十灵丹、跌打虎骨酒,这些招牌连这荒凉的蒙新道上竟然也有。
    太阳再升高一点,地面更是晴朗,远处的大漠风沙,黄尘万丈,二人并辔疾驰,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索伦人、伊犁人、哈萨克人住的地方,就像馒头一样,一堆一堆的,并且由里面升起袅袅的白烟……
    石继志看了莫小晴一眼,朝阳之下,她的脸就像一朵玫瑰,微风里秀发飘扬,觉得她很美,不由笑道:“晴妹!你觉得新疆美不美?”谁知她却没说话,笑眯眯地猛磕马腹,这马向前猛窜,远处是一片草原,无限旷野的风依然漫漫地吹着,夹着些水草的味道。
    隐闻莫小晴曼妙的歌声,如新莺出谷,在原野上别有一番意韵。
    石继志笑喝了一声:“哪里跑!”马上加鞭,胯下汗血马直如离弦之箭,直朝莫小晴追了上去。只一会儿,二人就感到奇热如烤,烈日当空,赤炎千里,太阳就像高自己头顶不到十丈似的,二人只好下了马,解衣脱衫,那马也是直淌汗。
    再往前赶了一段路,已濒沙漠之边,北望天山,银色一片,尚在雾中,莫小晴笑指道:“天山到了……”石继志笑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到了?告诉你,还早呢!这天山前天我就看见了,可是到现在还有这么远……”
    莫小晴执起继志一手,白了他一眼,羞笑道:“我希望再远一点才好……”石继志不明其意,一怔道:“那是为何?”小晴脸红红,看着地面,闻言羞涩地道:“到了天山……就要离开你了……”说罢眼圈一红,竟似要哭的模样。
    继志也不由感动异常,把拉着她的手紧了一紧笑道:“此行能逢晴妹,实在是终身引以为快的事,愚兄天山之事一了,一定会去找你,你又愁什么?”此言一出,不由突然一惊,暗忖这愿如何许得,奈何话已出口,心中好不后悔,不由盯着小晴,看得呆了。
    莫小晴闻言似出乎意料的喜悦,一抬头,眯着那双美目笑道:“真的呀?继哥哥你真好……”石继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本想实告她自己如今的立场,才欲说出,不想一看她那副喜悦天真的模样,又如何忍心令她失望?要是把实话告诉她,说自己已有爱的人了,那她不伤心死才怪……
    想到这里,不由抖声道:“自然是真的……晴妹,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小晴以手掠发,笑白了他一眼嗔道:“谁对你好?真没羞……”一磕马腹,这马又泼刺刺地向前窜去,兀自回目点首道:“来比比,我就不信跑不过你……”石继志不自觉地堕入了小晴的情网……
    眼前又到了一条大道,路上车马不少,最多的是一种本地人叫做“架窝子”的东西,这架窝子是用两只骡子架着的一顶小轿,上面可以坐人。
    道上尘土时时扬起,如同烟墨一般地巍然山脉耸立在南面,不知浮云还是积雪,山顶上有一层很显著的白色。二人一阵疾驰,晌午已到了一处叫血海屯的地方,只见树木极少,北边是一片无际的沙地,南边却是碧绿的草原,像海似的那么浩荡、宽广。
    正北角有一条宽长的曲线,银光灿烂,高浮于空,说它是云,却又不见飘荡,说它是山,可是四周皆是蔚蓝的天色,二人知道那是长年不化的雪。
    石继志在马上想,这天山三怪,不知是怎么个怪法?以自己本事,是否能应付得了?
    心中好不忧虑。
    越走奇景越多,白色的像馒头似的牛皮帐篷,散在那片草原上,莫小晴见状要下去玩,石继志怕惹事,硬逼着莫小晴往前赶。
    愈走路愈旷,并且已不像是正经的驿路,却是一条偏路,只有三四人骑骆驼的人,如此热的天,居然还穿着大皮袄,抽着旱烟袋。
    二人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到下一个镇市,人瘦马乏,不由相继下马,见眼前是一片水草地,远远还有几座牛皮帐篷。
    莫小晴皱眉道:“继哥!歇歇吧……”石继志笑道:“好吧!晴妹……可真难为你了……”莫小晴一竖蛾眉道:“又来了!这算什么嘛!这点苦算什么?我还觉得真好玩呢!”
    石继志正要答话,忽听得“嗤嗤”几声怪叫,空中竟飞起了无数恶雕,离二人头上不过两三丈,看样子简直能将人马都由地上抓走,不由对莫小暗道:“好厉害的扁毛畜生,今天我们就拿它当晚饭吧!”莫小晴跳起拍掌道:“好!烤着吃一定很够味……来,我来打!”说着探囊取出一枚鸳鸯镖,抖手打去,不想那雕却是灵活异常,见莫小晴镖到,竟自一斜身,“呼”的一翅直朝镖身扇了下来。
    尽管如此,只怪它轻敌太甚,莫小晴腕力何等强,哪能被它一扇之力就把镖给扇掉,这一镖“噗”一声,竟打进了这雕的腿根,它“呱呱”怪叫了两声,却没有落下。
    如此一来,那些雕都飞高了,离二人少说有十好几丈,嗤嗤怪叫着。莫小晴因一镖未打下,觉得在石继志面前丢了面子,看了石继志一眼,脸红红地道:“我就不信连只鸟都打不下来!”说罢取出囊内的雕花小蛮弓,想用弹子来射。
    石继志笑着按住她手道:“晴妹!这东西灵得很,又飞得太高,我有好办法打它!”
    莫小晴笑问:“什么办法?”石继志点头道:“不过要你受点委屈,你可答应不?”莫小晴瞠目结舌道:“要我受委屈?那是怎么回事?”
    石继志仰脸看了一下天上,那些恶雕依然盘旋不去,不由笑对莫小暗道:“这办法也不算是什么委屈,只是请你先睡在地上,装一会儿死。”莫小晴挤鼻笑道:“叫我装死?去你的啊……”石继志不由摇头笑道:“又不是真死!你只要在沙上睡一会儿,这些鸟见状一定就飞下来,那时我在一边就可乘机下手,准能打死几只,你看如何?”
