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红颜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02独臂布玄阵少侠奏奇功
    第二天清晨,万斯同早早地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完全好了,老人既然已下了逐客令,自己不便再住下去,只是对这祖孙二人,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意,尤其是在人家最危难的时候离开,在良心上来说,实在是不大说得过去。
    秦小孚为他送来了他的那口宝剑,目光之中,更是不胜依依!
    万斯同问:“老伯呢?”
    小孚说道:“天不亮,他已独自出去了。”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那么,我是见不到他了?”
    秦小孚点了点头说:“见不到了。”
    “他曾说些什么?”
    “哦……”小孚道:“他叫我把你的剑给你,而且送你出君山。”
    万斯同感到一阵黯然,小孚见他如此,遂笑了笑道:“我爷爷还说,明天事情过后,他自会去寻你,听说是为你医治一种什么病……”
    万斯同脸上红了一红,叹息了一声,苦笑着道:“他老人家,真是个怪人,功成身退,不受我一礼拜谢,真是个大丈夫!”
    秦小孚抿着嘴笑了笑,万斯同把宝剑用绸带缠好背上,道:“那么我走了!”
    小孚追上前道:“慢点,我还要送你,不然你会迷路的,这里的山峰太多。”
    万斯同内心实在很感激这个姑娘,闻言就站住道:“那么不是太劳累你了?”
    小孚随口道:“这算什么!”
    她就率先推开了门,领着万斯同走出了石室。
    万斯同这才看清楚了眼前形势,一边是洞庭湖水,一边是耸立的君山,而石室处地,更有数里白沙,水鸟无数,在红光耀目的朝阳之下,翩翩飞舞着,他的心,不禁得到了一种开脱的感觉,这是他卧榻以来,很少感觉到的,由不住赞道:“这地方真美!”
    “美什么?”小孚回头笑道:“我都腻死了!”
    她说着纵身跳上了一座石峰,身段轻巧,腰肢婀娜,宛然一副村姑模样儿。
    万斯同不禁也提起气纵身跟上,秦小孚像是有意卖弄,接连着几个纵身,直向岭上翻去,万斯同只得紧紧跟上,他们二人那种轻灵的身形,在朝阳之下,显得好看。
    秦小孚在翻过了一座涧峰之后,回头见万斯同紧随在身后,她的脸不禁红了一下。
    “姑娘好俊的功夫”万斯同说。
    小孚笑了笑道:“爷爷果然没说错,你有一身好功夫!我比不过你!”
    万斯同苦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功力,若到了我这般岁数,岂不是比我高上了许多!”
    小孚喘了口气,遂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忽然正色道:“万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万斯同心中始终挂念着那件事,闻言忙道:“姑娘有话请说,何需客气!”
    小孚眼睛看了一下天,喃喃道:“万先生,我昨天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为我爷爷抱不平!”
    斯同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仍然如此。”
    小孚面色一喜,她望着万斯同道:“真的?”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我本意是想过了明天以后再走的,我想助令祖一臂之力,只是……”
    小孚忙道:“只是什么?”
    万斯同叹了一声,说道:“令祖父太好强了,他是不乐意我这末学后进来帮助他的。”
    “可是我倒愿意。”秦小孚忽然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万斯同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秦小孚咬了一下小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真的愿意这么做,我可心帮助你。”
    万斯同不禁大喜,可是他又皱了一下眉,问道,“你爷爷难道不会发现?”
    “不会的!”小孚讷讷地说,“我们只要在暗中帮他,不让他知道就是了。”
    万斯同低头思忖了一下,遂道:“这么做自然是好,只是我以为,最好你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小孚翻了一下眸子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万斯同笑道:“你爷爷万一知道,会不高兴的。”
    “那你还不是一样。”
    万斯同笑道:“我是外人,他不会骂我,可是你却不行了。”
    秦小孚一时不说话了,她很清楚她爷爷的脾气,尤其是这种事,自己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思,那是不得了的,想到此,她也不禁有些害怕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如何呢?”她小声地问。
    万斯同轻笑了一下,说道:“很简单,你到时在家,不要出去,一切由我去就是了。”
    “你一个人不怕?”
    “我不怕!”万斯同眸子里泛出了刚毅的神色,又道:“你们祖孙二人如此对我,即使是为此丧生,也是死而无憾!”
    他并不知道,这句激昂慷慨的话,实在已深深打动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心。
    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这时竟掩面哭了。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他奇怪地问:“咦!姑娘你怎么啦?”
    小孚趴在大石头上,哭道:“万先生,你真好,你是我认识中最好的人。”
    她又抽搐道:“你这么做,我真不知怎么来报答你?”
    万斯同不禁失笑道:“小妹妹,你太天真了,你想想,我这条命,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怎能活到今天?现在能为我的恩人做一点事,又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呢?”
    他走过去,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好了,别哭了,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明天晚上,我一定会去的。”
    秦小孚用流泪的眼睛看着他抽搐着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求你了,那是很危险的……”
    她很后悔地仰着脸道:“你还是不要去吧,也许你会死的!”
    这是一句“童言无忌”的话,万斯同并不在意,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和你爷爷都不会死,水母的命倒是危险!”
    这一句话,又把小孚逗笑了。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破涕为笑道:“啊!她可厉害呢!你不知道。”
    万斯同见她样子滑稽,不禁也跟着笑了,就问她道:“水母是什么样子?你见过没有!她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
    秦小孚摇头道:“见是没有见过,不过爷爷说她的样子真吓人。听说最厉害的是她的水箭!”
    “水箭?”
    “可不是!”小孚说,“她能从嘴里把喝下去的水喷出来,喷很远,听爷爷说,谁要是为她这种水箭喷上了,一定活不了!”
    “这么厉害?”万斯同听来也有些惊心。
    秦小孚侃侃地又说道:“爷爷说这种水箭比暗器厉害得多,因为你没办法事先防备,她只要一张嘴就出来了,而且,你也不能用兵刃去挡,因为是水呀!”
    经她这么一说,万斯同也觉得果然厉害,他心里就在盘算着对付她的方法。
    秦小孚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她用手指着远处湖心道“爷爷回来了。”
    万斯同顺其手指处望去,果真远处水面上,一叶小舟正向岸边划着。
    秦冰单手操着桨,江风把他那袭湖色的长衫吹得飘向一边,皓首银须在阳光之下,更闪闪发着银光。
    小孚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如果你一定要去,你要特别的小心,我真怕你会……”
    万斯同微笑道:“不会的,你回去吧,我走了。”
    秦小孚还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一副孩子对成人的钦佩表情,是一种最纯洁而无需代价的感情交流。
    万斯同笑道:“小妹妹!回去吧。”
    小孚点了点头,笑了笑,就回头走了,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撒娇地道:“那我以后也叫你大哥哥啦,不叫你万先生了,好不好?”
    万斯同点了点头,笑道:“这称呼很好,你以后就叫我大哥好了!”
    小孚就点了点头,转过身走了,垂在背后的大辫子晃来晃去的,几步之后,她就又回过身来,见万斯同还含笑地在看她,她就跺了一下脚,笑道:“你怎么不走哪?”
    万斯同对她挥了挥手,叫她走,她却也对着万斯同挥了挥手说:“你先走!”
    万斯同知道对方一派小孩脾气,不听她的话是不行的,当下就转过身子走了。
    孩子们的感情,有时是最认真的,万斯同直呼秦小孚为小妹,而那个小妹的内心,却很认真地当他为大哥了,她对万斯同的感情,就真像是一个妹妹对哥哥一样的。
    现在这个哥哥猝然离开了她,当她目送他魁梧的身材消失之后,她首次感觉到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种依恋、空虚的感觉。
    良久之后,她才没精打采地悄悄回家,她的心立即又为同情爷爷而取代了。
    今夜的月色是那么的暗!
    天空陈列着几乎是可以数得清的几颗小星星,而它们在湖水冰寒映激之下,似乎显得较往日更孤单更冷清……
    静静卷起的波浪,轻轻淘着沙滩,一次又一次……
    这一切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和谐,可是谁又知道这时间内,正埋伏着无限的杀机。
    夜深的时候,一切万恶的事情,都在这时……但当夜更深的时候,距离可爱光明的明天,也更近了一些,只是这过渡的时期,你将如何渡过?
    沙滩上,平平地置着一张木桌,上覆白布,桌上置有四色水果,但在紧靠着果盘的一边,却放着一只黑鲨鱼皮剑鞘的长剑,那是如此的不协调。
    独臂老人秦冰,面若寒霜,坐在长几的一边,他的另一边,却空着一张靠背的藤椅,椅上放着青缎的椅垫,显示出来客的特殊身份。
    他那双门灿的光瞳,可以说是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水面上,我们敢说,水面上即使有一只小小的飞蝇,也不会逃过他这么有神的一双眸子的。
    时间在浪花中消失了。
    天上,没有月亮,地面上没有飞鸟,甚至于连一声咳嗽,一声叹息,也是没有的。
    仅有的是水面上飘过来的江风,它轻轻地袭击着老人那身宽松的衣服。
    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他不时地轻轻拂着衣袖上的沙粒,可是他那双瞳子,却是丝毫也不敢松懈地望着水面。
    “放心下来,她必定是要来的,她是要以长时间的精神消耗,想使我体力不支的!”
    他这么想着,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笑容,心说:“老怪物,你果然厉害,可是我秦冰数十年真气内力,岂是如此易于消耗?”
    这么想着,他那双眸子倏地闭了起来,仅仅睁开一线,右手轻按小腹,舌舐上颚,一时之间,只觉得体肢温温,宛若入定一般。
    这种儒式静坐,最是从容不迫,你休以为他双目下帘,六合归一,而不辨四周,其实方圆里许以内,以秦冰今日之造就,即使是飞鸟经过,他也能发觉出来。
    似如此约有一个更次,秦冰心中仍是如无波石井,丝毫也不起焦躁之心。
    忽然,水面上起了一个水花,宛似金鲤跃波一般,接着“呱!呱!”两声鸟鸣,二只白鸟风掣电闪般地直向秦冰坐处飞来。
    秦冰仅仅睁开双瞳,身形却稳若泰山,丝毫不动。
    可是他的嘴角,再次地泛起了一个冷笑。
    那双白鸟口中发着怪鸣,似乎并非本心要向秦冰飞来,而似为一种大力,硬把二鸟掷过来。
    就在接近秦冰面前约尺许左右的地方,它们终于鼓翅向两旁飞去,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声。
    紧接着又是呱呱两声鸟鸣,又有二鸟自水面风掣电闪飞来,秦冰犹不为所动。
    那二鸟像方才一般,也是在接近秦冰面部尺许左右时,怪叫了一声两面飞开。
    似如此,一连有四五次,全是如此,秦冰却是置若罔闻!
    而在第五次二鸟甫过的刹那之间,秦冰忽然冷叱了一声:“好!”只见他右手突翻,骈中食二指,在空中一连点了两下,当空有一阵劲疾的鼓翅之声,遂见二鸟平空坠地,在沙岸上只拍打了一会儿翅膀,就不动了。
    秦冰哈哈一声大笑,朗声道:“如此雕虫小技,伤我奉冰,谈何容易,老朋友请现出身形来吧,秦某已恭候多时了!”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果闻得远处水面上哗啦啦一阵水响,并且爆发出一阵令人闻之心悸的笑声。
    水面上起了一道白线似的浪花,由湖心至岸边,宛如巨鱼行浪一般,霎时间,已抵滩岸。
    紧接着从浪花里涌出了一个怪人来。
    这人一身羊脂似的白肉,身形极高,全身赤裸,却在双乳及下体处以红布紧裹,如果她是一个少女,尚有几分媚色。
    可惜的是,她年龄太老了。
    你只见那苍白松弛重叠的一张鸟脸,就倒尽了胃口。
    尤其是近下巴处,痴肥垂坠,衬以满头白发,看来却是骇人已极!
    她远远立在湖岸水边,遥目对着沙滩老人坐处,咧着大口怪笑了两声,用力地摇了摇头,这才看清了,她那满头的白发,原来都结成了一条条的辫发,转动起来,发上水珠,形成了一个晶亮的珠圈。
    “老东西!”她尖着嗓子道,“你还没有死?看来你的功力,是进步多了。”
    老人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老夫断臂之恨,已隐忍了将近十年,今夜这笔旧帐,我们倒要好好地清一清了……”
    他说着走下位来,指着桌上的四色水果,道:“来!来来!老朋友,请用些水果。”
    水母谷巧巧怪叫了一声好,只见她双足一划波面,身形陡地蹿起,直向岸上落来。
    秦冰心中方自暗喜,可是,谷巧巧却怪啸了一声,身形一个倒折,又落在了原处。
    她弯下腰,涉着浅水,在沙岸边跑了几步,怪笑道:“老儿,你何故把沙岸弄得如此乱七八糟,这是待客之道么?”
    秦冰心中一惊,不禁对水母暗暗佩服,当下不动声色地怪笑道:“对付你这寡廉鲜耻之辈,还谈什么待客之道!”
    他目光一瞪,厉声叱道:“水母,看天色不久将明,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意欲何为?老夫可没有大工夫与你说笑呢!”
    在他说话时,水母却似未闻一般,她来回地在水边上踱着,却是不肯上岸一步。
    这种情形看在秦冰眼中,非常紧张和情急,偏偏却又无可奈何!
    他所设立的“三杆三跳锁云阵”,乃弘忍僧亲授的一种极为厉害的阵法,即使是伤不了水母,起码可大煞其威,奈何对方竟是不肯上钩,秦冰不禁甚为焦急!
    他索性装成无所谓的情形,哈哈一阵大笑。
    水母厉声叱道:“为何发笑?”
    秦冰一面坐了下来,一面却不屑地道:“你已如此胆小怕我,索性将那两件东西还我就是,老夫看在你恭顺的份上,往事一概不究,岂不是好?”
    水母闻言,那张虚肿的胖脸,似乎是涨大了一倍,双睛发怒凸出。
    可是转瞬之间,她那番怒气,却又不知其去。
    她冷冷地笑道:“秦冰,你可想令我中你的诡计,其实你这点鬼吹灯,想在我老婆子面前施展,实在还差得远,我老婆子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她这么说着,身形忽地蹲了下来,那双大如菜盘的白手,霍地齐胸推出,顿时卷起了两股狂风。
    这阵狂风,直向她眼前的沙岸上劈了出去,只听得一阵细沙飞舞之声,由她掌心所逼出的风力,竟把眼前的沙堆,形成了两条巨龙似的东西,在空中盘舞了一圈之后,才又细雨似的洒了下来。
    果然这种手段极为厉害,只见这老婆子仰首当空,忽地纵身而起,自空中挥手捞了几下,再看她手中,己多了六七口薄如纸、状似枫叶一般的短刃。
    秦冰不禁神色大变,一时,几乎呆住了。
    水母谷巧巧身形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岸边,她低头看了看这几口刀,狂笑了一声,倏地抬起头来,面色极为狰狞。
    秦冰叹息了一声道:“谷巧巧,这和你的‘飞禽啄目’,并无多大分别,也不过是一点小敬意,彼此彼此罢了,不必生这么大的气!”
    水母冷叱了一声:“去。”
    只见她长臂挥处,划起了一道龙华,那六口薄刃刀,竟尾首相连,形成了一道匹练似的白光,直向秦冰面门上飞驰而来。
    紧接着这老婆婆厉啸了一声,双足猛一划动,直向沙岸上扑来。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以水母谷巧巧如此谨慎之人,竟仍然着了道儿。
    她其实不难想到,沙岸上设有埋伏,何止只小小六口钢刀而已?
    如果她再能沉下心,用方才方法在整个沙岸上施为,那么秦冰的“三杆三跳锁云阵”,真可说是全盘瓦解,偏偏她急怒过甚,没有想到如此之多。
    飞刀出手之后,身形如风而起,庞大的身罩,看来竟是轻如浮云一般。
    谁知她往下落,忽见眼的沙湖倒置,自己身前,竟似有万顷黄沙压面而来。
    这时她才知自己仍然是着了道儿了。
    耳边听得厉叱之声,道:“谷巧巧,这可是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老夫手狠心辣了!”
    水母谷巧巧冷笑道:“老儿,你以为这点鬼把戏,就难倒了我么?待我破了你的阵法,再与你算帐不迟!”
    就在水母纵身入阵的刹那之间,秦冰已用熟练的手法,把迎面而来的六口飞刀—一接在了手中,他身形更是丝毫也不敢停留!
    只见他足尖飞点,已把身子紧紧凑上,随着水母的身形,他手中的刀—一掷了出去。
    水母谷巧巧乍见四面黄沙排山倒海而来,已知中了对方计谋,只当是一般浮沙阵,心中虽是愤怒惊吓,却并未十分地放在心上。
    她轻啸了一声道:“秦冰,今日我发誓要取你性命!”
    口中这么说着,右手倏地在腰上一抽,冷光一闪,再看她手中,却已多了一口精光四射的宝剑。
    这时秦冰手中掷出的飞刀,分上中下三路,直向她身上射去,快如风驰电掣!
    这个老婆子随着长剑出鞘的势子,却摆了一招“夜战八方”,只见她大足向前,猛跨出了一步,肥躯下塌,倏地一举掌中剑,只听得“呛啷啷”一声脆响,秦冰所掷来的六口飞刀,竟为她一剑撩了下来。
    紧跟着她的身形,如同风车似地转了起来,直向秦冰身边扑来。
    一时间,阵法发动,一任水母身法如何快捷,但所过之处,全是迷漫黄沙,四面袭来,简直是不见大日。这时她才知道是真正的厉害了!
    万斯同战战兢兢地伏在一个沙坑里,他深恐身形败露,为二人发现。
    所以自始至终,他伏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在他眼中看来,那是很奇怪的,因为水母好似发了疯似的在沙岸上狂驰着。
    她不时地左跳右冲,手中那口长剑更于百忙中,上下拨打着自秦冰手中所飞来的暗器,状极狰狞。
    万斯同见平静的沙滩上,一如平常,而水母舞剑闪躲的情形,竟似遇到了数十敌人合力围剿一般,她那满头的白发辫儿,一根根地倒立了起来,厚嘴内更是唾沫星子四下横飞。
    最妙的是,秦冰仅仅离着她不过三丈左右,她竟是视同未睹一样。
    秦冰这时面色较前稍霁,只是他唇角带着一丝冷笑,那只右手,不时地自佩戴在身上的豹皮囊中,摸出些暗器,向水母发出。
    万斯同距离他较远,看不清那是些什么暗器,只见他是以拇指之力,把它们—一弹出去的。
    那困于阵中的水母,这时,更显急躁了。
    她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啸之声,身形上下左右蹿动,带起了大片黄沙。
    万斯同这时才忆及老人的话,知道这定是老人事先布置好的“三杆三跳”阵法发动了。
    水母谷巧巧以雷霆万钧之势,在阵中冲闯了一阵,直累得气喘如牛。
    凭着数十年潜习参透之功,很快地就令她感觉出不对来了。
    她忽然大吼道:“秦冰老狗,你且看我破你阵法便了!”
    她口中这么说着,竟倏地停身不动,只见她慢慢收回了剑,双足交叉着,霍地盘膝坐了下来。
    先前的狂风暴雨,此刻看来,显然是一切平静了。
    秦冰目睹此状,竟面色大变,他迫不急待地纵身而上,掌中剑抖出了一点银星,直向水母咽喉上点了下去。
    水母阔唇一翻,哧!一股水箭直向秦冰面上射去。
    一边的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因为他二人相距的距离太近了,秦冰要想逃开,似乎是太难了。
    果然这口水箭方自喷出的一刹那,只听得秦冰一声大吼,随着水母所喷出的水箭,竟翻出了两丈以外,“噗”地倒卧在沙地里仰天不动!
