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红颜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03喜获旷古录惊失心上人
    他们两个就涉着水一直走到了瀑布前面,十姑首先低头钻了进去,万斯同也跟着进去,水把他头发整个地全打湿了。
    等到钻进去之后,万斯同才见,果然有一座四方形的石室,石质如玉,且打磨得十分平滑,外面瀑布虽是哗哗地泻下来,可是这间石室里却是一些水迹都没有。
    十姑把火亮着了,石室内立刻光华大盛,万斯同惊奇地四面打量着,他真想不到,这地方会有如此神秘的一间暗室。
    就在石室的正前方壁上,悬有一幅四方形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另有一行字迹,在这图的下方,写的是:“合沙宗师之神像”。
    十姑指了一下这张像道:“这就是合沙老人,那部《合沙奇书》就是他手撰的。”
    万斯同望着老人遗像,不禁肃然起敬,当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十姑却只是冷冷地看一眼,显然的,她是认为不屑如此的。
    万斯同行礼之后,就走到老人遗像前,见图像下方,有一尺许圆形青玉石块,嵌在石壁之内。
    奇怪的是那青玉壁石之上,有五个圆形指印,深深陷入玉石之内。
    龙十姑就把右手五指插入指孔之内,说也奇怪,那青玉圆块,竟自左至右地转动了起来。
    十姑就用力地往外硬拉,可是那玉石只能左右转动,却休想拉动分毫。
    龙十姑冷笑着,对万斯同道:“你看见了没有,那部《合沙奇书》,必定是藏在这石壁里面,只是这石块,我却是没有办法拉开。”她说着皱着眉,一面抽出了手道:
    “你来试试看,也许你力量大些。”
    万斯同一声不哼地把手指插入到孔内,觉得那指孔大小,仿佛就和自己的手掌一模一样,手伸在里面,竟是没有剩下一些空隙。
    他用力地往外面拉了拉,那玉石仍是丝毫不动,十姑见状不禁皱眉道:“要用力。”
    万斯同一时力贯单臂,施出了鹰爪力,霍地向外一提,满打算定要拉开,可是事实却非如此,那青玉石块,仍然是纹丝不动。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行!”就抽出了手。
    十姑又把手伸进去,用全力晃了两晃,也是没有用,她就拔出手来道:“我找你帮忙,就是因为你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你可以用它把这块玉石结刨出来,那样就不愁打不开它。”
    万斯同心中一动,就当真把围在腰内的寒铁软剑拔了出来,一时光华耀目。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把剑收回了鞘,重新围在了腰上。十姑奇怪道:“为什么不用剑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用剑砍,你想想,这是合沙老前辈当年修真的地方,这块玉石定是他亲手安置,又是一块宝物,如果贸然地用剑毁了它,岂不是有违他老人家的心意?”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道:“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的胆子太小了。”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事,而是我不能做。”
    “那么……”龙十姑冷笑着说,“既然你不敢,这样吧,你把剑先借给我,看我斩开来给你看看。”
    万斯同脸上一红道:“这……不行!我不能借。”
    龙十姑倏地蛾眉一竖,却又放下了颜色,笑了笑道:“我知你是心存敬畏,怕那大木上人,其实你太多虑。别说那个老人现在不会在此,就是在此,有你我二人合力,怕他作甚?”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苦笑笑说:“姑娘,你先静下心来,我们来研究一下,可能另有妙法。”
    龙十姑举着火折子,失望地叹息一声,她退回了身子,一言不发。
    万斯同这时望着那石块发了一会儿呆,心中就想,这是一个什么道理,为什么这玉石可以左右旋转,却是不能前后?
    他退后到一边,默默地坐了下来,运用心智仔细地推敲着这其中奥妙,一言不发,龙十姑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就道:“我看,你还是把宝剑……”
    万斯同一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站了起来,又把手插入指孔之内,试着往左用力一转,却见那青玉块,在石壁内,就像车轮也似地转着。他又试着往右用力,也是一样。
    这时候他内心不禁有了一些主张,心忖道:“这其中,必定含有极为神秘的先天易数道理在内。”
    他脑中这么想着,偶一抬头,却见那画上的老人,一双大眸子,好似直直地在看着自己,神态栩栩如生,目光之中,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他的心不禁有些虚了。可是冥冥之中,又好似这纸上的图像,正在向自己透露一项不可告人的神秘似的。
    他内心不禁大大地为之一动。
    这种感觉,可以说完全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内心感觉,一种幻想和一种灵感。可是人生,却也有很多事情,是凭这种突然的灵感而成功或消逝。
    在老人这张图像的目光里,万斯同似得到了一种神灵的启示。
    正好,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蝙蝠,突然由那幅画像里,鼓翅而出,由于那蝙蝠飞出的突然,不禁把室内二人都吓了一跳。
    龙十姑正欲举掌劈空击去,忽听万斯同大声吼道:“且慢!”
    这声音不禁把十姑吓了一跳,她惊愣地望着万斯同,而万斯同却正仰首看着那幅呆板的画像。这时候,陆续地又由图像之后,一二三四五六七,连方才那一只,共是八只。
    它们飞出之后,箭也似地直向室外穿水而出。
    万斯同大喝了一声:“八!”
    忽见他右手疾转,把那玉石一连转了八转,方及“八”数,就闻得那块青玉内发出“叮当”如同呜金似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令十姑吃了一惊,她大喜道:“快快拉呀!开了!开了!”
    可是万斯同样子就像是一个呆子一样,他那微微合闭的一双眸子,就像是在参一件先天易理一般。
    他脑中仿佛隔石听到了,听到了那远处寺院的鸣钟之声,那声音微弱但清楚,一共敲了二十四下。
    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左面,一连转动二十四转,在他一声不哼默默地转动时,十姑在一边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呆子似的。
    万斯同一连转了二十四下,最后一转时,他像疯子似地,并且用手,重重地在青玉上击了一下,道了一声:“开!”
    只听得石内又是“叮当”一声脆响。
    万斯同抽手回身,纵出了六尺以外,只听见石壁处传出了一阵琴瑟之声,仿佛有人在石内挑动琴弦一般,那声音好不动人。
    紧接着,那青玉块就像车滚似地,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同时乐声忽止。
    同时之间,石壁上,响起一片喳喳之声,一扇大小约有三尺见方,厚达六尺左右的笨重石门,慢慢地启了开来。
    龙十姑大喜,正在扑上来,忽为万斯同一把把她拉住了,她回身道:“我要去拿书。”
    “快伏下!”万斯同紧张地道。
    他说着自己猛地伏了下来,十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伏了下来!
    可是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就在她心存怀疑的当儿,就听见“哧哧”之声密如贯珠般自空中交叉而过。
    随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少说也有百十支短箭,自那敞开的石门之内,漫天地射了出来。
    那些暗箭力道极大,一支支都射入石壁之内,激起了满天星火,石屑纷飞。
    二人都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如此劲道的暗器,他们还是首次见过,任何人也是万万躲不过的。若非是万斯同见机得早,此刻二人早已横尸当地。
    二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直到一切安静之后,万斯同才缓缓地爬了起来。
    龙十姑见他起来,才敢跟着起来,就见那大石门已完全洞开,现出了门内的一个长形石柜!