    莫小晴低头想了想,笑看着石继志点头道:“这办法倒真不错,算你聪明,可是我看你装死一定比我内行,还是你躺下吧,我在一旁伺机下手……”
    石继志笑道:“你呀……好吧!我装就我装……”说着就走前几步,选了那沙多一些的地方,躺下笑道:“真舒服……天蓝蓝的,风温温的……”莫小晴不由娇笑道:
    “我也要睡!”石继志坐起道:“我看你真是小孩子……那我起来啦?”莫小晴一手拉住继志,脸一红道:“我们一齐躺下,不是一样么?”石继志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当然更好,只是可要当心呢!若被这东西抓上一下,那可不是好玩的!”
    莫小晴笑道:“没关系,小心一点就是了。”说着把剑连鞘解下,二人并排躺下。
    阳光耀目难睁,背下奇热难耐,莫小晴才发现上当,气得在石继志臂上笑擂了一拳,石继志以手示意她别动,这样睡了好大一会儿,果见那雕群在二人上方愈盘愈低,莫小晴见已有两只离自己头上不过丈余,不由小声道:“好了吧?”石继志以手碰了她一下,示意再低一点,那两只秃雕,毛好像都掉得光了,可是愈显得疾劲异常,忽然呱呱叫了两声,二雕首先下袭,各奔一人身上俯冲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青光一闪,“呱嗤”一声惨叫,那下袭莫小晴的一只,竟吃了莫小晴一剑,被劈了个身首异处,她人也跟着跃起,顺势又把侧上方的一只以劈空掌力给震了下来,在沙地里直扑腾。
    就在众雕受惊才欲上腾之时,石继志已坐起身,吐气开声,双掌齐出,只听“呼”
    的一声,这种“排云掌”力果是不凡,就听数声惨鸣,鸟羽缤纷,噗噗一连掉下了七八只,落在沙地上连连扑翅。
    二人见竟打下了这么多,都不由高兴异常,忙起身向那群恶乌走去,见最小的都比鹅大,但却很瘦,腿又长,嘴如钢钩,见了二人尚自在地上怒呜连声。石继志笑道:
    “这些东西平日不知作了多少恶,这才叫活该……”说着挑了一只较小的,见已经死了,就拖过一旁,把毛拔了,露出红亮的肉,因此处太热,就上马向前跑了好一段路,奈何愈走愈是沙多路少。
    远处有几个皮帐篷,继志正在想是不是要去,忽听莫小晴朝沙漠里一指道:“继哥!
    你看那不是好几个亭子么?到那去凉快凉快吧!”石继志一看,果然有几处黄色的三角石顶,倒很像是亭子,不由笑道;“想不到沙漠里还有这种好地方!”说着策马向那丛亭影飞驰了去。
    跑了好一阵才行近,果是一座座像亭子一样的建筑,但都有石栏牵在一起,真看不懂是什么东酉,二人不由下了马,那马也热坏了,见有阴凉去处,都不由相继窜入,由里面赶出不少恶雕。
    外面虽是沙漠,但因此处介于沙漠与绿洲的界边,地面上虽也是沙,但并不厚,只是浅浅一层,这像亭子一样的建筑物,四周因有短墙围着,所以还长着青青绿草,不过还是多被沙土给掩住了。
    两匹马欢啸着嚼食地下的青草,二人进了亭子,感到凉快异常,仔细一打量,每一亭中都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满像蝌蚪一样的文字,最后还附有年月日,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坟墓,不知是哪一族王公葬在此处。
    二人找到一个凉快的地方,坐下看看,四面竟无引火之物,不得已又跨马驰出,找来些干枯树梗,取出火折子亮火燃起,须臾已燃起了一堆火,一人持雕足,一人持翅,就火烤了起来。
    如此一会儿,阵阵鸟脂香味直上透鼻端,石继志撕下一腿递与莫小晴,自己也撕下一腿,吃得津津有味,到快吃饱了,才觉得这肉味竟有些酸,而且很粗,极难嚼,相继丢弃一旁。
    石继志看看天边的天山,再望了一下那一望无际的大漠,回视莫小晴道:“既有此好地方,我们不妨在此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到那边庐舍里灌水。这一次路途可远了,而且要经过一段沙漠,事先非要准备不可。”莫小晴道:“那我们休息足了,干脆夜里走好了……”石继志笑道:“夜里走好是好,你不怕?尤其沙漠里还有狼!”莫小晴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怕呢!听说沙漠里晚上会发光是不是?”继志也点点头道:“大概是白天吸收了过多的热和光,到晚上一冷了自然就放出来,不过我可没见过。”
    二人说着就在石上打起坐来,因二人夙根都厚,又得过高人传授,这一用功,不觉都相继入定。一直到了黄昏,二人才相继醒转,只见红霞满天,远处草原上,牧羊人也都纷纷赶羊群回转,蒙古包内炊烟袅袅,不由令人想到那几句绝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回视大漠,黄沙千顷,正由不远处水草边上踱来了牛、羊、马,像一群蚂蚁似的又多又密,阵阵的喇叭、海螺之声,呜呜不绝于耳,既壮且丽,令人叫绝。二人都不由看得呆了……
    石继志心内盘算着未来,真是既悲且喜,当他回念到自己可亲的家人都落得如此下场,更不由怆然欲泣,心中默念道:“双亲大人!儿子此行事了,定要去找那莫小苍,为您二位老人家报仇,但乞二位老人家在天之灵好好安息吧……”一阵阵伤心,泪水竟涔涔地流了下来。
    莫小晴也是满腔心事,她更是伤心,盘算着天山已快到了,自己和他之间,又将如何呢?总不能这样没有名份地跟人家一辈子吧?到时二人一分手,什么还不是都完。
    但是这种事情,又不能着急,想着不由痴望继志,见他正注视那像杜鹃一样鲜艳的红霞,俊目中竟挂着泪痕,不由一惊,推了他一下道:“你这是怎么了?”石继志以手拭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莫小晴忽然脸一红,又推了他一下羞声道:“你是在想心上人是不是?想谁?”
