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红颜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04人迷图失穷追力蹑
    面对着黄尘漫天的驿道,这匹马昂首摇尾,发出唏呼吁吁一声长嘶,万斯同勒缰扣马,剑眉微轩。
    原来他想连夜地赶下去,可是看着那即将下山的太阳和疲惫的马,他就想暂时找一家客栈休息一下,等到明晨再作前行的打算,也好在今天晚上养精蓄锐一番,才好继续赶路。
    这是杭州府北的一条必经要道,前行里许有地名“北高”,这里风景优美,居民富裕,一片太平景象,沿路的来往商贩多,载运盐、茶、鱼、米,而本地人惯乘毛驴,老小不分,更是南来少见之一景。
    浙省水道频繁,一般客运多系乘船,骑马上道的,并非没有,只是较北方各省,就显得差得太远了。
    万斯同一路仆仆风尘,这种急于赶路的情形,在这朴实民风的杭州近郊,倒是很少见的,所以一路上,都引得路人驻足而视。
    他脑子里想到了瞎喀婆婆的嘱咐,由于临行匆忙,他还始终没有工夫能够静下来好好地把那张桑皮纸所绘载的地图拿出来研究一番。
    老实说,这部《合沙奇书》,现在倒是真的把他的兴头给提了起来。他要得到它,不信自己不能学成罕世的绝技奇功。
    想起来也实在可笑,近来自己的邂逅也实在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是那瞎婆婆慎重其事地再三关照自己,深怕那几名武林高手捷足先登,他倒是想先见了心蕊之后,再作取书的打算,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先取书了。
    他的心很乱,既思念着长年未见的心上人,又不得不处理眼前这旷世难逢的奇遇,真可说是左右为难。
    这时候,他身后响起了一串清脆的串铃声音,万斯同本能地把马向道旁靠了靠,一骑通身黑毛的小毛驴擦着他身子过去了。
    小毛驴上端坐着一个清秀的相公,黑衣黑帽,十分俊秀神采,只见他左手揽辔,右手拿着花穗的马鞭,一闪而过。
    可是他那星星也似的一双眸子,却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身上瞟了一眼。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他记得方才也曾在路上见过这位相公,当时他也是飞掠而过,只是却又如何落在了后面?
    可是继之一想,他也就不再多疑了,因为自己胯下是千里良驹,对方只不过乘的一头毛驴,在脚程快慢上来说,那是不可比拟的。
    再想那乘驴的小相公,细皮嫩内,分明是个雏儿,自己首次南来,与江湖素无恩怨,不可能是暗中有人跟踪自己的,这位相公定是本地的富家子弟,无事出来跑着玩的。
    想着他就策马继续慢慢地前行,这时候暮色已经浓了,远处的客店都上了灯,那些赶来做夜市生意的人,也都推着车子来了。
    万斯同一路行来,但觉这“北高”虽不如杭州市上那么繁华,然而紧逼闹市,又是盐商士客会集之处,入夜以后,看来也是游人如鲫。
    行马街上,但闻弦歌不辍,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于耳,道左有酒楼名“聚香园”,甚是宽敞,售卖饭食包饺,看来食客不少。
    万斯同早就饿了,见状就把马牵到聚香园前,店小二接过了马缰,忽听到一声:
    “慢着!”
    二人一并回头看时,但见一个骑驴的相公疾驰而来,万斯同心中一怔,暗忖道:
    “真巧,又遇见了他!”
    来人正是那个黑衣黑帽的俊秀少年,他匆匆策驴赶到,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的身上转了一下,面色微微发红地道:“你们这里卖饭么?”
    店小二连连笑道:“卖!卖!吃什么都有。”
    黑衣少年目光瞟了万斯同一眼,才翻身下驴,店小二接过了驴,向二人道:“二位是一路来的吗?”
    万斯同尚未说话,那黑衣少年已摇头道:“不是!不是!谁和他一路!”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剑眉一轩,可是转念一想,反倒哂然一笑。
    再看对方少年,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白面细腰,尤其是他那双手,看来真像是个大姑娘似的,在他那偶一顾盼之下,总似乎觉得他像一个人,可是再看他左唇角下那颗黑痣,又令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万斯同拱了拱手,微笑道:“幸会!幸会!兄台请。”
    那黑衣少年,大眼睛翻了翻,有点忍笑地低下头,也不客气地就昂然而入。
    万斯同只觉得对方稚气甚重,当下也进了店内,他本想和那少年坐在一起,可是却见他似乎有些避着自己的意思,因为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独坐下来,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万斯同。
    万斯同坐下之后,对他笑了笑,那少年却忙把目光扫向一边去了。
    堂馆跑来招呼,万斯同随便点了一笼烫面饺,两样小菜,匆匆吃完,却见那黑衣少年,又在用眼睛看自己。
    万斯同擦了擦嘴,呼来小二算了饭钱,在他离座的时候,似见那黑衣少年,正自仰首饮酒,也许是不擅饮酒的缘故,只喝了一口,却连声地咳了起来。
    万斯同看着想笑,因为这少年远避着自己,自己也不便讨他无趣,就径自付账自去。
    这时天已大黑了,晚秋的天气,风吹到身上,觉得凉飕飕的,天空中有几颗寒星在眨着眼睛,闪闪烁烁,甚是好看。
    大街上行人不少,万斯同拉着马向前走,他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客栈,挂着“安乐老栈”的招牌,门前立着一串灯笼,黑墙面有好几处都剥落了。
    万斯同胸有成竹地就把马拉在了店口,彼时客栈多为来往的小贩而设,设备都很朴素,像万斯同如此讲究的人物,却是并不多见,小二自然尽心地招待着,把这位贵客让了进去。
    万斯同要了一间上房,店小二送上了一盏灯,一壶茶,万斯同挥手令去。
    他把门关上,灯光拨得亮亮的,然后由身上把瞎婆婆赠给自己的那张桑皮纸卷掏出来,在灯光之下慢慢展开,然后全神贯注其上。
    褐黄色的纸面上,布满了叠印皱纹,却是不见任何笔墨字迹。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只疑是自己拿错了,匆匆又在身上摸了一遍,并没有遗忘身上,这么一来,他的一腔热望,算是完全凉了。
    一个人看着桌上这张发皱的桑皮纸发呆,心说这么看来,这位瞎婆婆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
    可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她又何苦跟自己开这个玩笑,这不是无聊吗?
    想着又气又悔地把这张纸顺手一丢,正想再看看那个小香囊中究竟放有何物,谁知纸丢出去,无意间,却在灯光之下,纸面上映衬着无数透明的细洞。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慌忙又把这张纸拾了来,对着灯光一照,一时不禁大喜。
    原来这张纸上,满是细小的针孔,密密麻麻,因针孔极少,如不对光而视,万难看出。
    万斯同仔细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那是一条指示路径的指标,因路道过于复杂,一时不易弄清楚。
    他就把它放好身上,然后开门,问店家索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他回身的时候,无意间,却见一边槽头内,拴着一头黑光锃亮的小毛驴,正在昂首凝视地看着自己。
    万斯同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可是真巧,想不到他又来了。
    想了想,终于以为是一个巧合,也就没有再费心思去细想,当下一个人进入房内,把门关好,辅开白纸,在灯光下,用毛笔细心地把这张针扎的线图,慢慢地画在纸上,而且,自己更把已知的地名都加上去,如此看起来,就显得一目了然,很顺眼了。
    他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张线图绘好了约有四分之三,还剩下极少的一小部分,他就端详着看如何简易地下笔。
    正在这里,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道:“相公睡觉了么?”
    万斯同皱了下眉,忙把绘好的图和那张桑皮纸图一并收了起来,走过去把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含笑的茶房,他双手拿着一封信,弯腰笑道:“相公你老的信!”
    斯同吃了一惊,一面接过了信,只见信皮上写的是:
    “送呈二十六号客房
    万相公察收内详”
    斯同皱了一下眉,奇怪地问:“这是谁叫你送来的?”
    那茶房龇了一下牙笑道:“是一位住店的小少爷叫我送来的,还说这封信请你背人再看。”
    万斯同本来正想拆视,因听到了这句背人再看的话,他就临时止住了。
    当时想了想又问:“是那位骑驴来的小相公么?”
    茶房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位少爷,他就在十二号房里,相公要去看他么?”
    斯同笑了笑,说:“不必了,等会儿再说。”
    说完就回身入室,走到床边坐下,心想奇怪呀,他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莫非他是有意跟着我的吗?
    愈想愈觉奇怪,再看那茶房送来的信,是一个贴得甚为严密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那几个字,写得挺秀气的,看起来真像是出自女人手笔。
    想着就用手把信皮撕开,并且探指入封内取信。
    他手指方一探入封内,似摸到了一根极为细软的丝线,不禁心中突然一动,慌不迭把手向回一收。
    谁知就如此,也是嫌得太晚了,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就像泉水似地喷出了一大片白雾。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把信封向内一合,可是鼻中已闻到了一股怪香的异味,他及时地屏住了呼吸,可是犹嫌得晚了一步。
    顿时只见他剑眉连耸,全身瑟瑟地抖了一阵,随着,竟咕噜一声,倒在地上。
    可是他脑子里还多少有些明白,知道自己是中了人家的道儿了。
    奈何他此时全身竟是一些力气也提不上来,空自肚内急怒难当,却连口也张不开来。
    昏暗灯光里,忽见窗门大开,那白日数现的黑衣少年飘身而入。
    他望着地上的万斯同笑了一声,然后款摆着腰肢,把窗子又微微关上,万斯同窥见他这动作,真是五内如焚,只恨得全身一阵疾抖。
    黑衣少年见状,似吃了一惊,他猛然低下头来,去注视万斯同的脸。
    万斯同很机警地忙把眸子闭上,因为他不明白这少年要对自己作何企图,如果他发现自己神智尚清醒,很可能会下毒手,所以佯作昏迷地闭上了眸子,口中并胡乱地发着呓语。
    少年嫣然一笑,笑得很美。
    然后他就动双手,在万斯同身上摸索着,先摸到了万斯同那口剑,在手中把玩了一刻,似乎是有些爱不释手,可是最后,他又依原来样子,把这口剑重新围在了万斯同的腰上。
    万斯同紧张焦急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对方绝不会放过自己这口剑的,谁知他却又还给了自己,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放好了宝剑之后,这黑衣少年的手,又在他的身上继续摸着,并且摸到了他的怀中。
    他手指柔若无骨,在身上游移之时,令人忍俊不禁,可是,这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最后,那张桑皮纸,为他摸到了,黑衣少年就如同是获到了至宝一样的高兴。
    他匆匆把它展开,在灯光下照了照,立刻面带喜色匆匆地把它揣入怀中,却对万斯同自己已绘就的那张图和那个放有眼睛珠子的小香囊,看也不看一下,就赶忙地站起身来。
    万斯同心中暗暗地叫了声苦也,心想好个聪明的贼子,他怎么把我摸得如此清楚?
    这张线图一失,自己还得个屁书呀!真是前功尽弃,想着急得想掉泪。
    可是那黑衣小伙子倒是没顾虑这个,他把那张桑皮纸图收好之后,又回过头来,用手在万斯同脸上摸了几把,笑着说:“傻瓜!这部书怎能给你呢!我想了十年了,对不起啊!”
    万斯同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觉出了一点,那就是对方是一个女人。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娇嫩,宛若黄莺出谷,男人绝不会有那么细柔的喉咙,而令他奇怪的是,那声音极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未能悟出,有了这一层发现,万斯同更觉得脸上无光,他想大叫一声,可是却连嘴也张不开来。
    这个黑衣服,唇角有个黑痣的小伙子,在搜到了这张桑皮纸图以后,显然是目的已达到了。
    他就手由几上拿起了茶杯,见杯中还有大半杯凉茶,就全数地泼在了万斯同脸上。
    同时之间,他整个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忽然腾了起来。
    随着他伸出的掌势,那两扇窗户应势而开,他的人也就一闪而逝。
    之后,又过了一个相当的时候,万斯同才觉得全身的酸痛感觉,慢慢消失了,同时微微的风,正由窗口徐徐地贯进来,吹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慢慢地复苏过来,他勉强地坐起身来,仍然觉得全身发软,匆匆检视了一下身上,除了那张桑皮纸图以外,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令他感到不幸中大幸的是,那张自己描绘的线图,和那个神秘的小香囊并没有遗失,那张地图虽然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可是相差有限,自己仍可凭残余的记忆之力把它完成,可是其中当然难免有些错误,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收起了那张图,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了一阵,渐渐觉得体力全部恢复了。
    这时候天已近四鼓,秋夜深长,看来真像是为浓墨所染的一般。
    客栈内始终没有断过人声,尤其是这个时候,一般小贩都打点着上路了,呼茶唤水忙成一气,万斯同也推门而出。
    他满面怒容地直向十二号房间寻去,却见室门大开,内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仍然不死心地行到了前面马槽边,那头黑毛的小驴儿也不见了。
    万斯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竟会屡次三番地失手给女人,这些丢人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可是露脸啦!
    想着不胜懊丧地又回到房中,见那封迷魂笺,仍在桌子上放着,就信手拿过来,先在一张纸上轻轻抖了抖,倒出了不少白色细粉,他一面闭着呼吸,又拍了几下才敢打开来看。
    其中有素笺一张,展开来,只是潦草的几个字,但是字迹甚为娟秀。
    写的是:“问君晚安,多谢赐图。”
    竟连上下具名都没有,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好丫头,你竟敢如此戏耍于我,到时候,我却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想着把这信封拆开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把那剩余的半包迷粉也放在怀中,茶房见他起来,自动送来了汤水。
    万斯同本该识趣灰心而去,可是他一来觉得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番寄望,再者自己如半途而回,于心不甘,三来自己更要见识见识这位机诈的女贼,他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饶过她。
    有了这些因素,他就决心不辞辛苦地前去试上一试,还要去碰一碰运气。
    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上了马,在黑沉沉的夜里,疾速地放马西行。
    行了一个更次,天仍不见明亮,可是林子里的鸟都醒了,尤其是那些讨厌的乌鸦,三五成群地在天上飞着,嘴里发出“呱呱”的叫声,冷风里,似乎夹着一些细微的雨星儿,也许是露水。
    万斯同的一袭单衣,在这种情调里,看来似乎显得太单薄了。
    这一带人家渐少,因为万斯同所行,是一条荒僻的道路,他的口渴了,见一处茅屋亮着灯,而且有辘辘的磨子声音,他的马就行过去,停了下来。
    见是一家豆腐房,一个大姑娘正在绕着石磨子磨豆浆,另有一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煮着豆浆,一个汉子用石膏正在点豆腐。
    茅房内悬着两盏瓦罐豆油灯,光线很暗,万斯同的马停下来,大姑娘磨子也停了下来。
    那汉子痴痴地站起来,一面擦着手道:“先生有事么?”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我口很渴……是不是可以给我杯水喝?”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奇怪,又来一个。”
    说着拿起了一个粗质的大碗,自一边舀了一大碗豆浆,笑着递过来道:“趁热来一碗吧。”
    万斯同道了谢,接过了豆浆,喝了两口,因为太烫,他就搁下碗,笑问那个汉子道:
    “请问,往下走,有一处地方叫乱石岗么?”
    这汉子想了想说:“不错,往下走有这么个地方,你先生是找谁?”
    万斯同笑了笑道:“不是找人。”
    那个姑娘一边推着磨子,一边在听他们说话,磨盘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她不时地把黄豆加进去,磨出来的是白色浓浓的泡沫,弄得她双手及头发上全都是。
    万斯同看着问:“你不累么?”
    大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就低下头推着磨子不再看这边了。
    那个汉子还一个劲用眼睛打量着他,又伸出头去看他的马,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是骑马,刚才过去的那个是骑驴!”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张大了眼睛问:“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小伙子是不是?”
    汉子点头怔道:“不错,他过去可有一会儿了。”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心说:“好呀!我看你怎么跑?”想着把那已经凉了的豆浆几大口喝下去了,由身上摸了个制钱,往灶上一放,说声“谢谢”扭身就走。
    那个汉子追出来,笑道:“我们不要钱!”
    万斯同也不理他,当下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尽快地追到那个骑驴的少女,把地图给抢过来。
    他扳鞍上马,抖动缰绳,这匹马嗒嗒嗒直向前疾驰而去。
    晨鸡这时陆续地发出了啼声,天空中兀自悬着半轮银月,此情此景,可真有点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了。
    马行如风,在这荒芜无人的野地里,晨风吹过来,带着很清新的泥土气息。
    前行约五里左右,地势渐高,虽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伸下去,可是道上却生着过膝的野草,草色青黄不一,看来更为荒芜。
    忽然,正前方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晨钟之声,按说天已经亮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昏昏的,阴阴的。
    万斯同为这几声钟声惊愕住了,他暗喜道:“莫非这钟响的地方,就是乾元寺么?”
    这一条道路他在昨日白天,早已经详细地打听过了,而且确知在靠近乱石岗的地方,有一处寺院,院名乾元,这些在他绘的那张图谱上,都已经标注得很清楚。
    他欣悦地带过了马头,一路放缰直行,展望在他眼前的是如云的冈阜,萎黄的野草,而这些枯黄的野草尖上,却遍洒着一滴滴晶莹的露水。
    这时候,他发现到,路途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地上的乱草,似为人都砍削平了,而且铺上了黄黄的一层细沙,除了佛门子弟,大概不会有其他的人,有这么好的心来清除道路的。
    马蹄在细平的沙面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万斯同无意凝视着地面,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一些有规律的驴蹄子印。
    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因为驴子的足迹要比马小得多,一朵朵很像梅花。
    他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左手紧紧地抓紧了马缰,右手却情不自禁地触到了束在腰上的剑柄。
    他知道只要是循着这些蹄迹追下去,不难会追到那女扮男装的小贼,他恨透她了。
    眼前的沙道渐渐宽了,树林也较前路稀少得多,由前路的树林空隙中,隐约地看到了一处高大的寺墙,是用红色的砖围起来的。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和尚,正用大扫帚在弯腰扫着地,那些蹄痕,到此为止,因为再过去,都为他用扫把给扫掉了。
    万斯同不得不把马勒住,他感到大失所望。
    和尚直起腰,惊奇地看着他,道:“我说呢!原来是你骑着马来回地走呀!”
    斯同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请问师父,这地方是乱石岗么?前面那个庙,是叫乾元寺么?”