    那石柜长仅数尺,内中有一个明格,全系青色玉石砌成。
    龙十姑又重新晃亮了火折子,只见那明格内,放着一个缎面的书匣,上写着“合沙奇书”四个大字,她不由大喜,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抓。
    万斯同心存仔细,见状要唤已是不及,十姑手方触及匣面,只听得她“啊”的一声,倏地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面色如土。
    再看她手背上,却中了一枚长短仅有寸许的银色小箭,已然没羽。鲜血正由她雪也似的白手腕子上淌出来,十姑身形踉跄后退,痛得她娇躯连连颤抖。
    可是,她竟咬着牙,把那枚小箭给拔了下来,万斯同吃惊地道:“伤得厉害吗?”
    十姑手捂伤处,牙关紧咬,退后了一步,一言不发,可是她那双美丽而贪婪的目光,却仍然往石柜中搜索着。
    万斯同也怕时机不再,深恐那石门会自行关上,当下忙探手把那《合沙奇书》取了下来。
    他双手把这部《合沙奇书》捧了出来,却见下面有一白钢机钮,那机钮本为书压着,此刻书一去,那机钮突然地跳了半寸,发出“咚”的一声。
    万斯同真是福至心灵,要换任何人来说,也不会有他这么机灵,更不会有他这些料事如神的预感。
    这机钮方一跳起,万斯同已晃动身子,电也似地拉着龙十姑自柜内飘出。
    他身子方一跃出,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真是个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仿佛是整个的石室都被震得塌了下来。
    再看那厚大的石门,此刻已然关上,和石壁严丝合缝,和来时一样,看不出一点痕迹。
    二人都不禁吓了一跳,万斯同连声叫险,心想自己只要迟缓半步,此刻怕不砸成了肉饼,即或不然,也只怕终身埋葬石柜之中了。
    他余悸尚存,慢慢地,他把那部《合沙奇书》抱入怀内,叹道:“好险!姑娘我们走吧!”
    龙十姑这时已略微把手上的伤包扎好,她怔怔地看着万斯同手上的那部《合沙奇书》,嘴角欲动。
    万斯同忽然明白了,当时微笑了一下,把书放下来,一面把匣子启开,果然内中有书三卷,用蓝色缎子封着面,十分平贴。
    三卷上有红色书签注明着为“天、地、人”三卷。他略微翻动了一下,见内全是工笔书写的蝇头小字,旁边却偶有红笔加注的记号,间页另有生动的图形,映衬得清爽朗目,栩栩如生。
    万斯同笑了笑说:“这部书暂时由我保管,待平安外出之后,我定然双手奉交与你,因为那头大鸟或许还会再来。”
    龙十姑苦笑道:“书是你苦心得来的,自然由你。”
    言下似很失望,样子也极为勉强,万斯同见她如此表情,心中未免不乐。
    他本打算把书给她,可是因心念瞎婆婆之言,生怕书现在就交给她,难免触怒大木上人和那头怪鸟;再者他内心多少有些割舍不得,还打算和她商量一下,先行借看数月,此刻看来,这一愿望,还是不说的好。
    他内心这么想着,就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三心二意,我既然答应把此书赠你,自不会再生出枝节,一待出了乱石岭后,我定然把这书奉交与你。那时,你回杭州,我也要去一个地方。”
    十姑翻了一下眸子,她脸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你去什么地方?”
    万斯同皱眉道:“去雁荡。唉!我已经为你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
    十姑低下了头,她心中默默地想道:“眼前他能把书给我,实在是天大的人情,我不妨让他自去,好在雁荡离此地也不太远,以后我还怕他跑了么?”
    想着就问:“你住在雁荡?”
    万斯同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花心蕊,她一定还住在那里。她如还等着自己,那么就立刻与她结为夫妇。
    想到得意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十姑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就是了。
    这时候,二人就站起了身子,室外那扇水晶帘子,哗哗地响着。
    十姑在前,万斯同在后,双双迈出了室门,又重新涉水向岸边行去。
    此刻天空中落着丝丝的牛毛细雨,东方已有了曙色,天可是差不多亮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遗憾,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极不平凡的事情,心中很是得意。
    至于龙十姑,她那一双剪水的瞳子,却不时地向万斯同怀中望着,面色甚为阴沉。
    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她决不会容他占有这部书,哪怕是一分钟。可是万斯同,一来是这部书的得者;再者,那丰俊的仪表,早已令她心醉,她不忍心下手硬抢。可是她内心却有些怀疑,怀疑万斯同是否真舍得把这三卷天下至宝《合沙奇书》双手奉赠自己,所以她内心始终是很纳闷。除非书在她手上,她才能放心。
    就在这时,忽然当空一声长鸣,这种声音,对于二人来说,都是熟悉的。
    他二人都不禁大吃一惊,慌忙向天上望去,果见那头大鸟又出现了。
    它在空中来回地盘旋着,发出了极大的鸣声。
    万斯同深恐有意外,当时大声地叫着;并且向天上挥着手,可是这一次,那头大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只见它陡然在空中把身子一歪,斜着身子,就像箭一般地冲了下来。
    在它接近二人的时候,霍地右翅一分,直向水面上击去,击起一股水箭,朝着二人身上打来。
    那水箭的劲道极大,二人都不敢为它打上;可是身在水中想要躲闪却是不易,一时都不由得跌倒水中,弄得遍体透湿。
    万斯同最担心的是怀中那部《合沙奇书》,生怕为水弄湿了。
    他慌忙取出来看看,所幸书外另有匣子,要不然就会湿了!
    就在这时,那只大鸟又采取另外一个角度,由高空直冲下来,二人已走到了岸边,未及上岸,却为大鸟的巨翅所打来的水柱,射了一身一脸。因为力道极猛,二人都差一点儿跌倒。
    龙十姑不禁勃然大怒,她抖手打出了一枚“烈火丸”;可是那精灵的大鸟,它身上早已事先沾满了水,这烈火丸打在了它的身上,只发出了“滋”的一声,顿时冒出了股烟,连火花也没亮一下,就熄灭了。
    十姑大吃一惊,又连续打出了几枚,全是如此,她这才知道,这种暗器是失效了。
    那头大鸟见烈火丸不能生效,它就什么也不怕了,当时厉啸了一声,突地低飞而来。
    万斯同忽然抢上前,他以为自己和这头大鸟多少有些交情,谁知这大鸟似乎连他也认不得了。
    它猛然分出了一只爪子,直向着万斯同的那部《合沙奇书》抓去。
    万斯同大吃一惊,他慌不迭,向后一闪,这时龙十姑更怕那部书为鸟抓去。
    此刻见状,娇叱了声,她突地抽出了剑,直向鸟爪上绕去。
    大鸟蓦地腾空,它口中发出凄厉的鸣声,似乎恨十姑已入骨髓,可是却有些怕她的剑。
    万斯同仍然向天空大声嚷着,那大鸟也许是由于龙十姑而迁怒到了万斯同,所以,它丝毫不理会,此刻正在天上兜着圈子。
    龙十姑忿忿地道:“好么!那老头子纵鸟伤人,我就放火烧了他的林子。”
    她说着就要重施故技,万斯同见状,慌忙把她拉住,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得当空一阵笛子吹奏的声音,十分清亮。
    二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这地方,怎会有外人来呢?
    那头大鸟本在低空盘旋,听到了这笛子声音,它忽然收束了双翅,落在了一座大石的尖峰,“呱呱”对空高鸣了两声,笛声遂止。
    十姑怔怔看了万斯同一眼道:“我们走,快!”
    万斯同摆了摆手,这时空中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万斯同,这部书是你得去了么?”