    石继志见她那苹果似的嫩脸上轻泛着一层桃红,一身黄皮马装,秀发长长地挽在颈后,上面满沾着一粒粒的砂子,在这落日红光里,晶莹亮闪,可爱已极。由是念到这数月来,她一心随着自己,这姑娘她究竟心存何意呢?看她外表,分明是大家小姐,竟为了自己忍受如此艰苦,真是难得……
    想到此,就算石继志再是铁石心肠,又何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在这种孤单的环境里,不由一把搅她入怀,小晴轻哼着,伏脸在他那宽厚的胸膛里,闭上了那双像星星一样的大眼睛。
    继志不觉间,竟轻吻了她的脸颊,莫小晴芳心大慰,她以为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份真挚的温馨……
    于是她羞涩地伸出玉臂,轻攀在石继志的肩上,将身子更凑近了一些,整个娇躯都蜷伏在继志的怀中。他们半天都没说话,彼此都可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远处哈萨克族人的歌声和一片胡茄声,将西方边塞雄风表露无遗……
    暮色里,二人携手而出,攀鞍上马,向远远的水草奔去,费了很大力气才得到一皮袋清水,搭在两匹马身上,又向索伦人用银子换了一大袋干肉,这才上鞍前行。
    谁知二人才走没几步,后面一阵银铃之声,一匹白马由身后跑过来,然而却连脸也没看清,只见一个背影,颇像是前日所遇少女,背后尚背着一只大月琴,在这暮霭里疾驰而去。
    石继志不由一惊,心想这少女到底要到哪里去呢?怎么我们到哪里,她也到哪里,心中不由又联想到前天在旅店里的一节,她既叫自己是继哥,可见是一故人,只是她到底是谁呢?
    莫非她竟是程友雪和司徒云珠二人之一么?一别六年,她们的模样一定都变了许多了……要是她为二人之一,那自己可就太不对了……
    想到此,心中好不惆怅,再一看莫小晴,竟在皱着眉,见继志看她,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一定又是那贱婢……奇怪!怎么她会来这里?再碰着她我要好好会会她,叫她别太骄傲了……”
    石继志心想,你还说人家骄傲呢!我看你才是真骄……只是此女一片天真纯情,骄得别有风趣。自己不便答应,只是笑笑而已。
    太阳累了一天,到此时才懒洋洋下山了,北首的大沙漠,还蕴含着雨色之气,天上像有一道虹,阵阵的风带卷着黄沙,吹打在脸上,又痛又痒。
    天气马上冷了下来,二人下马换好厚厚的皮衣,还给马背上披了一块羊皮,这才抖缰策马,一路向前跑去,因人马精神都好,这一阵疾驰,两三个时辰已跑出了三五百里路。
    天已大黑了,马身虽淌着汗,但人身却冻得发抖,风声如哨,夜冷如冰,不时由远处大漠吹来卷旋着的大风,二人本来醉心于夜行,到此算是失望了。
    那些白天饱吸了赤焰的沙子,太阳一下山后,就开始放热,但为时甚短,到热量完全散完,马上就冷了。
    这种冷的情形,可泼水成冰,不明此地气候的旅客,夜行倒毙者为数不知多少。
    所幸二人内功已臻至境,在马上稍事提练,那先天元阳之气上绕全身,霎时寒冷尽退。因黑夜还长,不敢叫马跑得太快,放着轻快步,在沙上踏行。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远处的沙地上有阵阵的彩气升腾,令人想起“海市蜃楼”。
    到天快亮之时,二人已进入沙漠深处,天风更大了,冷得怕人,二马不时仰首长啸,二人下马略进了些饮食,又给马喝了些水,打算无论如何,要在一天之中,赶到一个市镇之上,否则就难免有问题了,首先马就得挨饿。
    总算这两匹马俱是异种,居然在这又冷又饿的情形之下,翻蹄如飞地奔驰,到天边重新透出曙光之时,二人已行至一处水草地,那马不待二人下马,都自动驰近,嚼食一饱。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竟发现前面有一道河,待走近才见沿河两边有好长一列皮帐篷,都是住的人家,二人不由下了马,想不到此处竟还这么热闹。
    里面竟有道路,除了皮篷以外,还有庐舍、蒙古包,二人在马上一路驰进,竟是愈走愈繁华,见有一全系羊皮搭的大篷,一连是五篷相连,篷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孔雀桥李家老店”,另一边是扭七扭八的怪字,也看不懂,正有一个毛头小伙子在开门帘,见了二人不由惊得一怔,一面回脸咭哩哇啦叫了一阵,就见由里面出来个人,二人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这人全身都罩在老羊皮之下,猛一看白糊糊的,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这人一面由顶上小口伸出头来,睁着一双赤红的眼咕哩巴拉地对二人说了一套,莫小晴笑看继志道:“他说什么?”继志上前朗声道:“你这里是不是卖吃的?”这人面现惊奇,大喜上前,竟打着一口甘陕口音道:“原来二位是汉人,我还以为是哈萨克人呢!鼻子高高,皮肤又白!”
    二人十几天很少遇到汉人,一听汉话,都不由大喜,闻言暗笑,这家伙在边塞住久了,居然连汉人都不认识了,相继走入他这皮帐内,见里面倒很宽敞,当中红红地燃着一堆干马粪,发出不太好闻的味道,只是二人此时竟也不嫌了。
    坐定后,店家过来问道:“二位这是从哪来呀?唉……汉人,我二十年没见了……”
    言罢把二人从头到脚看了个够,口中尚啧啧连声,像欣赏玉器名画似地鉴赏着。
    一会儿由内帐一连扑出八九个人来,一个女人年已很老了,梳两条大辫子,又白又长,怀里抱一个小孩,一只手还牵着一个,身前还有三个老“缠头”人,都盯着二人直看,不时交谈几句。
    先前那汉人上前笑指那女人对二人道:“这是我老婆,她是蒙古人,后面都是她娘家人,听说来了汉人,都想出来看看,二位可别见怪……”二人也只好笑笑。
    那老汉人吩咐他两个年轻儿子一阵,二人就入内去,一会儿竟各自端着热腾腾的食物出来,二人肚子早饿坏了,见端来的有讲有肉,更觉饥饿难耐。
    那老汉人与二人各倒了一杯白色的牛奶,又加上些浓茶,一面道:“先喝点奶子茶去去寒吧!这地方要吃好的还真没有,二位汉客来了,没话说,等会儿我好好弄几个汉菜,咱们一块吃吃!”