    和尚翻了下眼皮道:“不错呀!施主你是找谁呀?”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不找谁,只是路过此地。”
    和尚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来处道:“看这些蹄印子!”说着又弯下腰,继续地用扫把去扫地。
    扫了几下,又直起腰,皱着眉道:“我说这位施主,如果你没有事,最好不要在这沙道上跑来跑去,老方丈说明后天有位大法师南巡,这条路上要扫净,不许留下一个脚印,昨天今天,光扫地我就扫了十来次,都是牲口的蹄印子。”说着又指一下地道:
    “你看看。”
    万斯同怔道:“谁跑来跑去?这条路,我还是第一次来。”
    和尚眯着眼,一面指着他的马,意似不信,问:“那怎么会有这么些个蹄印子?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一抖缰绳,这匹马就得得地扬动蹄子,直向前面跑去。
    和尚在后面大声嚷道:“喂!喂!不叫你走你还走!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
    出家人也是一样,一急起来同样地是口不择言,万斯同哪里再有工夫理他,一路策马如飞,朝前直驰了下去。
    别看这条人工铺就的黄沙道路,倒是挺长,路面极平,马行其上,十分平稳。
    万斯同策马驰到了这乾元寺的寺门口,果见是一所规模十分庞大的佛寺,寺门大敞,内里雕梁画栋宝相万千。
    他记住了图上的虚线,一到了乾元寺,那乱石岗就在眼前了。
    他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了,可能那个女孩子,在抢去了那张地图之后,此刻已经找到了藏书的地方。
    在绕过了一片岗阜之后,眼前形势豁然开朗,群山环峙,乱石崩云,天风冷冷,自四下袭来。
    万斯同勒定了坐骑,四下环视了一番,果见道左树下有一方大石碑,其上深深地凿刻着“乱石岗”三个大字。
    斯同下了马,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距离那个藏书处不会太远了。
    太阳正由山尖上跳出来,像一个红透了的大橘子,这附近的天空、云彩,立刻被染得鲜红欲滴。
    万斯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必须要冷静地分析一下他怀中的地图,并且要进一步地观察一下这附近的地势。
    马低下头在吃草,石洞里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他独自倚着一方大石坐了下来,慢慢展开了那张地图。
    图上的标志是用“X”来表明的,在乱石岗的地方,也有如此的一个标志。
    使他奇怪的是图中有无数的虚线,环绕在这个乱石网“X”的附近,由小而大,一圈圈地圈出去,像蛛丝结网一般。
    他实在不大了解这些,同时他也想到那个抢走图谱的少女,看到此也定是猜测不透这其中的含义的。
    果真如此,万斯同可就是犯了一项极大的错误了,那就是他太低估了别人的智慧。
    他正在凝图细思的当儿,忽听见“哧”的一声轻笑,那声音是发自身后。
    万斯同倏地一个返身,却见一人笑立在他身后不及两尺距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斯同亲手释放的青蛇许小乙,他似乎刚刚由弯腰而改为直立,很可能他已经由万斯同的背后偷窥这张图谱,有一段相当长的时候了。
    这种情形,使万斯同很是惊怒,他匆匆折好了那张图谱,愤然而立。
    青蛇许小乙厚颜地嘻嘻笑道:“别急,别急!我并没有看清楚。”
    然后他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眉飞色舞地笑道:“我的小兄弟,可真有你的,弄了半天,这份东西原来在你的手上,嘻……”
    万斯同冷笑一声,道:“你怎会来到此地?”
    许小乙一摸脑瓜,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笑道:“哟!这是怎么说?我不能来这里是不是?”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当然能来,只是你来得令人奇怪罢了。”
    “一点都不奇怪!”许小乙耸了耸肩,那两撇鼠眉纠在一起,神秘地笑道:“老弟!
    我也是为了这个……”
    又往前凑了一步,一只手半掩着嘴,小声道:“咱两个是志同道合,嘻!”
    万斯同怔了一下,冷然道:“可能是志同,但并不道合。”
    许小乙愣了一下,又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太大意,你可知道,那一群宝贝,也全都来了么?”
    这句话,倒是真令万斯同吃了一惊,可是他表面并不现出来,反倒哂笑道:“他们也有来的自由!”
    许小乙眨了一下小眼,生气地道:“什么话,来的自由!他们一自由,我们可就不自由了!”
    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说你不自由了,不必把我也拉上,事实上……”这时斯同冷嘲着又道:“我和你也并不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前辈!”
    说着他把脸转过来,正视着许小乙,许小乙脸色立刻显得不自然了。
    要是在平日,青蛇许小乙岂能忍受别人对他的当面讥讽?可是今天的情形却是有异于昔日,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个转变,眼见着他那暗褐色的脸,由愤怒而变为平和,由平和又进而微笑。
    他又笑了两声,油腔滑调地道:“我的小兄弟!你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就像是被捕在网子里的鸟,合则有利,分则无益……”
    他用大拇指,抵按着一枚门牙,继续道:“我因为感谢你救助之恩,所以才屈意来设法帮助你的,可是听了你的这些话,就令我大失望啦!”
    万斯同暗责自己真倒霉,怎么会碰上了他,看样子想摆脱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并不是一个笨人,因此很快地就令他想到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这一句话。
    因此,他也就不再动怒,并试探着道:“你的那位兄弟丁前辈呢?”
    许小乙晃了一下头道:“我想他也会来的。”
    “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万斯同问。
    “是的!”许小乙说,又笑了两声,小声道:“你是知道的,大利之前,人人都想独吞。”
    这一句话,暴露了他的野心,可是他立刻先声制人地对万斯同道:“譬如说,小兄弟!你就想一个人独吞,甚至于对我也存了怀疑!”
    斯同笑了笑说:“我怎么敢怀疑你,事实上,你在这方面,知道的远比我更清楚!”
    许小乙立刻打了一个哈哈,他摇着头道:“你太客气了,我只是瞎摸乱闯,而你……”
    他狡黠地一笑,并且用手比了一个四方的图形,又说道:“你却有这个玩艺儿。”
    万斯同暗悔自己方才大大意,既为他发现了,只怕想不拿出来是不行的了。
    他淡然地一笑说:“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许小乙嘿嘿笑道:“凭良心说,我的确是看见了,所以小兄弟,你也就不必再瞒着我了。来!来!”
    他说着席地而坐,回过头来急切地道:“把它拿出来,我们好好地再研究一下,那上面有一些凌乱的圈圈,我们要好好看一看。”
    万斯同心说好狡猾的东西,你别想叫我上当。
    他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认为现在不大好吧!”
    说着他向一边瞟了一眼道:“要是现在,又另外来了人呢?怎么办?”
    许小乙一跳而起道:“对!还是你聪明,这一点我倒没想到,这批老家伙,可真是没有一个好惹的。”
    他目光向一边一转,说:“走,咱们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万斯同一面拉马,一面问:“你敢保证,这些人他们都来了么?”
    青蛇许小乙哼了一声道:“错不了的,他们一定都来了,他妈的!”
    他骂了这么一句,愤愤地说:“要不是龙十姑这个娘儿们来这么一手,说不定,现在那卷《合沙奇书》,已经在我的手上了,现在我也就不至于还要和你受这些烦恼了!”
    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一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立刻就嘿嘿地笑了。
    他说:“放心吧!小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睡莲龙十姑不敢来,因为我们这批人都在这里,她要是碰上了,嘿嘿……”
    万斯同淡淡一笑说:“她要是怕你们,也不会放你们了。”
    青蛇许小乙闻言眨了一下眼,有些害怕地道:“喂!你可别吓唬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
    万斯同不禁肚内暗笑,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这时候,他们已行到一堆巨大的乱石丛中,那些散落的巨石,有的大如屋楼,有的却矮小仅几许,人行其中,倒是构成了天然屏障,太阳光斜射过来,形成了各式各样的阴影。
    飕飕冷风刮来,令人感到遍体生凉。
    青蛇许小乙指了一下石后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来!我给你挂上马。”
    他说着就把马缰接过来,打了一个圈,套在一块尖出的石头上,然后用袖子扫了一下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万斯同见地面甚为平滑,也坐了下来。
    许小乙咳了一声,干笑道:“我说兄弟,你那张图……”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地方,并且站起身子慢慢地走过去。
    万斯同循着其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人用石块画着几道线图,很像是一个无聊人信手涂鸦。
    可是许小乙却惊异地张大眸子,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向万斯同招手道:“快来。”
    万斯同好奇地走了过去,青蛇许小乙张着大嘴说道:“果然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
    万斯同留意地看地上的线图,点线不一,很是凌乱,似乎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说完话后,他一振臂,轻轻地由巨石上飘身而下,二人心中都不禁一动。
    许小乙脸色很难看,他寒着脸笑了笑道:“石老儿,你虽然早来了一步,可是眼前我们也并不后你,这张图你能描一份,我又何尝不行?”
    他遂问万斯同道:“有纸笔没有?”
    石子奇哈哈一笑道:“许花子,你要描下来,我不反对,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其中有十几条线,是我乱加上去的,你不怕麻烦,就照描一份好了!”
    青蛇许小乙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你的话,你想支开我们,而独取现成么?石老儿!你也未免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了。”
    石子奇一声狂笑,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地图,在空中抖了抖,道:“看见没有,化子,我莫非还欺骗你不成么?”
    青蛇许小乙不禁怔了一下,一掌红石子奇又哈哈一笑,一面把地图揣入怀中。
    他慢慢地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双目眯成了一道缝地笑道:“怎么着,老弟,你也跟着来蹚浑水?”
    万斯同笑道:“我是自己来的,谁也不跟。”
    一掌红耸了一下肩笑道:“这么最好,这玩艺儿本来是各人看各人的造化,用不着去受人利用的。”
    说着目光朝一边的青蛇许小乙瞟了一眼,冷笑道:“许化子是不是?”
    许小乙心知他这是存心挑拨离间,自己好容易把万斯同说得心有些动了,眼看就可哄得他拿出地图,此刻石老儿这么一说,就会前功尽弃。
    当下恨得一阵牙痒痒,真想举掌劈过去,他目视着石子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子奇冷冷一笑道:“化子,你的鬼道儿,当我不知道,万少侠手上那张东西,别说是靠不住,就算是真的,人家也没有拱手让你的道理。”
    青蛇许小乙小眼一翻,因为人家说中了心病,虽然愤怒万分,却是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气得全身一阵颤抖,他一面用眼睛去偷偷地瞟着万斯同,要看他是否就此对自己反目。
    谁知万斯同却笑道说:“石老先生,你说错了,在下只是在此处凑巧碰见许前辈的,至于什么地图不地图,我是全然不知。”
    一掌红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冷笑了一声道:“老夫好心关照于你,万少侠既然如此说,显见得是老夫太多事了。”
    他说着身形向一边霍地纵出,一路纵跃如飞而去,青蛇许小乙嘻嘻一笑,冷嘲道:
    “好一个自讨无趣的家伙!”
    他心中不禁对万斯同这措词十分感激,石子奇走了之后,他望着万斯同嘻嘻一笑道:
    “老弟,你这就算很对得起你这个老哥哥啦!妈的,那个老小子还想挑拨离间我们。”
    他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小声道:“这个老东西可是奸滑得很,你还得十分地小心着他呢,不过……”
    又挤了一下眼睛笑道:“有我在这里,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来便罢,要是真敢来……哼!”
    那双小眼睛里泛出了两道奇光,万斯同立刻向他笑道:“你太多虑了,我们走吧!”
    青蛇许小乙也就转怒为笑,他走了几步,又小声笑道:“瞎走也不是办法,这么吧,你那张图……”
    万斯同拍了一下身上道:“图在身上,不用看,跟我走就行了。”
    许小乙两道眉毛失望地往当中皱了皱,道:“拿出来咱们研究不好么?”
    “不用了!”万斯同说:“我都看过了,你跟着我走就行,错不了。”
    青蛇许小乙口中嘿嘿笑道:“那敢情好!”
    可是他内心却禁不住骂道:“好个小王八蛋,你也未免太精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耍得过我,还是我耍得过你,那张图你不交出来就是不行。”
    二人一行,绕出了这丛乱石,当空的骄阳火炙炙的,晒得十分难受。
    万斯同表面虽不再显出不愉之色,可是内心却是极度地厌烦不安,他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地脱身独行,因为许小乙这么跟着,在心理上,实在威胁他太大。
    尤其可恨的是,这匹马现在必须要负责两个人的重量,因为许小乙没有马。
    万斯同让他坐在前面,因为怕他对自己施以暗算,其实许小乙倒不至于如此,窃图之心有之,害人之心倒未必敢存。
    马行至一片山地斜坡,坡上生着密密丛丛的竹子,微风摇摆着,一片翠绿,四下全是矮小的灌木树林,斯同因来前早有一番研究,知悉这地方名叫清风堡,堡上有一义民村,居住的乃前朝迁来的忠贞之士。
    对此许小乙也有耳闻,他们的马就直上清风堡,有一道弯曲的山路,延伸上去,道边栽着两行青葱葱的竹子,风吹着飕飕地响。
    万斯同问他道:“我们在此稍微歇息一下可好?”
    许小乙连连点头道好,原来他早已存下盗图之心,只是没有机会,此刻闻言不禁暗喜。
    在“柳丝乡”客栈之中,他们痛饮了一番,然后分榻和衣而卧。
    在此笔者必须要额外交待一笔,万斯同在酒食中途,他曾伪称如厕小离了片刻,归来后不久,他就宣称不胜酒力了。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客房,四壁为青竹编成,两面轩窗大开,因地势高,凉风不时贯窗而入,室内清风阵阵,乍睡极为舒适。
    万斯同上床不久,就发出了香甜的睡息,又过了一会儿,青蛇许小乙悄悄地翻身坐起来。
    他对着熟睡中的万斯同望了一阵,在他确定对方是入了梦乡之后,他那黄蜡似的面皮上,才显出一种忍不住得意的微笑。
    然后他双手一按床沿,整个身子如同风吹树叶似地飘了起来,往下轻轻地一落,正好是在万斯同床前。
    他行为极为轻敏,可以说没有带出一点声音,然后他皱着眉头,考虑着如何下手行窃。
    就在他正想偷偷解开万斯同的随身革囊之时,他忽然在万斯同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角黄色的信封。
    他的心立刻怦然一动,唇角漾起了一圈欣慰的笑容。
    他目光在万斯同身上转了一转,心中笑骂道:“小家伙,你藏得太不隐秘了,哈!”
    想着只一探手,已把枕下信封取到了手中。
    那是一个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鼓鼓的,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的,却是信封上几个墨笔正楷,写着“合沙奇书秘引”。
    青蛇许小乙差一点笑出了声音,他双足微微向后一点,已倒蹿了出去,落在了自己床前。
    然后他用喜得发抖的手轻轻掀开了封皮,探二指入内,想把内中的地图抽出看看,谁知手指方探人内,似摸到了一根像线似的东西。
    青蛇许小乙乃托钵乞门中第二代极为突出的人物,不论武功机智,都要高人一等,可笑他这时,竟是愚蠢得像一头猪。
    凭着他在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众多阅历,他应该立刻体会到,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而立刻停止才对,可是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随着他指尖挑动,那根软线向外一弹,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散飞出了大片白雾。
    许小乙只吸得了一口,顿时感得一阵昏眩,双目向上一翻,“砰”一声摔倒就地,顿时不省人事了。
    这巨大的声音,传到了万斯同的耳中,万斯同就像一个孩子似地,自床上一跃而起,他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赞叹:“妙呀!”
    在白雾迷漫中,他先不急着过去,直到迷雾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笑着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信封。
    他得意地打开了信封,却发现内中的迷粉,意是一点也无存了。
    许小乙吸进了相当的数量之后,预料着他当有一段长时间的睡眠,这一点不必置疑。
    万斯同望着他笑道:“这怪不得我,只怪你自己心太贪,再见吧朋友!”
    他就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店家笑着问道:“客人要出去么?”
    斯同嘻嘻笑道:“我的朋友喝醉了,现在睡觉,你们不要吵他,我因有急事,所以想先走一步了。”
    店家连连点着头,斯同又道:“一切食宿银钱,我都留下了,等他醒后向他索讨就是。”
    说完了,他就大步走出了店门,店小二拉出了他的马,他翻身上马,直向坡下疾行而去。
    这次得了一个小小的启示,那就是对付奸滑的人,必须也要用奸滑的办法,套句俗语,那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武林中尽管标榜着道义信实,可是多数的人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的信条是弱肉强食。
    万斯同内心的喜悦,是不可用言语形容的,记得不久之前,他为那陌生的黑衣人这么炮制之后,他内心的懊丧与愤恨,和此刻的心理正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酒足饭饱,再加上内心的喜悦鼓舞,万斯同此刻看来,真是精神百倍。
    下了清风堡,他见道前有双股岔路,俱都是荒草丛生,真不知何所去从,但是他必须要选择其中之一。
    站在两条路的中央,他左右仔细地分辨着,忽然,他看见左面那条路口,有显著的一些蹄痕迹。
    万斯同上了马,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发现那是驴子的蹄迹,他立刻跳上马,直向这条路上催驰而下,可是当他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突然勒住了马,又跳下马背,仔细地在地面上观察了片刻,唇角带起了一个微笑,暗忖道:“那聪明的障眼法儿,可是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想着他又跃上了马背,一路向回路驰去,到了路口,他就改行另一条路,一路催马疾下。
    过了一片草地之后,现出了一条婉蜒曲折的黄泥道路,果然他没有猜错,在此,他发现了清楚的蹄痕,还有一些牲口的粪便。
    令他惊奇的是,这些粪便之中,除了驴子的之外,有一大部分,是属于马的。
    万斯同预料着,除了那陌生的黑衣人之外,前路定还有厉害的武林人物。
    那么,争夺这部武林秘籍,定会遭遇到厉害的敌人,这是不可躲避的。
    跑了一大段路之后,眼前的道路似乎是开阔多了,沿途多是穷山恶水,至此却是木秀天青,展望前方怪石林立,衬以灰色的天和杂生在石林中青葱葱的小松树,整个的天地,就像是一幅极大的彩笔风景画。
    溪水分两弯,绕石而过,两岸有细窄的沙滩。
    万斯同的马,惊扰了一群正在憩息的大雁,啪啪乱翅声中,只见它们争相地飞上了青天,灰白色的羽翼,翱翔了一个半圆的圈子,长鸣声中,这一群永远栖于大自然,而不耻与人类为伍的鸟中翘楚,已置身青冥,白云展示出它们的前程,谁知道它们这一程要飞多远,一百里?一千里?或者是一万里?
    望着这群雁儿,他发了一阵子呆,然后他就把马牵到溪水旁边。
    经过长途的奔驰,他的脸上身上,全都为沙土沾满了,马儿低下头在溪中饮水,他就脱下了上身衣服,把内衣权充浴巾,就在清冽的溪水中,好好地洗涤了一个干净,觉得精神好多了。
    残阳,暮色,徐徐的风,点缀得这一片世外桃源是那么的柔美。
    万斯同把洗净的内衣,搭在几根树枝上,让风来慢慢地吹干它。
    然后,他又把地图摊开来,用石块压着纸角,仔细地去研究图上的线路。
    图面上有两道点状的线道,弧形的向内包抄着,他猜想,那是两道流水,现在事实证明了,他这一想法果然正确,因为眼下这两道溪水,果然是如图中所绘,它们紧紧地抱着这一片石林。
    万斯同的图载,也就到此为止,下面的三分之一,却是不得而知,他不禁又感到有些难了。
    光阴似箭!
    日月如轮!