    万斯同慌忙跪地道:“正是晚辈,求老前辈放行。”
    老人嘿嘿一笑说:“你真是好造化,这多年以来,多少人铩羽而归,你却很轻易地得到了。昨日你来,我已略运智慧为你推算,算出此书今日定必出山,却想不到应在了你这孩子的手上。”
    万斯同恭敬地跪地不发一言,老人笑了笑又道:“和你同行女子是谁,为何不跪?”
    万斯同忙向十姑递了个眼色,可是十姑天性骄傲,她内心早已恨透了这个老人,此时焉肯与他下跪?
    可是她也知道,此老既能辟谷此山,可见非同凡流,自己还是不要当面招惹他的好。
    说着深深打了一躬,极为勉强地道:“晚辈龙十姑参见前辈。”
    老人发出了一声阴沉的冷笑,道:“龙十姑,你好大的胆子,来到我这飞雷涧恣意狂横,伤我爱鸟,烧我花木,居心阴狠,莫此为甚。”
    说着又发出了一阵冷笑,稍停才道:“你的报应就在眼前了。”
    说着又是一阵长叹,徐徐说道:“这是你自取其咎,关于对你的发落,贫道自有安排,我先不向你多说话,你也不必多言。”
    十姑闻言面上现出惊惧之色,只是她绝不忏悔,面上现出了冷冷的笑容。
    万斯同见状,不禁为她深深地担心,他慌不迭地道:“老前辈务请开恩,这都是晚辈等年少无知……”
    才言到此,那老人已冷哼道:“这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多说。”
    万斯同只好止住了话,可是他内心十分为十姑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龙十姑此刻,用剑尖点在一块石头上,蛾眉微挑,面上似有怒容,却是一言不发。
    那老人忽又嘿嘿一笑,语气突然变得温和道:“万斯同,你知道,我是有事情与你商量的。”
    万斯同吃惊道:“老前辈,有话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老人才道:“好!”
    遂又问道:“你手上抱的,可是那部《合沙奇书》么?”
    “是的!”万斯同弯腰答应一声。
    “很好!”老人咳了一声道:“我是想,这部书你年纪太小,书中武功多系独家奥秘,只怕你不易参透,是否可由我为你暂时保管几年?”
    万斯同怔了一下,却见十姑怒容满面地摇了摇头,万斯同脸红道:“多谢老前辈关怀。”
    老人插口道:“我这是爱惜你。”
    万斯同讷讷地道:“晚辈年岁虽轻,但因此书得之不易,颇想珍藏研究,以为传家。”
    老人长叹了一声,语音悲切道:“万斯同,不瞒你说,老夫坐关已多年,至今却不得大脱手解法,只是想参阅一个合沙老前辈的秘诀口语罢了。莫非以老夫当今的身份,向你求借一下也是不肯么?”
    万斯同不禁面色十分为难,一旁的十姑,就冷冷一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却向后辈如此乞讨东西,传扬出去,岂不丢人?”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小小女子,大难当前,尚不知悔,你知道什么?老夫若想强要,别说你二人无法抵挡,即你二人师尊合力联手,也是枉然。只是老夫与万小友,尚有些交情,所以才至诚降格向他借取,老夫此举非偷非盗,明可对天,有何丢人?”
    说到此,又冷笑道:“你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大难当前,不知反悔,反敢对我无礼,老夫若不给你些教训,谅你日后定必更加猖狂。”
    十姑所以胆敢如此,主要是只听老人言语,不见其人,她猜出老人定是坐关在紧要关头,身子不能移动,只能发话,又怕他何来?
    所以,她笑了一声,道:“你这窄谷,自认部署周密,在姑娘看来,亦只不过如此。”
    此话方了,就见眼前晨雾之中,衣衫飘动,定目望去,一个瘦削清癯的道人,已站在眼前。
    这道人身着一袭浅灰色的道衣,长可及地,足下是一双多耳麻鞋,或是衣服太长,所以看不出他的脚部动作,他只是缓缓地前行着。
    二人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龙十姑,知道自己一时口舌之争,竟将这怪老道激出来,眼前怕是对自己大大的不利了。
    想着不禁面色吓得苍白,一时再也不敢多说了。
    道人缓缓行抵二人身前不远站定,先向万斯同微笑着点了点头,万斯同忙躬身一礼,口中谦虚道:“老前辈你何故亲临,晚辈等实不敢当。”
    道人冷冷一笑,眸子遂转到了十姑身上,用冷峻的口吻道:“女娃娃,你师尊何人?
    是谁家子弟?”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回答,她心中正在想着脱身之计。
    道人见她不语,面色不禁渐渐转愠,冷哂道:“娃娃你此番来时,你那师尊莫非没告诉过你,此来有一番劫难么?”
    这一句话,不禁令二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十姑惊得猛地抬头看着道人。
    这道人冷冷一笑,平伸一手,指着十姑面容道:“你印堂发暗,阴霾侵主,如不应在贫道此一劫内,日后定有杀身之祸。这都是你素日自傲自负,妄自托大,任性胡为的报应,又怨得谁来?”
    他这一番大道理,听在龙十姑耳中,不禁勃然大怒,她生性极为好强,又因武技过人,素日为人恭维,直如公主一般。
    这道人一番凌厉挖苦之言,她如何能听入耳内,蛾眉一挑,杀机顿起。
    可是她也知道道人隐居此谷内,已过百年,素日来,江湖上对他的传闻,多系捕风捉影之谈,谓其已成半仙之身,虽未免言过其实,可是由此观之,这道人也绝非无来头。
    只看他这种说来就来,轻似飘絮的身材,已知道人炼气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
    的地步。
    龙十姑观察到了这些,虽有侵犯之意,她也不得不小心从事。
    当下强忍心中暴怒,勉强打了一躬道:“晚辈恭领教诲。”
    这道人正是大木上人的真身肉体,他百年以来,鲜问世事,一意炼丹求道,已成不死之身,内功自是可观。道人善观天时地利,夜观星象,更于静中透参人生的变迁,凡人思维入其望中,自是一目了然。
    此刻龙十姑表面恭敬,内心存有歹念,上人自是一望就知!
    因此他的面容陡然就拉了下来,冷冷一笑,不发一语,他本想先下手擒她入手,倒不如待她先发动了。
    在上人来说,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他自弱冠入道以来,还是首次与人动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外表极美的女孩子,竟敢下手向自己行凶。
    为了证实他猜测是否属实,所以他转身向万斯同含笑说道:“你这孩子根骨质素,俱是上材,日后好自为之,不难大成。”
    万斯同正弯腰称谢,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十姑,竟突然出手。只听她一声娇叱,忽然身形向下一低,双掌齐出,把她多年不曾用过,压箱底的“五行内功”,突出发了出来!
    十姑因知道人非是易与之辈,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十成功力,只期这一掌,就能把道人立毙掌下。
    可是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这种掌力若说拿来对付任何一个武林高手,对方也有性命之虑;可是若用来对这百年坐关的童身道人,却显得太幼稚了。
    掌力方出,那道人双袖霍地向上一举,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
    道人身如巨石,纹丝不动;而龙十姑则如同是撞在一堵有弹力的墙上一般。
    只听她口中尖叫了一声,突地反身就倒,同时口中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万斯同虽说与她并无深交,但是多少有些情分,见状惊呼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她扶持起来。
    他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惊异地看着大木上人。
    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厉害的姑娘,竟敢对贫道下此毒手,若非是贫道力抵三关,这五行真力,也是承受不起的。”
    说到此,他又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五行真力乃心肝肺脾肾五脏之力,此刻伤我不成,她反倒五脏俱伤,看来,她生命是保不住了。”
    说着又叹了一声,轻轻走到十姑身前,单手摸索着她腕上脉门,遂松手,摇了摇头。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道:“老前辈,你要救她一救,救她一救!”