    万斯同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正想从沙坑里跃出去。
    可是忽然,他觉得有人轻轻地拉了他一下袖子道:“不要动!”
    万斯同吓得一哆嗦,忙一回头,却见竟是秦小孚!
    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衣服,那条小辫子紧紧地盘在后面,背后背着剑,肋下佩有镖囊,倒是全套的武生打扮。
    万斯同正要开口,却见她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而且一只手往下比了比,叫他把身子藏好。
    万斯同虽是暗愤她不听话,可是事已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当时忍着要说的话,把身子伏下了些,却觉得秦小孚吹气如兰地在自己的耳边说:
    “大哥,你看水母要倒霉了!我爷爷是装的。”
    万斯同心中更是吃惊,忙向沙岸上望去。
    就见秦冰仰面朝天地,躺在沙滩上动也不动,那只独手,却放在胸前。
    一边的水母,这时,已不再盘膝打坐了
    她脸上带着极为古怪的神情,立在沙地里,那双炯炯光采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秦冰。
    好像她还不十分相信,因为秦冰这个强大的敌人,竟会如此容易地为自己打伤了。
    水母面上带着极为阴沉的颜色,逼视着地上的秦冰,而秦冰身躯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万斯同回望了秦小孚一下,小孚却咬紧了牙道:“可恨这丑老太婆……”
    方说到此,忽见水母霍地双手一举,怪笑道:“秦冰,你也有今日!”
    她竟猛地掠起,直向秦冰身侧扑去,同时,她掌中那口冷光闪闪的寒铁软剑,绕起了斗大的一圈光华,直向秦冰头上绕去。
    这真是疾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水母的剑落下的一刹那,也正是秦冰右手扬起的一刹那。
    只见大片黄沙,自秦冰的手中云也似地涌了起来,同时他整个身子,在地面上一连几个螺旋转,已翻出了丈许之外。
    水母狂啸了一声,身形一阵跄踉,倏地掉过头来,死死地把身子用力纵出去。
    这老鬼不愧老谋深算,只因她一时大意,双目为秦冰扬起的黄沙把目光所迷,自知为敌人占了先机,这才大骇地回过身来,直向湖水中扑去。
    同时她左手在她纵起的同时,暗运内力,反掌向身后挥去。
    秦冰这一招果然是用上了,想不到水母目光果为自己所迷,不禁大喜!
    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狂笑了一声,身形霍地腾空而起,往下一落,正好够上了步位,他舍剑用掌,那只右掌霍地向外一抖,叱了声:“去!”
    秦冰心恨水母刺骨,更知她周身坚硬如石,普通拳掌休想伤害分毫,所以这一掌可以说是用足了内力,凭着他数十年浸淫的功力,这一掌就是一块千斤大石,也能被他震碎了。
    这种力逾万斤的功力,甫自秦冰掌中吐出的一刹那,水母已觉出不妙。
    她虽是双目一时失明,可是凭着她灵敏的感触,她仍能大致地分辨出秦冰扑来的方向。
    这老太婆倏地一个疾转,她口中吐气开声地厉哼了一声,那只蒲扇大小的左掌,竟如封似闭地向外猛地抖打了出去。
    这真是残忍的一掌,一声大震带起了两团狂坠的身影,秦冰这一掌,虽为她掌刀侧封了一半臂力,可是却因为道极猛,这一掌实实地击在水母的右前肋下,这老太婆被击得狂喷出一口鲜血来!
    可是秦冰却也料不到,水母会在这种情形下向自己反击,他虽是伤了水母,自己整个左肩头,也为对方劲道所伤,他身于一连踉跄出了七八步以外,只觉得左肩头连骨带肉,竟似被刀削了一般的痛,一时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交坐地,竟是差一点痛得昏了过去。
    人到情急拼命之时,常有想不到的能力。
    这水母谷巧巧虽是身负如此重伤,可是她丝毫也不敢在沙岸上停留。
    这时她犹自亡命般地向湖水扑去,偏偏双目为细沙所染,一时奇痛攻心。
    她口中怪声啸着,左手用力地揉着双瞳,足一亡命地前驰着。
    可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仍会有人向她袭击,就在她鼻中已闻到了湖水的气息,正待纵身入水的一刹那之间。
    这时候从右侧面,劈面来了一股尖锐的冷风,水母失魂之下,双目又看不见,一时再想从容躲避,那可真正是梦想了。
    只见白刃一闪,血光飞溅,水母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跟着大呼了声:“你是……
    谁?”
    她身子已浸下了湖水,可是她耳中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冷笑地道:“万斯同!”
    随着血浪翻卷,已失去了这老婆婆的踪影!
    万斯同一剑凑巧,竟齐臂把水母的一条右臂给斩了下来。
    可惊喜的,这正是她那只持剑的手,她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口剑,宝剑在地上闪闪放光,万斯同弯腰把这只断手连剑都拾了起来。
    另一边,传过来小孚的声音,叫道:“大哥!爷爷他老人家受伤了,快来呀!”
    万斯同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忙把那只断臂,随手往地上一扔,提着剑,直向后面赶去。
    却见秦冰在小孚的扶持之下,脸色苍白,他整个左肩头,都为鲜血浸满了。
    水母的掌风,就如同是一把利刃似地,把他整个的左肩头,削下了巴掌大小厚薄的一片肉去,秦冰焉能不感觉出疼痛来?
    可是,他面上却带出一种强忍的神态来,连一声也不哼,小孚这时却忍不住哭了。
    万斯同叹道:“我们快把他老人家扶进去再说。小妹妹!你先不要哭……”
    秦冰冷冷一笑,说道:“谁叫你们来的?”
    万斯同不由大惭,他苦笑一声,道:“老怕,我只是关心你老人家的安全,所以……”
    老人白发怒张,怒视着他道:“我秦氏的怨仇,有我自己负责,你不必伸手多管闲事?”
    他这种无情的指责,令万斯同一时真是无地自容,老人遂拂袖挣开了小孚的搀扶,大步地向家中行去。
    万斯同垂头看着手中那口寒光耀目的宝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小孚却抽搐道:
    “大哥,你可别在意,其实爷爷内心是感激你的,进去吧!”
    万斯同望着她笑了笑,他举了一下手中的剑道:“还有这口寒铁软剑,我也要亲手交给他老人家。”
    秦小孚怔道:“你怎么拿到的?”
    万斯同得意地笑了笑,道:“进去再谈吧!”
    说着他们就一直走回去,却见秦冰端正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现出了左肩头,正用那独手,轻轻地往上搽药。
    小孚忙上去为他代劳,万斯同侍立一旁,正不知如何开口,老人却长叹了一声道:
    “万斯同,你这是何苦,平白无故的,却与此人结下了大仇。”
    他顿了一下又道:“此人是一恩怨极为分明的怪人,听方才惊呼之声,分明是你乘她于危.刺伤了她,她今后势必不会与你罢休的。”
    万斯同正色道:“弟子在一边实在气忿不过,才不计后果地伤了她的。”
    老人眨动了一下眸子,瞟着他问:“你确实是伤她很重么?”
    万斯同点头道:“我斩下了她整个的右臂。”
    老人不禁面色一振,他惊得突然站了起来,万斯同于是双手呈上那口剑,道:“这是你老人家所要追回来的那口寒铁软剑。”
    秦冰单手把剑接了过来,他面色这一刹那,透着狂喜之色。
    只见他单手握着剑柄,仔细地在眼下观望着,并且不时地对着剑身吹上一口气。
    呵出的热气,似一层雾似的,往剑身上涌去,可是方一挨着剑身,却收缩成了一料极小的冰珠,一路顺着剑刃直向剑尖上滑去,最后才自剑尖上消失。
    万斯同和秦小孚俱都看见了这种奇态,不由大为惊奇,纷纷问故!
    老人长叹了一声道:“果是剑侠故物,这和家师所说的情形一般无二……”
    他说着遂把剑尖下垂,用拇指紧紧按在剑柄上一粒蚕豆大小的黑玉珠子上,跟着振腕一抖,发出了“锵”的一声,再看那口剑的两刃,却为剑身正中那道暗槽内,分出两叶长形的柔钢紧紧地裹住。
    老人这才大胆地持手往剑身上抓去.这口剑在老人的手中,竟如同是一条带子似的柔软。
    突然他把它往万斯同手中一推道:“你先拿着”,他扬了一下灰白的眉毛说:“我几乎忘记了一件大事,我问你,那只你所斩下的断臂呢?”
    斯同回指了一下,道:“我……我把它随手丢了!”
    秦冰叹道:“唉!这太大意了!”
    他忽然对秦小孚道:“你快点一只火把。”遂又对万斯同道:“来,我们把它找回来。”
    说着竟连身上的伤也顾不得,飞快地向室外跑去,万斯同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边跑边问:“老伯,要它何用?”
    秦冰并不理他,跑了一程,就驻足在沙地上觅视道:“是在这里么?”
    万斯同左右看看,摇了摇头:“不是,还要往前一点。”
    老人遂又往前跑了几步,二人都低下头在大片的沙岸上行着,找着。
    这时秦小孚打着火把也追了上来,在她的火光之下,三人又找了半天。
    万斯同不禁皱了皱眉一说道:“奇怪,方才我记得是丢在这附近的呀,怎么不见了?”
    老人仍是低头找着,把整个的沙岸都找遍了,秦冰除了在沙地里拾回了几口他事先埋下的短刀之外,那只断臂竟是影子也看不见。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对小孚道:“把火把抛了吧!找不到了。”
    秦小孚随手把它丢到了湖中,万斯同不解地道:“老伯,要她一只断手又有何用呢?”
    秦冰冷笑了一声说:“孩子,你太天真啦,你虽是斩下了她一只膀臂,可是却因一时大意,现在等于并没有伤她是一样的。”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呢?”
    老人惨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不可怀疑的是这老怪物是在身受各处重伤之后,负痛又回到了岸上,把这条断手捡了回去。”
    他冷嘲地笑了笑,看着万斯同道:“她得到了这只断臂之后,只消以她本身命火,重化伤处,不过百日之苦,又能恢复她本来面目。”
    万斯同顿时就本立住了,老人遂又举了下他自己一只左臂,冷笑道:“当年我如能找回这半截断腕,又何至落成今日模样?”
    说着,长叹了一声.又说道:“只怪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此点,如此,真是太便宜她了……”
    秦小孚担心地在一边问:“爷爷,她还会再来么?”
    秦冰苦笑道:“这很难说,不过她受此大创,何能心甘?”
    目光向万斯同望了望道:“孩子,不是我吓唬你,今后你却要时刻担心,她一定会找你的!”
    万斯同爽然一笑,说道:“我倒是不怕……”
    才说到此,水面上却传来了一声冷笑,三人同时回身,却见不远的湖面上,翻起了一片浪花。
    秦冰厉叱了一声:“无耻妖婆!”
    随着他口音,右腕翻处,掷出了两口飞刀,这两口飞刀并排而出,一闪即逝!水面上平静无波,二刀虽疾如电光石火,却并未伤着那冷笑之人。
    老人苦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这怪物果真是已寻到了断臂,并忍痛在一边窥视。”
    秦小孚恨声道:“太可恨了!”
    秦冰叹道:“进去吧,唉,如此一来,你们二人面貌反倒为她窥了个清楚,我们真是笨上加笨了!”
    三人沮丧地返回室内,老人坐定之后,万斯同又把剑送上道:“老伯你收下这口剑,我要走了!”
    老人细目睨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到何处去?”
    斯同摇了摇头道:“不一定。”
    老人又问:“你不怕水母么?”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我不怕!”
    秦冰忽然面上现出了一丝微笑,他点了点头,遂道:“你不妨暂时先留下来……再说,这口剑……”
    他随手把几上那口寒铁软剑拿了起来,略一顾视,面上现出一片依依之色。
    可是他仍然对万斯同道:“这口剑,既是你从水母手中取得,理当归你所有,你拿去好好使用吧!”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说道:“我不能收下。”
    老人怔了一怔,面现怒容道:“为什么?”
    万斯同正色道:“此剑是老伯师门故物,万斯同不过与你老伯萍水相逢,并无丝毫渊源,所以我不能收下。”
    秦冰面上现出了惊异之色,他对一边的小孚道:“来!丫头,把这口剑为他佩上。”
    秦小孚接过了剑,含笑走向万斯同道:“爷爷赐人东西,向来是不许人家不要的。”
    万斯同一时急得面红耳赤,他双手连摆道:“小妹,这是使不得的。”
    他并且苦笑着,对老人打躬为礼道:“老伯如一再见逼,我只得告辞了。”
    秦冰口中呢喃着说道:“好一个年轻人!”
    他单手挥了挥,止住了秦小孚,微笑着对万斯同道:“万斯同,我很佩服你这种胸襟,可是,我老头子,却更是生具傲性,我生平从不收受后辈之物,这口剑虽说是我师门旧物,但自古以来宝剑德者居之,凭你此刻胸襟,足配收受……”
    万斯同还要争辩,老人又大声道:“再说我老头子已这么大岁数,这东西早晚还是要传下去的。”
    万斯同结结巴巴道:“可以赠给小妹……”
    秦小孚笑道:“我才不要呢,你不要才给我……”
    说着,目光朝着秦冰转了一转,老人不禁大笑了两声,他朗声道:“我本有此意,只是此刻却非你不赠,孩子,你收下吧!”
    小孚这时上前,硬把这口剑给他围在了腰上,含笑道:“得啦,收下吧!”
    万斯同还要解下来,却见老人面上已有怒色;他只急得重重地叹息不已。
    秦冰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道:“你是一个忠厚的青年,我看错了你了!你留下来住些时间,你不是还有点小病吗?慢慢地我给你看看。”
    万斯向不禁有些惊喜欲狂,他木然地站在当地,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老人哈哈一笑,走下来,道:“天不早了,我们都该休息了,去睡吧,孩子!”
    摇船的二秃子,把船从芦苇丛中撑了出来,一面苦着脸,一面说道:“小姐,找不着啦,要是真淹死了,现在早就飘起来了
    站在船头,那个素衣蛾眉的姑娘,并不发一句话。
    她那修长的体态,清水般的一张素脸,映着红红的太阳,显得很憔悴,那双失神的眸子,只是在水面上寻觅着,失望的阴影,再次地浮上了她面容。
    “天啊……”她喃喃地说,“你的命怎会这么惨?死后连尸体也找不着,斯同,我真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由于连日来伤心过度,她连眼泪都没有了。
    二秃子怔怔地望着她说:“小姐,还往下找不找?”
    姑娘倏地回过头来,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目圆睁道:“为什么不找,不找我雇你做什么?”
    秃子一缩脖子,翻了一下眼珠.碰了个钉于,连道:“好!好!找!找!”
    说着挥动着手上的长篙、发出哗啦哗啦极大的水响之声,直向湖心撑去。
    姑娘叱道:“谁叫你往当中划的?”
    秃于一收长篙,翻着眼珠子道:“咳!小姐,这可真难办了,划船的不往水里划,你还叫我到岸上划不成?”
    这素衣少女,蛾眉一挑,秃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是她却把气又忍下了,叹息了一声道:“你只把我划到那边岸上就不要管了。”
    说着向远处岸边指了一下,二秃子一双黄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几转,遂道:“小姐,那地方一向没人去,听说那地方住过水贼,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单身,到那地方恐怕……”
    素衣少女苦笑道:“这些你都别管,你只管把我载去就是了。”
    二秃子本来对那些地方,平常连看一眼都怕,可是人家姑娘既一再要求,对方一个单身女孩子都不怕,自己还是个男人,怎么能说出“怕”这个字来?
    当下咬了咬牙,一运手中篙道:“行!我就把你载过去。不过可不是我怕,我得马上回来,我另外还有事。”
    说着一只手还在秃头上摸了摸,一个劲地龇牙,这姑娘闻言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你快把我给载过去吧!”
    二秃子打量着她,叹息了一声道:“我说小姐,捞尸首这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是我多说话,这事情可是犯不着干,再说……”
    说到此,因见姑娘面色不善,他的话就中途停住,又叹了一口气,就一路把船直向对岸撑去。
    这姑娘正是花心怡,自从那阵大风暴之后,她眼见万斯同随波浮沉,为巨浪吞噬,因此断定万斯同是死了,伤心之余,她就开始在湖面上寻他的尸体,一日复一日,湖水茫茫,却是不见斯同尸身,她那伤痛的情绪是可想见的。
    可是,她绝不甘心,每日晨昏,她都雇小船,在水面寻觅着,在岸边的芦苇丛中穿行着,直到今日为止,仍是一无所获。
    现在,小船把她送到了这个一向罕见人迹的荒岸上,二秃子慌张地为她搭下木板,而她却等不及地纵身飘到了岸边。
    二秃子见状吓得张大了嘴,心说我的天,敢情她身上竟也有功夫,我可真是瞎了眼了。
    心怡随手丢下了一块银子,二秃子吓得连话也不敢多说,忙抽回了踏板,一路拼命地把船撑走了。
    这是一片隐秘的荒岸,岸边上野草高可过人,四周全是高可参天的翠竹,风声过处,发出像哨子一般的声音,听来十分悦耳。
    一只白兔,从草丛中扑出,花心怡情急无计,倏地一掌劈去,那白兔就空一折,就掉在地上不动了。
    心怡走过去,伤感地抚了一下它的毛,见它却睁着那双红如玛瑙似的眸子向自己望着,状极可怜。
    她顺手把它提了起来,抱入怀中,心想自己真是心狠,平白一掌,竟送了它一条小小的无辜性命,本想把它丢了,却是不忍,想着就抱着它,一路沿着岸边直向下走去。
    这地方真是荒凉,四周竟看不见一个人影,由于君山的峻峰遮挡着它的正前方,侧望洞庭,只是迷茫茫的浩渺烟波。
    这像是一个无人的孤岛,林子里时有怪鸟的鸣声,却是不见一个人迹。
    水面上竟是望不到一个船影,这地方如无特殊事故,恐怕经年累月也不会有一个人来此问津的。
    花心怡沿岸走下去,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当空骄阳晒得人阵阵发昏,而堤岸上愈显荒芜冷落,她驻足思忖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我不要瞎走一通,等会儿连渡船也找不到了!”
    想着正要回身,却听见一个极为冰冷的声音道:“小女孩子,你……来这里作什么?”
    心怡不由吃了一惊,忙自寻声望去,顿时她惊吓得身上出了一阵冷汗。
    原来目光望处,就在岸边的一丛苇草边侧,倚石卧着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婆婆。
    这老婆婆身材十分高大,看来有些痴肥,最令人惊异的是,她身上除了少许红布掩遮之外,绝大部分,竟是赤裸着,全身上下满处泥泞,望之真是狼狈不堪!
    心怡仅是看见她一个侧面,似乎觉得她身上还有很重的伤,因为她身上除了污秽的泥泞之外,还有片片的血渍。
    这种情形,花心怡看在眼中,顿时就怔住了,老婆婆面上现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她点了点头说:“你过来,我不会吃人的!”
    心怡技高胆大,虽觉这老婆婆诸多怪异,但也未把她放在心上。
    当时就慢慢走了过去,离着她约有十几步站住,老婆婆却又动了一下手道:“你再走近一点。”
    心怡又走近了几步,这时她才看清了,原来这老婆婆整个的一只右臂,竟是齐肩折断,血渍斑然,令人触目惊心,最奇的是,那只断下来的右臂,竟好好地放在她的身边。
    花心怡口中“啊”了一声,她吃惊地道:“老婆婆你这是怎么了?你在此作什么?”