    残冬刚刚消逝,
    春天又将远去……
    已是阳春三月了,巍峨的山岩上还积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远望过去,正像一个深沉衰老的老年人,在那本已银色的稀朗头发之上又加了一顶纯白的帽子。
    寒冽的山风呼号着,从这个山头飘向那个山头,峡谷峻峰,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严冬虽被春风驱离了城市和康平之道,但却顽强地逗留在山峰及丛林之中。
    万斯同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万斯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感觉。
    当他仰首看着那些浮动白云的时候,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这许多年以来,自己正如同这些天上的云块儿一般,飘动,飘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才能抛除这些恼人的烦恼。
    水面上微微蒸发出白色的烟雾,在靠近浅草的池面上,几只像是蜘蛛似的长腿昆虫,来回地划动着,四周是那么的静谧。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残缺的纸——其上点线交集,错综的线路,像是显示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却似乎已经渐渐叩开了那神秘的门扉,来到“秘图”所显示的核心要地。
    “如果那张桑皮图不曾失窃,仍在我手中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内心不无遗憾。
    马在打噗噜。
    碧空如洗。
    四周是出奇的静,然而不知怎么,他却下意识地感觉到或许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一点毫无来由的显示顿时使得他精神抖擞,匆匆收起了线图,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他耳中听见了一声清晰的马嘶声!
    万斯同心中一动,当下慌不迭地趋马一边,缩身上了一棵大树。
    他看见两匹白马,一路联辔而来,步法极为快速,只一瞬已驰抵眼前。
    马上是一男一女,俱都披着长长的披风,披风的颜色是一黑一绿,为风飘起,真是神采奕奕。
    万斯同本来还未看清这男女二人的长相,心中正自狐疑,忽见那着黑衣的男子,倏地把马给勒住了,那匹白马唏吁吁长啸了一声,顿时就站住了。
    穿着绿衣服的女人,见状也带回了马,并且游目四顾,万斯同不偏不倚,却正在这二人的头顶上。
    当他看清了这男女二人的面貌时,他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果然是他们这群人都来了。
    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夫妇,那女的万斯同也曾久仰她的大名,是燕翅镖段英。这一对夫妇,虽然俱不过是五十左右的年岁,可是由于他们不平凡的身世和武功造诣,自少年时刻,在江湖上就享有盛誉。
    一字剑商和自拜秦岭怪侠“一鸠老人”习技之后,自老人身上学得了精湛剑术,尤其是那套他仗以成名的“一字剑”,据说是由六合归一的先天妙术组成,动手时有极大威力。
    万斯同对这夫妇二人,也只是仅听传闻,而未眼见,但因久仰他二人厉害身手,此时,乍然见他们现身,不觉心中十分惊恐。
    他伏在树身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见树下二人此刻都已经勒住了马。
    燕翅镖段英问:“为什么不走了?”
    商和四顾道:“只怕是走错了路,这地方如果我猜得不错,可已经到了星石岩了。”
    “星石岩?”段英惊奇道:“那不是已经快到了?”
    商和点了点头,遂自身上摸出了一块黄色的老羊皮,展开了仔细地查看着。
    万斯同心中不禁又是一惊.他本以为,瞎婆婆赠予自己的那张桑皮纸,是天下仅有的一张秘图,却想不到对方手中,也有这么一张。
    看到此,他对于得书的信心,就更觉得渺然无望,可是另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中掠过,他心中不禁又充满了信心。
    他静静地躲在树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是注目看着树下的两个人。
    这时那一字剑商和,已经把那张羊皮收入怀内,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星石岩,再往下就是花琴润了,我们总算不虚此行。”
    段英面上现出了微笑,说:“你敢确定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一字剑商和耸肩一笑道:“我所担心的只是龙十姑那个丫头,因为师父说,她外婆手中,好像也有一张秘图,除此之外,武林中是再也没有第二张了。”
    段英皱眉道:“那么,她要是也来了呢?”
    商和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胡猜,她要是来了,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没有一个耳闻?”
    他说着,似乎很得意地笑了笑,又说道:“你莫非没有看见,田老婆子和江老婆子,只是在乱石岗打转,连门也摸不着么?”
    “可是……”段英讷讷地说道:“在柳树林子里,那个钓鱼的小伙子,我总看他……”
    一字剑商和冷笑道:“你是说的那个骑驴的小子?”
    燕翅镖段英默默地点了点头,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他由是知道,那个窃取自己地图的陌生少女,也已经到了,就更注意地往下听去。
    一字剑夫妇想是一路奔驰,炎热不堪,此刻乍然行至阴凉处,不禁感到十分凉爽,于是借着彼此交谈,顺便歇息一下,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头上,还躲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把他们口中谈论的机密,全部都听入了耳中,实在是大大地疏忽了。
    这时段英说道:“就是那个骑驴的,我总觉得他有些别扭。”
    商和哂然道:“就算他也是存心而来,只怕没有线图,也是空劳心机。”
    段英说:“我们也要防他一防。”
    商和点了点头道:“下次见了他再说吧!来!我们再往下赶一程。”
    他说着一带缰绳,胯下白驹仰了一下头,直向前面行去。
    万斯同心中正自焦虑,不知该如何才好,此刻见状,自是不胜欢喜,当下就见他夫妇二人的马直向左前方那一道溪水绕行而去。
    那条小溪的左边,是一丛丛茂密的竹林子,两匹白马,并辔而行,徐徐投入林内。
    万斯同迫不及待地跃下树来,他本想跟踪而下,只怕跟随太近,为对方看出了端倪,所以只有目送他们走远了,才敢自后追上。
    他匆匆骑上了自己的马,顺着他们的去路,一路带马行去,心中边行边想,若非是他二人无意带引,只怕十天半月自己也转不出去。
    这片竹林子并不如想像的那么深,对于这附近地势来说,像是一座屏障,因为它遮住了后面的石林,如果你不穿过它,你断然不会发现这些美丽得如同星罗棋布的石林。
    至此眼势大开,似乎天在你眼前大大地开了,云也低了,低得好像只是在你的头顶上飘,风势很大,由于穿行过众多的石林,所以发出呜呜像哨子一般的声音。
    万斯同正要放马出林,忽然他耳中再次听到了马蹄踏动的声音,并且有马打噗噜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他像猴子似地,自马背上急速地翻了下来。
    他先把马匹隐藏好了,然后一个悄悄地循声觅去,找了半天,果然他在一个洼子里,找到了一字剑夫妇所留下的两匹白马。
    两匹马是拴在一丛竹子里,正在安详地扫着尾巴,只是,它们的主人却不见了。万斯同心中不由一怔,他十分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了,以至于让他们抽身而去。
    现在没有什么再怀疑的,显然是已经接近了那藏书之处,因为前面石林马不易行,所以他们才舍马徒步而行,自己如不快快追上,只怕为二人占了先机。
    想着他不及再回头去照顾一下自己的马,就匆匆地向前面石林内行去。
    看到了眼前的地势,才令他相信一字剑商和所谓“星石岩”,果然有些名实相符。
    他一个人借着巨石掩身,不一刻已行至石林丛中,以此摸索着前进约有里许光景,仍未能行出,也没有再看见一字剑商和夫妇的人影。
    太阳的影子微微偏西,阳光如炬,耀目难睁,所幸有这些石头遮着,否则定是热不可耐,这一片石林,可比那天所经过的乱石岗大多了,地势也阔得多,人行其中,如同置身阵内,若非轻车熟路,真不敢想象能轻易地转出来。
    万斯同正感到进退维谷的当儿,忽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驴叫之声。
    这声音喘急而拖长,穿行在石空之间,仿佛就在近前不远。
    万斯同不由得精神大振,当下飞快地直向驴嘶之处奔去,他自信这一次,那个窃取地图的黑衣少女,定是逃不过自己的手去。
    可是他快,更有人比他还快,当他的身形蹿上了一根大石的尖峰,已有人自另一个尖峰飘身而下。
    那飘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
    万斯同本能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再看地面上,果然有一只黑毛锃亮的小驴。
    那头小毛驴,正是万斯同所熟悉的,它正是那乔装的少女所乘骑的驴子,只是这时候,却不见那个骑驴的黑衣少女。
    一字剑商和这时面上罩着一层怒意,他双手叉腰地站在驴子身边,冷冷地笑道:
    “小朋友,我看见你了,藏又有什么用呢?”
    心中正怀疑,那商和已施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自地面上拔空而起,向一根石尖上落了下去。
    万斯同正惊奇,却见商和身形方一下落,却另有一条身影比他还要快地腾了起来。
    那种式子是一上一下,甚为好看,一字剑商和身子方一下落,那腾起的人影倏地弹起,却并不远奔,仅仅掠过了五根石柱,蓦地又落下来。
    一字剑商和无形中却是扑了一个空。
    他口中叱了一声:“好小辈!”
    只见他身子“嗖”的一声,又腾了起来,这一次那腾起的式子极快,也极为美观。
    可是对于那个陌生的少年来说,他仍然是显得太慢了。
    一上一下的势子,和先前依然没有两样,只是挨得更近了,看起来几乎是彼此擦肩而过。
    这当口,一字剑商和,显然已知道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年少可欺,相反地,对方少年却是一个身负奇技的高手。
    他的轻视之心,不觉去了不少,就在相互擦身而过的刹那之间,一字剑商和口中叱了声:“下去!”
    他口中这么说着,右手已猛然劈出,并且用了相当的功力。
    这一掌夹着无比的劲风,直向那人腰臀之间劈去,其势是劲猛力足。
    在万斯同的心目中,他认为那人是断然逃不开了,因为一字剑商和这一掌来势是那么的猛。
    半空里,传来了那人轻笑的声音,整个的身子,看来是那么灵巧地一转,如同柳枝为狂风荡起一般,只是那么轻轻地一闪。
    两条人影,又轻飘飘地岔开了。
    万斯同几乎惊得呆了,他为少年这种轻功身段震惊住了。
    同时之间,这两个人,又各自落身在两个不同方向的石柱的尖峰之上。
    这时候万斯同也已看清了,那人果是窃取自己地图的那个男女不分的少年。
    只是他今日所穿的,不再是那件黑衣服,而换成了青衣青帽,日光之下极为俊俏调傥,青绸面的夹袄上还另外加了一件小背心,看起来愈发神采奕奕。
    万斯同骤然发现了她的身形,想起前恨,真恨不得扑身过去,给她一个厉害,可是看到眼前的诸多情况,他只好忍恨一旁。
    遂见这青衣少年哂然笑道:“商和,你已是我手下的败将,居然还敢发什么威?你真是好不知耻。”
    商和被她骂得面上一红,他退后一步,紧紧地眨了一下眸子道:“足下何人?商和并不认识你。”
    那少年嫣然一笑,看起来宛若女子,只是,她却偏偏丈夫气地冷笑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不要管我是谁,反正我认识你。”
    说着眸子向两边瞟了一下,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齿笑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容我不得?平白欺人,当我是好惹的么?”
    一字剑商和哈哈大笑了一声,气态轩昂地道:“你的话未尝不对,只是你商大爷行事素来是干净利落,今日之势本来是优胜劣败,我们不妨印证一下武功,果如你所言,我商和如是你手下败将,那也简单,我是拨头就走,《合沙奇书》自然让你,否则却也不容你如此猖狂,小朋友,你意如何?”
    那青衣少女嘻嘻一笑道:“商和,你也太聪明了,只是我并不会上你的当。”
    他说着目光向万斯同这边瞟了一眼,咧嘴一笑,万斯同急速地又把头往下低了低。
    他心中狐疑道:“莫非他发现了我藏身之处么?”
    想着右手环抱前脸,只待蓄势发出,可是那少女只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商和身上。
    她冷笑道:“商和,你自诩为足智多谋,却不知不觉做了一件大大的傻事,我怕羞了你的老脸,现在也不说破于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笑了笑,又轻松道:“眼前已是重要关头,我们各人但凭造化、武功,多逞口舌也是无益,好在你身上有羊皮线图,我们后面再见了。”
    她说着双掌平胸微按,以“乳燕钻天”的身法,蓦地拔了起来,复向一座石尖上落去。
    一字剑商和冷叱了一声:“休走!”
    他单掌微提长衣下摆,正要以“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随后赶去,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娇叱,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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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仗剑救灵禽夤缘逢异士
    晴空里蓦地传来了一阵哨子似的声音,但见三点银星,呈品字形,直向那青衣少年背后打去。
    这种暗器出手即现不凡,一般人打法,尤其是像这类飞镖之类,很少有一发三支的,最好的也只能连支发出,却并未见过三镖一体同时打出,这正是名震川湘的段镖法,而燕翅镖段英,却正是至今段氏门中仅有的段氏嫡系子弟。
    燕翅镖段英这一掌三镖,在武林中虽不能说是绝无仅有,然而却是极为罕见。
    三镖出手夹着劲猛的尖风,其声如哨,一闪即到,青衣少女整个身子方自腾起,看来是万难逃开三镖了。
    万斯同在旁不禁吃了一惊,可是那青衣少女,整个身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
    只见她把蓦地腾起来的身子,往下一折,双手乍然地向两下一分,活像一只矫捷的大鹰,忽悠悠地直向前下方飘了出去。
    那来自段英手上的三枚燕翅镖,全数都落了空,双双打在一块巨大的石柱之上,发出“叮”的一声!溅起了一些碎石屑。
    就在这发镖的同时,一条人影霍地拔起,可以看见她是红衣红鞋,日光之下,极为醒人耳目。
    这条人影口中娇叱着,身形已自下落,不偏不倚,却正是朝着那青衣少女落身之处落去。
    万斯同这时已经看清了,那穿着鲜艳红衣之人,正是燕翅镖段英,不禁心中暗喜,因为他夫妇既都在此,谅这青衣少女难以逃开了。
    思念中,眼前已有了显著的胜负之分,只见两条人影往当中一凑,微微发出了“啪”
    的一声响,一条人影霍地往外一翻。
    可是万斯同已看出来,这翻出来的人影是那么不自在,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大鸟一般。
    她往下一落,发出了一声惨笑道:“朋友,你是何人?好厉害的金刚指!”
    说话之时,万斯同才看清了,这人竟是段英,显然她是吃了大亏。
    就见她挺立在一座石峰上,单手扶按着石尖,面色惨白,身形也有些微微地发抖。
    而那位青衣少女,仍然是风采依旧,她回头嘻嘻地笑道:“段英,这只怪你自己暗箭伤人,下次碰在我手上,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你了。”
    这人说完话,却连一边的一字剑商和,看也看不上一眼,身形再次地腾起,活似脱弦之箭,起落间,已自无影无踪。
    虽是三招二式,却把一边的一字剑商和、万斯同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二人的心情是不相同的,在万斯同来说,他多少抱着一点欣赏的味儿,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感觉,可是在一字剑商和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目睹着爱妻在和敌人一照面之间,即已负伤,他内心真是痛不欲生,若非心悬段英安危,他势必要和敌人见一个生死存亡。
    这时他慌不迭地扑身过去,用力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段英,大声喝道:“不要说话!”
    段英自己也知道,本身所炼混元之气,已为敌人“金刚指”力戳破,此时如一说话,元气必外泄,若再想恢复,恐怕不是一二日之内所能办到的了。
    她挣扎着由丈夫怀中脱出,并且飘身而下,商和随后而下,口中问道:“要紧么?”
    段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遂见她盘膝在一块巨石之上坐好。
    一字剑商和退后一步,满脸愁容,毛不时地东张西望,他只怕对方青衣少女卷土重来,所以在一边戒备防守着。
    过了一会儿,燕翅镖段英才睁目起身,她脸色红晕地道:“这人的金刚指力,差一点点穿了我护身劲道,总算我见机得早,否则,真气一散,想复元可就不容易了。”
    一字剑商和剑眉紧锁道:“奇怪,这人身手如此不凡,而年岁却不大,实在令人猜不透她是何人的门下高足?”
    燕翅镖段英怔怔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么看来,这部《合沙奇书》,还真不知道会落入何人之手呢!”
    商和冷冷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要泄气,你我合手,也不见得就不是此人对手。”
    段英苦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就此甘心么?告诉你,我既来此,就不要想叫我空手而回。”
    一字剑商和知道自己这位夫人,一向是个性倔强,她如是动了怒火,休想从容罢休,当下也不敢再火上加油,只淡然一笑道:“我们是志在得书,可犯不着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斗气。”
    段英冷笑了一声,未再多说。
    万斯同此刻藏身石后,心中暗暗想道:“这一次我可要紧紧地跟着你们了。”
    就见一字剑商和又从身上摸出了那张羊皮地图来,摊在地上和段英二人仔细地研究,不时地指东指西。
    万斯同藏身之处,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因二人言语过低,听不清楚,他想爬近一点,不想身子稍一移动,却踢落了一块小石子。
    这枚石子“啪”的一声,自巨石上掉了下来,万斯同大吃一惊,忙把身子伏下。
    一字剑商和夫妇已自发觉,双双局臂腾身而起,万斯同心想要糟,到了此时他只好硬着头皮,想迎面一击之后,待机而逃。
    谁知身子方自一动,却觉得为人用力把背向下一按,同时一股绝大的劲力,自背后发出,迎着商和劲猛的来势,二人相碰之下,商和身子陡然下坠。
    同时由万斯同背后发出了一声娇笑,一条人影霍地拔起,遂向下一落,现出了方才青衣少女。
    她冷嘻嘻笑道:“打扰了!”
    说着目光复向万斯同瞟了一眼,一路兔起鹘落而去,瞬即无踪。
    万斯同既惊且愧,他真猜不透这青衣人是何用心,看她方才举动,分明是暗中为自己掩护,恐怕自己不是他二人敌手,这才出身诱敌,让商和夫妇误认方才石子是她无意踢落。
    这一着果然生了奇效,商和夫妇俱都面现愤愤之色望着她的背影。
    一字剑商和跺了一下脚道:“追!”