    道人见万斯同语音恳切,也似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声说:“这是她自作自受,怨得谁来?五行真力素日用上三四成,也足可制人于死,她竟敢以十成功力向贫道暗袭。”
    说到此,白眉一扬,愤愤地又道:“贫道与她,到底有何深仇大怒,竟下这种毒手?”
    说着,又冷冷地笑了几声,万斯同此刻见十姑面如金纸,双目微合,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想到了与她多日相处,同路共行,虽说并无暧昧情形,却未免有些物伤其类,一时悲从中来,落下了两行眼泪。
    道人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伤心,此女心地也实在太毒,留她在世上,尚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她毒害!”
    万斯同不禁跪下来,悲声道:“此女虽是心术有些偏激,自大狂傲;然而并非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务乞老前辈念她年幼无知,设法救她回生。弟子情愿将这部《合沙奇书》奉上,以交换此女的生命,尚乞你老人家务必开恩。”
    道人不禁面色一惊,他仔细地看着万斯同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道:“自然是真的。”
    说着双手奉书,道人摇一摇头道:“且慢给我,容我先看看这女娃娃再说!”
    他说着微微皱眉又去摸了十姑一会儿脉门,半天才苦笑道:“不行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热泪夺眶而出,道人却一摆手,叹道:“你这孩子心术很好,即如此,贫道只得格外成全她了。”
    万斯同不禁大喜,连声道:“谢谢老前辈!”
    道人哼了一声,徐徐说道:“先不要谢,死罪虽免,活罪却饶她不得,何况贫道也要煞一煞她的傲气,令她以后好好为人!”
    万斯同讷讷道:“只要老前辈救她活命就好了。”
    道人奇怪道:“她与你是何关系?”
    万斯同面红了一下,遂正色道:“晚辈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谊,只不过承她诸多关爱就是了!”
    大木上人点了点头说道:“难得!”
    道人说完了这句话,目光又死死地盯在龙十姑面上,说道:“为了替她消除日后大难,此女需要在这飞雷涧中,面壁七年。”
    “七年?”万斯同吃了一惊,因为这应上了瞎婆婆铜锣神算,他不由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这是贫道破格对她成全,以她心术,本当死有余辜,现在你也不必多说了,七年之后,此女自会出山,彼时她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万斯同闻言,虽有些难过,但听道人所说,又似对她有益无害,虽然七年是一段极长的日子,可是十姑如能如此因祸得福,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幸中之大幸了。
    龙十姑性情高傲,凡事任性,至今却得到一个极大的教训,这是她咎由自取,却与旁人无关。
    秉性忠厚的万斯同,在苦苦哀求了大木上人之后,得知十姑所谓的“七年之灾”,却不幸真地应验了,他除了惋惜顿足之外,又能如何呢?
    上人这时自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大小形状,就和鼻烟壶的样子差不多。
    他由瓶内倒了一粒极小的丸丹,走过去放在十姑的嘴里,然后回过头来,冷然道:
    “你可以放心了,贫道这粒冷香丸足以挽回她的生命。”
    万斯同戚然地点了点头,大木上人遂又一笑,说道:“万小友,现在我已答应了你……”
    话尚未完,万斯同已双手把书呈上道:“晚辈绝不食言,这部《合沙奇书》老前辈就拿去吧!”
    道人想不到这少年,果真竟如此慷慨,一时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样,譬如说,你爱一件东西,人家愈不肯给,你愈想要,真要是对方割爱双手奉上,你却又觉得不大好意思收受了。
    这种情形,正如同眼前是一样的,万斯同历尽了千辛万苦,得到了这部书,现在他毫不犹疑地双手奉上,那位不费吹灰之力,而坐享其成的老前辈,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下。
    何况他又是一位三清教下的有道之人,这个脸,他可是真拉不下来。
    当下两弯白眉连耸了耸,手已伸出,又收了回来,汗颜地笑道:“我只是借阅些时候罢了。”
    万斯同面不改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这东西也不过是晚辈意外得来,既然老前辈想要,晚辈决心赠送,还说什么借不借,岂非见笑了。”
    这几句话,说得大木上人一时面红如火,头上白发像要立起来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把万斯同送在面前的书向外一推,慨然地长叹了一声,口中讷讷讷地道:“你快将这部书收起来吧!快!快!”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道:“老前辈你……”
    上人苦笑道:“万斯同,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贫道显然也动了贪念,现在,你把这部应归你的书收起来吧,贫道决心不要了。”
    他说话之时,面色灰白,像是深深地受着内心的谴责,他那双精光炯炯的眸子,甚至于也不敢去和万斯同的目光相接触了。
    “老前辈!”万斯同不明地道,“这是为何?晚辈是心甘情愿送上的呀!”
    “你不要再说了!”大木上人显然有些生气了,他一挥手,道:“你快快收起它来!”
    万斯同心中大喜,正要揣入怀内,道人却又道了声:“且慢!”
    他招了招手,道:“这部《合沙奇书》贫道如猜得不错,该是天、地、人三卷,是不是?”
    “是的。”万斯同说:“一点不错,老前辈。”
    上人和悦地一笑:“数十年前这部书曾害我动了一次贪念,那时贫道是由一女子手中得来,本想翻阅,因见书面戒语,自知此举难免天谴,这才送归石柜,因书面戒语曾谓五十年后,才是此书真正出世之日,贫道满想,至时由柜中再取,易如反掌,也就没有十分担心。”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那书柜虽经合沙宗师以易数天锁镇压,然贫道早已参透先天易理,也不难算出开启之诀,所以,满想你等凡夫俗子,至时万难与我争夺。”
    说到此,他已发出了一声长叹,苦笑了笑道:“到此我才深深知道,缘分这两个字,是不可强求的。”
    道人目光,在万斯同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冷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
    “什么……事?”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上人又苦笑了笑,道:“我那平日料事如神的神算,就在近来失灵了。”
    “怎么会呢?”万斯同吃惊地问。
    上人张大了双目,感慨道:“我是说独独对此一推算失灵,你说怪是不怪?现在,我是完全相信这一个‘缘’字了!”大木上人又指了一下万斯同手上的书道:“这东西当真是与我无缘,我如想勉强占有,只怕尚有杀身之祸呢!”
    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道:“老前辈所说的数十年前得书的女子,又是谁呢?”
    上人面色不禁突然变得凄凉,顿了顿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如非她贪心过甚,这部书已为她拿去了,不过,书封不到启时,她妄取亦是无用,反有杀身之祸。”
    说到此,他又笑了笑道:“那女子只为一时贪念,因而几乎丧命,较诸眼前这小女孩下场,却又惨得多了。”
    上人回忆到了那一件惨厉的往事,他几乎不敢再去仔细地想。
    可是万斯同却感伤道:“那位女老前辈不是和你老人家约好,要五十年后,再取这部书么?”
    上人怔了一下,面带希冀地点了点头道:“可是她过期并没有来,贫道曾答应她来时,愿助她一臂之力,现在,这部书却已经为你得去了。”
    说着长叹了一声,却很奇怪地又道:“你怎会知道?你认识她么?她如今年岁很大……吧?”