    这怪相的老妪,闻言怪笑了一声,目光却在心情身上转着,她的脸起伏颇为剧烈。
    心怡同情地说道:“我看,你这伤很重,你怎么不包扎一下,莫非不怕中了风吗?”
    老婆婆面上又闪过了一丝微笑,只是花心怡却觉得一生之中,从未见过任何的一个笑容,比这个微笑更可怕、更阴沉。
    她冷冷地问:“你怀中所抱的是一只兔子么?”
    心怡奇怪地点了点头,却见这肥大的老婆婆,面色一变,狂喜地问道:“是活的?”
    心怡摇了摇头,说道:“不!已经死了!”
    老婆婆显然是有些失望,她伸出那只独手:“拿来给我看看!”
    花心怡见她伤重如此,居然有心谈笑,心中又怜又怪,当下就把那只兔子丢了过去。
    老婆婆单掌一伸,遂接在了手中,略一垂视,嘻嘻笑道:“想不到它还有一口气……
    哈……”
    她把身子向上靠了一靠,极为欣慰地望着心怡道:“想不到我水母命不该绝,小姑娘,你能为我包扎一下伤处么?”
    心怡走近了几步,皱眉道:“可以是可以,只是用什么来包呢?再说我身上也没有药!”
    老婆婆怪笑了一声,说:“只要你肯帮忙就好了,我才不要你的药呢!”
    花心怡此刻近看这老婆婆,愈觉其鼻翻唇掀,一双肥厚的大耳朵,垂下半尺有余,看来真是怪态万千,这种重伤要在任何人身上,也是受不了,然而地却能忍着,连一声也不出。
    由她这种情形上看来,似乎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心怡生性忠厚,尤其同情心极重,对方又足一个女的,自无可避之嫌,当时就上前,把她身子往上抱了抱,这才觉得她身子极重,尤其是她那一身肥肉,竟是比棉花还要软,手一挨,就陷了下去,可谓痴肥之极。
    费了半天劲,才把身于搬得正了。
    老婆婆把那只死兔子放在眼前,目光转向心怡道:“你背后背的是剑么?”
    心怡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老婆婆哼了一声道:“那么烦你用剑把这兔皮为我剥下来吧!要快!”
    花心怡不由迟疑不决,因为这种残忍血腥的事,她是不大愿意做的。
    可是这怪老婆婆脸上已带出不愉之色,她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愿意?”
    心怡含笑摇了摇头道:“不!不!既是对你有益,这也无所谓,反正它已经死了。”
    老婆婆重浮笑脸道:“那么你快些动手吧,血凉了就不管用了。”
    心怡遂抽出剑,开始硬着心,撕剥兔皮,这老妇人用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
    “你要把这块兔皮,乘热为我贴在左肩伤处!另分一半,贴在那只断下的膀臂伤口上!”
    花心怡匆匆依言而行,一切就绪之后,这老婆婆面上,才现出了一丝笑容。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把那只死兔抓起来,就嘴咬了一口,心怡害怕地道:“老婆婆,这是生的呀!”
    怪老婆子冷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人到了极饿的时候,是不管生冷的,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
    心怡惊道:“这么说,你已经在这里停了三日三夜了?”
    老婆婆一面喀喀有声地嚼着生兔肉,一面点头道:“个错!不过我要不遇见你,这条命就危险了,所以小姑娘,你是我救命的恩人!”
    说着,对心怡露齿一笑,状极可怖、花心怡在她这种笑容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心怡望着这可怕的老婆婆,心中甚是怀疑,因为就她所知的人中,似乎还没有这么可怕、可怪的人物,尤其是她这种赤身露体的样子,即番蛮之邦,也不会如此穿着,这倒真是令人大大地怀疑了。
    可是她有一颗同情的心,尤其对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那么,唯一的急务,自然是先救对方活命再说了。
    老婆婆一对肿涨的眼睛,死鱼似地看着她,又哼了一声道:“如果你能把我背到一个荫凉的地方,我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就更感激你了!”
    心怡虽是怕她那一身肥肉,可是俗谓救人救到底,自无中途而去之理。
    她微微一笑,说道:“本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可是为了救你,也只好暂时不去做了。”
    说着就过去,双手把她身子慢慢抱起来,真比一条两百斤重的大肥猪还要沉重,尤其是那种痴肥的肉,抱在手里,真叫你从心眼里恶心。
    她问道:“去哪里?”
    水母口中滴着粘液,微笑着往树林里指了指,心怡就顺其指处,往林内行去。
    她本以为很近,谁知走了半天,她仍不叫停,就问道:“这么远?”
    这痴肥的老女人哼笑了一声,道:“远?不远我就自己走了。”
    心怡心中甚是不乐,当下就快步往前走。地上满是腐朽的枯叶,脚踏上去软软的。
    她就站住脚道:“这地方睡觉应该很好了,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但老婆婆那只独手,搂得她很紧,闻言反倒有了怒气,她冷笑一声,道:“你这女孩子怎么这样没有耐性?这地方能睡觉么?”
    心怡真想一抖手就把她扔出去,可是终因对方身有重伤,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嘻嘻笑道;“老婆婆,你不要生气,实在是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老婆婆哼一声说:“这不要紧,你可背着我。”
    心怡心说你倒是不客气,当下叹了一声,道:“好吧!不过你要找一个什么地方睡觉呢?”
    她边说着,边把她放在地上,水母却咆哮道;“快背起我,你想害死我呀?”
    心怡忙把她背起来,这时候她可真有些后悔,好好地自己找上这么一个麻烦,真是何苦!
    当下一声不说,就背着她一路前行。
    水母左手还拿着那只断臂,而且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味道,心怡真想吐!
    “快一点吧!”水母道:“你不是练过武功么?别叫我活受罪好不好?”
    心怡冷然道:“老太太你说话客气点,我现在是好心帮你的忙,其实我可以放下你不管!”
    说着就把她又往地上一放,扭身就走,水母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笑声,道:“回来!”
    心怡回过身来,冷冰冰地道:“做什么?”
    “做什么?”这老婆婆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度的忿怒,她大声说,“你这么对付我,不觉得太残忍吗?快把我背起来,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
    花心怡心中虽已对她感到厌恶,但总因为对方身有重伤,俗谓“行善至终”,自己如何忍心把她弃于半途不管?因而又背负着她继续前行。
    行了一程,只是觉得地势崎岖,怪石林立,间杂以藤蔓丛生,像是比先前更荒僻了。
    心怡忍不住道:“老太太,我要把你送到什么地方?我不骗你,实在我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理。”
    水母咧口嘿嘿笑道:“女娃娃,你放心,马上就到了,我家就在前面。”
    心怡一怔,站住道:“家?把你送回家?”
    “自然啰……”这痴肥的老太大笑着说:“你莫非忍心把我丢在半路?”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告诉我只是找一个地方睡觉呢?现在却又变了。”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睡觉自然是在家里,你看见过有人在野地里睡么?”
    花心怡心中有些不乐,并且发现到这老婆婆心存诡诈,为人阴险!
    当时把牙一咬,心说至多不过送她回家而已,想着就不再多说,继续前行。
    水母在她背后道:“右拐弯!”
    心怡就跟着右拐,见有一道小溪,由翠茵似的草地里弯曲地流出来,眼前石秀花酣,双双彩蝶在空中翩翩飞着,景致竟是较光前大为改观。
    花心怡想不到这块荒芜的地方,竟会有这么美好的景致,一时也不禁有些心旷神怡。
    水母呵呵笑一了两声,说道:“这地方美么?”
    心怡点了点头说:“很美.老太太你就住在这里了”
    “对了”水母说,“就在前面不远了。”
    心怡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那沉重的水母胴体,真有点压得她透不过气,在她的背部和水母痴肥的前身接触处,已早为汗水所湿透了,粘贴着实在难受已极!
    心怡巳不得马上把她放下来,闻言就加快前行,水母又说:“再拐个弯就到了。”
    心怡闻言,又拐了个弯,只见眼前排空而起了十数棵古松,松上却为藤蔓挂满了。
    她就问道:“你的家呢了”水母喘着气说:“你数到第三株松树进去。”
    心怡心中一动,心说:“这情形倒有点像黄山五云步呢。”
    想着就依言在第三株松树处转变人内,果见有一条翠草的小道,弯曲前寻。
    她走了几步.水母这时显然很痛苦地又道:“这条路走到头就到了。”
    心怡心中甚是怀疑,因见小道尽头,并没有房屋,只见拔起屹立的一片山石,石色碧绿,待走近之时,水母痛苦地笑道:“左面有一块石头,你用力一推就看见了。”
    心怡更是狐疑,但是她仍依言走到那块石前,用脚踩了一下,水母道:“要用力。”
    心怡就用大力踏了一脚,只听见轰的一声,再看眼前石壁,竟错开了一个高有八尺,阔有六尺的方门来。水母冷冷地道:“快背我进去,我受不了啦!”心怡就背着她进了石门,她一只手臂都酸了,巴不得快把她放下来,只见石屋内,四壁全系钟乳,白黑不定,亮光闪闪,甚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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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义援蟆母难险遭双丑毒
    石室共有两间,一明一暗,内中床几桌椅,亦全为白色钟乳凿雕而成,上覆有绸缎垫褥。
    想不到如此蠢丑之人,竟能有这种享受,这倒是出乎心怡意料之外,水母这时竟自动地自她背上下来,坐在一张铺有缎垫的石椅子上,心怡见她痴肥的全身,竟全为汗水湿透了,而自己的衣服.也为她的汗水打湿了。
    水母喘息道:“女娃娃,你为我倒一杯水来。”
    她说着那只独手指了石几一下,心怡见几上设有银质的茶具,并有一透明的钟乳石瓶,瓶内盛着清水,就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水。
    水母慢慢地喝完了这杯水之后,脸上的痛苦表情显然是好多了。
    心怡接过了茶杯又道:“你身上这么多汗,要洗一洗……”
    水母哼了一声道:“那么就烦你为我洗一洗吧。”
    花心怡这时也想开了,心想既救了她,这点小忙自无推辞的必要。
    当时就把她扶起来,水母忍着痛苦,尚能勉强地走,她指引着心怡把自己扶持到一间内室,室内有淙淙而来的泉水,水质清冽。
    心怡侍候着,为她洗完之后,又把她扶持到外室床上睡好,自己身上早已湿透,就也洗了澡。待她洗完走出来。却见水母已沉沉地睡着了,鼾声如雷,心怡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就决定离她而去,她也没有叫醒她,就独自走出,足步一踏出石室,那石门遂自行徐徐落下,如非是仔细察看,绝看不出石壁上竟有暗门。
    心怡这时,心中对水母这个人,真是充满了怀疑,并且知道她是一个怪人,只是她本身正有急待解决的痛心事,自不会探究她的私事,而多事耽搁。
    想着她就毫不迟疑直向松林内行去。
    记得来时,这松树不过是十数棵,可是此行,就像是多了许多,最奇的是,当她走了百十步之后,仿佛每一棵松树都迎面而立,虽经她一再转折,费了半天工夫,仍然是没有走出,这时她才觉出不妙,同时已想到了,水母果然在洞居之前,设有阵图,自己不明阵谱,妄想外出,岂非梦想。心怡这么想着,不禁大吃一惊,一时就呆住了。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水母胆敢如此地敞门而居,原来竟设有阵图,任何人休想妄入雷池一步,这么看起来,这水母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异人了。
    她不禁暗恨水母为人阴险,既有如此埋伏却不事先告诉自己,徒令自己出丑!
    想着只好转过身来,却见壁门仍如先前一般地耸立眼前,她本以为定是“进退为难”,谁知试着回走,竟是毫无阻拦,眼前又来到了洞口,可见方才自己走了半天,竟没有离开眼前地面一步,这松林阵图,竟是比黄山五云步母亲所设置的阵势,更加厉害,心中不禁既惊又愧,更有无限愤怒!
    她愤愤地用足踏动那块矮石,石壁上现出了先时的洞门,遂闪身入内。
    却见水母犹自好梦正酣,她迟疑了一下,就过去用手推了推她,皱眉道:“老太太!”
    水母翻了一个身,兀自不醒,心怡又推了一下,她仍是不醒,无奈,她只好坐在一旁,心中奇怪地想道:“她既有高深的武功,却为何如此大意,睡得如此死?”
    忽然,她看见就在水母枕前,有一只白玉的匣子,像水晶一样地闪闪发光。
    好奇心驱使她,把那只匣子慢慢拿过来,见匣内是一本红色绢绸的小书。
    书面上龟纹似地书写着《水眼集》三个怪字,细看起来,由于匣面的折幅作用,那字体笔画,就像是蝌蚪一样地颤动着。心怡觉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把它拿起来,正要开匣视看,忽见水母一个翻身,道:“不许动!”
    心怡不禁吓了一跳,她收回手道:“原来你并没有睡着。”
    水母冷笑了一声,把那晶亮的玉匣又收到了枕下,心怡就道:“我要走了,请你告诉我你门前的阵谱。”
    水母闭上眸子,冷笑道:“在我伤势未痊愈之前,你不能离开。”
    心怡不禁大怒,蛾眉一挑,道:“这是为何?我自己还有急事。”
    水母仍然冷冷地道:“不管什么急事,你不能走。”
    “我就要走!”心怡叱道。
    水母慢慢睁开了眸子,就说:“那么你就走,只要你能走出去。”
    说着她眼睛又慢慢地闭了起来,唇角掀起了一丝冷笑,心怡真恨不得一掌打下去,她的手方一举起,却见水母又睁开了眸子。
    她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你真是世上一个最不讲理的人,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救你了,让你饿毙湖边!”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小姑娘你错了,我不会死的。”
    说着她挣扎着把身子向上坐了坐,目泛奇光,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我虽在重伤之下,但要取你的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花心怡初见她时,已窥出了诸多奇处,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深信不疑。
    再者女孩子,心特别软,目睹着她那断了一臂的残躯,自已如弃她一走,或许她真就会死了,自己救人一场的心,岂非白费了?
    这么一想,先前那一番盛气愤怒,也就去了不少,当时皱了一下眉道:“你也不必这么说,我如有心害你,又何必救你,我留下来就是了。”
    水母脸上这才带出一丝笑容,她慢吞吞地说:“只要你留下来,等我伤好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心怡冷笑道:“你伤好后,我马上就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水母眨了一下眸子,微笑道:“你坐下来慢慢说,不要紧,你口口声声说有急事待办,到底是什么急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听听?”
    心怡闻言,不禁目蕴热泪地摇了摇头,水母见状,哈哈一笑道:“你用不着伤心,天大的难事,我也能为你解决,不过要等我的伤好了。”
    她说着望着心怡点点头,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心怡实在对她这种丑恶的外表,提不起兴趣,闻言后也懒得与她多话,只说:“我姓花。”
    水母点了点头,冷然道:“我这只右臂,是无意间为一少年砍下,幸得我拾回,我曾以本身热血浇涂伤处,又以热兔皮予以包裹,总算尚未全失机能。”
    她说到此,似有无限愤恨,一时咬牙切齿,口涎滴洒着又道:“只要我不死,这笔血仇,我必定要报的。”
    心怡怔道:“你这种年岁,怎会和一少年结仇呢?”
    水母闻言,一张胖脸几乎成了猪肝的颜色,气得籁籁发抖,一时冷笑声声,说实在的,这问题她真不知怎么答。
    她咬牙切齿道:“我怎会知道?天杀的小畜生!”
    心怡见她恨成这样,不禁失笑道:“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只要你伤能好了就是了!”
    水母气仍未平,她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尚有一口好剑,也为他们巧取了去,想不到,我水母一身异功,竟会吃如此大亏。”
    心怡望着她,问道:“老太太,你贵姓?”
    水母一双眸子在她脸上转了转,说也奇怪,她一生嫉美如仇,从未对任何人看来是顺眼的,可是眼前这个大姑娘,她却是自第一眼起,就发现出自己对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此刻心怡这么带着几分天真的语气,不禁把她逗得笑了,她爽朗地笑道:“我姓谷,名叫巧巧!”
    心怡张大了眸子,道:“谷巧巧?”
    也许她认为这个名字太娇了,而水母本人,却是这么一个老丑痴肥的怪物。
    水母并不责怪,她点点头,又道:“因为我自幼生长洞庭,学会了一身奇异功夫,所以,人皆呼我为水母,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心怡点点头道:“好的,我叫你水母就是了,只是……”
    谷巧巧此刻见心怡不再谈走的事,心中大为高兴,当下把身子又往上坐了一下,道:
    “你这小姑娘长相不错,很逗人喜欢。”
    心怡脸微红道:“水母,你方才说过你水中的功夫很好,你可以在水底下停留很久吧?”
    水母狂笑了一声,停了一下,她才说:“有时候,这洞庭湖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在水底潜伏二昼夜!”
    花心怡不禁大吃一惊,她惊吓地看着她。
    水母极为得意地道:“这洞庭湖底,几乎连每一条鱼,每一块石头,我都认识,我太熟悉了。”;
    心怡不禁低下了头,她叹了一声道:“我有一友溺毙湖中,至今却连尸身也找不到,如果你能带我寻觅得到,我真不知如何谢你!”
    水母闻言呆了一呆,问:“是什么时候淹死的?”
    心怡道:“很多天了。”
    “是男的还是女的?”水母倒像很关心地问。
    心怡不禁玉脸上泛上了一层红霞,她咬了一下嘴唇,眼泪在眸子里,几乎要淌了下来:“是男……的。”
    水母呵呵一笑,她说:“你们一定是好朋友!”
    心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水母见状,哼了一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爱一个人的,何苦自己找罪受?”
    心怡苦笑了笑,道:“现在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他死了,我要把他的尸身找出来。”
    水母点了点头说:“这个容易,过两天,我就可以下水去看看,只是他的尸身也许飘到别处去了。”
    心怡此刻为水母提到了伤心之处,由不住热泪滂沦而下,只是低头饮泣而已!
    水母笑了笑道:“现在你也不必太难受了,暂时你在我这里住下来,先把我的伤治好再说。”
    心怡点了点头,水母遂又问了问她的功夫,觉得很是满意。她二人,居然变得很投机。
    花心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留下来,水母在第二日接好了断臂,她有一种离奇的治疗方法,就是每隔若干时辰,要以新鲜的热兽皮包扎一次。
    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实在很麻烦,因为要有源源不断的野兽供应,而且剖腹剥皮,是很血腥的一件事!
    为了救水母,心怡毅然担当下了这件事。
    她每天到林子里捉些小兽,如兔、獐之类,然后按时地用它们血淋淋的皮,为水母把那只伤臂包扎起来。
    水母本来对她就不甚放心,当心怡第一次出去为她捕兽时,她以为心怡必定不会回来了,因为心怡已自她那里,得到了阵图的解法,现在已可以自由出入。
    可是心怡却按时而回,水母疑心既去,更不禁对这个对己加以援手的姑娘,生出了无限的好感。
    这一日,天气晴和,水母那只断臂,已经接好,并且可以作简单的动作,只是她为秦冰深湛内力震伤的内腑,却非短日之内可痊愈,所以,看起来,她是那么孱弱!