    二人闻言大喜,一面喝着奶子茶,一面和这老汉人攀谈了起来,才知这老汉人本名柳复西,过去在陕西是开馆子的,后来被征讨伐回人,竟失散了,受了重伤,被这地方一蒙古人救活,还把女儿嫁给他,他就这么成了家,二十多年生了三男五女,言语中好似很想回老家。
    二人和他一谈半天,这老汉人光顾说话,竟忘了去弄东西给二人吃,继志把奶子茶喝完,觉得不像普通牛奶那么好喝,而且膻味极重,又见莫小晴那杯根本就没动。
    柳复西这才发觉,赶忙又打开一面小笼,内中蒸着几块粑饼,其子由内中持出两串香气四溢的烤肉,这种肉是切成小块穿在铁丝上烤的,多半是牛羊肉,油还滴着。
    那老汉人接过,放在二人面前盘内,笑笑由另桌上拿过一小红罐,打开笑道:“用肉蘸着吃,很香!”二人见小罐内是浓浓的好像是酱一样的东西,莫小晴笑道:“你先尝尝我再吃!”继志闻言,用匙先挖出些涂于肉上,嗤嗤有声,入口一尝,竟是奇味,不由对莫小晴笑道:“真的好吃!”莫小晴这才学样吃了一块,但第二块就不敢吃了,说有一股怪味,石继志笑道:“你是没有口福……”言罢以肉就着粑饼大啖了起来,莫小晴只吃烤肉,味道也挺美的。
    这老汉人自己也在一边吃了起来,边吃边道:“今天我请客,不收一文,二位是到哪去呀?”继志也不谦虚,笑道:“我们是去天山,老人家,你知道还有多少路?”这人一怔道:“天山近是很近了,只是那地方可又高又冷,一年到头冰雪不化,而且山上野兽又多,二位到那里去干什么?”
    石继志想了一想,觉得这事也用不着瞒他,就正色问他道:“老人家!有三个名叫天山三怪的老人在天山,你知不知道?”这老汉人仰首想了想,才点点头道:“我听人说过,山上好像住着三个老神仙,都有大本事,不知是不是就叫天山三怪……”石继志心想,这就不会错了,不由喜道:“你知不知他们住在天山何处?”这老汉人摇摇头道:
    “那山可大了,好几千里,山峰也多,听说是在最高峰上,那峰叫什么巴鲁扎特峰,可高得很,又有人说是在库尼峰上,不过这两处山峰挨得很近……老弟,这地方可危险得很哪!没事最好别去,去也上不去……”
    石继志闻言牢牢记住,又问他有多远,这老汉人告诉他说差不多再有两天就可绕过这孔雀河,到达天山山下了,二人大喜。
    三人饭饱,老汉人披上皮衣笑道:“客人要不要出去看看?今天夜里千万别走,就睡在这儿,晚上有热闹好看。”
    莫小晴一听有热闹看,首先就开心,连连道好,石继志见好容易到了这个地方,也愿多休息一天,就答应了。
    三人出了皮帐后,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座座的皮篷,最奇的是每家门旁都堆着一大堆牛马的粪,有的竟像一座小山似的,都晒干了,不由觉得奇怪,莫小晴皱眉道:“真怪!
    存这些干什么?嫌他们屋里味道好是不是?”那老汉人闻言竟被逗笑了,看了小晴一眼道:“姑娘!你哪里知道啊!这些牛马的粪,本地人都看成宝贝一样,取暖烧火都是它,而且本地人穷富,只要看其门口堆积牛马粪的高低,就可分出,堆积得愈高,表示这家人牲畜愈多,就是愈有钱!”
    二人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都不由笑着摇头。三人一路行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都由篷内伸出头看,石继志无意向前方一看,竟见一处黑皮大帐篷外,系着一匹白马,这马颈上系着一串银铃,不由惊得一怔,因小晴在旁,不敢问那汉人,暗中知道那少女竟又到了,而且看样子,竟比二人来得还早,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这少女好高的功夫,竟能忍受这一夜奇寒,以她那娇娇佳姿,竟能受得了!想到此不由又看了身旁的莫小晴一眼,心想她又何尝不是。
    奇怪的是,这少女如此千里而行,到底有何企图呢?难道她也要去天山?真令人猜测不透。
    当地人都出来了,眼看就要把两人围上,也有不少人向那系白马的帐篷走去,继志就知所料不差,定是那少女也来了。
    因生怕再前行碰着她,以莫小晴这种个性,就许马上跟她打起来,那可不是玩的,想到此对那老汉人道:“人这么多,我们还是回去吧!晚上再出来看热闹。”这老汉人笑道:“其实样子还不都差不多,不过衣服显得特别些罢了!”莫小晴也觉得被人围看得怪不好意思,催着回去,于是三人又回去了。
    在路上莫小晴问那老汉人道:“你说晚上有热闹看,是什么热闹?”这老汉人笑嘻嘻道:“这一带本是蒙古索伦人杂居地,故此每年九月十五夜,都有二次盛大晚会,一面比赛两族的武力,一面更是年轻人求爱的时候,唯有今天晚上,所有没结过婚的少女都要出去,可自由选择她们所爱的男人,任意谈情说爱,轻歌曼舞……今天晚上可热闹啦……”
    莫小晴闻言好不开心,再往四处一望,见正有些人各持鲜花彩条由屋内走出,那老汉人眯着眼笑道:“他们都赶到孔雀坪布置去了……”莫小晴喜问道:“孔雀坪在哪儿呀?”老汉人回身用手一指后面道:“就在那喀平具山山谷里,那地方风景奇好,二位晚上随老汉全家一齐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三人走进老汉人帐篷,见几个年轻人正翻箱倒袋地挑选着衣服,看见三人一入,吓得他们又进里面去了。
    石继志笑道:“你家里今晚上是不是也有年轻人要去应征?或者去选人家呀?”
    老汉人脸色一红,干笑了两声道:“两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都大了……今天晚上就是他们自己成家的时候了,男孩娶了媳妇都带回家来住,女孩子就得跟他丈夫去了……”言下之意,颇似不舍和他那女儿分离的样子。
    那老汉人看了二人一眼,才慢吞吞地问继志道:“还没请教客人贵姓?这位小姐是……”继志一笑道;“我姓石。”以手一指小晴道:“她也姓石……”忽见莫小晴脸一红,才发现这话说错了,人家也没嫁给自己怎么能跟自己姓?不由马上又插语道:
    “她是我妹妹。”老人闻言似大喜,遂道:“原来是兄妹两个……我还以为是一对小夫妻呢!”莫小晴要是平日听了这种话,不把他打扁才怪,可是今天听了这话,却一扭娇躯,臊得粉颈低垂,似喜又羞,是羞却媚,一双杏眼却向石继志瞟了去。
    石继志窘得干笑了两声,连道:“别胡说……我们是兄妹两个。”
    柳复西扬着两弯秃眉一耸一耸,神秘地笑道:“老弟……那你来得可是时候,你还没结过婚吧?”石继志脸红着摇摇头道:“没有……还早呢!”老汉人看了莫小晴一眼,用手在继志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嘿嘿笑道:“那真好极了,告诉你老弟!此地女的,嘿!