    万斯同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暗恨自己竟把这件事忘了,否则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当下叹息了一声,自身旁把瞎婆婆交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取出,那是一个极小的方形匣子。
    他双手递上道:“这是那位女前辈叫晚辈带上的,晚辈几乎忘记了。”
    上人眉头微皱,可是他很快地把这小匣子接过来,犹豫地打了开来。
    立刻他那黄蜡似的面容一变,口中“噢”了一声,双手一抖,那小盒子落到地上,由盒内滚出了一双干枯的肉干。
    万斯同道:“那位女前辈并未忘记五十年前之约,只是她老人家现在一心从佛,特嘱晚辈以此一双眼珠,换取这套藏书,现在《合沙奇书》既为晚辈得到,弟子受人所托,这双眼珠,还是要交给你老人家,以证前因后果。”
    道人沉默了良久,慨然长叹了一声,颔首道:“是了!是了!当年之事,贫道处置此事,未免过重,可是这位女士却也未尝不是因此而受惠。”
    他说着双目微微闭了一下,忽地手指地下十姑道:“此女和那瞎婆婆是什么关系?”
    万斯同躬身道:“那位瞎婆婆,是这位姑娘的外婆。”
    上人面色变了一变,长叹道:“竟有这种事?既有这种关系就烦你归告那瞎婆婆一声,说我念在她昔年丧目之憾,决不会薄待此女,只是,这姑娘伤我爱鸟,烧我林木,居然尚敢下毒手袭击贫道,诸般大罪,不得不给她一个惩戒。”
    他望着万斯同又道:“况且此女眼前印堂晦暗,此后七年,如不应在贫道这一劫上,还会另有劫难,怕还有杀身之祸,所以这七年面壁之刑,如其说是惩戒她的狂傲无知,不如说是为她消灾解难。”
    他一口气说到此,又顿了顿才道:“七年后的今天,贫道肯定放她离此,那时她定成为一个新的人了。”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谨受嘱托。”
    上人忽然开目,他目光在万斯同脸上转了一下,微微笑道:“小友,你天质根骨俱是上乘,日后在武学上必大有发展,只是气色红贯双颧,婚姻只怕尚多有纠缠,这却不能不说是你命中的磨难。”
    一顿又道:“一个年轻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谨慎才是。”
    万斯同忙道:“是!是!”
    可是道人这两句话,却深深令他感到惊恐和战悚,想到了此行的任务,想到了苦恋的花心蕊,他几乎呆住了。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友,这部书,我虽不要了,你可否为我说出其中几行章句,你愿意么?”
    万斯同连忙点头道:“愿意。”
    道人微笑道:“这本书共分天、地、人三卷,现在你要为我在人卷中,找出口诀,念与我听,贫道不胜感激。”
    万斯同答应着,把人卷找出,双手呈上道:“老前辈何不自阅,晚辈只怕不大清楚。”
    上人含笑道:“贫道谨遵师命,守护此书已过百年,如阅看,难免有监守自盗之嫌,万小友还是你口诵出来吧。”
    万斯同心内这才明白,不禁暗笑,当下以手翻阅那“人”卷,见内中每多诗句。
    于是信口念道:“神妙莫测由眼开,慧光照彻宇宙间……”
    上人摇头道:“错了。”
    万斯同又翻到别页念道:“闭住兽虎关诀穴,目守泥丸舌接督,吸提呼降气归窍,阳外气发急回中。”
    道人嘻嘻笑道:“这是‘收气’口诀,贫道多年以前,已有此成就了,小友,你再往后翻阅吧!
    万斯同于是往后又翻了数十页,忽见一图中,画有一人跌坐,头顶有小人飞升,一旁有四行诗句,每字皆用红笔点圈着。
    他笑道:“有了!”于是便高声朗颂道:“念动向太空,日月庙门开,推情合性输,二光相遇献。”
    道人忽然狂笑了一声,只见他伏身把十姑夹起,身形荡处,已自渺然无踪。
    万斯同心知他悟出口诀,才至如此高兴而去,当下把这天、地、人三卷奇书,妥善入匣,放入怀中,自己此刻心中,却也说不出是忧是喜。
    龙十姑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无话可说,自己现在正急着至雁荡,自无理由在此多事逗留。
    于是,他匆匆循着来路,退出窄道,有前车之鉴,所以他更加小心,沿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第二日傍晚时分,他又回到了杭州。
    在一家小旅舍,吃过了晚饭,他伏案写了一封长信,受信人是若愚女尼。
    他把此行经过,略略说了一个大概,尤其是关于十姑的事,请她转告瞎婆婆放心,自己因尚有事,不再往访,再者更怕生出不必要事端,匆匆写毕,封好之后,呼来一茶房,并取出纹银五两,嘱其将此信送去。
    那茶房先听是送至龙家,还有些犹豫,后见有五两银子的赏钱,他才欣然答应,当晚就骑着马去了。
    万斯同连日疲惫,难得睡一个好觉,今夜在客栈内,总算没有人再来干扰,睡了一个舒服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他深恐那一群一心夺书的家伙,又来和自己罗嗦,所以不敢在此久留。
    于是就在钱塘江口雇了一只小船,连人带马地装载着直下而去。
    这是一条颇长的水路,沿途经富春江、浙江、兰江而至兰溪。
    到了兰溪时,又是一个恼人的黄昏,天上下着霏霏细雨,小船靠在岸边上,万斯同归心似箭,他不想在这些地方多留,匆匆换上了一袭雨衣,就拉马上岸。
    岸边上泥烂路滑,人又多,还有成群的鸭子被披着蓑笠的老人赶着,发出呷呷的叫声,路人都打着伞,口中说的,也都是本地的方言,万斯同一句也听不懂。
    他的马还不小心撞倒了两个人,一气之下,他就下来牵马而行。
    等到进了城内,那雨势更加大了,铺着石板的路面,水都快成河了,家家户户都开着门,卷着裤管,拿着盘子,由屋内向外面倒水,有的还在刷着朱漆的大马桶,市面很混乱。
    万斯同本不想在这里过夜,禁不住那雨势不停,天空中尚有大块的乌云聚积着,看来这雨还要下些时候呢。
    他找了一家客栈,店名“安福”,还算宽敞,因为店门两侧挖得有较深的沟渠,所以店内不曾进水。
    那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在门内向外面张望着,指指点点,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时万斯同蓦然进内,他们很是惊奇,尤其是万斯同牵着一匹大马,人马都为雨水湿透了。
    一个店家忙跑过来接住了他的马,打着伞把马拉到后院去,另一个伙计就给他拿毛巾擦脸,并且问道:“客人要住店吧?”
    万斯同皱眉道:“不一定,雨停了我还要赶路。”
    那个店小二笑了笑,道:“大爷,你真是说笑话了,这个雨,明天能停,就是好的了……”
    说着又张望了一下道:“嘿!好大的雨,这么大雨,今年还是头一次。”
    回头又问万斯同道:“客人,你是上哪儿去?”
    万斯同一面脱下湿衣服,一面道:“我要去雁荡,怎么走?”
    这时那边那个正在抽烟的老板,就过来笑道:“你要去雁荡,是北雁荡还是南雁荡?”