    在这些日子里,心怡真觉得她那么的委屈,似乎初见她时,她的那些凶焰豪气,一点也提不起来了,如果心怡存心加害她,那真是太容易了。
    水母自己也似乎提防到了这一点,她自知在开始疗治内伤的时候起至十天为止,这一段时间之内,那是切忌运用任何功力,如果心怡在此期间,心存不良,自己也只有坐以待毙!
    因此,她常常在枕下藏有利刃,以及恶毒的暗器,防备着心怡,心怡每一次到她床前,都会引起她一阵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却又实在少不了她,她需要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如果没有花心怡,她那痴肥的胴体,真会溃烂在床上的。
    心怡晨起之后,见天气睛和,这林子里,时有微风吹过来,绿色的鹦鹉,居然不惧怕人,就飞落在窗棂上,一声声地叫唤着。
    花心怡来到水母床前,她臂下夹着一双木制的扶架,水母见状立刻笑道:“你快把我扶下来,我已经闷坏了!”
    心怡慢慢把她扶了起来,说:“我们在门口走一会儿吧?”
    水母摇头道:“不!今天我们去远一点,到松林子那边去。”
    心怡含笑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受得了么?”
    水母并没有答话,她显然今大兴致很高,双手持看木架,很快地走出了洞口。
    花心怡随后跟上,笑道:“喂!你可别跑太远,等会儿走不动了,我可抱不动你啊!”
    这多日以来,她们已相处得很熟了,所以说话显得很随便。
    水母回过身来,举起了一支木架,她那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像是半截铁塔一般,痴肥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真是个巨人!
    心怡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巨大的人,这时见她呵呵笑着说:“你放心吧,我自己会走,我还能跑呢。”
    她说着竟运拐如飞,不多时,已深入松林之内,心怡自后跟踪而上,她笑唤道:
    “你还是慢着点吧,摔倒了我又要倒霉。”
    水母大声应道:“不要紧。”
    这任性的老婆婆,停下了双拐,一面回头对心怡笑道:“我的身子好多了……哈!
    好多了。”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来,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二人在说话的声音。
    二人立刻怔住了,心怡耸了一下眉角道:“哦!有人来了。”
    水母倏地面色大变,霍地转过身,双拐一撑,已纵出二丈以外。
    心怡忙跟踪而上道:“怎么啦?”
    水母这时顿呈紧张之状,她猛然地把双拐向两边草地里一抛,身形看来有些摇摇欲坠。
    心怡用手去扶她,却为她极为紧张地给推开了,她口中急促地说道:“不要扶我……”
    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果然是她。”
    随着这声音之后,只见两条疾劲的影子,快如闪电星驰一般,向二人的身边掠来。
    这双影子是交叉着纵出,因周身着白衣,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两支白箭也似,只一闪,已落在水母前面左右两边。
    心怡不由大吃一惊,叱问道:“什么人?”
    却见水母这时,脸色装得极为镇定,她仰天狂笑了一声道:“二位朋友,果然是你们,我算计着你们也该来了。哈,请往寒舍一叙吧!”
    说着身形尚微微一拱,待直起腰来时,她那伪作正色的脸,显然是有些激动。
    这时心怡才看清,在自己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二人身材,一高一矮,俱着白衣,乍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纸糊的人儿一样的,因为他们那么瘦,衣服裹在他们身上,就好像没有穿一样。
    这还不算奇怪,你再往上看看,二人虽是人瘦至此,却各人头上还戴着一个极大的斗笠!
    那斗笠都是纯白的,戴得很低,把二人双眉都遮住了,可是他们都不以为意,神色自若。
    这二人在高矮上,相差得很悬殊,高的太高,矮的却又太矮,偏偏却又是一样的打扮,猛一看,准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子。
    可是那你就错了,因为二人都是唇下无须,看来非少年,可是年岁俱都过了中年,两人均是在四旬左右。
    那个高瘦个子的人,背后斜背着一个青布的布卷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可是在内行人的眼中,一望即知,那定是一种罕有的兵刃。
    再看那个矮子,倒是意态悠闲,肥衣长袖,并没有带什么兵刃。
    二人这时候突然现身,再加以水母的惊慌失态,花心怡心中已然想到了对方来意和身份。
    她知道水母此刻内伤未愈,那只右臂,也是才接上不久,这种情形,显而易见,她是不堪一击的。
    水母自然比她更了解这一点,于是,她也就愈发装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因此当花心怡心慌失措,而做出一副要保护自己样子的时候,她却用力地把她推在一边。
    这时那个高个的瘦子,却发出企鹅似的怪腔,笑了两声,露出了满口白牙。
    他一只手提着那袭长可及地的白衫,嘻笑着道:“我兄弟瞎打误闯,本以为找不着你呢,未免向隅,谁知却在这处遇见了。”
    说着又是一声怪笑,犹如深谷鸣禽。
    他那种浓厚的陕川口音,配合着变了腔的嗓门,听起来,真能叫你身上直冒冷汗。
    那个矮子也似乎不甘寂寞,这时伸手把头上那个像小雨伞一般的大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尖锥似的头顶和白了一半的稀落头发。
    他用斗笠在脸上扇了一下,比那高个子更加狂傲老气地嘻嘻笑了一声。
    心怡真还没见过这样怪打扮的人,二人是白笠、白衣、白袜鞋,身上白衫,非丝非麻,也不知是什么质料,看来柔软无比。
    这矮子笑了一声,把那只拿斗笠的右手,和左手拱了拱,身形陡转,就像一只猴子似地,已倒翻在一棵松树的树梢之上。
    他口中并且唤道:“姥姥……”
    这“姥姥”二字尾音方毕,再看他整个人,已四平八稳地立在那松树的大横枝之上。
    整个的动作.如狂风闪电,星陨叶飘,确实美到了极点,身子上了树,那落脚的横枝,却连个颤儿都没有抖一下。
    只这么一个动作,已不禁令花心怡有些触目惊心了。
    白衣矮子似乎也觉得身材太矮,因此在他每次与人谈话的时候,他总是没有忘记,事先选好高高在上的地势,令人举目上看。
    他接下去说:“久违了。”
    那白果似的一双眸子翻了一下,却又从鼻孔里哼出了一种怪腔调道:“沱江一别,匆匆十年,我兄弟蒙前辈厚爱,但得不死。”
    说到此,仰天掀唇一笑,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像是驴子望天呵欠一样的。
    “这些年来,我兄弟对你老的爱护,真是刻骨难忘,因此特来洞庭,登门拜访。”
    他哑着嗓子说,“想不到在此碰上了!”
    说到此,他那看来有些苍白的脸,像是再也忍不住原有的愤怒了。
    水母谷巧巧又怎是易欺之辈,她一生尖刻过人,口齿之下自不会令任何人讨得便宜的。
    奈何她自知体伤未愈,来人又是一双极为厉害的人物,要在平日,自己尚可与他们二人一决胜负,可是目前,自己如鲁莽运动,却有性命之忧!
    虽然如此,她口头上也不吃亏,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嘿嘿笑了两声。
    她说:“川西二兄,你们也太客气了,沱江一别,我老婆子又何尝敢忘了你们?”
    那个瘦高个子闻言后退了一步,死沉着一张白脸道:“如此甚好,今日之会,我们该把这一笔帐好好算一算了!”
    水母心中急如火焚,可是她外表却力持镇定,她冷冷地道:“好!”
    那矮子自树枝上,只一掠,已飘了下来,却怪叫着说:“且慢!”
    他用手指了一旁的心怡一下,冷笑道:“这是何人?”
    水母嘿嘿笑道:“柳矮子,你真是瞎眼了,居然连西子湖的莲姑娘也认不出,你真是枉在江湖中混了多年了!”
    她这几句话一出,就连那一边的瘦高个子,也不禁吓得脸色一变。
    那矮子不禁口中“唔”了一声,一连退后了三四步,身子就像猴子一般地弯了下去,用一双眸子直直地迫视着心怡,面上神色,分明惊吓万分!
    心怡听水母这么介绍自己,大是不解,正在狐疑,却见水母笑向自己弯身道:“莲姑乃世上高人,自不会结识这一双人间丑类,都怪我老婆子一时糊涂,忘了事先与他二人打个招呼,令你受辱了。”
    水母一面说着,那双猪眼,却连连朝着心怡眨动不已,这种情形,心怡一望自然也就肚内雪亮了。
    按说水母与她并无深交,只是这数日来,与她病榻盘桓,多少也有些感情。
    再说这乍然现身的一对白衣怪人,在心怡眼中看来,也绝非是什么好人,实在很看不顺眼,水母虽是丑到了家,可是她总还是个女的。
    如此各方比较之下,心怡自然倾向于水母,对二丑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这时见水母这么说,一时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多言更易露出马脚,因此闻言之后,只努力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把那双星眸,缓缓地向两个白衣人扫了一圈。
    二丑显然是陷于极度的恐惧之中,那矮身材的人,此时已纵身到高个子身边,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二人一齐弯腰,对着心怡行了一礼。
    瘦高个子脸上带出一个苦笑道:“愚兄弟来得鲁莽,竟不知莲姑大驾也在此,真是罪大恶极……”
    他说着,身子却连连地向后退着,面上神情更是复杂已极,似乎深恐心怡对他不利,那矮子也抱拳弯腰,带出满脸苦笑道:“愚兄弟久仰莲姑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竟不期而遇,得睹仙容,真是三生有幸……有幸……”
    他一边说着话,兀自频频地咽着口水,面色更是青红不定。
    心怡由心本在举棋不定,多少还有些心虚,此刻见状,不禁宽心大放,也不知她哪来的这股勇气,忽地冷笑一声道:“站住!”
    她的话真就如同是圣旨一样的,顿时就把这一双白衣人镇住了,双双站住了双足,四只疑惑的眸子,畏缩地注视着心怡,丝毫不敢旁瞬。
    花心怡淡淡地问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来此作甚?”
    这一连三个问题,只问得二白衣人头上青筋暴涨,却又不敢不答。
    传说的经验告诉他们:“商君南来何所惧,西湖潮头一睡莲”。而据说这位莲姑娘杀人,每于嬉笑漫骂之间,她袖中常有莲子百颗,这百颗莲子从不轻发,也从不虚发,那是说一颗莲子必需换一条命。
    人们对于这位奇异诡变的人物,只是捕风捉影地谈着,可是真正见过她的人,似乎是太少太少了。
    水母自知眼前决不是二人对手,一时情急智生,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倒是在西湖见过莲姑一面,对方那美若天仙的丰姿,至今仍令她记忆极深。
    她记得那位莲姑是穿的一袭浅绿色的长裙,也正是这一点灵感,令她忽然想到心怡的身上,因为此刻心怡身上也正是穿的绿色长裙。
    她没想到心怡居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如此从容地应付,当下宽心大放,不禁呵呵怪笑了一声,对二白衣人道:“你二人今日可是碰到了厉害克星,看你们如何应付?”
    那高身材的怪人,这时微微冷笑道:“莲姑见问,岂敢不答,只是……我兄弟却要声明一点。”
    说到此,他用手指了一旁的水母一下,面上表情,极为愤怒地说道:“此人与我兄弟,有极深的仇恨,我兄弟,含恨十年……”
    才说到此,心怡却蛾眉一挑道:“少啰嗦!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来此作甚?怎么不说?”
    高瘦的白衣人只得中止前话,他脸上显示出一副极不甘愿的神色,频频苦笑不已。
    那个矮身材的怪人,这时却上前一步,干咳了一声,拉长了音调道:“莲姑请息雷霆……愚兄弟乃川西双白!”
    说着他指了那高身材的一下道:“这是我拜兄草上露叶青,在下柳焦,朋友送了我一个瓦上霜的绰号,我二人一向在川西定居,对于睡莲龙十姑的大名是早已久仰了,只惜无缘结识……”
    他还待往下说,心怡却摆了一下手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瓦上霜柳焦怔了一下,翻着那双黄眼珠子,只是发愕,他不知道这位睡莲龙十姑,到底意欲何为。
    这时一旁的水母冷笑道:“十姑,你可犯不着与他们动手,这事情是我老婆子结的梁子,一切还是由我来化解了吧!”
    说着,那张痴肥的大脸蛋子,涌起了一层愤恨之色,倒真像是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那一旁的草上露叶青,闻言怪笑了一声,道:“谷老婆子,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好汉作事好汉当,我们可犯不着把十姑连累在里面!”
    他说着对心怡抱了一下拳道:“十姑,这其中如有你介入,就不好办了。”
    柳焦也嘻嘻一笑,弯下腰道:“十姑……愚兄弟待此间事了,当亲至西子湖,登门问安,只乞十姑万万不要干涉这件事情。”
    他二人说话之时,一旁的水母却紧张地望着心怡,微微摇了摇头。
    花心怡此刻也只好假到底了,她虽然对睡莲龙十姑此人并不清楚,可是由他三人彼此对话之中,已可窥出这睡莲定是一极为厉害的人物,而且很可能也是一个年岁甚轻的女人,否则他们绝不会认为是自己的。
    她只是略微迟疑一会儿,已令水母心内不胜焦急,川西双白更是渴望着她,仿佛只要有她一句话,就可立时动手似的。
    心怡想了一会儿,淡然一笑说道:“不行!”
    川西双白面色全是一变,现出一副忍恨在心,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柳焦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十姑,这不关你的事啊!何苦插手其间呢?”
    草上露叶青生恐这位拜弟,把眼前的龙十姑激怒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实在是一个不易招惹的人物。
    当下忙代为打圆场,说道:“十姑,我兄弟对你,是一直很敬仰的,尚乞三思而行。”
    水母谷巧巧冷哼道:“我老婆子十年之前,能败你二人于掌下,莫非今日就怕你们不成?笑话!”
    她说着转向心怡,含笑道:“十妹,这事情最好你别管,待我给这两个小辈一个了断!”
    这声“十妹”,不禁又把川西双白叫得愕了一下,因为由这种称呼里,可知二人交非泛泛。
    令他们奇怪的是,这睡莲龙十姑据说是一个颇为正直,独来独往的人物,却又怎会和水母有如此深交,更知十姑素喜姿容,孤芳自赏,却又怎会和丑陋的水母,结为姐妹之交?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得不令二人深信不疑,心怡是那么美,艳若天仙,这是不假的,加以态度从容,对答自若,他们无论如何怀疑不到其他方面。
    花心怡听了水母之言,真差一点想笑,心中暗说:“好个老太婆,你倒是装得真像,我如依你之言,看你尚有什么活路可走?”
    当下,咬了咬唇,慢吞吞地道:“不行!”
    她目光轻轻向着川西双白一掠道:“我一生行事,从不改变主意,我既然说过不行,就是不行!”
    她加了几分勇气继续道:“本来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无从过问,可是我既在此,却怎能看你二人对付她一人?”
    说到“她”时.她并且用手指了水母一下,川西双白都不禁“噤若寒蝉”,在旁一声也不敢哼了。
    心怡说到此,秀眉一展,薄嗔道:“我的话说完了,二位还是识相些暂且退了,否则……”
    她说着一只玉手,缓缓探入袖中,川西双白立刻面色大变。
    草上露叶青首先喝道:“退。”
    他身子霍地向后面狂飏而起,就像掷出的一根竹竿也似,一闪而逝。
    他身侧的瓦上霜柳焦也是一个倒翻身子,上了原先那棵松树,只见他双手连连摇动道:“十姑,十姑……”
    心怡尖叱道:“还不滚么?”
    那矮小的柳焦,在松树上咬牙切齿地跺了一下脚,恨声叫道:“好!咱们走!只是……”
    他眼睛瞟向一旁的水母道:“谷巧巧,只要你不离开洞庭,我兄弟自有会你之日。”
    他说着又向心怡抱了抱拳道:“十姑手下留情,我兄弟日后也定有一番心意,再行相见。”
    这几句话,说得似有无限愤恼,可是话一出口,他绝不在此丝毫停留,只见他那双矮短的双腿,用力地在树上一点,“金鲤倒穿波”,“唰”的一声,带起了一片轻微的枝叶颤动,再看他人,却早已消失无踪!
    花心怡目视着川西双白这种轻功提纵之术,一时之间,不禁惊吓得目瞪口呆。
    水母这时惊慌地回顾了一下,吐舌道:“好险!”
    她回首赞扬心怡道:“姑娘,你说得很好。”
    水母这么说着,已现出了一副支持不住的神态来,她一只手扶着心怡肩膊催促道:
    “快走,快走!”
    心怡紧随她身后,二人拚命地飞驰着,直到进入水母所设伏的松木阵中之后,才放慢了脚步。
    水母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咬牙道:“好险!想不到这两个东西,竟会找上门来!哼!哼!他们绝不会如此罢休的。”
    心怡眨了一下眼睛,道:“他们是谁?怎会与你结下仇?”
    水母冷笑了一声,说道:“详细情形,你也不必多问,只是我怀疑他二人是真为你吓走了,还是仍旧潜伏在这附近?”
    心怡含笑道:“自然是吓走了。”
    水母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他们不会走的,你是不知,这川西双白绝非易欺之辈。”
    她说到这里,面上立刻带出了恐惧和不安的表情来,时而冷笑,时而皱眉。
    心怡安慰她道:“好在现在他们已走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吧!”
    水线忽然喃喃道:“他们马上还会来的。”
    她冷笑了一声,对心怡道:“我们回去再说!”
    说着直向洞中行去,心怡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进入石洞之中。谷巧巧跌坐在石床软垫之上,待心怡走进来时,她冷冷地问道:“花心怡,你肯为我做一件事么?”
    心怡怔道:“什么事?”
    水母不禁怒形于色地道:“你只告诉我愿是不愿,何必多问。”
    心怡连日来和她相处,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脾气,否则类似如此情形的话语,她是不能忍受的。
    她觉得她实在付给这个丑老太婆的太多了,自己竟像她一个奴隶似的,毫无理由地供她驱使,供她利用,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实在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而且也很聪明,她略为考虑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
    水母嘿嘿怪笑道:“我知道,早晚你还是会背叛我的!既如此,方才你何必又要救我?”
    心怡微微一笑,说道:“你先不要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你要我怎么样帮你?”
    水母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心怡依言坐好,水母那张胖脸上,带出了一副苦涩的表情,她说:“我很奇怪,在我一生之中,会敌无数,我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情害怕过,可是这一次……”
    说到此她身子显然战抖了一下,她痴望着心怡,喃喃地道:“我似乎已经预感到,我这条命……”
    心怡忙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要乱说,如果你以为那川西双白还会转来,我们不如现在就跑。”
    水母冷冷一笑说:“跑?你说得好轻松!”
    心怡道:“那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水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想叫我弃死逃生,不战而退,我是不甘心的!”
    心怡道:“那你的意思是……”
    水母愤愤道:“来!姑娘,你陪我出来。”
    心怡忙跟了上来,水母扶拐仁立洞前,她冷笑一声,道:“我虽不能与他们交手,可是他们要想随便闯进来,却也是不容易。”
    说着她向前踱了几步,手中木拐在地上划着方形的格子,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那些格子,用脚涂去,又开始划些圆形的图案!
    花心怡不解地在一边呆呆看着,她见水母这时双眉紧皱,不时抓一下头,忽然向心怡道:“酉时问金,金必生……”
    心怡脱口道:“金必生水。”
    水母立刻重重地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咧口笑道:“对了,这么容易的阵图名字,我竟会忘记了。”
    心怡不由惊道:“噢!原来你是在设置阵图啊!”
    水母冷笑道:“怎么不是?”