    二人各自叱了一声,俱都展开了上乘轻功,一路紧紧地追了下去。
    万斯同不敢怠慢,忙也尾随了下去,他心中所想不透的是,那青衣人何故对自己如此,同时也不禁由衷地佩服她那一身出奇的武功,想着已经追出了三四里之处,见一字剑商和已经远远地停了脚和他妻子低低地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人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万斯同忙隐身石后,就见二人转了半天,又在一块巨石之下落坐。
    这时当空的骄阳,已不如先前那么炎热,大块的云角,也都带上了些粉红的颜色,天色渐渐归入暮色。
    万斯同心中奇怪他夫妇二人来此目的,因为他二人来此之后,并不再向下继续行去,由此可见这里必定是距离着那藏书之处近了。
    他想到自己这么苦苦地守着他二人也不是一个办法,好歹还是自己去碰碰运气的好。
    想着就转身而去,他一个人悄悄地行出了这片石林,太阳已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他见石林正前方,是一片翠野,这晚春的日子里,野花遍处开着,偶尔发现几株杜鹃,挺生在野花丛中,却如同一位带满勋章的将军,站立在成千的士兵丛中,别有一番鹤立鸡群的景象。
    万斯同觉得甚为饥渴,他身侧带有早先准备的干粮,但是水囊却因匆忙遗忘在马背上,好在这附近流水不绝,找几口水喝谅也不是难事。
    他踏过了这片草地,在一个有泉水的石边坐了下来,杨柳的丝影,正好把那将下山的太阳遮住了,于是阳光被击碎,它们像是无数闪光的金片,散落在水面上,亮光闪闪地晃动着。
    万斯同吃了两个锅饼,用手掬了几捧清水就口吮喝着,忽然,他听见当空有一阵巨风掠过的声音。
    那声音极像是有人用巨大蒲扇在猛扇的声音,吓得他慌忙抬头而视。
    在他还未看清是个什么东西来临之前,他耳中却先已听到了一种生平从未听过的鸣声,那像是游方的郎中手中所摇动的串铃声音,但是却比那声音要尖得多,也要亮得多。
    紧接着地面上的阳光,现出一大片阴影,一头巨鸟出现了。
    万斯同被惊得呆住了,因为他毕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鸟,你可以想象到那种巨大的程度,两只大翅张开来,如果说用门板去形容它,也不见得恰当,因为它似乎比门板还要大出许多。
    它那绿色的羽毛和雪白的胸脯,映衬得极为鲜艳,在日光下闪闪生辉。
    才开始,万斯同只能发现这些,却已吓得他六神无主,他慌忙地抖去了掌中的水,避向一边。
    那庞大的鸟影,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之后,渐渐地低飞,这时候才算完全看清了它的面目。
    真可以说是火眼金睛,嘴如钢钩,最可怕是它那两只长爪,蜷起来就像是兵刃中的鹤爪镰。
    万斯同再次张大了眼睛去看它,才发现它眼睛的四周生着很长的红毛,这些红色的毛长得垂下来,看起来几乎遮住了它的眼睛。
    万斯同一时真有些张口结舌,他真想不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大的鸟!这么怪状的鸟!
    它那扇动的两只翅膀,所扇起呼呼的风,使附近树梢和草尖,都疾速地低下去,足见风力之惊人。
    这头大鸟,并不是发现什么,它只是无心地飞着,由高而低,不时地翩跹着身子,在低空做着滑翔的姿态,其状甚为安适。
    忽然,它双翅一收,如同一枚弹子似地,自空中疾速地投了下来,蓦然临至万斯同眼前。
    万斯同惊吓得正想往外拔剑,这头鸟却已经束翅落了下来。
    万斯同心中勉强定了下来,这才发现那鸟的落下,并非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它只是选中了这地方以供憩息而已,可是如此一来,万斯同却愈发地不能动了,因为大鸟近在咫尺。
    它那巨大的身子,在收了翅膀的时候,看起来显然是小了许多,可是仍然是庞然大物,站起来也有一人高。
    万斯同留意地看着它,并且把身子向一边依了依,借着凸出的石角,把自己的身子遮住了。
    这头鸟安闲地向前踱了几步,口中“呱呱”低叫了两声。
    这是它的短鸣,和空中那种长串的鸣声,完全不一样,然后它那美丽的大眸子,微微地闭下了一点,生在它眼睛四周的羽毛,像两面红色的帘子,轻轻地垂了下来,而头顶上却有一绺红毛,这时候直直地立了起来,“呱”地又一声低鸣。
    万斯同心中暗暗着急,心说完了,它要是在这儿休息,我可别想动了。
    思念之中,这头巨鸟,已经迈动了脚步,直向涧边行去,在柳树的阴影下顾盼小立了一会儿。
    它那绿色的毛,简直就和翡翠一样的绿,一样的美,如果能摘下来一片做扇子,那该是多么的美。
    忽见它张开了一扇门板似的大翅,把身子微微地斜偏了过来。
    万斯同只当它是要起飞了,其实却是不然,只见它把这只翅膀,对着身前的半涧泉水,用力地扇去。
    那扇翅膀由于鼓动的风力极大,风力像剧大的狂风,排山倒海般地直向水中扇去,一时之间,只见地面上沙石飞溅,枝扬草翻,声势好不惊人。
    万斯同不明究竟,心说这怪鸟是发了疯不成?平白无故鼓扇风是何道理?
    思念间,那鼓动的风向,却是愈来愈大,呼呼的风,听在万斯同耳中,真是禁不住直打寒颤。
    这时水花飞扬,点点银星,宛如一大片光雨,直向距离十丈以外的地面上落去。
    万斯同看得直皱眉,见那水落之,是一片小土堆,为数约在百堆左右。
    这些土堆全系红色的新土堆成,看到此,他的心不禁蓦然一动,这才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这些土堆,全系人工堆集而成,这还不奇,奇怪的是,每堆土堆之上,都生着一棵高仅尺许的小树,这小树的形状,也是万斯同从来未曾见过的。
    一般的植物,树叶全是绿的,而这些树叶的颜色,却是其黑如墨,叶子极为稀少,每树不超过五片,可是每片叶身,却都有巴掌那么大小,却又生得极厚,约有铜钱一般厚薄,看起来油光闪亮,想必其中定有浆汁。
    万斯同来此甚久,一直都没有发现,若非这怪鸟引水浇灌,他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因为这数十棵短树,虽是占地极广,可是种植的地方,却是极为隐秘,前有乱石为屏,后却是排天而起的千竿修竹,两侧间杂花乱草,而地势又极低洼,如非有心观察,你是万难看出来的。
    这些植物栽种的形状,也有异一般,种植的方式或圆或方,俱都是行列井然。
    这些小树栽种的方式,却是太怪了,它们是有正有斜,或成圈,或散为点,一眼望去,简直是黑乎乎乱成一片。
    万斯同于是想到:“这些树木的主人,定是一个村夫野汉,胸中绝少笔墨。”
    这种情形大大地提起了他的兴趣,他对这大鸟的惧怕情绪,立刻减少了许多。
    因为这头巨鸟,既懂得引水浇灌花木,可见得深通人性,并为人豢养,自然就没有什么值得好怕的了。
    它这种灌溉的方法实在是很别致,大翅扇动时狂风乍起,却不似“吹皱一池春水”
    那么文雅,而是把水面上的泉水,一层层地逐次扇起,然后在空中幻化成大片的雨珠,遍洒在树丛之中。
    奇怪的是,这么百十棵灌木,占地少说也有十来丈方圆,可是这些自半空中降落下来的水珠,就像是雨水一般的均匀,不多不少,每一株的水量,看来几乎完全相等。
    而在这些灌木丛之外,却休想分得一滴,这种精确的洒水技术,真令人拍案称奇。
    万斯同目睹这闻所未闻的怪事,不禁一时惊异得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这头巨大的鸟,竟是为人所豢养,而妙的是尚能供服劳役。
    只看它那种熟练的洒水动作,当可知道这类的事,它是时常做的了。
    万斯同目睹着它浇灌这些灌木,约有一盏茶的时刻,它才停止了动作。
    然后它移动脚爪,直朝着这些矮树行去。
    万斯同舒了一口气,却仍然不敢移动,因为目前,这只怪鸟,正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它才走过去的。
    它走到了这片园圃前,又低鸣了一声,一双火眼突地睁大了许多。
    方斯向见它不时地左顾右盼,并且伸长了脖子,直向树丛中观望着,如此甚久,似并没有发现什么。
    在暗中偷看的万斯同,已感到有些不耐,那只巨鸟想是久立没有发现什么,正想转身,忽然它头上的一绺红毛,猛地立了起来。
    同时它口中发出了一声长鸣,大翅一展,就如同一片云似地飘了起来。
    总共是一起一落的工夫,万斯同只看见似乎在一株矮树上一落,遂见它仍然飞落到了原处。
    可是在它钢钩似的一只利爪内,却多了一条长几逾丈的红鳞巨蛇。
    这种蛇,万斯同认得,那就是一般人所称之为“火赤链”的毒蛇,是蛇类中一种极毒的东西,常人为它咬上一口,只怕十步之内就得丧命。
    可是这时候,它落在这头巨大怪鸟的爪上,却显得一筹莫展。
    起先它展动着长躯,试图去紧紧缠着怪鸟的双爪,可是这一企图,不久在怪鸟的利爪之下,它不得不放弃了,并且全身抖颤不已。
    那头巨鸟,也许只是逗着它玩,也许是另有企图,因为它是那么的轻松,丈许的蛇,在它的爪下,看起来它是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儿。
    如此单爪紧紧松松,直逗得那蛇儿焦躁暴怒已极,可是奇怪的是,那蛇始终不张口去咬,它双唇紧闭两腮频动,万斯同不见它的利齿和长舌。
    巨鸟的意思,也许是希望它张开嘴来,可是那赤链蛇却是甘心皮肉受苦,至死不肯张开嘴来。
    似如此一鸟一蛇坚持了一段时间,那头巨鸟似乎是玩的兴致已经过去了。
    只见它“呱呱”一连叫了两声,陡然探出了另一只钢爪,只一抓,就抓在了巨蛇的七寸三分之上,另一爪,此时却扣得更紧了。
    那条巨蛇,在这种巨力之下,只痛得全身一阵急战,红鳞片片地翻了起来。
    遂见大鸟那只原来抓在巨蛇七寸三分上的右爪,霍地向前一捋。
    这种劲道,那条赤链蛇果然吃不住了,只见它那紧闭着的嘴是再也闭不住了,阔口白牙森然,而这刹那间,却由它口中喷出一物。
    万斯同才看清了,竟是一枚大如橄榄的黑色果子,外形也是和橄榄十分相像的两头尖当中圆。
    那巨蛇吐出了这枚果子之后,好似愤怒已极,口中“吱吱”之声,震人耳膜。
    这时候,它再也不坚持了,长信乱吐,掉过头来朝着怪鸟近脚处就咬。
    可是,它这点道行,在这巨大如鹏的怪鸟眼中,简直是太小了,太不当回事了!
    只见那大鸟单爪复捋,看起来这条蛇就像暴长了半尺一般,其实也确是如此,那是巨鸟的大力使然。
    怪蛇吱吱之声,叫得更尖更厉害了,腥液成串地自口中往下滴着。
    它身上的那些美丽鳞片,如同狂风下的玫瑰花瓣一般,一片片地散落了下来,血肉模糊不堪。
    紧跟着巨鸟双爪一分,大翅霍地一张,身子跃起了四五尺高下,“呱”地一声长鸣。
    万斯同看时,那条长几近丈的赤链毒蛇,却已经身首异处,鲜红的血连连地滴流不已,微风过处,带起了一片奇异腥味,令人欲呕。
    巨鸟的身子再次落下,双爪这时已经松开,那两截蛇尸被抛在一边,可是仍在连续地辗转抽动不已,巨鸟只是望着它,有时偏偏头,又过去加上一爪,如此五六下之后,那条蛇已大卸八块。
    万斯同在一边看得真有点触目惊心,可是这些只带给他惊吓而已。
    他感到奇怪和有兴趣的,却是那枚自怪蛇口中所吐出来的黑色果子。
    自从这枚果子被怪蛇喷吐出去之后,滚落在一边,万斯同始终注意着它,只见它生得黑光闪亮,虽然仅不过橄榄大小,可是看起来,令人觉得肉很多,涨得鼓鼓的。
    看到这种情形,很容易令人想到,这是一枚奇毒无比的果子,否则怎会为怪蛇所噬?
    那头大鸟在判处了赤链蛇死刑之后,在一边舒爪剔羽,忽然它想到了那枚果子,口中怪叫了一声,就猛然转过了身子,到处张望了一会儿,终为它看到了。
    它把那枚黑色的果子衔在口中,倏地展开了大翅,万斯同只觉得狂风吹体,再看它那巨大的身子,已起在当空。
    那种飞行的速度,看起来真令人惊心,总共也只是一张翅膀的时间,可是看起来,空中只剩下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直向西边移去。
    在西边的天空中,此刻布满了醉人的红霞,那大鸟其实并没有飞很远。
    万斯同看见它在一片巍峨的巨石之间,缓缓地盘旋着,愈盘愈低,后来就消失了。
    这时候,万斯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由石后一跃而出。
    方才目睹的一切,真像是梦境一般,如非是亲目所见,这种近乎神话的事情,他是万难相信。
    他好奇地走到了那片园圃前面,蹲下了身子,仔细地去观查这些怪异的植物。
    经过仔细观察之后,他才看清了,原来这些矮树上,每树生着五片叶子,即使有的树不满五片,可是必定有一两片极小的嫩叶,高矮大小,几乎是每树都是一般。
    在这些树的顶尖,都生有一枚像方才怪蛇所咬下的那种橄榄似的果子,只是颜色多是淡白的颜色,大小也比方才那枚不如。
    由此看来,可想知这些果子,定是还没有成熟,而方才的那一枚,才是熟透了的。
    怪蛇倒是一个老内行,仅此一枚熟果,却为它发现了,若非是那头巨鸟听视灵敏,那枚果子,竟是到了它的腹中无疑。
    万斯同心中不禁奇怪,因为他实在想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植物。
    这些树是谁种的?种来作什么?这些果子有什么用?可以吃吗?
    愈想愈觉得好奇,忍不住伸手,朝着最近的一棵树上摸去。
    他想摘下一枚这种果子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味,想着就伸手直向一枚果子上摘去。
    不想手方一触及那果子的外皮,就如同是摸在一枚烧得极红的炭火上一般,直烫得他差一点叫了起来.慌不迭地收回了手。
    再看那棵为自己手指所碰过的树身,就像是抽了筋一般的一阵颤抖,树身上的五片叶子,几乎是同时搭垂了下来。
    那枚为自己指尖所触过的果子,却也自动地收了进去,露出了一个小指尖大小的洞口,自洞中汩汩的,像奶汁似流出了一些白色浓液。
    同时间,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异香,闻在鼻内,觉得甚为不适。
    经此一来,万斯同是不敢再动了,他因而也想到,这些果子,绝非是可食的东西。
    可是,他心中更充满了好奇,仍然去仔细地看着这些树,数了数共是一百零八棵。
    这么一细数观察,顿时令他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原来这一百零八棵矮树,它们所以这么错综复杂的地栽种着,绝非是信手乱栽,而是其中隐隐含着极为巧妙的八卦阵图。
    只是这阵图,也许是太奇特,万斯同端详了半天也是看它不懂。
    那些用以栽培矮树的红土,也不是这块地上原有的土质,而是自别处移运来的,试着用手去摸摸,却也是奇热无比。
    原来那树身的奇热,竟是为这些怪异的红土所培炼出来的。
    万斯同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指,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能相信的,但确又是真实的事。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这一百零八棵矮树所种植的目的,极可能是为了掩护另一棵树。
    在此笔者必须要交待清楚,这所谓的另一棵树,却生长在这一片矮小的树丛正中。
    那是一棵几乎和这些矮树一般矮小的一株小树,只是它的颜色是红的,树身上并没有一片叶子,根茎笔直地挺生着,红得微微有些透明。
    如果你不一株株地仔细去看,你就不会发现到这一棵小树,万斯同心中十分惊异,他确信自己现在是步人一个奇妙的世界了。
    因为他现在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
    方才他对那些黑色矮树所存的惊奇,此刻却又转到了这株红色小树的身上。
    这株小红树形状是那么的奇怪,样子就像是一根小旗杆,在茎部的顶端,生有一枚小如樱桃一般的小红果实,红得吹弹可破,虽然没有风,可是看起来,它也像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万斯同回身四顾了一下,确信这地方不易为人所发现,他就把一双裤腿拉起了些,正端详着要如何进去的当儿,忽见眼前不远草棵之中,有一物徐徐动着。
    他此时真可说已成了惊弓之鸟,生恐又有什么怪物,吓得慌不迭后退了几步,忙把身了蹲了下去。
    他目光注视着那片草地,先是见草尖偏到一边,似有一物慢慢游动,少顷却闻有“嘘嘘”的呵气之声,至此才见一蛇如人立似地探起。
    万斯同不看则已,这一看可是令他吃了一惊。
    原来眼前这蛇的形状,和方才那巨鸟所啄死的怪蛇,正是一般无二。
    只是它却又比那一条要大多了,周身红鳞,鲜艳如火,最奇的是它那三角形的怪头之上,正中心长出一棵高有两寸左右的肉茎,其色赤红,较诸它身上那些红鳞更为显著。
    看来这条怪蛇,极可能和方才那条是一对儿,否则如此罕有的毒物,怎可能在同一地点,同时出现了两条?