    可真有美的,尤其是哈萨克的姑娘……”
    石继志看了莫小晴一眼,皱眉对那老汉人道:“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我也不想……”
    这老汉人哈哈大笑了一阵,朗声道:“老弟,起先我以为老弟已结了婚了,所以没敢说,现在知道你还没结婚,我才说……今晚上这远近千里的姑娘都赶来,乖乖……可真有美的!”
    “你妹妹长得太美了,这里没一个男人配得上,所以我没敢说……”
    莫小晴越听越不入耳,站起身,对那老汉人冷然道:“有地方没有?我想歇一会儿。”老汉人连道:“有有!”说着起身至一皮帐前,掀开幕帘道:“这还是新的呢!
    二位就在这歇歇吧!等会儿再请二位出来吃饭。”说完就走了。莫小晴看了石继志一眼,笑道:“你再出去和他谈谈吧,我一个人休息休息。”石继志不由脸一红道:“有什么好谈的,这老家伙光说些废话……”莫小晴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啊?是废话,我还以为你怪感兴趣呢,人家倒是一番好意……”说着以手掩口,竟笑了起来。
    石继志脸一红,不由微沉下脸道:“妹妹,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也太把愚兄我人格看得低了!”说着话竟走向一边,坐在那皮垫上,气得脸色发红,心想这小晴真是太小孩性了,说话毫不考虑,一时懒得理她。
    一个人由皮篷上开的小窗放眼外望,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温的小手搭在肩上,石继志晃肩把她手挣开,却听到小晴格格娇笑着道:“哟!还真的生气呀?我可没欺侮你呀……”
    继志扭脸道:“我也没说你欺侮我……得了!小姐,算你有理好不好?”
    莫小晴本来以为这一次生气一定又和以前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而且他定会向自己赔话,却不想他竟真的生了气。莫小晴是如何的娇生惯养,哪能受这个委屈?平日就是师父萧十九妹骂她一句,她还哭个没完呢,更何况自己心上人给的气,闻言不由把头一低,一阵伤心,眼泪簌簌流下。
    石继志眼望着窗外生闷气,半天没听见小睛的声音,也不由奇怪,但他个性极强,轻易不愿向人家低头,心中虽觉奇怪,仍不愿回头,又等了一会儿,却听见阵阵的咽泣之声,这一下他忍不住了,不由一回头,那小晴却不知何时竟躺在皮褥上,面朝下伏在两臂上,娇躯连耸,正哭得伤心呢!
    石继志生平最怕人哭,尤其是女孩子,何况还是和自己有相当感情的莫小晴。
    她的眼泪就像是顺气丹似的,石继志满腹的不愉快,竟被她这一哭,弄得一点气也没有了,反倒觉得自己不该对她如此。首先,人家是个女孩子,总得让让她,哪能对她这么认真;其次,人家为了自己,不惜风餐露宿,千里移玉,自己对她如此,岂不令人伤心欲绝?再次,试想方才她说那话的动机,很明显是在吃醋,可见她是爱自己的,不管自己如今是否有资格来再接受第三个少女的爱,但是总不能这样对人家呀!这么做岂不大伤人心?
    他这么一想,不由大是恐慌,心中深感愧疚,往空长叹了一口气,一时偏又不知如何向对方赔话,只是深锁一双剑眉,目视小晴,急得摇头晃脑。
    石继志深恐她又像上次一样一哭没完,等会儿围过一大群外人那可麻烦,只好叹了口气,就势坐在她身边,以手往她肩上一搭,方想劝她几句,却不料她竟学自己的样,把肩一晃道:“你也别碰……我……我知道……自己……命苦……哪配……”石继志不等她说完,已用劲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低头微笑道:“好妹妹!哥哥说错了话,你还好意思真生气呀?”莫小晴被石继志这一抱起,不由自主面朝上躺在石继志腿上,羞得两只手一齐捂着眼,再怎么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自己哭了。
    石继志见她兀自连连抽搐不已,不由一手掏出手巾,另一手拉开她的手,想给她擦擦泪。
    莫小晴是两手使劲,说什么也不叫他移动,一面口中尚哼哼道:“别动我……我自己来……”禁不住石继志力大,到底把她手移开了,一面笑道:“羞不羞呀?哭成这样……”
    莫小晴本是一肚子委屈,经不住心上人这么一逗,竟自又哭又笑,干脆一滚身,全身投进石继志的怀中,连笑带呼地大大撒起娇来了,一面口中尚哼道:“不来啦……你老欺侮人家……最不要脸,把人家气哭了,又逗人家……”
    石继志低下头,贴着她的脸笑道:“我认识一个小女孩……”莫小晴一翻眼笑问道:
    “你认识的多啦!何止一个,真是太客气了……”遂又问,“怎么样嘛?认识一个女孩告诉我干什么嘛?”