    万斯同说:“自然是北雁荡山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先由武夷下去到仙霞岭,再经永康可就到了括苍山了。”
    他吸了一口烟,一面捻着烟纸,一面说:“过了括苍就到了,不过山路可不好走,要图舒服,客人你就得绕道,经丽水县再绕青田到温州,再下乐清,到了乐清县离雁荡只有七八十里可就到了。”
    万斯同哪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他仍然是仔细地听着,一面连连点着头,道谢不已。
    掌柜的口中谦逊着,那双老花眼,却不时地打量着万斯同,尤其是在注意他身上的那口剑。
    一会儿伙计掌上了灯,把万斯同引到了里院一个偏间,万斯同就向那茶房要了一盆炭火,把衣服烘干,另外他小心地把那已有些发潮的《合沙奇书》取出来,用火小心地烤干。
    这三卷奇书,他虽只是大略地翻着看了看,可也令他心内狂喜不已,举凡内外轻功,以及许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武功,书内都有详细的绘形记载。
    看到了这些,万斯同不禁雄心顿起,他内心想到,只要找到了心蕊,自己就和她在“冷碧轩”中闭门不出,不出五年的工夫,非要把这三卷奇书中的精奥参透不可。
    想了一刻,就连这一路的疲倦也忘了,他小心地把这几卷书收好,又把大木上人赠给自己的那个网袋取出,由内中取出了上人赠送自己的两件东西。
    他还不曾好好地看过,这时把那袭薄薄的衣服抖开,见是一身紧身衣靠,非丝非绸,也不知是何质料所织成。
    他试着用衣角在火上烧了烧,并未见任何毁坏,心中大为惊异,用手扯了扯,那衣服只是被拉得长了许多,并似微有弹性,心知这定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当下小心地收起。
    再看那本《洗髓真经》,也是自己生平仅见的东西,读一读内中语句,有些自己是明白的,但有很多自己还不大明白。
    旅舍之中,人物繁杂,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一会儿伙计把火盘撤走了,万斯同就随便叫了两个菜,吃了饭,只在廊下走了走,见雨虽然小了许多,可是天更阴沉了,风吹得廊下的几盏灯笼直打转儿。
    万斯同望了一阵子雨,内心浮上极度的空虚和寂寞,又想到了雁荡山上的花心蕊,真恨不能插翅飞去。
    夜里,仿佛雨停了,想到了眼前的各种事情,万斯同这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他揉着惺松的睡眼就上马而行,兰溪街上到处还是水渍渍的,可是他内心憧憬着美丽的远景,眼前的一切,也都似乎变得美丽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雁荡山腰,飘浮着朵朵白云,那些嫣红色的山茶花,点缀得这附近真是美极了,小鸟在枝头上扇着翅膀,咭喳咭喳地叫着,像是在歌颂美好一天的开始。
    这时候,一匹白马在岭上出现了,马背上端坐着年轻的万斯同。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两弯剑眉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展跃着。
    如果有人把他此刻的样子和前数月作一个比较的话,那么看来,他真像是足足年轻了十年。
    只见他头扎紫红的英雄巾,身上穿着宝石蓝色的长衫,足下是一双鹿皮薄底快靴,在马上真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雁荡山道四通八达,由于峰岭太多,行人极容易迷失路途,可是万斯同却有一匹识途老马,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小刃峰。
    在往峰上行走的路途中,他的心反倒是不再那么沉着了,他渴望着一见心上人,此刻到底情形如何,对于他来说,实在还是一个谜,不过,他内心似有坚定的自信,那就是,心蕊必定仍然还在痴候着自己。
    他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因此他的心情极愉快。
    慢慢地他已经看见了小刃峰的顶峰了,峰头的背面,就是冷碧轩,这路途他是清楚的。
    当这匹马过了这松坪之后,眼前的景物,竟令他惊讶得怔住了。
    只见就在昔日的“冷碧轩”座落之处,此刻竟修筑起了大片的围墙。
    围墙上,开满了一种红色的小花,远看过去,这围墙就像是一条伸缩的火龙一般。
    这是以前他没有见过的,而且由围墙往里面望去,有画楼的阁角,有开着藤萝花的搭棚架子,美极了,而万斯同的眼睛也直了。
    他吃了一惊,惊得由马背上翻了下来,心中却道;“奇怪呀!这是冷碧轩么?”
    “别是我找错了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就慢慢地把马牵了过去。
    果然不错,在幽雅的藤萝花架覆盖下,那座用大理石镶就的大门上,有“冷碧轩”
    三个大字,那是用朱红的颜色,抹饰在墨绿色的大理石上的。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他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昔日那凿壁的两间陋室,一年之后,竟然会变成了如此气势雄伟的宽大宅第。
    他望着门口,一时几乎呆住了,又退后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番,那是一点也不错,这地方正是昔日的“冷碧轩”无疑了。
    “莫非这里有了什么大变故么?”想到此,忍不住内心一阵难受,因为看样子花心蕊是决不会在此了,否则这里不会变成这样。
    这里定是另有人把冷碧轩给占据,所以才会如此大兴土木,以至于和昔日的冷碧轩面目全非。
    想到这里,万斯同不禁大为愤怒,因为自从师父三盒老人他移之后,这座冷碧轩交给了自己,并嘱自己要在此好好看守,不得让与别人。
    现在看起来,非但是已落入外人之手,竟然为那人任意扩展,把一个简朴的修真之处,一变而成为金碧辉煌的深宫广第,这简直是大大有违了冷碧轩历来主人的初衷,包括万斯同在内。
    他不由十分气愤,当下把马系在了一边,昂然行至门前,用手在门环上叩了两下道:
    “里面有人么?”
    耳中仿佛听得墙内有女子嘻笑之声,玩得十分热闹,他心中就愈发觉得奇怪,更是益增愤怒。
    于是他又用力地捶了一下门,大声道:“里面有人没有?快开门!”
    这一声大喊,果然有些用,那嬉笑喧哗的声音,似乎停了一下,就有一女子声音隔墙道:“谁呀?”
    万斯同大声道:“是我!”
    那个女孩嘀咕着道:“谁知道你是谁呀!”
    说着门栓开动,大门就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翠绿祆裤的小女孩。
    这女孩正是心蕊的心腹丫鬟小碧,她看见了万斯同,忽然含笑道:“少爷回来啦?”
    说着就请了个安,又回过头来大声道:“少爷回来啦,你们快别吵啦!”
    万斯同不由心中一怔,就点了点头道:“你们是……”
    小碧跳了一下笑着说:“花姨这些天可不大舒服,天天都在盼着您啦!”
    说着又看了看门口的马,就跑出去道:“干嘛还把马拴在外头呀,我去给您拉去。”
    万斯同这时心中万分惊讶,真好像身坠五里雾中一般,忽然用手拦住了小碧。
    只见他面色很窘地道:“先慢着,我是来看一位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小碧闻言也似怔了一下,她就上下打量了万斯同几眼,可是这个人,实在和少爷面容太相似,她真有些糊涂了。
    当下翻着眼珠子讷内地道:“您是……少爷您找谁呀?干吗不进去呀?”
    万斯同道:“我找一个叫花心蕊的姑娘,这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呀?”
    小碧后退了一步!先是一怔,遂不禁掩口嘤地一笑道:“那不就是花姨吗?少爷你可真会闹着玩,你不在,花姨可想死你了,快进去吧!”
    说着又笑了一声,就跑出去给他牵马去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一阵惊喜,差一点要笑了出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心蕊果真还住在此,非但如此,她仍然还在苦苦地等着自己。
    奇怪的是她却怎会变得这么阔气了,由话中看来,这小女孩分明是她的使唤丫鬟,她必定是素日来绘影绘形地把自己样子讲给这些丫鬟听了,否则她们怎会一见面就认出了自己?