    这条蛇昂首在乱草中一路行着,它口中不时地发出嘘嘘之声,其状至为急躁。
    似如此叫了一阵之后,愈形急躁,径自向那丛矮树中游去。
    人们对于这类毒虫,几乎有共同的观点,一则以避,一则以杀,那要看本身的胆量如何。
    万斯同也有这种观念,他右手紧握着剑柄,杀机顿起,因为这类毒物,不知毒害了多少生灵,岂能任它在自己眼皮底下任意来去。
    他向前蹑了几步,只等着时机来时便下手。
    再看那蛇,似乎也受不了那红色土质的奇烫,一路吱吱怪叫不已,有时昂首树上,看一看树尖上的果子,却又伏下身来。
    奇怪的是它身子却只能在外围转来转去,至于近在咫尺的内围,却是如同未见一般。
    万斯同心中更是不胜惊异,这才知道这设伏阵图的厉害,非但是人,即连兽畜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
    这条红鳞巨蛇在矮树外围游行了一周,想是没有寻着它那同伴,不禁更是暴怒如狂,口中尖叫的声音,更加大了许多。
    万斯同见它一路快行,毒首高昂,那双大如芥子的瞳子,更是暴出如珠。
    由于它这么来回紧行,万斯同看清了它整个的身体,约有茶杯口粗细,长有一丈二三,在它尾尖部分却生着一个像球似的圆形肉瘤,想是昔年因伤折断过尾尖,才致生出这种畸形怪样。
    它这么一路游走,宛若无人之境,忽然,它整个的身子停止不动。
    万斯同知道它定是有所发现,果然见它怪首高昂,一双鼻孔较方才张大了许多,“呼呼”的出息之声,大为频繁。
    看样子它是闻到了些什么,似如此嗅了一阵之后,身子其快如箭蹿到了一边乱草丛中。
    在那里,它发现了它同伴的尸体,口中发出了刺耳的一声怪鸣,如非是耳闻目睹,你绝不会相信这种声音是出自蛇口中的。
    那声音就好像是一个婴孩啼哭的声音一样,闻之令人毛发悚然。
    万斯同紧握剑柄,就见它整个身子,在草地上反复地打着滚,口发凄鸣,那样子简直是悲痛到了极点,虽是万恶的毒类,却有这种真挚的情感,也足以感人了。
    万斯同那紧紧握剑的手,不禁慢慢地松开了。
    他心中想到,如果这蛇就此而去,自己也就网开一面放它而去算了。
    谁知他却是大大错会了这条蛇的意思了,以其说它是悲痛,不如说是愤怒地发泄更恰当。
    它这么翻腾了一阵,遂把那蛇的尸体一截截地用嘴衔到了一边,在那些断肢的伤口处,仔细地去嗅去看,不时地扬首吱吱怪叫。
    显然,它已经看出了同伴是死于天空中的禽类,于是更形暴怒。
    只见它两腮频鼓,愈涨愈大,头上那根小肉柱,也是左右晃动不已,并且较诸先前,也加粗了许多。
    天色这时已有些昏暗,美丽的红色霞雾,在西方也逐渐消失,空中暮色苍然。
    忽然,这条蛇把身子霍地向下一低,“哧”的一声窜入一边竹林之中。
    万斯同心中奇怪,以为它就此而去,方想站起身子,耳中却听到了串铃似的一串鸣声,自当空传下来。
    对于这声音,万斯同是熟悉的,他立刻知道,方才的那一只巨鸟又来了。
    果然,当空移来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万斯同尚不及抬头观看,只觉得大风袭体,那头绿毛白腹的巨大怪鸟,已束翅落在眼前。
    它是落在一块凸出的高大巨石之上,钢爪束处石屑唰唰溅落一边,看来真是庞然大物。
    这头巨大的怪鸟,第二次又降临到此,不禁令万斯同感到十分费解。
    经过短时的观察之后,万斯同显然看出了,这大鸟来此,并非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故,而是为了例行的观察和巡视而已。
    它围绕着这一片矮木林来回地踱着,口中发着轻微的鸣声,万斯同却十分留心去找那条毒蛇,他认为那条蛇定是为大鸟吓跑了。
    这时那只大鸟绕行了一周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正当它准备展翅离开的刹那,倏地传来了“吱吱”一阵尖鸣之声。大鸟闻声蓦地转身,可是已经太晚了,就见由它身边的一丛竹林内,如同彩链似地闪出了一条长影。
    万斯同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他已猜到了是什么东西。那条丧偶的赤链怪蛇,复仇之心极重,原来大鸟在空中的鸣声早已为它获悉,所以急速地隐身在竹林之内,它此刻乘那鸟走近身侧而不备的当儿,突地蹿出身来,直向对方长颈之上冲去。它这一招,果然用上了,要是在平日那大鸟惊觉之时,它休想近身一步,可是此刻一来是大鸟没有注意,再者怪蛇是由背后袭来,天色又暗,再加上怪蛇拼死复仇的决心。
    这各方面的原因,使得那头往素所向无敌的巨鸟,也中了道儿。
    在发现事情不妙的刹那之间,这头大鸟霍地一展双翅,而掠过一边,可是已经晚了一步,只闻得它怪啸了一声,却被蹿来的怪蛇,紧紧地盘在了颈项之上。
    万斯同由暗中看去,就好像是在它那粗长的颈项上,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赤链毒蛇侥幸得手,不禁凶焰大张,只见它全身一阵紧匝,直勒得那头大鸟全身一阵踉跄,双翅张扑不已。
    这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那头大鸟不留意为怪蛇制了先机,空有钢爪铁喙,却是莫能为力,不禁勃然大怒。
    只见它一双大翅霍霍张动,在地上左右翻腾,一时之间,沙石飞溅树倒土扬,声势好不惊人。
    可是那条怪蛇,这时似已存下了以死制敌之心,侥幸制了先机它是再也不肯松手。
    它一面紧紧束着长躯,想令敌人窒息,再方面却张开了生满了毒牙利齿的怪口,直向大鸟颈上咬去。
    虽然它在对敌的一刹那间,已占了极大的先机优势,可是不可否认,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中途曾有无数次,由于巨鸟的长颈收缩运气,差一点就摆脱了它的长躯,那怪蛇更形暴怒惊吓不已,吱吱之声不绝于耳,虽任它施尽了全力收缩长躯,奈何敌人有调息妙法,虽暂时窒息还不见得就能致死。
    这真是一场殊死的战斗,直看得万斯同在一边惊心动魄,他不得不小心提防着自己,因为一个不小心为大鸟巨翅扫上,那可是非死不可,就是为它扇起的石块打上也是不得了。
    一场大战之后,那头巨鸟显然是失败了,因为它始终没有办法,把紧束在长颈上的怪蛇挣开,相反地那怪蛇却是愈缠愈紧。
    最后那头大鸟停步不动,口中发出了低声的哀鸣,似乎是在另外考虑着制胜的妙法。
    万斯同对这头大鸟,不知如何,自初一见,即生有无限好感,这时见它虽竭尽全力,亦不能挣开那怪蛇紧缠的长躯,心中不禁大为同情。
    这时那大鸟似已想起了另一妙法,只见它把长颈用力地在一块凸出的石角上磨擦着,并且不时用力地碰击。
    这方法,果然令怪蛇吃了大苦头,只见红鳞片落,鲜血飞溅,只痛得那怪蛇儿啼似地怪叫了起来,可是虽是如此,它仍然不放松它的身子。
    这条蛇显然也知道,这是它唯一可以制胜敌人的方法,舍此无它。
    所以它拼着皮肉被石尖磨破及内骨的刺痛,长躯是至死也不放松,口中长信吐出,大口的毒气朝着鸟首狂喷不已。
    大鸟在连番的制敌不胜之后,气势已大不如前,最可怕的是呼吸感到困难,在长时间的停止呼吸之后,它已感到有些不能自持。
    只见它那硕大的身子,只是在那一块站脚的地方,连连地转动不已,一双眸子怒出如火,大翅霍又张开,看来确是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万斯同看到此,一时再也忍耐不住,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
    当时霍地怒叱了一声,腾身而出,右手向外一扬,已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巨鸟见状,竟是停止了转动,却望着他连连地哀鸣了起来。
    这种情形令万斯同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同情之心更是大大增加。
    当下口中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来救你就是。”
    说着扬起手中剑,直向大鸟身边走去,他这种动作,竟为那条赤链蛇看见,一时“吱吱”怪叫了起来。
    这怪蛇见万斯同走近时,竟扬起了前半截身子,直向万斯同咬来。
    可是万斯同宝剑在手,又因预防在先,如何能为它袭上身子!
    当下只见他身子向左一闪,右手寒铁软剑陡地绕起了一团剑光。
    只听得“哧”的一声,顿时把那怪蛇的蛇头给劈了下来,腥血洒了一地。
    蛇首既落,力道大失,那头巨鸟又自奋起神力,只见它长颈一收一缩,全身陡然一阵颤抖,已把盘在颈上的蛇身抖落下来。
    遂见它钢爪下处,只数下,已把蛇身裂为数段,口中并且发出一串长鸣之声。
    万斯同这时收起了剑,近看这几乎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巨鸟,虽是身上翠羽已有多处翻起,可是看来犹是那么的神俊无比。
    他不禁伸出一只手来,把它身上的乱羽整理了一下,那头大鸟却也不避。
    万斯同一面理着它的毛,一面问:“看来你决非凡鸟,想必是有主人吧?”
    那鸟低鸣了一声,却是偏着头,用一双眸子,仔细地打量着他。
    万斯同一笑道:“你不必奇怪我,我只不过是一个路过的闲人而已。”
    那鸟仍是不鸣不动,万斯同见它经过如此一番疾斗,却并不显出丝毫疲惫的样子,心中愈发喜爱,遂又笑问道:“你肯和我作个朋友么?”
    大鸟低低地叫了一声,霍地张了一下翅膀。
    万斯同不禁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那鸟又叫了一声,并且把前颈低了下来,直向万斯同身上擦来。
    万斯同不禁大喜,可是他因见鸟身上,染有方才毒蛇的鲜血,虽然血中无毒,可是看来总觉得有些呕心,就笑道:“你身上已沾了不少血腥,我能为你洗一洗么?”
    方言到此,大鸟忽然短鸣了一声,霍地巨翅一张,翅上所带起的风力,差一点把万斯同扇得摔倒了。
    他不禁吃了一惊,只以为它是翻脸无情,对自己施以袭击,不自觉身子向左一纵。
    等他身子纵出,才发现那大鸟并非如此,它只是把身子飞到那条涧水旁边。
    万斯同大喜,一面扑上道:“来,我来给你好好地洗一洗。”
    可是那个鸟并不需要他帮助,只见它微张双翅,已把整个身子,轻轻地飘落涧水之中。
    一时只见它双翅鼓动,浪花飞扬,它整个的身子,已完全沐浴水中。
    似如此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它才算把整个的身子洗干净了。
    万斯同看着它心中只是觉得无比的兴奋,他简直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这时口中连笑道:“好了!好了!洗得大干净了。”
    那头巨鸟果然依言又落在了他身边,万斯同方要用手去摸它,忽见它全身翠羽一齐张开,霍地一抖,无数水珠由它身上喷泉似地溅了起来。
    万斯同一时不及躲身,弄了一身一脸全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那大鸟也似无限兴奋,只管连连抖着身上的水珠,如此三下之后,它身上的羽毛全都干了。
    万斯同用手去摸了摸,竟不觉得有一丝水气。
    这时天已太黑了,当空一轮皓月,映着地上一潭清水,现出银光千缕,这一人一鸟,伫立月下相互调笑,却也诗情画意。
    似如此逗玩了一会儿之后,万斯同忽然想起此来任务,不觉大吃了一惊。
    可是他确实又舍不得离开这新交的鸟友,当下笑了笑,问那巨鸟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去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仍能在此等我么?”
    那鸟却是不声不动,只管偏着头去看他。
    万斯同又说了一遍,它仍是如此,万斯同不禁暗中发笑,道:“它只不过是一只鸟而已,我却又何故多情至此,还是走吧。”
    想着就用手拍了拍鸟背道:“再见了朋友,希望还能再看见你。”
    大鸟又用头去挨他的衣服,这动作不禁又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
    他摸了摸它头上的红毛,小声问:“你明天晚上再来好不好?”
    大鸟点了点头,万斯同不禁狂喜,当时又拍了拍它,就转身走了。
    不想它才转过身,走了没有几步,忽听得那鸟发出了一串鸣声,霍地鼓翅而来,万斯同尚不及回头,已为这大鸟自背后赶上,当背一爪,实实地抓住了。
    万斯同大吃一惊,大叫道:“喂,放下我来!快放我下来!”
    他口中叫着,并且用出全力挣扎着,想要自巨鸟爪下脱身。
    可是那巨鸟的爪子竟是奇大无比,这一爪又是抓得那么实实在在,它抓紧了万斯同整个的两肋,万斯同虽用出了全力,却是休想挣动分毫。
    就在他怒吼声中,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同时觉得身子随着巨鸟的起势,蓦地腾了起来。
    刹那之间已置身青冥,到了此刻,万斯同就是能动他也不敢动了。
    眼见着星月云溪,似都在自己眼前,低首看时山石林木,如同万马奔驰似地自足下蹿过。
    他不禁惊得呆住了,停了一会儿才惊问道:“喂!大朋友,你是要带我去哪里?我实在有点受不了啦。”
    大股的风直向他口中灌进去,他勉强说了几句话,由不住咳了起来。
    凛冽的天风,吹得他透体生凉,他可真有些害怕了,因为他到底不明白这鸟是何居心。
    所幸这一段飞行的路程并不远,才起飞不久,这头大鸟已在空中偏过了身子,并且慢慢地低飞了下去。
    万斯同觉得身子慢慢地往下降,他才敢往下仔细地去看。
    月色之下,仿佛脚下是一片泉石林木,景致颇佳,于是忍不住又开口道:“喂!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说了这两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因为对方是一头鸟,即使是它知道,又怎能回答自己?
    想着也就不再多说,心中是又惊又怕,真不知这大鸟要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
    在盘旋了一个半圆的圈子之后,这头巨鸟总算慢慢地降了下去。
    万斯同低头看时,见足下是一块大松坪,却是在一座孤挺而出的高峰之上,峰上风光如画,几棵老松斜生峰前,更显幽雅动人。这怪鸟就带着他直向松前落去,离着地面约有数尺,这大鸟才松开了爪子,万斯同飘身而下,大鸟也随后落了下来。
    万斯同惊魂乍定,忙回过身来,望着那头大鸟道:“你发疯了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巨鸟扇动着一双大翅,发出极大的风力,直把两旁边的松树吹得唰唰直响。
    同时它口中却发出了一种极为怪异的鸣声,那声音是“嘘哩嘘哩”!
    万斯同不明究竟,真不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当时只管呆呆地看着它。
    那大鸟叫了十数声之后,收好了翅膀,把身子伏了下去,口中竟发出了哀鸣的声音,似如此叫了一会儿之后,大翅膀复又扇动,口中又自发出“啼哩唏哩”的尖鸣之声。
    万斯同心中一动,因为它这种样子,好似在向谁请示似的,不觉心中大为紧张。
    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中掠过,他低低地叹道:“天啊,我竟会忘记了,那瞎婆婆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要我小心一只大鸟,这么看起来,定必是指这只大鸟了。”
    “我真笨,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想到此,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可是他立刻又想到,自己苦思不得寻到的地方,很可能就在眼前,我何故还呆呆地守在这里作什么?
    想着,就对着大鸟抱了一下拳,说道:“多谢你了,鸟兄弟,我可以离开你一会儿么?”
    大鸟闻声却不理会他,它仍然伏着身子,把胸部紧贴在地上,双翅频频鼓动不已。
    万斯同见状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当下慢慢转过身来,见眼前是一座爬满子藤蔓的岩石,石前有一池清水,水面似飘着荷叶,间以各色奇花,点缀得这一片地方,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在这荒凉的地方,万斯同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他就大步直向前面行去。谁知足步方一前进,半空里传出一声冷叱道:“站住!”
    这声冷叱,直惊得他顿时立住了脚步,空谷回音,他还不知道,这喝叱的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从你立脚之处,你要往后退出二十步。”那个声音复由峰前传出来,声调之中,充满了冷酷无情和单调。
    万斯同这时,心中已知是遇到了奇人,他不禁又惊又喜,当下定了一下神,朗声说道:“万斯同冒昧莅临,尚乞高人勿怪……”
    才言到此,那声音厉叱道:“退后!你莫非没有听到我的话么?”
    万斯同不禁被他骂得脸色一红,当下只好中止住未完的话,依言退了约二十步,正好是立在了那只大鸟的身边,心中未免有些生气。
    当下昂然站立着不再答话,良久,并没有声音再传过来,那头大鸟兀自伏身在地,不住地哀鸣不已,似乎像是闯了什么祸事一般。
    万斯同心中,正自惊疑不解,却听到一声阴沉的冷笑之声,划破了当空寂聊,并有声音传了过来,道:“你知罪了么?畜生?”
    万斯同心中一怔,本以为是骂自己,正自皱眉,却见那大鸟双翅连连扇动,口中发出悲凄的鸣声,它目光却斜过来偏视着万斯同,像是求他援助一般。
    万斯同心中不解,这时那声音厉害地叱道:“你这畜生愈来愈懒,不知要你何用,那枚火枣,为人无故摘落,已经罪大恶极,现在还敢擅带陌生人来此入我禁地,两罪并罚,今日是万万不能饶你……”
    方言到此,大鸟悲呜的声音更加大了,一双大翅啪啪地打在地上,声震山石。
    那声音嘿嘿一笑,万斯同才听出了,那是一种非常苍老的声音,可意会到声音是发自一个如何老迈的人物口中。
    这笑声带着责怪的声调,复道:“怎么?你这畜生还觉得冤枉么?”
    大鸟又低鸣了几声,那人才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人最是讲理,念你追随我前后已近百年,向无过错,只是我的法令你不是不知,我是言出必行,那火枣如何失落?这人又是谁?为何带他来此你却要还我一个公道。”
    大鸟闻言,目光之中竟似要滚出泪来一般,它长颈伸缩,发出断断续续的短鸣之声,似乎是在申诉它的理由和委屈。
    万斯同此刻看得心惊肉跳,因为听这人口气,分明自己的来临,已破了他门中的禁令,很可能在治完了这头大鸟之后,即要降罪自己。
    这时见大鸟哀鸣,心中不禁大为难受,因为他是知道这头鸟的委屈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人脾气如何,不敢冒昧发言,只管呆立一旁,一言不发。
    大鸟似如此叫了一阵之后,那人冷冷笑道:“照你如此说来,那枚火枣是为一巨蛇所偷食,现在巨蛇已为你处死,这话我怎能信你?想我那‘火云红泥’,是如何的热量,那蛇有多大道行,竟然不怕焚身?你这些鬼话,还想骗我不成?”
    大鸟不等他说完,口中又发出了悲鸣之声,一颗头并且转向了万斯同,连连点头,像似乞救不已。
    万斯同实在忍不住,当下躬身一礼道:“老前辈万万不可冤屈它,那枚黑果子,确是为一条巨蛇偷食后经这仙禽夺得,这一点不假,弟子可以作证,尚乞老前辈网开一面,不要错责它才好。”
    他说这些话时,那只大鸟连连地向他点头不已,想是致谢意。
    万斯同冒昧地说了这些,其实也有些害怕,因为他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尚还要为大鸟求情,岂不可笑?
    可是,那人听了这一番话后,竟没有当时发作,他冷冷地又问道:“你是何人?”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姓万名斯同,方才已报过名了。”
    这人冷笑道:“方才所言,真是你亲眼所见么?”
    万斯同恳诚地说道:“弟子怎敢撒谎?方才所言,的确是晚辈亲目所见。”
    那人停了一会儿,才自语道:“这就奇了,有那火云红泥,怎会没有用呢?”
    万斯同心知他所指的“火云红泥”,即是那培在矮树根上的红泥土,当下讷讷地道:
    “老前辈所说的神泥,并非无用,只是那怪蛇过于厉害,以晚辈薄浅的见识,那蛇通体火红,极似一种叫火赤链的毒物,也许它并不十分畏惧老前辈的火云神泥。”
    那人口中“噢”了一声,才叹口气,道:“不错,你如此说就是了,我是奇怪,什么样子的蛇类有此能耐,原来是这种东西……”
    他叹了一声又道:“这么说来,我倒是真的冤枉它了,只是……”
    他的口气又转向了那头大鸟道:“只是这种蛇类向来是雌雄相随,你莫非只丧其中之一么?”
    大鸟双翅连连拍动,口中怪声鸣着,那人顿了顿又道:“我怎么不懂你说些什么?”
    遂又转向万斯同道:“小朋友,你知道么?”
    万斯同听他口气,已较先前大为转变,当下心中略为安定,慌不迭地说道:“我知……”
    那人一笑道:“你不必慌,可慢慢说来。”
    万斯同点了点头,略把方才所经见一切,详细说了一遍,当然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曾有意要去偷正中的那枚果子的事。
    这人闻后,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救它的恩人了,莫怪它竟破格引你来此。”
    说着又大声笑道:“你引他来此,用意何在?”
    大鸟由这人语气之中,已知自己没有事了,此刻闻言,向空长鸣了几声。
    “求见?”这人怪笑了一声道,“你莫非不知我这几十年以来,是从不见外人么?”