    她低下头,用手中杖指着她已经划好的线图,说道:“姑娘你看,这是乙木十株……”
    又指了一下旁边的三点道:“这是伪放的生门,有戌金殿后。”
    说着又划了一道线在三点之后,对于这些名堂,心怡可说并不甚通,可是她却知道这是极为厉害的阵图,昔年母亲曾在这上面用过苦功,偶尔传授自己姐妹一些,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水母这时设好了阵图,面色甚欢,她对心怡笑道:“这阵图设好之后,就不愁那川西双白再来了。姑娘,你快为我砍下十几株小松备用。”
    心怡回洞取来巨斧,又找来挖土的工具,好在附近松树甚多,尽可取用不竭。
    水母在一旁看着她,并且指点她把砍下的松树—一栽下去。
    她并且用脚步,—一量好了松树之间的距离,又向心怡索来一巨桶的水。
    心怡见她把这些水间隔地洒在松树的顶子上,只这十几颗松树,就布置了整整一上午,布好松树之后,水母急促地又命心怡搬来了数十块大石,她把这些石头,分十几个方向,三三两两地埋了下去。
    然后她自己要过了剑来,亲自动手,把松树上的枝叶砍伐整修一番,这些经过修整之后的松树,看来是有尖有圆,有大有小。
    在她每做一步时,心怡必详细地问她其中理由,水母在用人之际,倒也毫不隐瞒地把其中道理讲解出来。
    心怡却是颖慧过人,她不时地旁敲侧击,更得到了许多有用的知识。
    一切都备好之后,天已过午,水母跌坐在一边的草地里,气呼呼地喘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这两个东西,最迟就在今晚上门,那么……”
    她怪笑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就可以尝到我这‘诸天小迷阵’的趣味了。”
    说到此,她乐极地抓着地上的土,往天上乱洒着,其状怪异无比!
    花心怡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她,脑子里仍在回想着方才水母告诉自己的阵谱妙论。
    水母这时嘻笑了一阵,又静静地低下了头,这个老女人却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厉害人物,尤其是她自那本《水眼集》上所得的造诣,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站起身子,自地上拿起了木杖,飞快地走入林内,在她自己所设伏的阵内穿行了一阵。
    在心怡看来,那确是极为微妙的,因见她身方入林,似有一层薄雾腾起,顿时就失去了她的踪影,待她惊吓未止的当儿,再看水母,却又已笑嘻嘻地立在眼前,心怡不禁吓了个目瞪口呆,几乎有些怀疑,这是玄功巫术,或是什么妖法了!
    水母呵呵怪笑了一声,在她肩头上拍了一下道:“行啦,让这两个王八蛋来试试吧!”
    “不过……”她又笑了一声说:“现在,我们只要在生门的位置,设上些东西就行……”
    说到此,她却又禁不住怪笑了一声道:“有了!我们到后面来。”
    心怡被她弄得真有些莫名其妙,当时就跟着她往室后转去,行过了一片矮小的刺树林子,她就停住了杖,目光不时东张西望。
    心怡忍不住问:“你要找什么?”
    水母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是在这里。”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的木杖,把眼前的刺树拨开,如此,试着前行了十几步。
    忽然,她身形向一旁跃起,发出了一声怪笑,却见她身后,跟着飞出了无数黄蜂。
    她口中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姑娘,我先引开了这些蜂子,你设法用竹杆,把这蜂巢给挑起来。”
    水母这么说着,整个身子已滚入矮树丛中,引得众蜂在空中嗡嗡直绕不去。
    心怡这时也摘下了一根长枝,寻到了蜂巢,见是一个桶状的大蜂巢,约有面盆大小,无数黄蜂,自其处纷纷外出,其数何止千百?
    这些黄蜂每一个均有蚱蜢大小,身子起在空中,振翅有声,尤其是腰下那大肚子,色带黑褐色,如为它刺上一下,那可是不敢想象。
    心怡找到了蜂巢与枝叉联接处,倒是很容易地一挑就挑了起来,只听得“嗡”一声,那飞出的大片蜂群,立即返了回来,紧紧地直向巢上偎去。
    吓得她叫了一声,方要连枝带巢抛出去,却听得水母大声叫道:“不要!快举起来。”
    心怡依言而行,果然众蜂,只是在蜂巢四周转着圈圈,倒也不向下飞。
    她才放下心来,当下皱眉笑道:“还是给你吧!你要这些黄蜂作什么?”
    水母接过了树枝,怪笑道:“这蜂巢,当为我那诸天小迷阵增加不少威力,我这就去把它放好。”
    说着她就一只手高高挑起蜂巢,另一手拄着木杖,转身向松林中行去。
    二人忙了一天,总算有了些成绩,尤其是水母谷巧巧,似乎不再忧虑了。
    月色为一层浓雾遮住了。
    天上也没有星星,因此这片山林中,显得十分黑暗,风由水面上吹过来,夹杂着很浓重的湖水气息,而且有点冷涩涩的感觉。
    野地里生了一把火,殷红的火光,映在两张苍白的面容上,看来是那么冷清孤单。
    由二人的外貌打扮上看来并不陌生,他们是川西双白草上露叶青和瓦上霜柳焦。
    二人满脸都是悲愤暴戾的表情,他们靠着山石静静地坐着。
    草上露叶青一面把折断的枯枝放到火堆里,维持着熊熊的火光,一面翻动着即将烤熟的兔子。
    他冷冷地一笑,说道:“想不到我们千里迢迢,竟会是白来了一趟,真是岂有此理!”
    那矮小的瓦上霜柳焦,似乎比他更为沮丧和愤怒,他也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这丑婆子,竟会把龙十姑给请了来,有她在此,我们是不能下手的了。”
    叶青自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嵌着深刻的恨意,道:“听你之言,如是那睡莲一日不走,你我这笔仇,岂不报不成了?”
    他丢下了手中的枯枝,一只手把烤熟的兔子拿过来,就手撕成了两半,递给柳焦一半。
    柳焦接过来咬了一口,一面龇着牙说:“老大,不是我说你,这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咽下了这口肉,又接道:“今天这件事,要是换在任何人的身上,我也要斗斗他,可是却想不到竟会是她!”
    想到了睡莲龙十姑,他有无限忧虑,道:“这位莲姑娘的传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我虽然各有一身功夫,可是如果惹上了她,咳……”下面的话,他干脆就不说了。
    叶青挤动了一下乌黑色的眼圈,站起了那竹竿似的身子,愤愤地把手中兔骨,往一边一抛,尖着嗓子道:“她也欺人太甚,我愈想愈气,当时我们真不该走,应该狠狠地和她斗斗。”
    柳焦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叶青大声道:“怎么,你以为我没有种?”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我可没说,不过当时我记得你可是第一个跑的。”
    叶青愣了一下,并没有说话,柳焦用脚把地上的余火踏灭,徐徐站了起来,对着叶青奸笑了一下,道:“来!别愣着啦,我们看看去。”
    叶青又是一怔道:“去哪里?”
    瓦上短眉一挑道:哪里?老大,我们兄弟可是从刀尖上滚来的声名,就这么扔在这里可犯不着,只要你有种,今夜,我们就找上门去,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说到这里,向四下瞟了一眼,龇了一下牙道:“把她窝子给挑了,就算是报不了仇,也得把这口窝囊气出一出!”。
    草上露点了点头,又犹豫道:“那龙十姑要是还没有走呢?”
    柳焦哑着嗓子一笑道:“看,你又胆小了。”
    叶青忙着辩道:“这不是胆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到时候也不过一拼就是了。”
    柳焦这时把斗笠戴上,一面轻声道:“俗谓金风未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我们只要手头上利落一点,还怕报不了此仇?”
    叶青果然心动了,他冷冷地道:“对!万一要是不行,咱们还可以跑。”
    他说着也把背后的大斗笠戴在头上,柳焦自囊中摸出了十数粒白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拜兄道:“最后不行,我们也只有放火烧树林了,要闹就闹个大的。”
    叶青接过了他们独家焙制的硫磺弹,正要纵身而出,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道:“二位且慢。”
    川西双白乃川省极负盛名的黑道人物,弟兄二人各有一身诡异莫测的功夫,再加以行为乖张,貌相特别,所以在江湖上极负盛名。
    这弟兄二人,以一杆骷髅旗及一口弧形剑,在武林中确是会过不少高人奇士,折在他兄弟手下成名的英雄,更不知为数凡几。
    他们挟苦习而来的奇技,洞庭寻仇,满以为弟兄合力之下,那水母谷巧巧万无活命之理,却想不到事情发展,竟会如此不顺,自见了冒牌的睡莲龙十姑之后,他二人已成了惊弓之鸟。
    黑夜里,这一声冷笑,真把他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双双一个转身,斜刺里分开两边。
    草上露叶青于惊慌之下,竟把背后的骷髅旗抖了开来,“呼”的一声,现出了他这杆垂名武林二十年的家伙来。
    杆尖寒刃,闪闪放着冷光,他那竹竿似的长躯,往下半屈着,叱道:“什么人?”
    瓦上霜柳焦在某些地方,确实较他拜兄沉着,就拿此刻来说,他的态度就从容多了。
    他身形落在一棵矮松之上,借着浓密的枝叶,掩遮住他那矮小的身躯。
    可是他那锐利的一双眸子,却直向发声处望去。
    他二人都看见了,就在他们眼前两丈左右的一块凸出山石上,傲立着一个老人,布袜皂鞋,灰衣小帽。
    这老人直直地站在石上,清癯的面上,带着一丝轻视的微笑。
    山风吹过去,二人才看清了,原来他一只左袖,竟是空着的,不时地前拂后扬,显得有些“翠袖单寒”!
    这老人面上不带一丝惧怕,反倒呵呵笑道:“二位好朋友,请不必多疑,老朽并非外人,说来尚与二位同仇敌忾呢!”
    他口中这么说着,并不见他又腿弯动,整个身子却陡然跃起,落在叶青身前。
    然后他仰脸对一边松树上,笑道:“柳朋友请下来吧,哈!”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轻薄,瓦上霜柳焦一抖双臂,整个身子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起当空六丈左右,然后就像是一只翩翩的燕子似地落了下来,显然他是有意卖弄他那不凡的一身功夫。
    可是那独臂的老人,仍然是昂然而立,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这时一旁的草上露叶青,一展掌中旗,脚步也迈进了一步,再次冷叱道:“朋友,你是何人?”
    柳焦朝着这陌生的老人打量了一眼,抱了一下拳道:“朋友,我们并不相识,因何知道在下姓氏,请快说其详!”
    一面说着,他那双眼珠子,却是骨碌碌地在对方身上直转。
    这老人先转过身来朝着一边的叶青一笑道:“如果老朽这双眸子不瞎,阁下当是人称草上露的叶青义士了。”
    他这“义士”二字,在川西双白听来,真不是味道,因为分明是挖苦之词!
    叶青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短眉一挑,道:“不错,你怎会认识我呢?”
    独臂老人仰天狂笑了一声:“川西双白在武林之中是何等声望?慢说是老朽痴长至今,即三尺童子,也无不拜识大名之理!”
    说着又笑了一声,这几句话,却把双白给说乐了,俗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好话人人爱听,川西双白自不例外。
    草上露闻言之后,口中笑道:“朋友你抬爱了。”
    这时那矮小的瓦上霜柳焦,脸色也转为温和了,他皱了一下眉,并且咳了一声:
    “可是……朋友,你贵姓大名?请报个万儿吧。”
    老人单手捋了一下唇上的短须,似乎有些托大地笑道:“老夫久居洞庭,无异村夫野汉,报出名来二兄也是不知。”
    柳焦一翻眸子,不悦地插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又笑了笑道:“柳义士不必动怒,老夫实在是武林一末学后进,报出名来,二兄如不知悉,岂不令老夫面上难堪.二兄还是不要见怪才好。”
    瓦上霜柳焦自一见来人之后,已可断定来人是武林奇人,偏偏对方姓名,竟是守日如瓶,不肯轻易吐露,因思江湖异人,每多怪癖,却也不便一再逼问,总之,来人似无恶意,这点他倒是敢断定的。
    他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遂不再多言。
    一边的草上露叶青,这时冷然道:“老朋友既不肯吐露真实姓名,我弟兄自无见逼之理,只是……”
    老人左右扫视一下,笑道:“二兄不必多疑,说来我们本是志同道合啊!”
    柳焦后退一步道:“什么意思?”
    老人悄声道:“恕老夫问得唐突,二兄此刻可是要去暗中加害水母谷……”
    双白全是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叶青咳道:“朋友,这个恕我们不便相告。”
    柳焦却呵呵一笑道:“老朋友,你可弄错啦!水母与我弟兄交情不错,我们多年不见,说是拜访倒是真的,若说暗中加害……我兄弟却是万万不敢当!”
    说着又笑了一声,看着他拜兄道:“大哥,我这话不错吧?”
    叶青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想看看这位老朋友倒是真的,你……”
    才说到此,就见那独臂老人面色一沉,叶青的话也就临时打住了。
    遂见老人不悦道:“二兄方才之言,老夫已私下尽闻,如此见告,实在太不坦诚了。”
    又冷冷一笑道:“老夫本欲助二兄一臂之力,此刻看来,倒是老夫多事了。”
    川西双白不禁面色大窘,好在是深夜,月色又淡,看不出他们的窘态来。
    叶青遮羞似地哈哈一笑,说道:“朋友,你既如此说,倒显得我弟兄太见外了。”
    他转了一下眸子,又道:“我们有话坐下再说吧!”
    老人到也从容,点了点头,遂席地而坐。
    川西双白对看了一眼,也各自坐了下来,矮小的柳焦咳了一声道:“听老兄言中之意,似乎是路见不平,有意助兄弟等一臂之力?”
    老人点头道:“不错,确有此意。”叶青闻言面色一喜,正要发话,可是他那狡黠的拜弟却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双手合着,对老人一拜,面色冰冷地道:“老兄盛情可感,我兄弟拜谢了,只是……”他一字一字地说下去,“我川西双白行事以来,讲究的是真功实力,从不假手外人相助,哈!老兄的好意,我们是心领了。”
    说着霍地站起,对着老人一笑道:“我兄弟刻下尚有急事,老兄如无别意,我兄弟先行一步了。”
    他说着看了拜兄一眼道:“大哥,我们走吧。”
    草上露叶青虽是拜兄,可是在智力方面,却一向惟这位拜弟“马首是瞻”。
    此刻见他如此说,自然无话可说,当下对着老人抱了一下拳,道:“朋友,多谢盛情,再见了。”
    川西双白这么说着,又看了这陌生老人一眼,见他并无积极的表示,当下双双纵身而去。
    这番话,倒是出乎老人意料之外,他呆呆地目送着二人去后,却发出了一声冷笑道:
    “好一对不知自量的东西,我秦冰如不救你们,看你们是否能生离此地!”
    他稍微想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因为“同仇敌忾”,他不得不照顾这两个人。
    因为保全了他们的实力,正如同时增加了自己的实力是一样的。
    长叹了一声,秦冰遂拔身而起,径自消失于夜幕浓林之中。
    川西双白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如同星丸跳掷一般,一时之间,已扑出了眼前林子。
    眼前是大片的青色竹子,高可参天,在夜风之下,发出窸窣之声,很是怕人!
    这地方白天他们也来过,距离水母居住处已是不远,他二人都停了下来,并且回头看了一眼。
    在确定那个独臂的陌生老人并没有跟来之后,叶青反倒现出一些失望的表情。他叹了一声说:“柳老二,你方才不该拒绝他的,也许这老儿真是一番诚心。”
    柳焦冷笑了一声说:“他一不报名,二不道因,好没来由,你又怎知他不是存下了什么阴谋?”
    叶青眨了一下眸子,道:“也许不至于,我看这老儿,倒不是一平凡之人!”
    柳焦冷笑了一声:“这是自然,此老多半还是个身怀绝技之人,只是他这么毛遂自荐,却令我们不大敢信任他了。”
    叶青尚在连声叹息,似有无限追悔之意。
    瓦上霜柳焦冷哼了一声道:“得啦!你还叹个什么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凭你我二人之力,就作不下这件事来,走!咱们上。”
    他说着一塌腰,“嗖”一声,已经把身于拔了起来,率先向里面翻下去。
    叶青自无落后之理,遂也紧紧跟踪而上。
    他二人过了这片大竹林,眼前是一块草地,虫声噪耳,夜风袭人。
    柳焦正要扑上,却为叶青给拦住了。
    他遥遥地指着前面一条小路道:“我们从那里下去没错。”
    柳焦点了点头,却低声嘱咐道:“放轻点。”
    叶青点了点头,只见他足尖点处,已捷如飞隼似地,直向前道扑去。
    瓦上霜柳焦这时竟由里层衣服里,把他那一口弧形剑抽了出来,剑刃上的寒光,就像是天上的那弯新月,冷气森然。
    他们行进的方法,果是与众不同,不愧是武林中的知名高手。
    叶青在前贴道而进,双拳贴胸,那姿态是一掌应敌,一掌护身,面柳焦却是行的暗路,他那矮瘦的躯体,只是隐遮在深草丛中,离着他拜兄丈许之外,却是不快不慢。
    他二人是一明一暗,前后呼应,亦步亦趋地向前行着,前行不久,已到达了水母谷巧巧所设阵前。
    川西双白均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因此,走到了这里,他们都停住了步子。
    眼前是一排松树,栽种的格式很怪,前四后六,另有一排小松委委导人。
    瓦上霜柳焦,从暗中闪出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道:“这老怪物莫非还有什么玄虚么?”
    叶青打量了一刻,却莞尔一笑道:“随我来.雕虫小技却是难我不住。”
    只见他身形一矮,右手再次抖出,已把那杆黑骷髅旗展了开来。
    柳焦深知这位拜兄,对于八卦生克之学,有很深的研究,见他如此说法,自不疑有他。
    这时,叶青在前回头低声说道:“你只按进八迈二,守五退六走法,就可以自由行走。”
    他口中这么说着,随着掌中旗挥动,整个身子倏地拔起,一闪已入林中。
    柳焦按其指示前行,果然前行甚速,哪消一刻,二人俱已出得阵外。
    这本是水母最初所设的外阵,也就是当初困住花心怡的那个阵势,想不到却困他们二人不住。
    川西双白出得阵后,相视一笑,因此存下了轻视之心,当面正前方,是陡峭的百丈陡壁,其上满生藤蔓,看上去黑忽忽的一大片。
    瓦上霜柳焦打量了一刻,悄声道:“看来她那洞府,定是在此山上无疑了。”
    叶青点了点头,目光侧扫,只见道边有一排歪歪斜斜的小松,初看来,他倒是怔了一下,可是随后打量了半天,他又摇了摇头。
    因为那绝不像是什么阵势,据他所知,天下没有以“一字长蛇阵”来应敌的。
    其实他才是真正错了,水母谷巧巧在阵图上所下的功夫,实在较他深湛得多了。
    这阵图正是方才她苦心设计的“诸天小迷图”,威力大匹,水母也曾考虑到这川西双白怕是不易上钩,所以有意排了一列小松为饵。
    果然草上露只匆匆一望,并未把它放在心上,当下左手一握黑骷髅旗尖,整个身子平空蹿了起来,直向阵中落了下去。
    瓦上霜柳焦一向老成持重,这时却也吃了大意的亏,他身子跟着拜兄,可说是同时地纵了起来,等到他足尖沾地的时候,已是晚了。
    顿时眼前有大片松杆,排山倒海似地,直向二人身上倒来。
    这种滚木阵法最是狠毒,一般言之,既发于阵图之中,每系幻觉,很可泰然处之,可是其中并非全为幻觉,对敌时如当它为虚,却很可能吃大亏。
    川西双白也很了解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丝毫不敢怠慢,阵势方一发动,他二人已双双飞纵了起来。
    在空中他二人背靠着背,同时落了下来,却觉得山风萧萧,二人身子竟直向万丈深渊之下坠去。
    这一惊吓,把二人初来时轻敌之意去了个干净,都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惊魂之下,叶青用掌中旗,托住了柳焦双足,同时,提足了真气,就势往左面“巽”
    宫位上,一翻腕子,喝了一声:“去!”