    石继志笑道:“她呀!简直太爱哭了,动不动就哭,哭起来鼻子红红的……”莫小晴这才听出原来是说自己,不由羞得用手在石继志背上一阵乱打,于是这一对啼笑小冤家,又风平浪静了。
    二人见这帐篷果是新制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还有新的被褥,想是留作新房之用,却腾出来给二人居住,因一夜风霜,都有点累了,各自落坐一处,用起功来。
    不知何时,隐闻有人在推那帐篷的门,发出砰砰的声音,把二人都惊醒了,却听那老汉人柳复西在外面叫道:“喂!请二位出来吃饭了,天可不早了……”石继志忙答应着,和莫小晴相继走出,见这老汉人居然穿戴一新。天光已透着暮色,红霞满天,时有昏鸦成群掠空,发出呱呱的叫声。
    二人随这老汉人又进入先前那大帐篷中,一进内,见那老汉人一家人都围坐着,当中一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有三副杯箸,其它全是大圆盘子,盛着一种热腾腾、黄酥酥的东西。
    这些人见二人入内,都站起身来,二人大感不安,略事寒暄落座后,那老汉人咧着大口道:“这地方连普通的佐料都买不全,二位大老远来,真是太不敬了,就请多包涵一点……”说着打开一只砂锅盖,竟是一只红烩野鸡,另外还有些烤肉、野味,二人在此得此美食,都不由大为开心,舒舒服服地大吃了起来,只是没有饭,吃的是一种青棵粉烙成的饼,味道也蛮好。老人一家俱是以手在自己盘中,拌抓着往嘴里放,看样子像是以牛油拌和青棵粉,他们吃来都很有技巧,绝没有弄得一手一嘴都是油脂,而只是用四指把那些和油的青棵粉捏成小饼块,再送入口中,大家的手法都相似,一面吃这小油饼块,同时大口饮着浓茶,这就是本地人主要的食物。
    那老汉人还取出一只白瓷小罐,内中是由川省来的“大曲酒”,二人因不擅饮酒,再三推谢,他只得一个人独自饮,看样子是高兴极了。
    这一席饭吃了不少时候,隐闻外面乱哄哄人群,似都向那孔雀坪赶去。那老汉人的几个儿子也在连连以蒙古话催行,这老汉人才站起身对二人笑道:“请贤兄妹一块去玩玩吧!”二人也颇想看热闹,站起身来随这一家人走出帐篷外,留下老汉人的妻子在家看门,一行八人随人群往那孔雀坪赶去。
    还没走到,已看到满谷遍野都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光照数里。忽见路上行人,齐让出一条路来,各自鼓掌欢呼,正不知是何事,却闻身后一阵蹄声,霎时间由众人身前驰过。
    二人见竟是两匹全身枣红色的壮马,一前一后驰过,前面是一又高又胖的蒙古人,脸上生满虬须,多已花白,身穿白裘大氅,头上也裹着布,上面满缀着各色宝石,显得颇为富有。
    在他身后那骑马上,却端坐着一位少女,这女孩一双大大的眼睛,身披貂皮斗篷,头上戴着掩耳的皮帽,背上插了一口长剑,背着一面蛮弓,愈显得风姿飒爽,人娇马壮。
    那老汉人面色一惊,笑对二人道:“想不到阿丹酋长也来啦……这可不容易!”莫小晴问:“他身后那女的又是谁呢?”这老汉人笑嘻嘻道:“那女孩是阿丹酋长的小姐,名叫丹鲁丝,外号人称沙漠红。本事可大了,是这里有名的女侠客,更会说一口好汉语,她也来了……”
    莫小晴听后心中一动,存了心想找个机会斗斗她,看看这丹鲁丝到底有多厉害。
    一行人走近了那孔雀坪,这地方是一处颇为广敞的山谷,一面背山,一面居高临下,谷内树秀花芬,还有不少山泉由高而下流淌,远看像是数条银龙倒挂,景致绝佳,尤其在这万千的各色灯笼点缀之下,更显得五光十色,似人间仙境。
    众人拥挤了半天,才在边上找了一处地方,铺好带来的兽皮,石继志和莫小晴,也随着他们坐于其上。天色渐黑,四面八方聚来的人也愈来愈多,扶老携幼,叫成一团。
    就在他们坐处不远,搭有一个大黑皮帐篷,篷帘高卷,内中坐着四五个人,方才骑马而过的阿丹酋长父女也在其内,另外三人却是一老二少,那老汉人指给二人说那三人中老的那个是本地酋长,名叫司川,那两个年轻的是他儿子,今天也是来选妻的。
    说话间已走出一排哈萨克人来,他们各持海螺,齐吹了一阵,数以千计的哈萨克人和索伦人一同举手三呼,那老汉人笑道:“开始了。”少顷,就见出来二人,拿了一条大粗绳子,二族比赛拔河,拉了半天,结果哈萨克族胜了。那柳复西对二人道:“马上就要开始比武了……”只见已有无数壮汉,架起了高高的架子,转烤着整只的牛羊,一时人声沸腾,肉香四溢。
    石继志和莫小晴正看得有味之际,忽见那皮帐篷中,二位酋长走出,一直走至人圈中央,各自把二臂搭在对方肩上,立刻四下叫声如雷。
    二酋长行过礼后,才各自相背而行,走入事先设好的帐篷内,那司川酋长的帐篷,就在石继志等坐处不远,他两个儿子也跟父亲入了帐篷。
    石继志由这老汉人口中,知道司川酋长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南熊,一个叫烈日,都有很好的武力,大概在二族通婚之前,先有一场二族竞技。
    那柳复西不由皱眉,对二人道:“去年比赛武功,我们这一族输了,就因为那阿丹酋长的女儿丹鲁丝太厉害,没人能敌,今年她又来了,看样子,今年我们是输定了……”
    二人闻言,远远朝对方大帐内望去,见那丹鲁丝正依在她父亲身旁,低头在笑说着什么。
    灯光照耀通明,整片场子光同白昼一般。忽闻一阵密鼓之声,二族人各自扬手高呼,鼓声一停,就见从司川族这边“嗖”一声纵出一名汉子,这人手持一口厚背鬼头刀,先走至本族酋长司川面前一鞠躬,说了一阵,司川笑着挥手令去,这人遂持刀走至这草坪中央,还不待他叫阵,就见由那阿丹族跑出一人,一身皮裘,个子很高,也是先跑到他们酋长阿丹帐前见礼后,再回到场中,各报名字。
    柳复西告二人道:“那瘦子名叫匹敌里干,是阿丹族有名的武师,能一手连出两口飞刀,这人很厉害!”莫小晴问:“你们这边这个用刀的叫什么名字?我看他轻功倒不错呢!”这老汉人呵呵笑道:“这是本族有名的赫金,他是我们酋长的女婿,很有两手功夫,这一场比武可好看了!”
    说话间见那赫金和匹敌里干,也是互相伸一臂,搭在对方肩上,面含微笑地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那赫金一连退后四步,单臂挽刀,金鸡独立式一站,口中说了一句:“塔刺!”匹敌里干身形一矮,探手入怀,跟着向外一抖,掌中竟多了一口霞光闪闪、薄如纸翼的长刀。
    这刀呈长方条形,宽不过四指,长有三尺左右,石继志不知这是何兵刃,莫小晴已吃惊地道:“想不到这家伙倒有一口缅刀哩……”石继志凑近小声问道:“什么是缅刀?
    这兵刃我还没见过呢!”莫小晴抿嘴一笑,低声道:“真难为你了,还是大侠客呢!缅刀都不知道呀?这种刀,是从西域来的东西,薄如纸翼,平日以犀牛角为软鞘,可围束腰上为带,用时一抖即直,不过内力不佳者却不擅用呢!”