    大鸟又自低鸣了起来,这人长叹了一声,遂道:“你这东西,空活了如此年月,却仍然如当年一般无赖,我此时如遣他自去,想必令你不快……”
    少停遂道:“这么吧,我可以答应你,令他见我,多少给他些好处,只是你可不要再多为他求说,求也无用。”
    大鸟闻言,口中却又发出一串低鸣,那人冷哼了一声说:“这个却要看他的造化,你此时说却未免多余。”
    万斯同此刻眼见这一人一鸟对答,心中大是惊异,因问答之言,多有关自己,不觉仔细去听,听到后来不禁一阵狂喜,当时心知这人既能与鸟通话,又因目睹他诸多奇特,可想知定是一少见异人。
    他至今最感遗憾的,是总觉得一身武功不如别人,可是,绝技难求,明师更不易访,此刻忽然有此机缘,怎不令他欢欣欲狂。
    当下站在一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那人与大鸟对答之后,才笑了一声道:
    “娃娃,你身怀至宝,可肯展出令我一见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晚辈随身仅有宝剑一口,并无什么宝物呀?”
    那人呵呵一笑道:“宝剑不就是宝物么,你肯借我看上一下么?”
    万斯同心中暗自惊讶,暗惊这人目光好厉害,自己这口剑深藏腰内,何况尚有剑鞘紧紧套着,他怎能一眼就看了出来?
    当下自然不敢隐瞒,口中答应了一声,已探手把那口寒铁软剑,自腰上解了下来。
    他双手呈剑道:“宝剑在此,请赐告尊处,晚辈以便面呈。”
    他口中方说了这句,忽觉得背后大风扇动,尚不及回身细看,手中剑倏地一紧,己凌空为人抓去。
    万斯同吓得大叫了一声,那大风把他身子压得向下一跄,便即消失,再看时,自己那口剑竟已到了那头大鸟的爪中。
    那头巨鸟单爪抓剑,长鸣着直向那座孤悬而起的峰头上疾飞而去。
    万斯同这才知道,原来老人坐息之处,离自己立处,尚有数十丈距离,在如此距离之外,自己的一切,他能了如指掌,对话有如面谈一般,由此看来,这人确是一位世所罕见的奇人,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大鸟飞临峰上,即束翅下落,紧接着那鸟又腾空而起,复向万斯同身后落去。
    那人这时才道:“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而已。”
    又道:“此剑果非凡品,我曾与它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此剑,是在我一老友弘忍大师手上,想不到事隔多年,竟会落到了你的手上,如此说来,你和弘忍老友多少有些关系了。”
    万斯同心中大惊,因为关于这口剑的历史,秦冰曾对自己说过,在他口中,曾经提到过弘忍大师的名字,并曾说过是他授业的恩师。
    此刻这人既口称弘忍是他老友,由此判来,此人年龄简直是大得惊人了。
    当时想到这里,只惊得双目圆睁,一时答不上话来。
    那人一笑,道:“娃娃,为何不答我话?”
    万斯同才慌张地打了一躬,这“娃娃”二字确实令他感到极不自然,因为自己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堂堂七尺之躯,此刻为人以“娃娃”相称,如非是情知对方年岁惊人,这称呼可真是近乎侮辱了。
    当下红着脸,说道:“老前辈所说非假,此剑原来主人,确实是弘忍大师,后来,因失落在水母之手,故令其弟子秦冰讨回……”
    他不得不简单地把这件事报告一下,说起来十分绕口,却又不能不说。
    当时又接下去道:“秦老前辈与弟子有一面之交,是晚辈出手,由水母手中把这口剑夺回,秦老先生因剑为晚辈夺回,执意不收,并坚持赠与晚辈,晚辈却之不恭只好拜收下来……”
    那人听到此,呵呵大笑道:“够了,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些曲折,此剑系当年大方真人开洞四宝之一,采自万年寒铁,确系大有来头,你小小年纪得到手中,却要好好保存呢。”
    万斯同只好口中答应着,心中却不禁暗暗发急,因为,对方并没有立刻还与自己。
    思念之中,却又闻得那人口中喝道:“拿去。”
    万斯同慌忙抬头,却见一物飕然而至,挟起一股尖锐的劲风,直向自己面门上打来,正是自己那口寒铁软剑。
    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看情形那剑身上带着极大的力道,自己贸然去接,只怕接它不住,如不去接,却又有遗失峰下之虑,心中好不担心。
    眼看这口剑只一闪已至眼前,万斯同不由一咬银牙,右掌上猛贯真力,用“分翅手”
    霍地向外一翻,直向剑柄上抓去。
    可是那口剑来势虽是劲猛无比,说也奇怪,当它距离万斯同尚有尺许左右,忽地就空停住,略一颤抖,即剑尖朝下直落下来,为万斯同兜着一把抓了个紧,却觉得剑身上不带一丝余力,这一刹那,他不禁对这投剑人的手法佩服了个五体投地。他拿剑在手,躬身道:“谢谢老前辈!”遂把长剑向腰上束去,不想手方触柄,却意外发现到,在这剑把的柄上,系有一个黑色丝质的小网巾,内中鼓鼓的不知何物。
    遂闻那人道:“我封剑此峰已近百年,不想再见生人,你与我总算有缘,因见你秉性忠实,英气内敛,颇为一难得人材,又对我座下仙鸟有救命之恩,才与你交谈数语,现赠你紧身风衣一件及剑决一卷,俱为人间至宝,你好好保存参研学习,自是大大有用,我先前口允你来见之事,此刻作罢,因我不久尚要为一事分神,现在命我那鸟儿送你离去便了。”
    万斯同不胜感激,当下弯腰拜道:“多谢你老人家厚赐,只是弟子来此,尚有要事,不想就此离去,老前辈可允许我在这附近多作盘桓么?”
    老人哼道:“随你,你只管吩咐它便了。”说罢,遂不再言语,斯同紧紧抓着那细质网巾,觉得内中软软的,他极想打开来看,只是又怕老人不悦,当下匆匆揣入怀中。
    忽闻身后大鸟“啼哩”叫了一声,万斯同回头看见它身子伏了下来,双翅张开,露出两肋似欲飞的模样。他本想说出来此的目的,可是因听老人口气,已有厌烦意思,不敢多言。
    心中由是打定主意,自己还是去试试机缘再说,他想定了,就含笑问大鸟道:“你愿意送我去一个地方么?”大鸟望着他连连点头,万斯同不由大喜,遂跨在它的身上,试着用手紧抓着它颈上的长毛,倒十分的称手,有此一着,即不惧空中跌落之虑,当下他伏在那大鸟耳边道:“你可知《合沙奇书》藏处,带我去那里可好?”
    那鸟偏着头想了想,竟似犹豫,万斯同又重复了一遍,那鸟忽然仰首高鸣了一声。
    万斯同不禁吓了一跳,半天才听得石峰上一声叹息道:“既是你救命恩人,我破格允你带他前去,一切要看他的福分了,我尚要在此候他呢。”
    万斯同心正暗喜,那大鸟霍地两翅扇动,腾空而起,一时间罡风扑面,几令万斯同为之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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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强闯夹道险勇挽千钧危
    那大鸟带着他,只兜了一个圈子,即平开二翼,像纸鸢似地飘了下来。
    落足之处是一片杂乱的石头,水声潺潺,眼前不远,像似有一座石屏,月光之下,也看不甚清那大鸟把他载来何地,复见它张开二翅腾空而去。
    万斯同追了一步,高声唤道:“喂!鸟兄弟,喂……”
    可是那头大鸟却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想了想方才的一些遭遇,就如同是梦幻一般。
    眼前被它带来此地,不可否认,那藏书之处定在眼前,还是好好在这附近搜一搜才是。
    想着他就向前一步步走去,见眼前果然有一座大石耸立着,石上书着“两仪”两个大字,月光之下,这两个字甚是苍劲有力。
    石后是一条宽约三尺左右的石道,弯弯曲曲地展延出去,想是因为年久无人清理,这石道上已为乱草遮满了,微风吹来,他鼻中嗅着阵阵的花香。
    万斯同就顺着这条羊肠细路,一直地行了下去。
    这条窄道曲曲折折,直通向一座巨石洞门,月光之下,似觉得那洞门颜色深黑,高有数丈,很像是一座无人的野洞。
    他加紧了步子,往前行去,当他走到洞门旁边,忽然惊愕住了。
    原来竟有一丝灯光,由里面照出来,他心中暗暗想道,这就奇怪了,此时此刻莫非竟会有人在此?
    想着他就大胆地迈进了石门,却有一种阴森森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凭这种感觉,他猜想这里决不会有人居住。
    那一丝灯光,是由左前方散出来,这石室内,别无长物,只有一张长有数丈的长方形的石案,左右两侧俱有通廊斜伸外出。
    万斯同由左边弯进去,果见灯光较先前为亮,那灯光是由一门敞室内传出,室门前是一扇落地屏风,此刻并有低微的谈话之声自内传出。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想如此深夜,竟还有人在此谈话,可谓之怪事了。
    想着他就转入屏内,他本以为还有石门,谁知身才转进去,那谈话之声忽然止住。
    同时眼前灯光大亮,室内正有二人在隔案谈话,一人是一年已古稀的老人,另一人不看尚可,这一看足令他怒火中烧。
    原来那另一人,竟是中途由自己身上盗得桑皮纸图的骑驴少女,她此刻仍是黑衣黑帽,手中尚还拿着一条黑绿色的小马鞭,正在和对面老人说话。
    万斯同这一进来,二人都不禁大吃了一惊,相继立起身来,尤其是那黑衣人,脸色更形惊慌。
    万斯同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朋友,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又见面了。”
    那黑衣人脸色一阵通红,却又勉强带出一个微笑,道:“朋友,你也来了。”
    那古稀老人面色微怒地看着黑衣人道:“小老弟,这位又是何人?”
    那黑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和你我是一条道上的,哈!现在我们是三个人了。”
    老人面色十分难看地望着万斯同道:“朋友你贵姓,来此何为?”
    万斯同本有一腔怒火,可是眼前也不是打架的时候,再者这黑衣人的功夫,他也是目睹过的,此刻她对自己微笑,不禁一时发作不得,而这个老人又正向自己问话。
    他只得忍着怒,打量着眼前老人道:“我姓万,你贵姓?我来此做甚,你管得着吗?”
    老人一怔,一双绿豆眼精光四射,遂又嘿嘿一笑道:“你问我姓什么,这位小朋友可以告诉你。我乃是好心地问问你,你却如此对我……”
    才说到此,那黑衣人哂然一笑,玉手一分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她明眸向万斯同这边瞟了一眼,又对老人一笑道:“你也太没有容人之量了,那部书既为古人所留,言明有缘得之,多他一人又有何妨?”
    老人冷笑一声道:“你的度量倒是不小,哼!依老夫看来,此人定是与你一路,你还想瞒我么?”
    黑衣人不由明眸一翻,薄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多心?你莫非没有看见这小子一进门,还对我瞪眼么,却又怎会是我一路来的?”
    她边说着,边把小马鞭,重重地往石上一抽,冷笑道:“既然你如此多疑,我们还是各人办各人的就是了,我就不信我不如你。”
    那老人脸色铁青着,挥着掌,道:“且慢。”
    遂又回视万斯同道:“这么看来,你也定是为了那部《合沙奇书》而来了?”
    万斯同冷然道:“已知何故多问。”
    老人瘦削的面上,带出了一个阴沉的冷笑,勉强忍下了这口气,冷冷地道:“你们年轻人,脾气都大暴躁了,遇事沉着,才是处世之道。”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叹道:“既如此,你也坐下,我们来好好商量一下。”
    老人说着遂又落座,万斯同这时才注意到老人背后,有一连五只青色的竹筒,斜背在背后,开口处都有特制的铁皮盖子封着,一时也猜不透是何物件,见他身着一色的黄茧布肥衣,脚下缠有青布的绑腿,一双鹿皮快靴,打扮得有点不伦不类。
    万斯同心中怀疑地忍气坐了下来,却见那黑衣人一直用眸子在看着自己。
    万斯同因早已怀疑她是女着男装,所以倒不好细细地打量她了,心中只是奇怪,因为自己始终像是在哪里见过她,这个念头只好暂压心中,留待以后再观察了。
    黑衣人见他落座之后,才用手一指那老人道:“此老乃是来自贵州的蛇老尉迟八太爷,想你有过耳闻吧?”
    万斯同心中不由暗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枯瘦的干老头子,竟是在武林中有蛇神之称的尉迟丹,人称八太爷的怪杰。
    他当时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黑衣人后又指着万斯同道:“此人姓万,名字我也不清楚,也是个大有来历之人。”
    说着笑着看着万斯同,又道:“人家身上可有削金断玉的宝剑,要斩你那些蛇头。”
    万斯同不禁俊脸一红,那尉迟丹,闻言却好好地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面现冷笑不语。
    在那黑衣人略为把万斯同向蛇老尉迟丹介绍之后,这位一向出没于苗荒的武林怪杰,嘴角轻轻带起了一个冷笑,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上下地打量了万斯同几眼,就又把头转过去了。
    这种傲态看在万斯同眼中,自然心中大是不乐,可是也无可奈何。
    他耐着性子坐了下来,蛇老尉迟丹眯着细小的眸子,又扫向他,徐徐地道:“老弟台,你来此是为了那部《合沙奇书》自不待言,只是你可知那书的藏处么?”
    万斯同心中一怔,但他却不愿输口,冷笑了一声道:“既来到此,还愁找不到那书藏处么?”
    尉迟丹白眉一耸,遂又嘿嘿笑道:“小兄弟,你们做事是有勇无谋,凡事不是这么容易的。”
    他说着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又笑了笑道:“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朋友。”
    他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愤然道:“我本来无意与你二人合力,是你们要拖我来的。”
    蛇老伸手皱眉道:“别吵,别吵!办法是有的,只是不知你乐不乐意,再者你身上这身功夫……”
    他目光又开始在万斯同身上打量着,冷冷一笑道:“我可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能应付得下来,很是问题。”
    万斯同也被他说得不大得劲,偷偷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却见她正凝视着自己微笑,万斯同的脸就禁不住红了。
    那蛇老遂又舒眉道:“不过也说不上了,反正这种事是各人凭自己的造化。”
    这时那黑衣人,笑吟吟地对万斯同道:“万兄,这里的情形,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我与八太爷已经详细地找寻过了,藏书之处也有了眉目……”
    说到此,目光一凝,一双细眉毛,微微皱着。
    她说:“据我二人的观察,要想从容把藏书得到手中,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要通过一条极险的通道,这过道之中,可能有厉害的埋伏。”
    蛇老扬了一下瘦掌,冷笑道:“老夫自信尚能通过,这位哥儿……”
    他用手指了黑衣人一下,接道:“他的武功也不差,足可应付,只是你……”
    万斯同冷然道:“你不必顾虑我,我应付不了,只怨我自己学艺不精。”
    尉迟丹怔了一下,遂笑道:“这样很好。”
    他说着自袖内抽出一张牛皮纸,是一个纸卷儿,然后他摊开在桌子上,上面是用炭笔画的各种图样,圈点线条不一。
    黑衣人嘻笑道:“你的运气不错,我与八太爷穷了半日之工,打探得来的情形,你却不费吹灰之力,一目了然,想来未免太不公平了。”
    万斯同目视着她,见她每说话时,总似下巴往下缩着,声调很低,极像有意改腔换调,一时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男是女。
    此刻听她这么说,不禁记起前恨,哼了一声道:“你还认为不公平?我那张地图若是中途不为人窃去,此刻怕早已到了。”
    黑衣人不禁面色一红,她唇角那一枚黑痣,衬上那张乖巧的小嘴,看来确是很俏,当她发现万斯同目光紧盯着她时,她的眸子就很不自然地瞟向一边去了。
    万斯同见她不说话,心知她定是内愧不已,也不好再进一步挖苦她。
    一旁的蛇老尉迟丹,由二人对话里,自然也听不懂是什么含义。
    他显得很不耐烦地道:“我们不能再耽误了,依照在大木上人的告示,如果今夜天亮以前,我们不能通过那间客室,必须要等到三天之后才能再试一次了。”
    万斯同不解道:“我还不大懂你的意思。”
    尉迟丹冷笑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了身子,很慎重地道:“为了减少我们不必要的自相残杀,所以和这位小友才有这么一个君子协定,那就是我们共同合力,突破藏书通道,至于书归谁所有,那只有凭各人的造化和手段了,没有得到的人,不可节外生枝,更不可暗箭伤人。”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很公平。”
    蛇老冷笑道:“自然是公平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小朋友,你那口斩金截铁的宝剑呢?”
    万斯同拍了一下腰畔,道:“现在身边。”
    蛇老点了点头道:“你要随时备用,很好,这东西我们可能用得着。”
    黑衣人这时趋上前道:“在进入藏书之处一路上,我们三人必须要互相援助,同舟共济。”
    万斯同秉性忠厚,对于这些条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点了点头,慨然道:
    “当然。”
    蛇老尉迟丹这时把他的裤脚更扎紧了些,腰带又系了系,向万斯同道:“你已准备好了暗器没有?”
    万斯同方探手去摸,尉迟丹已递给他一个蛇皮袋子,他说:“拿着用。”
    万斯同接了过来,尉迟丹又给了那黑衣人同样一袋,黑衣人笑了笑,道:“老头,你把这种东西也带出来了,只怕用不着吧?”
    蛇老冷笑道:“用不着最好,总比没有好。”
    万斯同好奇地解开袋口向内中一看,却发现是用宣纸包好的一枚枚圆形弹子。
    同时他鼻中已嗅到了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他忽然知道了,这些弹子,竟是武林中一种独门特制的暗器,名唤烈火丸,出手即燃,威力无匹。
    他虽一向不喜用这些毒恶的暗器,可是也不妨备而不用,到时再看情形而定。
    蛇老尉迟丹把烈火丸分与二人后,他沉声道:“我们可以走了。”
    黑衣人眨目道:“你说那大木上人在谷中么?”
    尉迟丹摇了摇头,道:“此老即使尚在人世,只怕年岁过高,不会再管这些闲事了。”
    他说着又冷冷一笑道:“不过,我们的目的是硬闯硬拿,他既有每年一开的诺言,怎能怪我们上门求书?”
    黑衣人皱了一下眉说:“如果此老也在,问题很麻烦,而且听说尚有一只怪鸟……”
    万斯同不禁心中怦然一动,暗中想道:“莫非这所谓的大木上人,就是赠我东西的那个神秘老人么?”
    他心中这么想着,不觉感到异常兴奋,方才那一番惧怕之心,不禁去了许多。
    蛇老尉迟丹冷冷一笑说:“怎么老弟,你胆虚了么?”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什么话?我们走吧!”