    他自己身子仍然随着拜弟一并翻出,双双如同枯叶似地飘落而下。
    眼前幻境,果然顿时消失无存,双白正在庆幸的当儿,忽又闻得左面有淙淙水响之声。
    叶青侧顾了一下,不由急促地顿足道:“糟!柳老二,快往右退,踩生门,求出路。”
    柳焦一身软、硬、轻功夫,虽然都已登堂入室,独对这种玄门生克阵图之法,了解不深,此刻也只得唯命是听!
    他听得叶青这么招呼,哪里还敢延迟?当下一提丹田之气,以“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把身子倒蹿了出去,直向所谓的“生”门位上落去。
    草上露叶青,这时连惊带怒,面上神情显然是怒不可遏,掌中黑骷髅旗舞起了一片乌云,身形螺丝旋儿似地,随着拜弟纵起空中。
    二人虽是疾怒膺胸,可是却并不大声咆哮,主要的,他们是怕被水母知道了。
    如果那位睡莲龙十姑也没有走,那就更是不堪设想了,所以二人虽是怒到极点,除了必要的发话之外,他们是谁也不出大声。
    这时二人身子尚在空中,忽见生门位上,飞来万点金星,就像是飞蝗似地,直向二人面门上袭来。
    叶青黑旗扇处,群星辄散,可是瞬间却又飞了上来,柳焦只当是平空幻景,挥手就抓。
    这一下可好,只痛得他“啊呀”了一声,这才知道所抓之物,原是一蜂!
    这只是霎时间的事情,那为数众多的蜂群,早已乘隙而入,落在他们的颈上面上。
    川西双白俱不禁负病狂啸不已,奈何这些蜂群,有如云雾一般,此进彼退,在阵式之中,更形十倍威力,双白休想从容而退。
    同时他二人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跌了下来。
    他二人来不及看所落何处,只管忘命地扑打着环绕在身侧的蜂群!
    叶青于怒痛攻心之下,遂也不思再藏匿身形,他口中怪声冷笑着,并且把掌中黑旗舞了起来。
    立刻众蜂被这巨大的风力,摒之二人身外,一时却也近不得身。
    黑暗中,二人但觉四周水声淙淙,木声辘辘,这“诸天小迷阵”式,端的厉害!二人此刻形态,确是狼狈已极,柳焦的一顶大斗笠也离了头了,衣衫更是被抓扯得七扭八结。再看他二人的腰,更是被群蜂刺得臃肿不堪,真是不胜狼狈之极!
    川西双白也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他们哪里吃过这种亏,各自咬牙痛骂不已。
    二人正不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的当儿,忽见人影一闪,吓得二人忙都后退了一步。
    却见方才所见的那个独臂老人,此刻竟微微冷笑着站在眼前。
    川西双白不禁又惊又窘,一时不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这老人冷冷地道:“二兄不听老朽之言.贸然出手,此刻想是尝到了厉害,后悔了吧?”
    叶青边挥舞着手中黑旗,边窘道:“朋友,你究竟是何意思?如真心相救,我弟兄感恩不浅。”
    老人又是一声冷笑,一往四下看了看,恨声道:“这是谷巧巧自《水眼集》中偷学的怪阵图,老朽一时却也破它不得,不过二兄如肯听老朽之言,想必也困不住二位!”
    叶青立刻大喜道:“那么,朋友,请快快见告吧!”
    独臂老人这才笑道:“二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知阵法,当应知五行相克之理,所谓水以土应,金性克木,以此踏定宫门步步前进,虽任它幻象万千,也是无可奈何。”
    草上露叶青不禁突然大悟,道了声:“是了,多谢朋友相告,我兄弟只要出得此阵,来日定图后报!”
    老人忽然面现惊异道:“主人出迎,二兄可要小心了!老夫告辞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那只独臂,往下虚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却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了起来,一闪即逝。
    川西双白得了指示,果然不再惊慌,按照老人所说亦步亦趋,果然险象尽去,非但如此,居然连那为数众多的黄蜂,也不知去向了。
    他二人这么依言前行,不一刻,竟绕出了阵图之外,忽然人影一晃,眼前现出一人,川西双白倏地向两下一分,来人已冷冷笑道:“我看见你们了。”
    川西双白这时才看清了,这出现的人竟是那位睡莲龙十姑,一时都不禁大吃一惊。
    他二人到了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来应付一切了,双白闪身而出。
    草上露叶青抱了一下拳道:“十姑,请你高抬贵手,我们的敌人是谷巧巧,却不敢与你老为敌”
    瓦上霜柳焦冷面而出,带着十分的不满和委屈,说道:“俗谓井水不犯河水,我弟兄向居川西,对于十姑可从没有开罪之处,何故苦苦与我弟兄为难?尚请赐告其详。”
    来人正是伪装龙十始的花心怡,她是在川西双白出阵之后,应水母极力要求,出来吓唬他们的。
    她本来以为,还是和早上一样的,只要自己三两句话,就能把他们给吓走了。
    谁知此刻看来,双丑非但不去,却大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一时心内也颇为紧张!
    可是她脸上却丝毫也不显露出来,当时淡然一笑道:“我们虽然没有仇,可是你二人竟胆敢违背我言,这已是犯了我的大忌,今日绝不能轻易饶你们!”
    双白吓得怔了一下,四只惊惶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对方,叶青甚至于发出了惊吓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对方既如此说了,定会骤然出手发难,谁知半天却是一点行动也没有!
    再看看她脸上表情,也是不怒不笑,一双杏目只是左右闪着,也不知在动些什么念头?川西双白不禁相互对看了一眼,俱不知如何是好。
    叶青认为有了一线希望,当时干笑了一声道:“十姑,这事情,最好请谷巧巧出来,与我们做一了断,我们绝对不愿开罪你老。”
    冒牌的龙十姑又是冷冷地一笑,她并且回头看了一眼,算计着时间,水母大概也差不多了!
    她蛾眉一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叶青吓得一退,但是再看对方,依然是没有任何举动,他就又站住了脚,心中不禁甚是怀疑,偷看了自己拜弟一眼,却见他脸上也带着一层迷惘之色。
    须知川西双白行道江湖,素以诡诈狡黠见称,是很不容易为人欺骗的。
    他们开始之所以为水母欺骗,主要是震于睡莲龙十姑的大名,当时就这么糊涂地撤退了。
    此刻由于花心怡的语无伦次,行动费解,不禁触起了二人的疑心!
    瓦上霜柳焦对拜兄递了一个眼色,遂上前一步,嘿嘿冷笑道:“十姑,我弟兄此番前来,曾发下誓言,如不能手刃水母,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心怡因念水母逃走之事,她只是负责来应付川西双白拖延时间的,如非万不得已,水母关照她不可轻易动手,因为她绝对不是川西双白的对手。
    此刻柳焦这么说,已经很明显地是在试探她的,她焉有听不出其中意味之理!
    当时心内暗暗着急,而外表却又不得不作出镇定之色,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说过,有我在此,你们二人休想得逞!”
    柳焦接口道:“十姑如一再与我兄弟为敌,我兄弟也只好……”
    他看了一边的拜兄一眼,一咬牙,竟把那口弧形剑再次抽了出来。
    这是一口弯曲如弓状的兵刃,在兵刃谱中,那是属于外家路数的,可是能使用这兵刃之人,本身必定有不凡的造诣。
    瓦上霜柳焦因心愤这位龙十姑太欺人,再者对她多少存了些疑心,所以才敢存下一拼之心。
    一旁的叶青见拜弟居然抽出了兵刃,心中虽是暗怪他太大胆,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和对方一拼,别无良策可觅。
    当下身形半侧,掌中黑骷髅旗再次抖开,同时苦笑着说:“十站如一再见逼,我弟兄也只好开罪了。”
    心怡真想不到,他们二人居然胆敢对自己亮兵刃,势成骑虎,也只好和他二人一拼了。
    当下一咬银牙,右腕翻处,已把背后那口长剑亮了出来,同时冷叱了一声:“你们一齐上吧。”这种情形,又显然是未把二人看在眼内,不禁又令双白心中有些胆寒,他二人兵刃虽然都已出手,可是彼此对望着,却是谁也不肯先行下手!
    冷寂的夜空里,传来了一声冷笑,道:“堂堂武林先辈,竟会着了一个小女孩的道儿,可笑之至!”
    这声音传人川西双白耳中,不禁令二人同时心中一动,再细看对方少女,持剑皱眉,分明一副内心怯战模样,西川双白不禁霍然明白了。
    他二人儿乎是同时,大吼了一声,各自摆动兵刃,直向花心怡扑了上去。
    心怡却也只得摆剑相迎,她掌中剑向外一吐,却迎着了柳焦的弧形剑,二剑相击,发出了“锵”的一声。
    这时叶青的黑骷髅旗,由下而上地卷起来,旗身上卷起了无比的罡劲之风,直向花心怡身上卷去。
    心怡骤遭巨力,不禁有些立足不稳,身形向后摇晃了一下,退了半步!
    这种情形落在二人眼中,更是一切都明白了!他们都不禁勃然大怒,因为对方假冒睡莲龙十姑之名,欺吓自己兄弟二人,这种行为简直太可恨了。
    柳焦口中厉叱道:“好个丫头,今日看你怎么逃得柳大爷剑下!”
    他这么说着,弧形剑再次往后一领,用“恨福来迟”的式子,把剑身兜得足足的,直向花心怡头顶上绕了过去!
    就在这紧急时候,然从山背后,发出一声清楚的芦笛之声。
    花心怡闻知是水母的暗号,令己速退,当下娇叱了一声,霍地把掌中剑向外一推,用“夜战八方”的剑招,把柳焦的弧形剑再次挡开。
    她口中冷叱道:“姑娘失陪了!”
    口中这么说,娇躯已蓦地腾空而起,只见她纤腰连扭,竟是快如电闪星驰般地直向后山跃去。
    川西双白各自怒叱了一声,奋身而上,他们绝不甘心如此就令这小女孩逃开,因此事如传扬江湖,川西双白一世英名无异付与流水,他二人各自腾身猛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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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苦斗同归尽坦言结冤仇
    在山涧的一道窄弄夹缝中,有一条羊肠小路,这是一条隐道,直通后山洞庭。
    在一块岩石上昂首站着那高大的水母谷巧巧,她似无限焦躁的神色,左顾右盼着,并且不时地把手中一枝芦笛,就口吹着。
    如此吹了七八声之后,仍不见心怡到来,她就愤愤地把手中笛子向后边一抛,冷笑道:“姑娘,我可不等你了,我先顾全我自己要紧!”
    说着,她自地上提起一个简单的行囊,单手拄着木拐,直向后山绕去。
    在半路上,她耳中似乎已经听到了有兵刃交击的声音,并且有厮杀的叫声,水母暗暗吃惊。
    她匆匆行到一棵老松村旁,然后自囊中拿出一捆绳索,把一头系好树上,另一头却向涧下抛去,山风飕飕,吹得她满头白发飘扬。
    现在她的心,倒似乎是定下来了,因为只需走落这片悬岩,就可绕到君山另一峰,从容脱险。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子:“我不能抛弃她,不能……”
    试想这多日以来,这个花心怡姑娘,是如何地照顾自己,她把自己由死亡路上救活了,现在也是为了自己,去和敌人厮杀,而自己却在她危急之时,抛她而去,留下她去送死。
    “如果这么做,我谷巧巧怎能算人?拿什么面目再苟且偷生下去?”
    这个念头,电也似地在她脑中闪过,顿时她犹豫不决起来。
    水母一生作事,向来是奸诈任性,可以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她也从来没有去反省过一件自己所作过的事情,是否有愧于良心的,在她以为,良心这个东西,根本是空虚不存在的。
    可是此刻,她竟会破例儿地感到有愧于心,她竟是狠不下心,舍弃这个无辜女孩的性命!
    她焦急地在这附近转着,心中暗愤花心怡办事不够精明,既然自己曾告诉过她这一条暗道的入口之处,那么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应该到了,怎会耽误这么久?
    想着又撮口为哨,试着吹了两声,空谷音扬,这种声音足可传出数里之遥!
    猛然间,她听到了左面陡壁上有了声音,似像有人行走的声音。
    水母不禁大喜,她轻轻唤道:“姑娘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单手持着木拐,向发声处跳了几步,蓦见一条人影,就像孤鹤似地蹿了过来,随着一声轻笑,这人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前。
    水母注目一看,不禁吓得面色如土,猛地拨头就走,可是这人怎会再令她逃开手下,只见他把身躯一腾,已轻如落叶似地,落在水母身前。
    月光之下,这才看清了来人,竟是那断了一条左臂的老人秦冰。
    他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你还想逃走么?你能瞒过川西双白这对东西,却是瞒我秦冰不住,今夜看你又怎能逃得开我手?”
    水母咯咯一声怪笑,声如枭鸣,她举起了手中木杖,指着来人道:“怎么?你莫非还敢乘人之危么?哈!我只当你秦冰是一个英雄,如今看来,你比起你那师父弘忍大师是差得太远了!”
    秦冰呸了一口,冷笑道:“亏你还说得出口,当初我那恩师是如何待你,想不到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他才言到此,忽见水母一声厉吼,手中木杖,竟自脱手打出,她本人却因体力未愈,而出手过猛,整个身子竟倒在草地里。
    秦冰又轻轻一转身,木杖便已打空,落向一边。
    水母遂自地上踉跄爬起,她大声叱道:“姓秦的!你要如何?你说。”
    秦冰后退了一步,他倒是想不到,这老怪物身受如此重伤,居然还敢对自己发狠。
    他略一思忖,心想此刻要是取她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自己一生行侠,光明磊落,如在她重伤之下取她性命,虽是外人不知,奈何“君子不欺暗室”,究竟是问心有愧的事情,不如……
    想到此,冷笑道:“谷巧巧,你我虽有深仇大恨,但老夫今夜并不想取你性命,今夜你只把我那件师门的东西交出来,我定破格让你逃生。”
    说着又哼了一声:“以后你如不服,仍可随时找我,我必定随时候教。”
    水母闻言,却又怪笑了一声道:“秦冰,你休要作梦,什么师门故物,弘忍大师未亲口向我索讨,你又凭些什么?”她狂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未向你讨回我那口寒铁软剑已是好的了,你居然还有脸向我要书?”
    说着她瞪目如炬,大声道:“你别以为我身负重伤,就可欺侮,需知我们练武之人,先天元气之气不可轻侮,你如逼我过甚,我可拼着一死,嘿……那时候只怕你秦冰也休想全身而退吧?”
    秦冰不禁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到底给是不给?谷巧巧,我对你已是网开一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水母这时竟一身是胆,她仰着肥大的身子,向前又扑了过来。
    秦冰见她竟是不可理喻,方自动怒,正要出手给她一个厉害,忽然峭壁上一声娇叱道:“住手,不可伤我朋友!”
    一条纤影,如陨星下降似地落了下来,现出了花心怡娉婷的身影。
    秦冰为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单掌平按,把身子侧了过来。
    这才见由峭壁悬岩上,疾如星陨石沉似地,飞扑下一个妙龄的少女,对于她,秦冰并不陌生,她正是方才在上面与川西双白厮杀的那个女子。
    这令秦冰感到很奇怪,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水母收有徒弟,而且由这少女方才对付川西双白的剑招上看来,分明与水母剑路不同,可是她却又为什么拼出死命,来保护水母呢?
    这些念头,也只不过是匆匆在他脑中闪过,他可来不及去深思这个问题。
    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已经是护在水母身边,而且横剑向自己怒目而视。
    秦冰好容易找到了水母,多年怨仇眼前即将有个交代,自无由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出现,而自己就退身而去。
    他冷哼了一声道:“女孩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门在一边吧!”
    心怡这时才看清,眼前这个老人,自己并未见过,白发皓首,长眉细目,生相甚为儒雅,不似川西双白那种狡诈的奸相,当下到口的恶言,反倒吐不出来了。
    她只是横剑拦在水母身前,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水母这时也气吁喘促地道:“姑娘你闪开,我与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让我与他一拼。”
    心怡急道:“可是你的伤……你怎么能……”
    水母呵呵地怪笑了几声道:“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又仰脸对秦冰道:“喂!老鬼,你怎么不上来呀?”
    秦冰狂笑道:“无耻妖婆,死在目前,尚在口发狂言,今夜我看你有何本事逃过我秦冰手去!”
    说着身形一矮,正要扑上,水母却忽然叱道:“且慢!”
    秦冰怒容满面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谁还与你有什么说的!”
    她说着,却把花心怡拉在一边,狞笑了一声,悄声说道:“这老者与我有深仇大怨……”
    心怡接口道:“可是你的伤……”
    “别打岔!”水母继续说:“我如一再示弱,他还以为我是怕他,所以眼前情形,我也只有与他一拼,我固然内伤未愈,他也只有一臂,真要拼起来,我也并不见得就吃多大的亏”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看着心怡道:“说实话,你这孩子心地很厚道,我很高兴遇见你,总算是有缘。”
    她这时候,脸色可就带出了一些凄惨之色,苦笑了笑,又说道:“我如能躲过今夜,本可好好造就你一番,把我生平不传之秘,倾囊给你,以谢你每日关怀之恩,可是……”
    心怡心中不禁甚为难受,她咬牙道:“你不会怎么样,我来帮助你。”
    水母重重地打了她一下肩膊,道:“胡说!”
    心怡吓了一跳,偷看水母一张肥睑,这时竟颇有毅力也似,她冷冷地说:“你以为这老儿是一般普通角色么?”
    这时,秦冰在一边已显得不耐烦地道:“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利用孩子的无知和天真,你的话还没有说完么?”
    水母啐了一口道:“秦冰你稍安勿躁,谁还怕你不成?只是我话尚未说完,你还要等一等。”
    秦冰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哪里还有这许多话说?”
    他口中这么说着,倒是主动地后退七八步,有意距离他们甚远,此举纯系君子之风。
    水母这时见他去远,这才冷笑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对心怡道:“我早年却是任性恶毒,杀人无数,以至于结了这许多仇敌,皆因敌人俱我武功,莫可奈何。如果我负伤消息外传,只怕短日之内,便有大批对手赶来,那就更不妥了。所以……”她拍了心怡的肩一下道:“今夜你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还有……”
    说到此,心怡忽然觉得肋旁似有一物轻轻抵触,忙用手一摸,感觉到有一个方形的匣子。
    她还不及细看是什么,已闻得水母频频道:“快收入怀中,快!快!”
    心怡匆匆依言收好,又看了远远的老人一下,只见他似若无其事地正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人类的感情,只要是真挚的,都是美的。
    那美的感情,最能令人陶醉沉迷,令你扑朔迷离。
    心怡收好了东西,匆匆问:“是什么?”眼泪只是在她眸子里打着转儿。
    水母冷然道:“不许你看这东西,知道么?”
    心怡点了点头,说:“当然,这是你的。”
    水母又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为我保管,以后我会找你取回来的,可是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不幸……”她慨然地说道:“这东西就归你所有,你要答应我,好好地保管它。”
    心怡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就问道:“这个老人是谁?他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水母冷笑了一声说:“一言难尽!”