    说话间,已见匹敌里干已把那口白光四射的缅刀抖了个笔直,接着一个盘旋,“跨虎登山”式往前一蹲身子,单掌压刀面,目视着那赫金。
    此时四下人声鼎沸,就见这匹敌里干一迈右腿,一阵急转已至这赫金身后,掌中刀“毒龙出洞”,直取那赫金后心便扎。
    赫金不慌不忙,容对方刀已到了背后,猛一俯身,掌中厚背鬼头刀“倒卷翎”,“刷”的一声,直往匹敌里干的前胸划了去。
    这一刀又疾又快,四下的人都尖叫了一声,忽见那匹敌里干单足点地,全身猛然向左一晃,像是全身侧倒下去。那赫金一刀不中,匹敌里干肩头一甩,竟像不倒翁似地又闪了回来,上半身猛一沉,掌中缅刀“凤凰单展翅”,疾如电光,向赫金下盘劈来,招术既快又猛,像是得过高人传授。
    莫小晴和石继志都不由对望了一眼,暗忖想不到此地也竟有如此身手之人,真是天涯尽有能人了。
    就在匹敌里干这口缅刀才一劈下之际,那赫金一声怪吼,全身竟自拔起,足有两丈多高,往下一落,已闪出了一丈多。
    只见他右足一点地,身子朝那匹敌里干猛扑了过去,这扑击的劈势真快,掌中刀“桃开一枝”直取对方后背。
    匹敌里干虽背着身,可是已知道身后刀到,想转身来不及了,他右脚向前猛一滑,上半身往前一抢步,双臂猛一延伸,全身向前一扑,外人乍看,定以为他是跌了一交,其实这一式名叫“野人抱影”,上身只差着两三分就挨着地面了,仅凭两足尖之力,把全身支撑。
    赫金一刀走空,他急忙猛挫腕收刀,想换“桃开一枝”为“拔草寻蛇”,直斩匹敌里干的双腿,但他错估了匹敌里于这一式的威力,不容他抽招换式,匹敌里干竟然一声怪喝,全身伏地,紧贴着地面一个大旋转,就势右手向外一抖。
    那赫金偌大的身体,竟被他这一抖之力给摔得一溜翻滚,出去足有两丈多远,掌中刀也出了手,但他心里有数,知道这完全是对方手下留情,否则这双腿早就别想要了。
    他站定身形,赤红着脸,匹敌里干跑上前,将地上的刀拾起交还给他,二人还拉了拉手,那赫金就垂头下去了。
    奇怪的是,这两边人并没有任何抱怨,大家一致都鼓起掌来,可见这两族人的感情夙日是如何融洽。
    尽管如此,在司川族这边,总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尤其是那要面子的酋长更显得脸上不大光彩,故此见他在帐中低嘱了二子一阵。
    就见由他帐内“嗖”一声,射出一条人形,这人好灵快的身法,在空中“黑鹰单亮翅”,延出左臂把身子先在空中稳住,跟着“细胸巧翻云”就空一个筋斗已飘然落在了那匹敌里干的身前。
    待他身形一定,众人才看清,这人高高的身体,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全场均热烈鼓掌。那柳复西低告二人道:“这人就是我们酋长的儿子,名叫南熊!”二人点点头,都暗赞这南熊功夫不弱。
    那匹敌里干把那口缅刀收回腰上,二人略事拉手寒暄后,各自一亮式,二人都一个转身,这一次竟是对开了拳掌。
    两下里走行门迈过步,各再把身形施展开来,往里一合,擦拳过掌,都把式子亮了开来,跟着如同走马灯似地一阵急转。
    莫小晴对石继志道:“原来天下武功俱一家,你看他们动手过招,各种式子还不是和汉人一模一样?”石继志笑着点首,目不转瞬地注视场上二人,小声向莫小睛道:
    “晴妹,你身手不凡,你可看出这南熊所施出的这套掌法名称了么?”
    莫小晴笑眯眯地注视了一会儿,遂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这是‘七十二式开山掌’,为华山派的看门功夫,对吗?”
    石继志不由暗自一惊,心想莫小晴还真是见闻广博,自己若不是蒙恩师再三把各派功夫演说与自己知道,似此种功夫,还真不易看出,想不到她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由偏头笑了笑。
    那莫小晴只当说错了,不由脸色一红,笑道:“怎么?不对是不是?”石继志叹道:
    “果然不愧是萧老前辈的高足,见闻如此广博……”莫小晴这才芳心大放,乐得直笑,白了石继志一眼道:“你考过我了,我也要考考你,你知道那另一人所施的叫什么?”