    说着她率先出室,蛇老居中,万斯同最后,三人一并出了这间石室。
    只见黑衣人带路,直向走廊外行去,这时天色很暗,虽有月光,看来也是阴暗得很。
    这附近环境是那么的静,四处荒石乱草之间,磷火点点,此即一般人所谓的“鬼火”。因其明灭不定,颜色青绿,故一般人皆称之为鬼火。
    三人无话匆匆向前行着,因前二人脚步极快,万斯同自然不能落下,所以紧紧跟着他们。
    前行了里许,皆是荒芜树林,这条小路曲曲折折下行甚远,那蛇老尉迟丹,在前面一言不发,他步行极快,像是对这一带情形了如指掌。
    万斯同跟着他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不知二人要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
    正思念间,见二人已停住了脚步,眼前是一方高有三丈的大石碑,因为天黑,那碑上写些什么,万斯同却是看不清楚。
    三人立定脚步之后,黑衣人就回过头来,用手指着左边的一条过道说:“我们三人,必须要从这一条窄道中通过去。”
    万斯同打量着那条窄路,心中暗暗吃惊,见这所谓的窄路,竟是介于两座巨岩之间的一条小夹缝而已,夹缝之内风声飕飕,那穿弄而来的风,扑在三人身上,真有些阴森的感觉。
    万斯同注意着那两座岩峰,高可参天,午夜中打量起来,真有些狮虎难以攀登的感觉。
    蛇老尉迟丹驻足冷冷地道:“果然这窄道的大石门开了,我们千万不要错过这机会。”
    他说着首先腾起了身子,直向那双峰之间的夹道前落去,黑衣人蜂腰轻轻下折,也如同箭一般地扑了过去,万斯同见二人如此慌张急驰,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心知他们都存心想第一个通过窄道,好先抢到那《合沙奇书》。
    按理来说,他又何尝不急,只是眼前二人之武功,都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刻下又唯二人马首是瞻,这书能落在自己手上的机会,实在是太小了。
    他对自己,实在没有多大信心,只不过能同他二人一并入内,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所以他既存有这种心,反倒不急了,当他身子随着二人纵到了石峰之前,才看清了,那夹缝入口处,有一方高有十丈许的巨岩错开了。
    据蛇老说,这块十数万斤的大石,昨夜尚紧紧地封在夹道之口,今夜却无声无息地为人错开,大石门上生满乱藤草,当它关上的时候,任何人也判断不出来它是一扇门,设计之巧,宛如天生,真可谓“鬼斧神工”。
    万斯同细细打量着这巨大宛如岩峰的大石门时,蛇老和那个黑衣少年,在夹道口已显出极为不耐之色。
    尉迟丹不悦地道:“小兄弟,你倒是下来呀?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反倒把它当成不关痛痒的事情来处置。”
    他气得脸色苍白地望着那黑衣人又道:“走!我们先进去。”
    黑衣人哂道:“他已经来了,我们三人联合,总比一个人一意孤行的好,何况他手上还有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呢。”
    尉迟丹听到后来,倒是不动了,只是用锐利的目光去看着万斯同。
    万斯同匆匆走到道口,尉迟丹冷笑道:“兄弟,你不要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这弄道之中,隐藏着大木上人精心装置的十八具木人,和九十九支顽石丧门钉,另有飞枝吊人绳七十二处,百年以来,多少英雄豪杰,丧身受创其内……”
    他说到此,显然也有些心虚了,抖颤颤地道:“你们年纪轻轻,哪知道其中厉害,万一要是中途受害,老夫也是救不了你。”
    万斯同冷笑道:“果然如此,我只怨自己的命,怎能怨你,你老人家还是多多留意自己的好。”
    尉迟丹气得一连冷哼了两声,冷笑道:“你不要为老夫担心,反正谁的武功好不好,进去就知道了。”
    他说着身形向下一矮,双掌前后交错着,用“龙行乙式穿身掌”的身法,陡地腾了起来,往下一落,已隐入夹道之中。
    黑衣人望着万斯同笑了笑道:“万兄,依我劝告,你还是不必入内的好。”
    她苦笑了一下,显得又很是真情地道:“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你的功夫还差一点。”
    万斯同不禁俊脸一红,心中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忽然看见对方那种表情,他的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同时这两句话,对方说出来时,竟是柔若女子,一改她方才的有意压低声调。
    这证实了她果然是一个女子,万斯同不禁呆住了,他想要仔细地观察她一下,看看她到底是谁乔装的?
    可是这黑衣少年竟笑了笑,突地纵身向窄道之中扑去。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谢谢你的好意。”
    因为对方虽然是一番好意,可是当面这么说,也是近于侮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一女孩子轻视?
    想到此,他就再也不犹豫地向着那双峰之间的夹道纵了进去,身方扑入,只觉阴风透体生寒,窄道两侧,是高可参天的古松树,看过去,就像是站着两行巨人一般。
    那蛇老尉迟丹和黑衣人,俱都早已无踪,万斯同心中更是紧张,一时足下加劲,施展出了轻功绝技,猛然向前面追去。
    夹道虽是够窄的了,可是仍能容数人并排行走,他心中不禁暗气二人,只顾一意孤行,竟不依约互相照应。可是,因此却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和麻烦,因为事实上他对蛇老印象并不好,对那女扮男装的人,也只是好奇,说不上有什么好感。
    想念之中,他已飞扑出数丈以外,心中正在奇怪,因为据蛇老所说,这其中有极厉害的埋伏,可是这时却是一样都未见,这不是很奇怪么?
    他心中正在狐疑莫释的当儿,忽然觉得足下踏着了一截枯枝,倏地向下一软。
    万斯同心中一惊,蓦地腾身而起,他只当是踏上了一个陷阱。
    谁知身子方往一边飘下,蓦然间就在一棵大松树之后,电也似地闪出了一个长人。
    天黑看不大清楚,只觉这人身材极为高瘦,头顶戴着一顶大斗笠。
    这人身形闪出之后,却直直地朝着万斯同身上撞来,万斯同惊叱一声,道:“是谁?”
    因那人来势太凶猛,万斯同深恐为他撞上,当下一掌击出,直向这人前胸击去。
    只听见“砰”地一声打个正着,瘦人身形被打得向后一拱。
    但是,万斯同的感觉里,这一掌虽是打上了,却好像击在一面牛皮战鼓上一样,同时之间,他也看清了敌人的那副尊容。
    只见对方墨首平面,阔肩长臂,竟是一具巨大的木人。
    只是这本人的前胸后背,却是牛皮紧紧缠成的,掌击上去,犹如擂鼓一般。
    那木人本不知发招过式,显然的,他必须要等着敌人的接触,才能触动机钮,抽招换式。
    果然,那木人随后拱之势,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万斯同隐闻得它腹中有钢条“咚”
    地一声,忽见那木人右腿倏地举起,紧紧贴着地面,“唰”地一腿扫来,这一招在招术上是“铁牛耕地”,只是一般人的脚,是如何也不能踢得这般快法。
    那疾劲的风,挟着木人的一条木腿,只是一闪,已到了万斯同腿旁。
    万斯同这才知道厉害,他慌不迭把身子猛地拔起,那木人的脚,擦衣而过,直把万斯同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这一下要是让它扫上了,自己这条腿就别打算想要了。
    那木人一招不中,随着身形疾速地转了一周,接着又通心一掌,只是部位多少有了些偏差,因为木人到底是木人。
    万斯同有防备,这一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它打上,他身形疾转,出左手一荡这本人膀子,觉得极为吃力,可是他右手却不闲着,以“小天星”掌力,霍地向外一击。
    只听得“叭”的一声,实实地击中了这木人的前胸,顿时间,听得“喀嚓!喀嚓!”
    一连串的发条声音,那木人,就如同来时一般地,疾速地向后退去。
    万斯同有了这一次的教训,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谨慎地疾步继续往前驰去。
    两旁那些高大的松树影子,看起来都像是隐藏着的木人,真有点风声鹤唳的感觉。
    不想他才行了几步,突闻得左侧树梢上有弓弦“咚”的一响。
    万斯同不及回头就本能地向前一个猛扑,可是却觉得头顶上,并无丝毫动静。
    他心中奇怪道:“怪事!莫非我听错了!”
    想着就由地上又爬了起来,谁知身方直起,却觉得右侧方,“哧”的一股尖风袭到。
    万斯同再怎么也没想到,这暗器,竟会由相反的方向发出来,而且没在一点声音。
    待他发觉时,那暗器已距离他右面胸肋不及三寸,那是如何也躲不过了。
    万斯同吓得“哦”了一声,就在这一刹那间,忽听得前方一声清叱。
    万斯同尚不及看出来人是谁,只听得身侧“叮”一声,现出了一点火星,那暗袭自己的一枚长形钉状暗器,竟为另一枚银色暗器击落。
    随着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了那黑衣人亭亭玉立的身材。
    万斯同不禁面色甚窘地点头道:“谢谢你了。”
    黑衣人嫣然一笑道:“走吧,为了不放心你,我耽误了不少时间,快走!”
    说着她就拉了一下万斯同的袖子,率先前进,万斯同既知她是女子乔装,形迹上更不敢与她显得亲近,此时见她竟用手拉自己,吓得忙挣了开来。
    这美少女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启,想是要说什么,却又临时忍住了。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呀!”
    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住口不说了,万斯同这时看她,愈觉得唇齿之间,仿佛像谁似的,就问:“你到底是谁?如何化装成一个男的?”
    这句话,令她秀眉一挑,也似微微有些吃惊,她摇了摇头道:“别瞎疑心,我不认识你。”
    说着就跺了一下脚,又道:“我得快走了!”
    就在她身子方自腾起的时候,他们都显然听得前路蛇老尉迟丹大笑的声音。
    这声音不禁吸引得二人加速奔上,却见数丈以外,窄道内,对立着三个人影。
    蛇老尉迟丹面向着这边,另有二人,却是背朝这边,这时就听得尉迟丹冷冷笑道:
    “朋友,不是尉迟丹太自私,今日却是不能让你们过去。”
    黑衣少年与万斯同,这时已相继赶到,尉迟丹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来得正好,这里有两位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万斯同远看背向自己的二人,已有些眼熟。此时见他二人一回头,万斯同才看清了,果然是一字剑商和夫妇。
    只见二人面色似极为气愤的模样,当他们发现身后的黑衣人及万斯同时,更带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商和对万斯同抱了一下拳,强笑道:“原来万朋友也是道中人。”
    他目光又转向一边的黑衣人,冷冷地道:“《合沙奇书》有缘者得之,你们何故不许外人插足?未免欺人太甚。”
    蛇老尉迟丹冷冷一笑道:“商老二,老夫久仰你在秦岭一带有些声望,早想会你一面,今天倒是巧得很,老夫就在这窄谷之中见识见识你的一字剑法!”
    这老儿口中说着,身形倏地拔起,身形往下一欺,双腕同时荡起,直向商和两肩上按去。
    看起来并不出奇,可是这却是蛇老仗以成名的“五行鹤爪”之一,名唤“飞绸捞鱼”。
    一字剑商和耳中久仰过这个怪老头的名宇,可是,却不知道这老儿,竟是如此不讲武林道义,说打就打,一见面就下毒手。
    商和自感忍无可忍,当下冷叱了一声“好!”
    他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右手“天命一掌”,霍地向上一推,发力八成,直向蛇老小腹上打去。
    这种打法果然高明,尉迟丹狞笑了一声,就空一滚,避过了商和这致命一击。
    商和忽然向一边的妻子燕翅镖段英叫道:“你还不快走!此地有我来对付他们。”
    段英闻言身方纵起,不想足方站起,忽觉头上疾风已先她掠过。
    不容她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一股罡风迎面而来,燕翅嫖段英足下“倒踩莲枝步”,倏地向后猛退,却忍不住被这人凌厉的掌风,逼向身形跄了一下,惊慌之下,才见迎面而立之人,竟是今晨掌伤自己的那个黑衣人。
    段英由不住心中大怒,她右臂向外一翻,只听见“呛”的一声,一口雪白的三尖两刀奇形兵刃,已经抽了出来。
    燕翅嫖段英兵刃在手,精神大振,娇叱了声:“小辈,你未兔欺人太甚,莫非我夫妇当真还怕了你们不成?”
    她口中这么说着,手中三尖两刃刀向上一举,倏地一杀腰,掌中刀“铁锁横舟”向外一挥,刀上泛出了一片雪光,向这黑衣人拦腰斩去。
    可是这黑衣人确实有惊人的功力,容得对方刀刃已临到了眼前,还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燕翅镇段英心正奇怪,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尤其是像她这种名家动手,根本无需招式打出,就知对方是否能够化解。
    以燕翅源段英精湛的造诣,自是不待细说,这口刀方一递出,她已知道自己上了对方“以身喂招”的大当了,不禁大吃了一惊。
    当下一声惊叱,身形是“老子坐洞”式,霍地向后一坐,掌中刀用全力向后一抽。
    可是仍然显得太慢了,对方黑衣人本是名噪两江,闻名丧胆的人物,只是暂时乔装,使人认不出罢了,她那厉害的手段,自不会因为乔装而有所逊色。
    就在燕翅镖段英发现自己身手慢了一步,而上了大当的时候,她果然是上了大当了。
    黑衣人哂然一笑,左手“迷掌”向外一伸,五指张开晃了一晃,右手却“噗”地一把,叼在了段英手腕于上,口中叱了声:“放手”!
    只听得“当啷”一声,三尖两刃刀已飞出数丈以外,刀口正砍在青石之上,划起了一片火光。
    就在同时间,这美少女用“十字摆莲”的手法,交叉着向外一兜。
    那段英一声惨叫,身形踉跄退出了七八尺,“扑通”一声坐于就地。
    由于天色甚暗,看不清她睑色如何,只见她身子微微地在抖动,可是她并没有出声。
    这是段英第二次落败于对方黑衣人之手,可是这一次的伤,却远较上一次重得多了,以至于她再也没有能力把身子站起来。
    那正在和蛇老尉迟丹大打出手的一字剑商和,眼见爱妻一照面就吃了对方大亏,禁不住心如刀割。
    他口中厉叱了声:“小贼,你纳命来!”
    他这么叱着,身子纵跃而起,可是身方扑起,却迎上了蛇老尉迟丹的“迎风贯穴手”。
    这一掌是由后自前,斜着兜出去,一字剑商和一心只想扑上前手刃那黑衣人,为爱妻报仇,却忽视了对手也是强大的敌人。
    这一掌,击在了他左肋,把他打出有三丈以外,后又随势降落了下来。
    一字剑商和在和蛇老尉迟丹一动手的起初,已用了十成功力,倍加谨慎,却想不到末了仍是伤在了尉迟丹的手中,可见动手过招,一时也疏忽不得。
    商和落地之后,喷出了一口鲜血,伏地喘息不已,蛇老尉迟丹望着他冷冷一笑道:
    “姓商的,我们并无深仇大怨,只怪你夫妇太不识相,你们还是稍事调息之后,快快出去吧!”
    商和猛地翻身而起,忽见一边那个未曾动手的万斯同朝自己摆了摆手,满面同情地说道:“商先生,你老中了内伤,还是不要多说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商和望了他一眼,遂长叹了一声,闭目不语,万斯同然后望着一边冷笑的蛇老尉迟丹,愤声道:“八爷,你下手太重了。”
    尉迟丹冷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找的,怪得谁来?”
    “可是他们与我们有什么仇?”万斯同不解地问,他同时也愤恨那黑衣人的手狠心辣。
    尉迟丹不禁大怒,正要发作,一边的黑衣人已含笑过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我们快走吧!”
    万斯同自然也不愿意惹起冲突,当时率先而行,这里尉迟丹冷冷地对黑衣人道:
    “这小辈和我们一路只是惹厌,不如除了他好。”
    黑衣人一向手狠口辣,但闻言后,却冷笑了一声道:“不行!你若有此心意,就连我一齐除去吧!”
    然后她耸了一下肩膀,微笑又道:“只要你自信有此能力。”
    蛇老尉迟丹呆了一呆,他面色十分苍白,对于这个黑衣人,他始终盘算不出,是一个什么来路的人物。
    可是对方那种身手,也确实令他内心折服,他虽是老一辈的武林高手,可是对于这个黑衣人,深深存下了戒心,虽早有除她之心,可是这种意思却只敢深深埋在内心,唯恐不成反害自己。
    这时闻言,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是不会伤害他的,我们走吧!”
    黑衣人玲挑剔透的目光,早已把这个狡猾老人的内心看了个清楚,她就更加了几分戒心,自己虽不怕他,可是万斯同却说不定要受他伤害。
    万斯同内心对这一老一少,老实说,内心都十分鄙夷。
    因为他们这么伤了商和夫妇,实在是不太光明,他真不愿和他二人同道而行。
    因此他足下加几分功力,直向前路猛扑而去,谁知方行不远,忽闻得身后蛇老喝叱之声,万斯同忙回头观看。
    只见那尉迟丹身侧,竟环侍着三具木人,正自打得难解难分,万斯同大惊,正要回身相救,忽见那女扮男装的黑衣人,自空而降。
    她猛然一拉万斯同道:“我们走,别管他!”
    万斯同忽然挥开了她的手,猛然向后扑去,他虽是心愤老人之为人,但是三人既相互有口头之约,怎能见危不救?
    蛇老因一时大意,误踏中了一套极为厉害的木人装置机关,这是大木上人苦费心机所装置的连环制敌法,暗设绝技一十八招,有极大的攻击威力。
    尉迟丹虽是技高胆大,可是面对着这三具木人连攻的厉害招式,也不禁有些手忙脚乱。
    万斯同方一扑到,这老人已大声叫道:“老弟快来!”
    万斯同口中答应了声:“不要慌!”
    他忽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发了七成功夫,一掌劈出,直向着第一具木人后心击去。
    可是那木人竟像是有知觉一般,万斯同一掌方到,它霍地双掌向后一扬,双掌左右向后合拍而来。
    万斯同大吃一惊,倏地向后一仰,“叭”一声,那木人合掌之声,有如击石一般,若为它这一掌拍上,至少也得口吐鲜血。
    万斯同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这几具木人,和先前所见,不会有多大差别,谁知全然不是。
    原来这三具木人足下有无数绳索,相互牵连,只动其一,即可牵连其它,因范围散布很广,又是黑夜里,如想避其纠缠,实在是不可能。
    万斯同和那乔装的黑衣人,本来都极侥幸地避开了,此刻万斯同再次返回,无异自投罗网。
    他身子方自后退,忽见那木人“唰”地俯下了身子,万斯同尚不及抽身,那木人已旋风似地舞了起来,右掌蝶翼似地展开,快如电闪一般直向万斯同臂上削来。
    万斯同口中“啊”了一声,猛分右臂向外一搪,不由得自骨中泛出一阵奇痛,这只手差一点连举都举不起来了。
    这刹那间忽听当空一声叱道:“速退!”