    由这个小丫鬟口中,更知道了自己心上人,如今大概还在病着,很可能是由于苦苦思念自己而成疾的。
    想到了这些,内心不禁一阵伤心,差一点淌下了泪,当时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遂就大步走了进去,那些丫鬟婆子,见他进来,纷纷向他请安,都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其他方面,他只是感到奇怪罢了。
    再看这冷碧轩中假山楼阁,翠草红亭,比之昔日,真是一天一地,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那个叫小蓝的丫鬟飞跑着过来,对万斯同请了个安,叫了声:“少爷你可回来啦,花姨天天都在问您呢,快进去吧!”
    万斯同一听,心说这肯定是不错了,当下忙把小蓝扶了起来,一面含笑道:“你不要多礼,我现在既回来了就好了,你快带我进去吧!”
    小蓝站起来偏了一下头笑道:“少爷晒黑了一点,看起来好像也高多了。”
    万斯同叹道:“在外面这么久,怎会不黑呢?”
    可是他说了这句话后,忽然站住了脚,面色一变道:“咦!你……你怎么见过我?”
    小蓝噗哧一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才几天没见您呀!”
    万斯同呆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蓝笑得弯了一下腰,又咧着嘴嘻嘻地笑道:“少爷真滑稽,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吧?”
    万斯同顿时心中一动,他的脸顿时就白了,忽然一上步,抖手抓住了小蓝的右手脉门之上,略一用力,那小丫鬟直痛得花容失色,口中连声地叫起来,一面大声道:“少爷!少爷!啊!快放手,我的手可是要断了呀!”
    万斯同厉声道:“我不是你们少爷,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蓝抖声道:“我怎么知道呀?哎哟!我的天,我可受不了啦!”
    她一边哭叫着,同时,也似乎有些看出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们的少爷。
    因为葛金郎很白,眼前这位主儿,却稍微有点黑,而且他那一双剑眉,也似比少爷要浓一些。
    看到此,小蓝不禁吓得直打哆嗦,一时连呼痛也忘了,她悚然道:“你不……是少爷呀?”
    “我姓万……”万斯同厉声道。
    “噢!”小丫鬟点了点头,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呀?”
    顿了顿,小蓝皱着眉,又道:“相公,你把我的手松一下好不好,我不跑,哎……
    哎……哎……我的膀子都快断了呀,你这个人……”
    万斯同此刻内心充满了疑团,眸子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他把手一松,冷笑道:
    “谅你也跑不脱。”
    小蓝挣开了手,口中还在哎哟着,她叫了几声之后,又仔细地注视着万斯同的脸,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不错,真不是!”
    说着她秀眉向两边一挑,狠声问道:“你是谁?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到这里来撒野!”
    万斯同向前走了一步,小蓝吓得退后了一步,因为她方才吃过苦头,深知这位相公可不是好惹的。
    “我来此只是找一个人,见着她之后我也许马上就走!”万斯同说。
    小蓝睁着一双圆眼睛说:“你说你找谁?”
    万斯同似乎已经感觉到不幸的结果将要来临了,他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面色凄然地道:“我是来找一个名叫花心蕊的姑娘的,她在不在?”
    小蓝吃了一惊道:“那不是我们花姨吗?”
    万斯同冷冷地道:“什么花姨不花姨,我不知道,你先带我去见她就是了。”
    小蓝想乘他不备,下手给他一个厉害,以报方才他紧扣自己脉门之恨。
    可是此时一听他是来找花心蕊的,她就不敢冒失地动手了。
    因为花心蕊矫情得厉害,小碧小蓝虽是她心腹的丫鬟,平日对她,却是不敢一丝怠慢。
    这时,她又打量了万斯同一番,只是觉得他简直太像葛金郎了,心中不禁奇怪万分。
    她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就转过身子,直向前面行去,万斯同一声不哼地在后跟随着她。他心中却在想,这个花姨是否就是心蕊,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如果真是她,那么那个所谓的“少爷”又是谁呢?为什么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令人百思不解。
    思念之中,那个丫鬟小蓝,已把他引进了一间花厅,并且嘱咐道:“你在此等一等。”
    万斯同内心这时真有些举棋不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其是眼前这个所谓的花姨,真把他给弄糊涂了,他倒希望她不是花心蕊,否则恐怕就麻烦了。
    须臾小蓝又出,她问:“花姨问你贵姓,大名是什么,来此有何贵干?”
    万斯同这时已不像方才那么冲动了,他冷静地点了点头说:“我名叫万斯同,你一说她就知道。”
    他因为弄不清心蕊现在确实情形,所以不便贸然进内,否则他又何须传禀,长久的相思,哪里能允许他如此泰然?
    小蓝进去了之后,他又开始内心急躁了。
    这间花厅布置得十分淡雅名贵,两壁上镶着两幅大画像,一男一女,俱是神采飞扬。
    万斯同本来不甚注意去看,谁知无意间目光在那像上溜了一眼,顿时他就怔住了。
    原来那画像上,那个站立在白马旁边的,穿着一身紫色长裙少女,正是他朝思梦想的花心蕊。
    他不由仔细地端详了半天,虽然并不能确定必然就是她,可是眉目之间,那种英飒之气,那熟悉的笑靥,分明故人,万斯同望到了这一幅画像,一时就好像见到了心目中的心蕊。
    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再看那另一幅男人的图像,他就更惊奇了。
    那是一个头戴红色彩帽,身着白羽披肩的英俊少年,这少年背后系着长剑,剑穗飘扬,十分俊逸潇洒。
    最奇怪的是,在万斯同看来,这少年的面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乍望之下,简直分不出差别,除了他那种天生风流神采和怪样的衣着和自己有显著的迥异,在别的方面,那是看不出来的。
    万斯同不禁又兴遐想,忖道:莫非是心蕊思念我,而拟着我的样子,亲手画的么?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晕晕陶醉的感觉,暗忖果真要是如此,可太令人感动了。
    方自想念到此,却见翠帘翻处,仍然是那小蓝走了进来,她身后并没有人。
    小蓝直着眼睛道:“花姨说了,说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她不出来见你了。”
    万斯同吃了一惊,喃喃道:“这是她亲口说的么?”
    小蓝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她说的!”
    万斯同脸色不禁变得极为沉痛,就问:“你告诉她我的名字没有?”
    小蓝点头道:“你不是叫万斯同么?我说了,花姨她病了,不想见你。”
    万斯同顿时就怔住了,多少日子的痴情和思恋,如今竟落得了这么一句冷漠无情的回答,不用说,心蕊是变了心了。
    说不定她已经……否则她何至于这么无情的对待自己呢?
    这么想着,他几乎为之潸然泪下,当下冷冷一笑,站了起来。
    就为着这么一句话,万斯同本该扭头就走的,可是他为人极为忠厚,心中虽是悲愤,可是听到心蕊病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探望她一下,这一年来,他实在太思念她了。
    当下齿咬下唇道:“你带我去探望她一下,见过她之后我立刻就走。”
    小蓝摇头说不行,可是万斯同竟不待她答应,大步地直向里面行去,小蓝慌忙追上大声道:“喂!你这人怎么可以到处乱闯?”
    万斯同目蕴热泪,也不去理她,仍然往里面走,小蓝一声娇叱,纵身到了万斯同身后,抖掌就打,万斯同身形用力向前一蹿,小蓝掌已打空。
    可是她口中却大声叫道:“来人哪,这家伙往里面硬闯啦?”