    石继志不加思索地脱口道:“这匹敌里干施的是一套少林派的罗汉拳,晴妹却考我不住哩!”莫小晴闻言吐舌笑道:“果不愧是上官先生的高足,真是失敬了……”那语气模仿着石继志先前说她的语调,听来十分滑稽。
    二人只顾调笑,场上早已打得难分难解,只见人影闪闪,掌风呼呼,在这静寂的草原上,更显得快似飘风,疾如电闪,吞吐撤取,点虚抵隙都恰到好处。
    一转眼已各递了二十余式,石、莫二人也不由看出了神。那南熊一个绕步盘身,好似风车似地已转到了匹敌里干背后,只见他猛然一探右掌,并二指直向匹敌里干“胸护穴”猛点。
    匹敌里干又岂是弱者,他见那南熊身形这一闪开,背后一股劲风,就知对方招到,赶忙一滑左脚,右肩向后一甩,“倒托金梁”,右掌伸着一翻,竟用掌沿横撩南熊的手腕子。
    南熊左掌猛收,“凤凰单展翅”,抖左掌及掌背向匹敌里干的肋下击来,匹敌里干身形向前一闪,左脚向右一滑,只见他身子向里猛一收,“懒龙伸腰”,双掌齐出,这种抖力全系发自骨节,力量是又猛又劲,直取南熊有助打到。
    双掌一闪已到,南熊怪叫一声,只见他向后猛一错步,脚尖暗自用力,双臂向右一带,身子快似急电地向右一旋,已经闪开了这双疾掌,可是他身子并不停,跟着从右往后,一个“怪蟒翻身”,“金龙探爪”向外一抖右臂,反向那匹敌里干右助击了去。
    这一掌真快,匹敌里干双掌一落空,知道自己要输在对方的掌下,他竟一咬牙,左腿赶紧从自己面前往左一探,两腿成斜十字形,全身用力,猛向外一拧,身子没离开原处,已把式子转了过来。
    遂见他两臂在腹下一交错,竟用了一手“金蚊剪指”的功夫,兜着南熊的左臂下,猛往上捺,真是好毒的一式。
    别说叫他实捺上了,就是容他指尖划上一下,也是不得了。
    南熊焉能不识这一招的厉害,眼看南熊右臂只撤出了一半,已被匹敌里干交叉的双掌捺上了,可是猛见他左掌向上一撩,一式“朝天一炷香”,直奔对方“华盖穴”猛击了去。
    匹敌里干见这一式来得好快,自己左臂反倒没有撤出来,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竟暗运真力,把力量完全贯注在左臂之上,猛向上一扬。
    很明显他是想凭自己高超的内力,把南熊的腕子震开,同时右掌施了一手“分水功”,向外猛力一挥,安心要在这一式中取胜南熊。
    南熊七十二式开山掌,完全是一气贯通的功夫,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他这一套华山派的掌法施出,非常沉实,确是难见的高手。
    他这招式中,虚多于实,可是令人又不能不防,往往以为是实式,用力去迎,他却是虚式,以为他是虚式,说不定他就是重重的一下,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他这一式确实是虚式,正是骗敌诱招之法,就见他猛然一挫双臂,好一招“倒托金梁”,一双铁掌猛挥而出。他这种内力向外一吐劲,匹敌里干不由大吃一惊,身形已被他那凌厉的掌风震得连晃了两下。
    匹敌里干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抖双掌,挥了过去,那南熊身形也跟着一式“黄龙翻身”转了过来,那双在空中的掌,翻转过来,依旧朝下猛捺,匹敌里干掌上是惊人的“马鞍功”,用“羁马卸甲”的手法打出。
    这两种极为相似的功夫,恰恰合在了一处,一声大震,四只手掌互撞之下,分出功夫的强弱来了,那南熊一连后退了三步才拿桩站稳,可是匹敌里干竟被震得全身一阵踉跄,一跤坐倒在地上,随着一招“鲤鱼打挺”,重新挺起了身形。
    四下掌声如雷,都狂喊着南熊的名字,匹敌里干脸色通红,说也不说一句,返身就自行退了下去。
    那老汉人看到此,竟自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对二人道:“怎么样,这南熊是有两手吧!”可是就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一声娇叱,红影一闪,就空飘下一片红云,在空中“游蜂戏蕊”,二起三伏,已轻飘飘落在了南熊身前。
    石、莫二人一见这人姿势,都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暗想这人好俊的一身轻功。
    待此人身形一落定,才看清竟是一及笄佳人,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阿丹酋长的女公主丹鲁丝,只不过此时她把那一件外氅脱下了。她身着一套紧身密扣的鲜红衣裤,背系一口短剑,还斜背一面小弓,长发垂肩扎了一根根粗的发辫。
    丹鲁丝一出现,已得了一个全彩,万人鼓掌欢呼,那南熊不由一连退了好几步,眼中闪着神秘愉快之光。
    谁也不知道,这南熊兄弟二人,早已对这位沙漠红丹鲁丝爱之欲狂,只是对方亭亭玉人自小却在中原点苍山受多指尼传了一身惊人的绝技,精通蒙汉回各族文字,人又貌美似仙,故此一向眼界极高。
    其实她已到了及笄之年,按本族规定,去年就该列为少年男子选择的对象了,只是从没人敢不自量,一来她是酋长的女儿,非一般小民所敢问津,再者她那一身功夫,远近千里无人不知,谁还敢动她的脑筋?
    阿丹酋长平日也颇为此事担心,女儿虽一心侍奉他,再三表明她不要嫁人,只是女儿大了,哪有老留在自己身旁的道理?岂不叫外人说话?
    所以他心里一直为这事发愁,只是女儿才貌两佳,自己放眼外看,还真没有人能配得上她,故此今夕有意把她带来,想借比武为由,顺便物色佳婿。久闻那司川酋长有二子,武功不弱,其中若有一人能胜了自己女儿,不妨就给他们撮合一下,这么一来不但可了自己一桩心事,还可增进阿丹、司川二族的感情。
    故此这位老阿丹酋长一见南熊如此英勇,把自己这边的勇士匹敌里干都打败了,心中非但不怒,反而大喜,马上以目示意令丹鲁丝出去会敌。
    丹鲁丝见状大喜,她不知老父用心在此,见状运了一手“燕子穿云”的绝顶轻功,在空中“游蜂戏蕊”三起三伏,身姿真个是美妙已极。
    南熊见出来对敌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丹鲁丝,心中早就酥了,一时只顾死死盯住对方,竟忘了发话比武。
    丹鲁丝身形落定,见对方一双大眼死死盯着自己看,不禁勃然大怒,娇叱了一声蒙话,那南熊才从梦中醒转,慌忙向丹鲁丝一抱臂,表示见了礼。
    丹鲁丝已忍不住,双臂一沉,进步欺身,竟用“单鞭挂掌”,一起式就是狠招,一双五掌从右往左抢了下去,往南熊二腕上便切。
    但南熊也不可轻视,丹鲁丝双掌一下,他已觉得有两股急劲之风,致使自己双腕发酸,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猝然一沉双掌,猛然一阵急转,变为“凤凰展翅”,双掌上竟用“阴掌”的功夫,直往丹鲁丝两肋击了去。丹鲁丝左掌穿右掌,并二指往那南熊肩头上“肩井穴”便点。
    二人一展开身形,全山谷中万千族人,竟无一人发出声音,看得暗自心凉不已。
    南熊施“双阳掌”向丹鲁丝肋边打至,丹鲁丝用“沉雷泄地”的式子往他双掌上一劈,好一式“回环献掌”,右掌劈下,左掌更从上面翻了出来,内力贯注掌心,向外一登,劲力已全发了出来。南熊用“铁羽凌风”的回身现掌式,可是被丹鲁丝超人的掌风给震得连退了四五步。
    按说他已算落了下风,但南熊平日自负太甚,尤其在众目之下,竟输给对方女流,引为大耻,更何况他既存心想得到丹鲁丝为妻,这一场无论如何落败不得,否则,他就丧失了资格……如此一想,他不由脸色一阵发青,低喝了一声:“克芝尼黑刺西,武古三板达达儿(姑娘莫慌,在下尚要向你领教两手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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