    倏地落下那乔装的少年,这少年果然功力非凡,只见她双手突出,已合叼在那木人长臂之上,用力向外一送,那木人立刻发出一片喀嚓之声,被送得后退了数尺以外,可是如此一来,这种连锁攻击阵法也因而发动了。
    三具木人虽是手笨脚迟,可是却有一件长处,那即是你永远打不伤它们。
    大木上人那厉害的十八式联合攻式,此刻一经发动,只见三具木人忽上忽下,犹如飞索吊人似地,倏起倏落,对敌之法,看来是沉实油滑至极。
    这种局面,由蛇老一人对敌的开始,转变成了三人混乱的局面,虽是人多手众,可是看来,他三人竟未占得丝毫上风。
    厉害可怕的是,这三具木人绳绳相牵,招式诡奇不一,虽然说是那十八招中之一,可是秩序却并不连贯,往往第一具木人施的是第八招,第二具木人却是第一招,如此凌乱十分。
    如此一来,它们的招式,看来永远是变幻无穷,绝不一致,因此才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三人动手,反不如一人利落,往往一人有抽空逃脱的机会,而另二人却抽不开身,只得继续留下厮打拼命,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这种打法的可怕了。
    因为,最后木人是不会疲倦的,疲倦的是人,以血肉之躯,是永远也拼不过它们的。
    蛇老尉迟丹忽然厉吼一声,此老显然是已大大地感到不耐了。
    只听见“碰”的一声剧响,他的双推手,以沉重的掌力击在了一具木人的前胸,把那木人打得身形平倒了下去。
    而尉迟丹本人,竟在这时前胸微俯,竟以“旱地拔葱”的腾身之势,霍地拔了起来。
    这老儿竟想独自抽身而退,可是大木上人早已在这方圆之地,布下了令人想象不到的埋伏,如不身试,很难测出。
    蛇老尉迟丹身形倏地纵起,他却是忘记头顶的松树枝叶,就在那浓密的枝叶之中,隐藏有神奇的吊人飞索。
    突然之间“哧”一声,由那树叶丛里,黑乎乎地,蹿出了数条怪蛇似的东西。
    尉迟丹惊吓之中,只当是飞蛇暗袭,不禁胆气大壮,因为这老儿自幼弄蛇,至今已有数十年经验,无论什么毒蛇大蟒,在他手中,真是一筹也施展不开,所以才博得这么一个“蛇老”的外号。
    此刻见状,突分右手,直奔向面前的那条怪蛇的七寸上快速捏去。
    这一下倒是为他捏了一个正着,只是他猜错了,那却不是什么蛇,竟是一条柔软无比的长索。
    尉迟丹再想抖手已自不及,只觉得腕上一紧,整个人就像一枚弹子似地,霍地弹了出去。
    惊魂之下,那另一条直奔顶上而来的绳圈也套了个正着。
    刹那间,这老儿就像是一个高空飞人似地给吊了起来,离着地面,少说也有八九丈高下。
    尉迟丹虽有一身奇功,却也禁不住这种猛力缠头,只咳了一声,顿时就憋过了气去。
    他那瘦长的身子,在松树的尖上,上下不停地抖动着,却是愈挣愈紧,看来生命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万斯同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到了此时,他也顾不了许多了,正逢上一木人用“童子参佛”的招式,合掌向他的头上劈来。
    木人的双掌上挟着凌厉的劲风,万斯同大吼了一声,身形霍地向下一弯,右手向外一分,寒光闪处,只听见“嚓”的一声,再看那木人竟只剩下两截秃臂,犹自晃动不已。
    万斯同剑削木人双臂之后,身形绝不少停,倏地拔空而起,那黑衣人却也跟踪而起,她口中唤道:“万兄小心!”
    果然在她此话方出口的当儿,万斯同就见身侧两条飞索箭也似地朝自己射来。
    情急之下,为万斯同剑光一绕,白光一扫,那两条飞索已斩了下来,他就借势于一截树枝上,用力一蹿,身子已再次腾了起来。
    这一次腾身的高度,已超过了尉迟丹悬身的地方,他口中叱了一声,掌中剑蓦地向前一挥。
    寒光如虹,只一闪,尉迟丹已自树梢上直坠了下来,“扑通”一声,顿时给摔得昏死了过去。
    万斯同急忙腾身下落,把那摔昏了的尉迟丹,给扶了起来,只见他早已不省人事。
    他被吓得忙回头叫道:“喂!可不好了!”
    黑衣少年只一闪已来至他身前,她弯下了身子,冷然道:“这老鬼太自私了,何必救他,你起来。”
    万斯同见尉迟丹颈上,尚还紧紧系着半截长索,摸在手中非皮非麻,只是任你有多大的力,却也是解它不开,拉又拉不断,惹得他火起,用剑尖轻轻一挑,那索头遂迎刃而开。
    至此,那蛇老尉迟丹,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万斯同忙自怀中掏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立刻亮起了尺许方圆的一团光华。
    只见尉迟丹双目紧紧闭着,牙关紧紧地咬着,万斯同一望即知,他不过是一时岔过了气。
    当时正要给他推按,却见那黑衣人蹲下身来道:“让我来!”
    万斯同忙让开一边,却见那美少女玉手倏地往下戳,正中蛇老“丹田穴”上,万斯同见状,大吃一惊,他想伸手加以阻止,已自无及。
    只听见那尉迟丹口中“吭”了一声,双目突开,可是全身抖颤得更厉害了。
    他显然是已经醒转了过来,断断续续地道:“你……小辈……”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老鬼,这是你自作自受,可怨不得我手狠心辣,我今点你丹田一穴,以你功力,不过一个时辰即可血脉畅行,于你生命,却是万无妨碍,你大可放心……”
    说着站起身来,含笑对万斯同道:“我们走吧!”
    万斯同见状,真是大吃了一惊,他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一时禁不住怔住了。
    此刻间言,不由望着她道:“他不会死么?”
    美少女冷笑了一声,说道:“死不了!”
    遂又向地上的蛇老一笑道:“尉迟丹,你以后如不服气,可径来杭州找我就是了。”
    她说完,身形倏地纵了出去,万斯同听了她这句话,心中突然一动,他忽然悟出了来人是谁,当下赶上了一步,大叫道:“前面是龙姑娘么?”
    那少女回头冷然道:“你管不着!”
    万斯同不禁一呆,他这才知道,来人是睡莲龙十姑,只是她又为何乔装成一个男人呢?瞎婆婆不是一再嘱咐,不许她来么?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倔强。
    最可恨她竟是沿途一直跟随自己,还把瞎婆婆赠送自己的秘图偷了去,一路欺瞒着自己,此女可真是一个神秘得很的人物。
    他忽然想到了瞎婆婆关照自己的话,生怕她前路有了意外,哪里还再敢在此发愣。
    当下大声叫道:“姑娘,你回来,我有话告诉你!”
    说着往前便追,不意之间,脚下正踏在了一截软枝之上,只听“哧”一声,一物正中腿肚。
    万斯同口中“啊”了一声,向前一个踉跄,他反手用力地把腿上那东西拔了下来,只觉得顺着脚往外淌血,再看手中之物,竟是一枚长有八寸长的小箭,只是箭身是圆的,木杆银头,看来极为锐利。
    他这才想到蛇老所说的顽石丧门钉,自己一时大意,不想竟负此伤。
    只痛得他几乎掉下泪来,当下忍着奇痛,找出了刀伤药,把衣服撕下了一片,紧紧地包扎住,他因深恐这附近还有埋伏,哪里还敢在此多所停留!
    心里面更惦记着前路的龙十姑,惟恐她应上了瞎婆婆的话,有什么三长两短。
    当下口中又喊了两声:“龙姑娘!龙姑娘!”
    口中喊着,足下是一跛一跛地直追了下去,忽见眼前地势大展,并不再是那阴阴的窄道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已出了窄道,眼前就该是《合沙奇书》的藏书处了。
    可是这时他对于那得书的兴趣,反倒不甚浓了,一心只是记挂着龙十姑,因为她如为此受害,自己岂不是有愧于心,更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片嘱咐了。
    于是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勉强地忍住了腿上的痛,一溜跛跌地往前跑着。
    他口中又道:“姑娘,你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你不要去,那书我得到了,情愿奉送如何?”
    方自这么唤着,却耳听得不远处“唏哩”一声高鸣。
    这种声音是十分熟悉的,立刻听出了,是那大鸟所发出的声音,由此推想,前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奋力地向前跑去,这一接近,才又听到,果然于鸟鸣之中,更夹有龙姑娘娇叱之声。
    万斯同大吃了一惊,他因为知道那只大鸟的厉害,生怕十姑受伤。
    他口中大声叫道:“姑娘,不要惊吓,我来了。”
    说着连跑带跳地向着鸟鸣之处奔去,这时他眼中却看到了大片火光,那大鸟鸣叫的声音,更凄厉了。
    同时他鼻中闻到了浓厚的一股硫磺气味,这才想起了是一件什么事情。
    当时大吃一惊,大声叫道:“姑娘,不能伤它!”
    说着已冲了出去,果见不远前的一人一鸟,正打得不可开交。
    那乔装的美少女,虽是功力无匹,可是要她来对付这只百龄巨鸟,她显然是太吃力了。
    万斯同来时,只见她不时地躲闪着,身上已有多处为大鸟抓伤,喘成了一片,那只巨鸟厉鸣之声,再加上呼呼的大翅风声,看来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黑衣少女手上还运行着一口剑,剑气如芒,左舞右盖,可是仍然无法阻止住大鸟的威势,她不得已,竟把得自蛇老的烈火丸连续地抛了出去,这附近已有几棵枯树为火燃着了。
    万斯同见状,心内大惊,因为这大鸟,乃大木上人座下爱禽,龙十姑竟敢这么伤了它,大木上人岂肯善罢甘休?再者龙十姑所发的烈火丸,已将使此地,造成无比的浩劫,这事情可真是非同小可。
    他当时再也忍不住,奋身扑进了场中,用力地把十姑推开大声喝道:“姑娘你想死么?”
    同时他拼命地摇着手,向空大叫道:“她是我的朋友,请你原谅,你走吧!”
    那只大鸟腹羽被烧,火光闪闪,它口中发出极为尖锐的鸣声,竟忍着奇痛,向下俯冲着,双爪如同钢钩。
    正当它凌空下袭的当儿,忽然为万斯同的叫声所惊动,只见它蓦然腾起了身子,它口中仍然发着凄厉的鸣声,在空中又盘了几圈,万斯同频频地向它挥手跳跃,好让它看清自己。
    大鸟因为受伤太重,急需求助医治,又见万斯同出面说情,它自随上人以来,已深解人性,尤其恩怨分明,见状心内虽然极不甘心,但因万斯同曾是它救命恩人,却只得含恨长鸣了一声,径向西边展翅而去。
    万斯同这才松了一大口气,那乔装为男的十姑,此刻坐倚在一棵树根上,尚在频频喘息不已。
    大火已蔓延了三四棵树,她像没事人一样的,也不去扑灭,只是呆呆地喘息着。
    万斯同见状十分愤怒,冷笑道:“你惹了大祸,莫非就不管了么?”
    他说着就奋力地拔起了一棵小树,猛扑到了火场,用手中树梢,用力地拍打着那几棵燃着了的树身。
    不要看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做起来实在是不简单,那熊熊火光,打灭了经风一吹,又复重燃。
    万斯同整个的长裤,都为溅起的火星儿烧坏了,烧成了千疮百孔,那束得整齐的发束,也全都散开了,长发披在肩膊之上,尤其是火烘得头脑发昏,浓烟熏得他直流眼泪。
    可是他还需要拼命地去救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看风助长的火势,就像卷起来的一条席子,劈劈啪啪之声,更是密如贯珠。
    所幸的是万斯同那么奋力,不顾生命地扑救着,终为他把那足以燎原的火势给压了下去。
    万斯同已经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了,可是他仍然不得不奋起余力,扑过去践踏着,用手上只剩下枯杆儿的树枝去拍打着。
    这场大火,终于熄灭了。
    万斯同也倒下去了,望着这一片地方,足有十丈方圆变成了焦土,树都成了一个光杆儿,十分难看。
    万斯同靠着一块大石块,喘息了一刻,心中愈想愈气,就想回过头来,问问十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胡来,并且见火不救?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来倚在那棵大树根上的十姑,竟然不见了。
    他心中一动,忙站了起来,大声唤道:“十姑!十姑!在在哪里?”
    可是那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她竟悄悄地溜走了。
    万斯同怔了一会儿,就想到了,她必定是趁自己救火的当儿,独自去偷取那部藏书去了,这个女孩子,贪心实在太重了。
    想着不禁暗笑了笑,心忖道:“你又何须如此,其实这部书就是我得了,送你也没有什么。”
    他又想到了,方才十姑和那头巨鸟拼命的样子,看她情形,也许身上已多处负伤。
    这个女孩子也够可怜了,她太倔强,倔强得令人可恨。
    万斯同这么想着,越觉得她独自前去,前路可危,如果再遇见了那头大鸟,她必定是活不成了。
    如此一想,他就连自己身上的疲倦也顾不得了,只把一身破衣服整了一下,就继续往下行去。
    眼前这个地方,他因仓促行来,救人救火,忙了一通,根本就没有看清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他心情略定,才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见是一片生满了花树的山谷,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死谷。
    正前方是高拔挺峻的千仞悬峰,排云而立,并无山道可行,左右亦在群山怀中,看来这是一个死谷。
    谷的景致十分幽雅,如果白天看起来一定很好看,因为前行不远,似有一道瀑布,练挂似地垂伸了下来,积了一池清水。
    池水边种着无数横柳,时已暮春,那被风扬起来的柳丝细枝,望起来更有无限诗意。
    万斯同跛着脚走过去,他相信自己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试着用手一摸,头上脸上全是黑黝黝的炭灰,那样子就像是才从煤堆里钻出来一样。
    正好这里有水,不妨过去洗它一洗。
    当他走过了水边,却意外地发现柳树边,坐着一个人,万斯同一眼已看出了那是龙十姑。
    果然不错,这姑娘现在用不着化妆了,因为大鸟早已把她用来乔装男人的那帽子给抓掉了。
    现在又经过她用清水洗净了脸,洗去了一些油彩,和伪装在唇角的一粒黑痣,看来她的原形就一切毕露了。
    万斯同轻轻走在了她的身后,叫了声:“龙十姑!”
    十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别过去了,她像是有沉重的心思,同时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万斯同叹息了一声,就走过来,也坐了下来。
    他一面洗手,一面说:“我真没想到你也来。”
    “怎么?我不能来么?”龙十姑翻着眼睛望着他说,有些生气的样子。
    万斯同怔了一下,说:“你外婆不是说……”
    龙十姑一摆手,嗔道:“不要提她,谁相信她那一篇鬼话!”
    她望着万斯同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说我没有缘分得到这部书,现在我就偏要得到给她看!”
    她站起来动了一下说:“我并没有受什么伤,你的腿上还中了一箭,我什么都没有。”
    万斯同笑了笑道:“我的功夫自然不如你,只是你也太……好强了。”
    他本来想说太“贪心”了,不知怎么,却改成了“好强”二字。
    十姑听他这么说,脸上的怒气就消了许多,有了些笑意地道:“谁叫你自己来受罪呢!你早就该回去了。”
    万斯同没有说话,心中却不禁有些不服,心说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此时早已死在巨鸟的爪下,现在却又来说什么风凉话。
    十姑见他沉默不语,就把一双透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半天才道:“原来这头大鸟你认识,和你是朋友,怎么以前你没有说过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也不过是上午才认识。”
    十姑两弯蛾眉,却向两边一分,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来了,它必定会被我烧死。”
    万斯同见她倔强至此,不禁为之叹息,就道:“那头大鸟是大木上人座下爱禽,你这么对它,上人会不高兴的。”
    十姑不由掀了一下嘴道:“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为什么要它来伤人?”
    万斯同听她这么说,不由心内一惊,他深怕那大木上人就在一边,这些话要为他听见了,定会不高兴的。
    想着正要说话,忽见龙十姑昂然站了起来,她对万斯同道:“你可曾知道,那书就藏在这池中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十姑用手指了一下那瀑布的地方说:“就在那里,有个暗门,现在我已看出来了。”
    万斯同顺其手指处,只是见到白花花的流水,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由道:“在哪里?
    怎么我看不见?”
    十姑不回他话,就由囊中,取出了一块油绸水布,她一面把秀发密密地扎住,一面说:“现在我去看看。”
    说着就见她慢慢把身子浸到水中,水深到她胸部,她就这么涉着水,直向瀑布处行去。
    万斯同本想下水,可是忽然他想到,自己如果也下去,这姑娘定会以为,自己是去与她抢夺那书,不如干脆在此守候。
    如果那部书真要为她得去,也只能怪自己缘分不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想着就仍然坐下来不动,只见龙十姑这么涉着水,慢慢走到瀑布面前,水花溅到她的头上,她也不管,只是注视着那瀑布的深处。
    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暗忖这姑娘莫非是疯了不成,尽看那瀑布作甚?
    想念之中,忽见十姑身子向下一蹲,倏地蹿过了瀑布就不见了。
    万斯同不由吃了一惊,这才知她并非瞎胡乱闯,原来果然是有所发现。
    同时他也觉得很惭愧,怎么自己就看不出来,而十姑却看出来了,如此看来自己来此,算是白来一趟。想到失望处,真想回头离开算了。
    可是他心中多少也存下好奇的想法,想要看个究竟,要看看十姑到底得到了什么。
    有了这种念头,他就耐心在池边等着,过了很久的时间,就听得水花复响,瀑布里又露出了龙十姑的身子来。
    她慢慢地涉水又走了过来,拔波而起,万斯同见她全身上下,为水浸得湿淋淋,黑光闪闪,忍不住说道:“姑娘,你不冷么?”
    十姑摇了摇头,万斯同才注意到,她板着一张清水脸,可是一点笑容也没有,不禁有些奇怪地道:“得到了什么?”
    龙十姑把头上的油布解下来,先抖了抖面上的水,望着万斯同苦笑了笑道:“你可以帮我一下么?”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可以”!可是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自己并不知道是帮些什么。
    十姑见他慨然答允,不由面现喜色,笑了笑说:“你真好。”
    遂又道:“如果你能帮我把那部书找到,我真不知该如何来感激你!”
    万斯同这才知道所谓的帮忙,竟是帮这个忙,不由心中大是后悔,同时也不禁有些轻视十姑的为人。
    因为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来此无非是取得这部藏书,想不到这姑娘私心如此之重,竟有脸说出要自己帮她取得,双手奉上。
    说到底算是一件什么事呢?想起来实在觉得好笑,当下忍不住冷冷一笑。
    十姑见状冷冷问道:“你不愿意?”
    万斯同停了一下,才苦笑了笑,说:“好吧,你只要说出如何帮法,这一定效劳。”
    这两句话,他说得内心非常气愤,可是他倒是诚心诚意地说了出去。
    十姑浅浅笑了笑,翻了一下眸子,说道:“这也并不十分委屈你,因为如不是我看出这书的藏处,你也是不能发现的;不过……”
    她望着万斯同羞涩地一笑又道:“当然,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万斯同的内心不禁更为愤怒,只是他并不发泄出来,他干笑了笑道:“那么,你告诉我,怎么帮你的忙?”
    十姑脸色甚窘地道:“这条瀑布之后,有一暗门,那部《合沙奇书》即藏在里面,所以,你只要能把那暗门打开,书就可以到手。”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自己不打开呢?”
    十姑脸一红道:“我……我就是开不开,所以才找你嘛!”
    “好吧!”万斯同说着,就把下半身浸入水内。
    十姑立刻也跳了下来,她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万斯同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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