    说着她就站起了身子,并且再次地嘱咐她道:“你千万不可动手,要记住。”
    “为什么?”心怡拉着她一只手。
    水母似有些不耐烦地回头道:“你不出手,此人绝不会伤你性命,否则你命难保,他目的是抢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所以你千万不能让他把东西拿去。”
    水母说到此,看了一边的秦冰一眼,低声道:“我现在去和他最后交涉一番,你只要记好逃跑,现在你去吧!”
    心怡和她每日相处,知道此人脾气怪异,她既如此关照自己,再和她多说也是枉然。
    当时只好点了点头,水母已大步而出,并且发声向秦冰招呼道:“姓秦的,现在我们可以作一了断了。”
    秦冰返过身来,冷笑一声道:“水母,你果然还是执迷不悟么?”
    水母嘻嘻一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为那本《水眼图谱》么?”
    秦冰冷笑道:“你如把它交出,老夫掉头就走,绝不和你多说,怎么,你意下如何?”
    水母微微低下头,似在思虑的模样,秦冰竟以为她心已有些活动,当时忙上前一步道:“何况其中奥秘之处,你多已习会,又何苦……”
    才说到这里,忽见水母面门一扬,面色极为狰狞,秦冰就知不妙。
    他猛然往后一退,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道清泉,犹如匹练也似,自水母口中喷出。
    这是水母自《水眼集》中学得的一种厉害功夫,名水箭,又名“腹剑”,先以水藏之腹内,用时,以丹田内力一激即出,厉害无比。
    水母因知秦冰武功惊人,自己内伤未愈,想取胜于他直似作梦,如能以智力先伤了他,倒或可反败为胜。
    她有了这种意念,所以不惜损耗真无内力,一面假装与他谈那《水眼图谱》之事,一面却把真元内力,统统逼入腹中。
    这种方法,可又比她素日所施展的喷泉厉害多了,因为每施展一次,要耗损甚多精力,所以水母极少施展,何况此刻更在体伤未愈中。
    只是眼前为了救自己性命,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一口水方一喷出,其快如箭,直向秦冰面上打去。
    秦冰见她居然如此诱伤自己,而欲伤自己的方法,不过是故技重施,心中真是又怒又好笑。
    当时仅仅把身子向一边一侧,可是他究竟是太大意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这一次的水箭有多么厉害!
    就在他身子方半侧的一刹那,但见眼前水箭,忽地如喷泉似地爆了开来。
    本来是一股泉水,此刻爆开来,形成千万晶莹夺目的水珠,粒粒晶亮如珠,如同满天花雨似地,直向自己全身上下打了过来。
    秦冰这时才知道上了大当,当时,不由大吃一惊,此刻既使是发掌应付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他怒啸了声:“好无耻的东西!”
    当时大袖一挥,整个身子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随着拔空而起。
    可是尽管他闪躲得再快.那漫空而来的水珠,为数何止千百,上下左右丈许之内,尽在包围之中。
    秦冰虽然躲过了上半个身,可是下身足腿,却为水珠溅上了四五处之多。
    休小看了这小小水珠,每一粒,都饱含了水母元气内力,无异铁块金丸,其力真可裂石穿帛。
    秦冰总算有了准备,气机下沉,可是究竟如何,他也是负痛不住。
    口中“啊”了一声,待身子往下落时,差一点竟坐倒在地。
    那为水珠所伤的四五个地方,都如同针炙火焚似的疼痛,整个身子也由不住唰唰一阵急颤。
    秦冰狂笑了声,叫道:“好婆娘,你竟敢……”
    才言到此,就见眼前疾风一闪,水母那半截铁塔似的肥胖身子,已向他猛扑而来。
    秦冰因身形未站稳当,水母来势如风,竟为她一双肥臂把身子给抱住了。
    只听到“碰”的一声,双双倒于尘埃。
    怒叱声,咆吼声,扑滚在野地里,这种打法,还真是江湖少见。
    花心怡伏身在一边草丛中,看到此只惊得目瞪口呆。
    水母因自知动起手来,自己眼前绝非对方敌手,既然自己凑巧把他抱住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她试图要以自己庞大的臂力,迫对方就范认输,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地势。
    这是一座陡斜的山峰,一方是更高的孤峰,另一方却是百丈深渊,本来就没有多大地方,此刻他们这么一滚动起来,已离着峭壁不远了!
    花心怡看得不禁有些触目惊心,她实在忍不住,猛然跑出来大声尖叫道:“小心,小心呀!”
    水母闻声不禁一怔,她见心怡竟然还没有走,不由大怒地喝叱道:“混蛋,还不快走,你想死么?”
    秦冰利用这个机会,大吼了一声,霍地挣开了她的双臂,抖掌直向水母面门上打去!
    心怡大吃了一惊,她尖叫了一声,纵身而出,以双掌,直向秦冰背后猛击过去,自然她是为了解救水母这一掌之危。
    秦冰迫得收回手掌,在地上倏地一滚,他口中叱道:“好丫头!”
    随着这个滚式,秦冰劈出了一股凌厉的掌风,直向花心怡身上击去。
    可是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却再次地捉住了他的双足,他身子本欲翻起,却由不住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刹那之间,他和水母又滚了下去。
    心怡虽未为老人伤着,可是那凌厉的掌风,却由她臂边扫了一下,痛得她打了个冷战。
    惊魂未定之下,却见地上抱滚的二人,已临到悬崖边。
    花心怡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
    忽见秦冰厉叱了声:“去!”
    他显然是用脚一踢,把水母紧抱着自己的身子挣开了,虽然他挣开了地上的纠缠,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二人突然分开的身子,霍然向两边一分,却带起了两声长啸,直向悬崖深涧之处坠了下去。
    心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张开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天啊……这太不可能了!”
    当一切平静之后,她痴痴地站在悬崖边,引颈向崖下望着。
    那只是漆黑的一片,两个人掉下去,竟没有带出一点点声音来,可见那是如何的高了。
    她预料着,他二人是万无活命,于是一层新的悲哀,浮上了她痛苦的心扉。
    一个尸身尚未寻到,另一个尸体,却又等待着自己的寻觅,这难道就是造物者对自己的安排?
    望着深不可测的涧底,花心怡只觉得双膝打颤,如此好一会工夫,她才退回到一棵松树根上坐下来。
    她细细地想,水母的尸体是无法找到了,试想从这么数百丈的峭壁上跌落下去,岂不是早已粉碎了?找到又有何用?
    想到此,她就慢慢摸出了方才水母交付自己的那件东西,苦笑了笑,想不到这东西竟成了她赠给自己的一件纪念品。
    她认出那就是早先藏在水母枕下的那个水晶匣子,里面装的是名叫《水眼图谱》的一本书。
    水母曾告诉过她,这个独臂老人,主要就是为了要讨取这本书,想不到二人双双为此丧了性命,而这本罪魁祸首的书,竟会落到了自己手中。
    她揭匣看了看,又把它藏好怀中,身方站起,却又听到身后树叶子唰唰的响声,紧接着,川西双白由树林子里现出身来。
    他二人此刻看来,更是显得狼狈不堪了。
    二人头上的漂亮斗笠也都掉了,白衣服也成了黑的了,而且东一条西一条,都为树枝划破了,在失去了水母和花心怡的踪影之后,他们曾踏遍这附近整个的山,而且还在后山遇到了几头大野狼,以致于狼狈至此。
    在看到心怡之后,叶青首先发出了一声冷笑,他二说不说,身子就像蛇似地,直向心怡扑过去。
    掌中旗“横扫千军”贯满了劲力,直向花心怡拦腰扫去。
    心怡抽出了剑,一面相格,一面叱道:“不要打,不要打!”
    叶青冷叱道:“丫头,你还想玩诡计吗?”
    他口中说着,掌中旗带起了地面的无数沙石,像狂风暴雨一般地,直向花心怡身上溅去。
    心怡猛扭纤腰,施了一招“蝶梦花酣”,身形如狂风飘叶般地旋了出去。
    这时候一边的瓦上霜柳焦却腾身而进,这老儿内心也同他拜兄一样,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身形一落地,他也二话不说,双掌交错着,以“龙形乙式穿身掌”,霍地向外一抖,直向心怡双肩上直劈了下去,可说是劲猛力足。
    花心怡为他们逼得实在无法可想,也只有和他们一拼了。
    她掌中绕起了一片剑光,直向柳焦双腕上斩去,同时口中大声娇叱道:“不知好歹的川西双白……你们苦苦与我为敌,是为什么?”
    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已再拔起,落在一棵大树的树身上,叶青冷哼了声道:“你还好意思问么?”
    说着狂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川西双白一生见人见得多啦,还没有碰见过你这么狡猾的丫头,哼,你还想骗我们么?”
    他说着一挥掌中旗,身形方要再次腾起,去见树身上那个姑娘比着手式道:“且慢!”
    叶青冷着脸道:“今夜谅你插翼难飞,你还有什么好说?”
    一边的柳焦也用发哑的嗓子叫道:“快说!”
    心怡冷冷笑道:“你们真是一双笨蛋,人都死了,你们还不知道,与我为敌,又有什么好处?”
    二人不禁一愣,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面色带着无比的惊讶之态。
    柳焦问道:“谁死了?”
    心怡冷笑道:“自然是水母死了,她是你们逼死的。”
    柳焦怔了一下说:“水母死了?”
    叶青呆呆地问:“什么时候?死在哪里?”
    心怡听他们这么问,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当下用手指了一边的悬崖之下道:
    “刚才,她是由这岩石上跌下去的。”
    叶青只是眨眸子发呆,可是一边的柳焦却在这时发出了怪枭也似的一声怪笑。
    心怡吓得用眼睛去看他,就见他这时已收敛了笑容,厉声叱道:“好个狡猾的女人,你还想施诡计来哄骗我们么?”
    柳焦说着,更气得跳了一下,他大声咆吼道:“你简直把我二人当成了三岁的小孩,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这一篇鬼话?哈!”
    叶青这时也似乎为拜弟提醒了,他怪笑道:“吠!我还差一点相信了。”
    说到此,他脸色变得极青地对柳焦道:“这丫头小小的年纪,诡计实在多,她总戏耍我们,今夜我们如果拿不下她来,实在是太丢人。”
    柳焦阴沉的面颊上,绽开了恶毒的笑容,他哼道:“放心,她逃不了。”
    一边说着,他已经把那口弧形剑慢慢地抽了出来,同时仰头向心怡冷笑道:“姑娘,报一下名字吧,也叫我们知道你是谁,川西双白剑下,可是不死无名无姓的冤鬼!”
    心怡早先已经尝过他们两个的厉害,知道自己一对一尚可勉力支持些时候,如是以一敌二,那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这时见柳焦抽出了剑,就知道一场大战将要开始了,早先自己是为水母和他们打的,现在水母既死,自己还与他们拼个什么劲呢?
    想着就大声嚷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们问我名字,我可是不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之间,用不着认识。”
    柳焦忍着气皱眉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你什么干不了,你到这里来于什么?”
    心怡脸红地道:“这个,你更管不着了。”
    柳焦剑已经抽出来,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堂堂武林高手,兄弟二人去对付人家一个小女孩,传扬出去,的确是个笑话
    他怒容满面地道:“柳二爷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也许我们……”
    叶青也扬了一下手中的旗子道:“你师父是谁?”
    心怡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们呢。”
    柳焦一跺脚道:“可恨的东西。”
    他整个人“飕”一下子,直向心怡落脚的地方纵去,可是心怡也在这个时候,把身子往下纵下来,二人恰恰错开了。
    瓦上霜柳焦嘿了一声,却由树上一式“燕子抄手”蹿了下去。
    这时候叶青的黑旗子,也抬起来没头带脸地打过去,心怡持剑挡开了柳焦的弧形剑,发出了“噹”的一声,她又尖叫道:“住手!”
    这两家伙倒是真听话,叫停就停,双双收住了兵刃,一起站住脚不动。
    心怡冷笑道:“你们要二人打我一个么?”
    草上露叶青大叫道:“打你?我们要杀你!”
    说着又要挥旗而上,却给柳焦把他拉住了,柳焦说:“她这么说,你就先不要动,待我一个人擒她便了。”
    叶青愤愤地一哼,道:“你还要上她的当!”
    柳焦冷笑道:“她也配!”
    可是心怡却在他二人对话的时候,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山地跑去。
    二人发觉之后,一起大吼道:“好丫头!”
    他们各自腾起身子,直向心怡背后追去,可是当他们发现心怡所跑的地方是一个悬崖,他们都不禁吃了一惊。
    柳焦忽然一拉叶青道:“慢着!”
    叶青驻足道:“什么?”
    柳焦冷冷笑道:“前面无路可逃,追她作甚?”
    草上露叶青向前面望了一下,只见大树一棵,再就是片片的乌云,山风阵阵扑来,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就冷笑地望着心怡的背影道:“这丫头真是疯了!”
    花心怡一口气跑到了陡峭的岩边,她记得水母关照的话,树上有飞索下垂,可以系身而下逃命。
    这时她就顾不得了,偏偏川西双白也未自背后追来,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她忘命似地逃到了树边,探身下望,果见绳索下垂着。
    花心怡再也不多考虑,匆匆跳身而下,用双手飞快地交替着,把身子垂了下去。
    柳焦这时发出了声惊叫道:“不好,我们又要上当了!”
    他猛然扑过去,叶青也自后飞纵而上,心怡这时已垂下了七八丈的距离。
    叶青狞笑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把那条绳索拉起来,平空把它提着,大声问道:“小丫头,你现在只要说出水母的藏处来,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这条命却要葬送在这深涧之下了。”
    心怡身垂半空,只觉天风冷冷,四周是一片漆黑,人在生死之间,没有说是不怕的,可是她那张倔强的嘴,天生就不会讨饶求命。
    她紧紧地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叶青又厉声地问了两句,仍不见她回答,就听得柳焦的声音冷笑道:“这是她自掘坟墓,怪得谁来?”
    遂闻得剑刃磕石的“碴碴”声音,花心怡的身子陡然向下星陨似地落了下去!
    她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这长啸由下而上,直传人川西双白的耳中,使他二人直觉地预感到,这姑娘是一命归天无疑了。
    然而,事实呢?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花心怡整个身子直向水底堕沉下去,可是当她的足尖,已几乎站在湖底的时候,她却又为水的浮力,把她硬生生地给浮了起来。
    因此,她露出头,大叫了一声:“啊呀……”
    无情的湖水,直向她口鼻中猛地灌去,她挣扎着,并且用力地打着水。
    她本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一命呜呼了,谁又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落身在湖水之中。
    本来不太精湛的游泳术,再灌了七八口湖水之后,她有些晕了。
    只见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地飘出了数丈之外,黑沉沉的深夜里,这湖面上竟看不到一个船影子。
    花心怡一连灌了十几口水之后,她知道自己已是接近了死亡的边沿了。
    她大声地打着水,并且出声喊着。
    忽然,由左侧的一个山洼子里,飞快地驰出了一叶小舟,直向她驰过来。
    船上悄立着一个小姑娘,头上还扎着布,她尖声叫道:“爷爷!爷爷!我来了!我来了!”
    说着她抖手打出了一条绳索,直向水面上的心怡甩去,花心怡在拼命的时候,却想不到会有这种绝处逢生的机会,她如何会轻易放过?
    当下忙伸手拉住了那根绳子,船上的小姑娘就动手用劲地直把她拉近船边。
    她一面拉一面还急促地说道:“我等了好久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一面使劲地把心怡拖上了船板,小船在这番大力之下,前伏后仰,看起来真差一点要翻了。
    等到心怡被拉上船之后,那小姑娘才发现是救错了人了。
    她用手捂着嘴,叫出了声音:“啊呀……你不是我爷爷……你……你是谁呢?”
    心怡已被水灌了个昏头转向,哪里还会管这些,上船之后她就把全身趴了下来,脸朝下哇哇吐着清水。
    那小姑娘搓着两只手,急得了不得,又问道:“喂,你到底是谁呀?问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吐了几口水之后,虽是四肢无力,可是心里倒是明白多了。
    她想到了这位救命恩人,当时就转过脸来,起伏着胸膛道:“谢谢你救我……谢谢你!”
    她吐了一口水,又说道:“我叫花心怡。”
    说着就又不支持地倒下去了,只是干吐着,又连声地咳嗽,小船打着转。
    那小姑娘叹了一声,说道:“真怪!怎么我专门救人?一个还没走呢,又来了一个。”
    说着她就蹲下了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趴一会儿,等我接了我爷爷,再一块儿回去,你放心,你比我大哥上次可轻多了。”
    心怡这时也只有哼的份了,她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这小姑娘就用双手,把她身上的湿衣服用劲地拧,一面说道:“这可没有办法,你得将就点,现在,没有干衣服给你换。”
    心怡说:“不要紧……谢谢你!”
    她转了一个身子苦笑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宇,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划船?”
    小姑娘皱了一下鼻子,怔怔地道:“我叫秦小孚,你不要问我这么多,我还奇怪呢!”
    她眨着那双眸子,又道:“这么深更半夜,你怎么从山上往水里跳?你是自杀吧?”
    心怡见她问得天真,就苦笑道:“算了,你不要取笑我了!埃!我实在告诉你,我是被人家逼着跳下来的。”
    说着脸就红了,好在是晚上,谁也看不见。
    秦小孚就点了点头,又哼了一声道:“我早听爷爷说这几处水面上不太干净,有水贼,果然不错……不过你还算运气好,遇见了我,要不然你可就惨啦!你看看这附近,别说是船了,就是灯也没一盏,你喊救命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听见呀。”
    心怡没有力量与她多聊,只有哼哼着,表示听见了,秦小孚口中顺口唱着“啦啦啦……”
    手中的篙弄着水,一路撑出了数丈之外,似乎是蛮高兴的样子。
    花心怡冷眼旁观,见她操舟手法,竟是熟练之极,左摇右撑,小船似箭,却不见带起一个小小水珠到船上来。
    她口中唱了几句之后,就踮起了脚,仰着头,直向峭壁上望去。
    一面自语说道:“怪呀!我爷爷也来了呀!”
    心怡咳了几声,问道:“你爷爷去捉鱼了吗?”
    秦小孚摇着小辫子道:“才不呢!我们又不是打鱼的!”
    心怡忙道:“对不起……”
    小孚皱着眉说:“他到山上找水母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心怡不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秦小孚立刻笑道:“看把你吓的!你放心,水母就是不被我爷爷杀死,她现在也只能睡在床上哼哼了。”
    心怡颤抖地问道:“怎么会?”
    秦小孚撇了一下嘴:“大家一提起她来,都这么害怕,其实她也不见得就怎么厉害!”
    花心怡这时候可有说不出的味道,只是觉得全身发软,她慢慢把身子躺下来,道:
    “你爷爷是断了一只手的一个老人家么?”
    秦小孚忽然停住篙道:“不错,你认识他?”
    心怡闭上了一双眸子,勉强忍着内心的伤感道:“我刚才才见过他。”
    秦小孚马上蹲下了身子,用手拍了她一下道:“喂,别睡呀!我给你说话,你刚才在哪里看见我爷爷?”
    心怡用手往山顶上指了一下,小孚就张大了眼睛道:“我告诉你,水母就住在那里,我爷爷是找她算账去的。”
    心怡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秦小孚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由心怡脸上发现出不太自在的神色来。
    忽然,她大声道:“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不?”
    心怡伸出无力的手,拍了拍她的腿,笑道:“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
    秦小孚依言坐下,她翻了一下眼皮道:“好吧!你快说吧!真是急人!”
    心怡这时精神已稍微恢复,她开始观察眼前这女孩子。
    只见她黑黝黝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眼睛很大,尤其是她直直的鼻子和小小的嘴配合得很美,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心怡自入江湖以来,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长相怪异的人,很少看到这种清秀可爱的小脸,由不住对她生出无限好感。
    由此联想到那位断了臂的老人,他自然也应该是一个和善可敬的老人了。
    她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恻然感觉,当时,慢吞吞地说道:“我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哭闹,你要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秦小孚禁不住鼻翅张动道:“你说!你快说!”
    花心怡紧紧拉住她一只手.以防意外,然后就说:“你爷爷大概是死了!”
    秦小孚用力地把她手挣开,她大声叫道:“你乱说,我不相信。”
    心怡忍不住淌下泪,道:“我不骗你,他是和水母两人,一起翻落到山涧下去的。”
    秦小孚呆了一呆,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心怡吓得紧紧抱着她道:“你看你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秦小孚边哭边道:“你亲眼看……见的么?”
    心怡点了点头,小孚又大声地哭了起来,那种声音,听来可真是凄惨极了。
    心怡好不容易,费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劝住了,可是她样子看来,还是那么伤心,连连地抽搐不已。
    她对心怡道:“你能带我去那个地方么?”
    心怡皱眉道:“可以当然是可以,只是去那里又有什么用?他们也不在山上,已经摔下了山涧。”
    小孚泣道:“我们就去山涧。”
    心怡拍了拍她背道:“妹妹,你听我说,这实在是不必要的,何苦呢,你想想看,从几百丈高的地方翻下来就是块石头也成了粉了,何况是一个人呢!就算找到了,也只是残碎的肉块,反而令你更伤心,再说是他们两个人,你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呢?”
    小孚只是哭着摇头,她已哭成了个泪人。
    心怡忽然感觉到自己这种话,说得有语病,试想人家是骨肉亲情,哪怕是块血浆,也万无不寻觅埋葬的道理。
    当时见她哭得伤心,就叹了一声:“你也不要哭了,这样吧,我们明天清早一起来,我们到山涧底下去找好不好?现在天太黑,找也没法子找,你说是不是?”
    小孚才略微止住了哭声,她点了点头,又悲声道:“可怜的爷爷……爷爷,你死了后留下我一个人孤苦零仃,以后可怎么办?”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心怡由不住一阵心酸,竟也陪着她淌下泪来。
    花心怡边哭边又向秦小孚劝解。
    似如此劝了好一阵子,秦小孚才不哭了。
    心怡就站起来要撑船,小孚忙把蒿抢了过去,一面说道:“还是我来吧,你不会。”
    她说着就把小船撑动,心怡苦笑道:“我们明天早上怎么见面呢?”
    小孚一怔道:“你不到我家去?”
    心怡看了一下身上,道:“我这个样子……”
    秦小孚冷笑道:“现在还管什么样子不样子,我家里也没有外人。”
    心怡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就在府上打扰一夜。”
    秦小孚这时一面撑舟,一面还低声泣着,她实在难以忘记平日和她形影不离的爷爷。
    心怡知道这时候是没办法安慰她的,就叹道:“你的父母不在这里?”
    小孚又是摇头,一面道:“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又苦笑道:“是爷爷把我带大的。”
    花心怡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姑娘,真可怜!”
    这时,她见秦小孚已不再哭了,就道:“对不起,方才,我是不知道才这么问你的。”
    小孚苦笑了笑说:“没关系,这十几年我根本就不为我的父母伤心,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就是见过也是很小很小,记不起来了。”
    心怡见她一面说一面苦笑,并抬起手,在眼角擦着泪,心知她口中虽说是不伤心,事实上内心仍然伤心的,天下没有不思念父母的儿女。
    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心怡自不便再三追问,就改变话题道:“我很高兴今夜和你作伴。”
    小孚一面撑着小舟,一面道:“我家里还有个大哥哥。”
    心怡不由低低噢了一声,一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了,因为人家家里还有个哥哥,那么自己孤身一个女孩子,又是这么衣衫不整,似乎是不该住在她家里了。
    可是她方才已经亲口答应她了,又如何再反悔,当下好不为难。
    秦小孚似乎也看出来了,就道:“你不要在意,我大哥是个正人君子。”
    心怡面上一红,忙赔笑道:“不是这些……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你哥哥呢?”
    小孚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道:“这有什么关系,当初他还不是被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心怡一怔,问道:“你是说,你哥哥也……”
    小孚明眸向她身上扫了一下道:“他不是我亲哥哥,是我的义兄”
    心怡这才点了点头,小船晃晃悠悠地已行出好几里以外,眼前已来到洞庭湖心,只见水面上舟行如梭,甚是热闹,这洞庭夜市虽不比杭州西湖,却也自有一番热闹情景。
    小孚指了一下桅杆道:“姐姐,那上面有一盏灯,麻烦你点着它吧,这是水上规矩,不点灯不许行船。”
    心怡忙点头道好,就站起来,把桅杆上那盏编有钢丝罩子的灯解下来,找出火石半天才算点着了。
    秦小孚这时已把船由热闹的水面划到了极为僻静的君山左后,眼前立刻又是冷清清的水面,只有少数四五艘渔船在水上作着捕鱼的夜业。
    小船又绕了一个弯子,就连这四五只船也看不见了,心怡身上本已为水浸透了,此刻再为冷风一吹,直冷得她上下牙齿发战。
    偏偏这小船没有篷舱,她不知洞庭湖到底有多大,此刻看来,真是大得惊人,只是这一段行程,就在好几十里。
    她的耳中所能听到的,只是小孚长篙出入水面的声音,静得连一声咳嗽声都没有。
    二人都陷在沉思之中,谁也没与谁多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孚的船就向一旁岸边上偎过去。
    心怡问:“到了?”
    小孚点了点头,用劲地撑了几下,小船就如箭也似直向岸边上猛冲了上去,直到船底搁浅在沙滩上行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秦小孚把船篙收好,挽了一下袖子道:“我抱你跳上去吧!”
    心怡脸红道:“不,谢谢你,我自己还行。”
    小孚怔了一下,道:“你身上也有功夫?”
    心怡笑了笑说:“功夫谈不上,只是可以勉强凑合一下就是了。”
    秦小孚脸上显得很是好奇的,在她身上看来看去,好似不大相信似的。
    花心怡站起来笑了笑说:“你先上去吧!”
    秦小孚点了点头,双足一点,“飕”一声就蹿上了岸边,她回过身来要看花心怡怎么上岸。
    却见心怡身形自小舟上弹起,就像一只燕子似地轻轻落在地上,分明身上有极好的轻功,这一点秦小孚自认为是看走了眼了。
    她们手拉手地直向沙滩上行去,小孚悲声道:“我大哥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很伤心的。”
    心怡点了点头说:“这是当然的,只是你们想开一点,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却禁不住又想到了万斯同,内心有一层说不出的莫名伤感。
    小孚领她在一座石屋前站住了脚,说:“到了,我们进去吧!”
    心怡退后了一步,用手摸了一下水淋淋的秀发,小孚已用手叩响了门上的两枚铜环,她口中唤道:“大哥,大哥,快开门。”
    谁知唤了好几声,没有一个人答应,好在他们祖孙自身一向都带着启门的钥匙,小孚就找出来,自己把门开了。
    房中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又唤了两声:“大哥,大哥!”仍不见有人走出。
    秦小孚回过头来对心怡道:“怪呀!他人呢?”
    心怡笑了笑说:“也许令兄出门去了。”她的心倒觉得松快多了,因为她是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男的。
    小孚这时已把灯点着了,并且招呼心怡坐下,她自己又前后找了一转,仍不见万斯同的踪影,心中甚是纳闷,花心怡仍然还穿着那件湿衣服,样子狼狈得很,她就找出了自己一套干净衣服,逼着她换过来。
    心怡也只好接过来,小孚把她带到自己房中,把门关上,让她在里面换衣服,她自己却坐在外面。
    心怡匆匆把衣服换好,见房中有盆,盆中还有水,她就洗了洗脸,对着铜镜把头梳了梳。
    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她此刻穿着秦小孚的粗布衣裳,倒像是一个乡下大姑娘,又像是划船的船娘,和昔日俨然大家气派,完全是不一样了。
    自己看着镜子也觉得好笑,尤其这些日子以来的奇妙遭遇,更令人感慨嗟叹。
    那个装有《水眼图谱》的水晶匣子,她仍然把它好好藏于囊中。
    一切就绪之后,她才开了门,低低唤了声:“妹妹.你在哪儿呀?”
    却见秦小孚正伏在一张八仙桌上,像是又在哭的样子,她就叹息了一声,上前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说:“看你又在伤心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人总是……”
    一封信忽然自小孚身上掉下来,心怡就弯下腰来拾,秦小孚抽搐道:“我大哥走了……他的心真狠。”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么?走了?”
    小孚忽然翻过身来,她睫毛上还挂着泪,愤愤地说道:“你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了。”
    心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别哭,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信封上写的是:
    “字呈
    秦老伯父安启”
    下款只露有“内详”二字,字迹十分工整,花心怡就抽出信来,就着灯光细细地读下去。
    一笔俊逸的蝇头小字,写着以下的字句:
    “病体已愈,不克久留,大恩未报,待诸异日,此上秦冰老伯尊前
    小孚妹妆前问安恕不另
    愚晚万斯同谨叩”
    心怡打了一个寒颤,这张信纸飘落在地,她忙又拾起来,仔细地又看了一遍,不禁抖颤地叫了声:“妹妹……”
    小孚正在凝眸深思,闻言就抬起头来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就奇怪道:“你怎么了?”
    心怡这时张大了眸子,充满了惊异喜悦之情,她扬一下手中信纸道:“这是万斯同……亲手写的?”
    小孚接过了信,奇怪地又问:“有什么不对?”
    花心怡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半天才定了心,她怕秦小孚会笑她,定了半天心,才慢慢道:“这个人我也认识,我以为他死了呢!”
    秦小孚猛然由位子上站起来,道:“你认识他?”
    心怡吓了一跳,因见秦小孚这种样子,好像是要打架一样的。
    她心中动了一下,遂问道:“我先问你,他是不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绸子衣裳的人?”
    小孚摇头道:“不是,他没有蓝色的衣服。”
    忽然她想到了,那日由水中救他上来的时候,他正是穿着一身蓝衣服,她的话就接不下去了,而且双目也有些发呆。
    心怡先是一怔,然后她就有些明白了,她苦笑了笑,说道:“妹妹你不要骗我,其实你告诉我实话也没有什么,我知道一定是他,因为,那一天,我亲眼看见他跌落水中去的,只可惜,当时我未能把他救起来。”
    秦小孚好奇地看着她,她心中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其买她对于那位大哥的感情,是再纯洁也不过的,她怕的是,眼前的心怡,会把她的大哥抢走了。
    这一连串的伤心事,都集中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真令她感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她眼瞳里含着眼泪,嗔道:“既然你知道,你还多问?不错,就是他,是我把他救起来的。”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心怡又道:“他在我们家住了很久,我爷爷还为他看病,现在病好了,爷爷已死了……”
    说着呜呜痛哭,又道:“他也不管我,一个人走了!”
    心怡现在既然发现了斯同未死,她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这种由绝望的路又重新得到了新希望的快感,是极其美妙的,她兴奋得真想跳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这秦小孚,就显得她真可怜了,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她拉着她的手,说:“你坐下来,别哭行不行?”
    秦小孚把手抽了回来,她的脾气真显得很怪,有时候确是很孩子气。
    她皱着眉头坐下来,目光又开始在心怡身上转着,遂问道:“我忘了问你,你一个人,怎么会到水母住的地方去?你怎么会看见我爷爷和水母打架呢?”
    心怡想不到她会这么问,当时脸色不由一红,心想这事情如把实话告诉她,又怕她就会对自己翻脸成仇,可是她又不擅说谎,一时好不犹疑。
    秦小孚流着泪,巴巴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想了想,心中一狠,暗忖我不如实话实说,否则以后她知道了,更要误会了。
    当时苦笑了笑道:“说来真奇怪,这件事情如我不说,你连猜都猜不到的。”
    她就慢慢把这一段经过,从头说了一遍,秦小孚先是一惊,愈听愈怒.听到最后竟咬牙切齿地由位子上一跃而起,冷笑道:“好呀!这么说.我爷爷是你和水母两个人所逼死的!”
    她忽然一跳,到了心怡身前,蛾眉一挑道:“说了半天,你原来是水母一边的,你……”
    心怡大惊地后退着,一面摇手,说道:“妹妹,你可不要这么说,这实在是一个误会。”
    小孚这时蛾眉上挑,杏眼圆睁,那样子真像是要吃人一样。
    她哭着跺了一脚道:“谁是你妹妹?姓花的,你赔我爷爷的命来!”
    她说着猛然一掌,直向心怡脸上劈来,吓得心怡忙偏首让过,秦小孚左腕一曲,用“反弓弹手”,直向她右肋上劈过来。
    花心怡本来以为她只不过是一时之怒,等气出了也就好了,谁知她竟是对自己下了重手,掌风极为疾劲,这一招要为她打上了,自己不死必伤。
    当下被迫只好用“牵手”向她腕子上搭,想把她就势拉出去。
    却料不到秦小孚见状更是火上添油,她尖声叱道:“你还敢还手?今夜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去!”她口中说着,娇躯向下一塌,双掌霍地向外一推,这一次竟是施出真元内力。心怡一来因为到底有些内愧,二来对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再说她岁数又比自己小,就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不能和她打。
    所以秦小孚这么厉害的双推手打来,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回头就跑。
    这种掌力逼得她向前跄出了七八下,跌倒在院中,她一面叫道:“你不要打.你听我说呀!”
    “还有什么好说的。”秦小孚由屋中一蹿而出,她手中这时竟多了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心怡吓得面色一变,她嗔道:“你不要乱来,把宝剑放下来。”
    小孚哼了一声道:“放下来?你说得倒真好!”
    说着她一扭纤腰,已到了心怡身前,掌中剑“唰”的一声,由上而下,直向心怡头上劈下来。
    心怡忙向左一闪,“噗”一声,这口剑实实地砍在地上,激起了几点金星。
    心怡惊怒道:“快住手!”
    “唰”一声,这口剑第二次又拦腰而来,花心怡吓得正要闪躲,忽见秦小孚又把剑收回去了。
    却见她脸色极为冰寒地持着剑,紧紧地咬牙道:“你不要不服气,我可不占你的便宜,快,你拔出剑来,我们来拚一下,今夜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心怡叹道:“秦小孚,你不要任性,这事情固然是我不对,可是对于令祖,我并没有与他为敌,如果我先认识你,我就不会那么做。”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有睑说,方才你自己亲口说的,如果不是你保护水母,我爷爷岂不是早就把她杀了,结果……”
    她说着又哭了,一面道:“我爷爷和她一块儿死了,虽不是你杀的,还不也等于是你逼死的,我真是瞎了眼,还把你救起来。”
    “快!”她一面哭,一面又厉声大吼道:“快把你的剑拔出来,我们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心怡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想跟你打。”
    小孚大声道:“为什么?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心怡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跟你打。”
    秦小孚怔了一下,却一咬牙,又用掌中剑,直向心怡身上扎去。
    花心怡现在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把实话告诉她,现在弄成这种情况,真叫人痛心。她只好一路左闪右避地让着她的剑,小孚见她武功不弱,自己竟是砍不着她,不由更是大怒,一紧掌中剑,左手剑诀一领,竟使出独门剑法“一字慧剑”,第一招“风卷残云”,剑光逼得心怡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一振腕子,第二式“大雨洗江山”正待施出。
    花心怡惊得身形霍地拔起,落出了三丈之外,她长叹道:“你既如此逼我,我只好走了,明日我定先你前往寻获令祖的尸体,你倒是来不来呢?”
    秦小孚尖叱道:“谁要你假献殷勤,姓花的你留下命来。”
    她说着竟猛然朝心怡扑来,心怡见她如此,自知无法和她讲理,眼前只有走了再说。
    想着倏地回过身来,展开轻功提纵之术,一路亡命地直向沙滩上驰去。
    秦小孚如何能容她逃跑?当下足下加劲,也展开了上乘轻功,紧紧地自后面追来。
    花心怡跑了一阵,只见秦小孚紧追不舍,偏偏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水,如何跑法呢?
    她不禁站住脚发起急来,而秦小孚这时已迫近了,心怡正要回身制止她下毒手,谁知身子尚未转过来,就听得秦小孚口中叱了声:“打!”
    花心怡不及细看,就觉得有数十股尖锐风声,直向自己全身打来。
    黑夜里打来的暗器很难辨认,她手中又无兵刃,无防之下,只急得向后一撑腰,猛地把身子拔起。
    可是仍然是慢了些,就觉得右肩头一阵疾痛,痛得她“哦”了一声。
    敢情打来的暗器,竟是一掌铁莲子,心怡还算侥幸,仅仅中了一枚。
    就这样她也痛得整个右臂发麻,同时也令她知道了秦小孚真是有意要与自己拼命了。
    眼前停泊着方才二人乘来的那叶小舟,花心怡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借来用了。
    她猛然扑到小船前,用力地双掌一推,小船“飕”一声,已蹿抵湖心。
    花心怡紧握着双拳一弹,就如同一缕轻烟似地飞上了小船。
    她方拿起篙来,却见秦小孚口中尖啸着,也腾身而来,手中还持着明晃晃一口剑。
    当下用手中篙.迎着小孚下坠的身子,就空一拨,只听得“扑通”一声,竟把小孚打落湖中。
    秦小孚在水中兀自尖声怒骂着,并且用力地朝着小船游过来。
    她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花心怡拼命地撑着篙,似如此四五篙之后,才把她落远了。
    夜风习习地吹过来,传来了秦小孚在水中的哭声,花心怡忙把船停住,怕把她淹死了。
    黑夜里,她似乎看见小孚手中那口明晃晃的宝剑闪闪发光,而且直向岸上游回去。
    心怡知道她身上有很好的水功,这点距离是用不着为她发愁的.因此也就不再为此而担心了。
    她真想不到会落成如此下场,看一看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裳,坐的又是人家的船,只这一会儿工夫,竟和她翻脸成仇,真是想不到的事!
    心怡撑着船,脑子里是零乱的一片,愁一阵,悲一阵,万斯同未死,固然是好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他又会到什么地万去?自己又能到哪里去找他?
    想到了这里,她又浮上了一层莫名的伤感,小船漫无目的行着,飘着……
    想昔年自己姐妹在黄山五云步居住时,虽说是足迹不出百里,可是那种无牵无挂的日于,又是多么惬意,未入江湖以前,把江湖幻想得那么好,那么生动,而入了江湖,才发现江湖中竟是遍布陷阱,人心险恶……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再想到了久别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如何?她是不是也离开了黄山?
    这一切都是谜,都是痛心的事儿。人,真是不可思议,干嘛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要奔波,要争是非,要种情谊,为什么?何苦?何求?
    浪花卷起来,把她青缎帮子的布鞋都打湿了。
    天上的小星星也在向她眨着眼睛,像是笑她的痴,笑她的狼狈样儿。
    她坐下来,把鞋脱了,自己捏着发酸的脚,捏了一会儿,身子支不住,就倚卧在船板上睡着了。
    明天的事,明日自有交待,且暂时享受这湖上的良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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