    万斯同这时身形连纵,早已进到内室,这“冷碧轩”虽经葛金郎大兴土木,修饰得金碧辉煌,可是花心蕊始终偏爱着原有的那几间石室,爱其古雅而冬暖夏凉,所以她仍然住在那原来的石室之中。
    万斯同穿出了这条走道通廊之后,一眼已认出了那几间石室,虽然看来已面目全非,可是他仍然认得。
    此刻见先前为自己牵马进来的那个小丫鬟,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万斯同正想夺室而进,这个小丫鬟小碧,却正面把他的路拦住道:“原来你不是我们少爷,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往里面闯?”
    万斯同冷冷笑道:“我是来找花心蕊姑娘的,你们快闪开。”
    他一番热望,连连遭受冷遇,禁不住心中大怒,当下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双掌向前一推,以“排山运掌”的功力,直向小碧身上击去。
    小碧吓得向旁一闪身,这时小蓝却已自后扑上来,她口叫道:“小碧姐,咱们俩来收拾他,这小子居然还敢冒充我们少爷,咱们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
    口中说着,身形已自扑上,足下一上步,用“通臂拳”一拳直向万斯同背后捣去。
    万斯同见心蕊不着,却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两个丫鬟,一直地刁难自己,居然不令自己去见心蕊。
    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心蕊有什么不对,却以为这两个丫鬟居心不测,当时冷叱了声,身形疾转,小蓝拳已走空。
    可是那另一个丫鬟小碧却也接上了身手,这丫鬟一上来,用“挥手风尘”,玉手突出,直向万斯同右肋上挥去。
    万斯同倒没想到,两个小丫鬟,居然会有如此身手,一时不禁大为吃惊。
    他知道对方这一式中,含有“大摔碑手”的内家功力在内,若为她实打上,却是非同小可。
    一时上身晃动,闪开了对方这一式狠招,却就式向外一分手,用“匹手”霍地一抖,“噗”地一声,可就抓住了小蓝的手腕,就势向里面一带,叱了声:“倒下!”
    小蓝怎吃得住他这种大力?一时被带出了十数步之外,跄倒于地。
    小碧这时见状,不禁吃了一惊,她口中大声叫道:“花姨你快出来吧,这个小子可是凶极!”
    万斯同本来正想下手伤她,此刻听她这么一喊,他不禁顿时就怔住了。
    这时他才知道,这两个丫鬟并非是擅作主张地处置自己,原来竟是心蕊这么嘱咐她们的。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呆住了。
    小碧见他本来是大打出手,此刻竟忽然呆立不动,当下也颇奇怪,气呼呼地在一边看着他。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朗声向内道:“心蕊,这一年多来.我想得你好苦,好容易找到这里,你却如此对我……”
    说到此,一时声调不胜悲戚,遂道:“你既不愿见我,我立刻就走也就是了,何故纵容小婢对我无礼?现在什么也不必多谈了。”
    又顿了顿仍然大声道:“你如仍念昔日之情,请即刻现身一见,否则,我现在就走。”
    说罢悄然长叹了一声,良久不见回音,他又高声道:“我的话你可曾听到?”
    依然没有回音,万斯同心中既伤心又纳闷,小碧见状,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走吧,花姨就在前面客室内,怎会听不见你的话?”
    小蓝也冷冷笑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识趣,若是葛少爷在家,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万斯同现在伤心已至极点,哪里还会再有心情与她们二人争论?
    闻言之后他只是苦笑了笑,遂又高声道:“花心蕊,你当真是不见我了?”
    室内依然没有半点回音,万斯同不禁脸色铁青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了!”
    他说着不禁热泪涔涔地流了下来,带着一腔悲愤转身就走,他此刻真是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什么好依恋了。
    他这么一气地直走到了门口,见小碧由里面追出来,他牵着万斯同的马,一面高声道:“喂!你的马,我们可不要。”
    万斯同忍着气接过了马,翻身而上,直冲出门,他此刻伤心到了极点,一出门再也不愿在此多停留,一路疾驰了下去。
    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眼前已将来到了山下,他才勒住了马,让徐徐的风,吹着他冰也似寒的躯体。
    “莫非我就这么永远不再见她了么?莫非我们那些海誓山盟,就此取消了?”
    想到了这些,他内心禁不住碎了,这一年来,自己到处求医,到处飘零,为的是什么?早先为了自惭身废,而不忍耽误了她如花似玉的青春,此刻身体既然复原,那已死的幻想,不自禁油然而苏,更较先前为烈。
    “莫非她真的已嫁了别人?她已经自郭潜手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了?”
    他不由暗想道:“果真如此,我又能怪得谁来?只能怪我自己。”
    想到此,他不禁怅然地呆住了,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太惨了。
    那匹马身上早沁出汗,此时在大树下,为徐徐的风吹着,它很舒服地弯下头在吃着草。
    万斯同以手伏鞍,身子整个地垂着,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真不敢想失去了心蕊的情分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勇气和毅力能够活下去。
    可是却另有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内掠过,他不禁抬起了头,心忖道:“不!
    我不能这么武断地想她,也许她并没有……”
    “对!我怎么没有见到她人,而自己一意地瞎猜胡想呢?”
    想到此,他真恨不能当时带马回去查问一个水落石出,可是他立刻又制止了这种莽动。
    他不禁想:我莫非还能回去,受那两个丫头的耻笑不成?心蕊如在,她方才已是不见自己,此刻去还是自讨没趣,如果她根本就不在冷碧轩中,自己去又如何?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痴想了一阵,总觉得还有再去一次的必要,只是却不宜现在就去。
    想着就没精打采地一路放马而下,雁荡山下有一小镇名唤“枫林”,顾名思义,这地方到处都生着醉人的红叶,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暮春的日子里,这些红叶,就像是一片红海似的,随着风势飘动如潮浪一般。
    万斯同失望地带马至此,看到了红叶,看到了这一派暮春的残景,他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失望地情绪,在红叶的映衬之下,似乎得到了一种“共鸣”,他留下来,因为他再也走不动了,再也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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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更番遭耻辱涤虑练奇功
    枫林只是一个靠山的小镇,离乐清县尚有七八十里地,所以显得极为清静,整个的市镇,仅仅只有一家小客栈,设备极为简陋。
    万斯同暂时就在这里留了下来,客栈虽小,却埋在红叶深处,一个饱经路途沧桑的失意人,在此是很能得到安静和憩息的。
    傍晚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一个人把盏望着红叶,饮了几杯老酒,仿佛觉得那先时的一腔豪气,此刻竟是一些也不存在了。
    那习习的风抄着树梢吹下来,此时正有人用沙哑的喉咙在高唱着,他唱的是:
    “征衫穿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声调凄怆,古意盎然,万斯同放下了酒杯,寻声望去,见一发色已斑的汉子,正以手击树,张着大嘴唱着这动人的歌词,身边树上,拴着一匹瘦马,人马俱带着浓重的风尘之色。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感伤地想道:这汉子满面风霜,独自感伤,看来和我的心情一样,可见人世上尽多的是失意人啊!
    想着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那汉子本来离万斯同不远,听到了这声叹息,忙一偏头,正好和他目光相对。
    万斯同只得微微一笑,道:“老兄,你这歌词太好了,再来一段吧!”
    那汉子咧开大嘴一笑,由地上拍衣而起道:“见笑!见笑!俺只当这附近没有人,却不料惊扰了老弟你的清静。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就要去收拾地上的杯箸,万斯同忙道:“老哥你太客气了,兄弟也是失意之人,因此听到了老哥的歌声,不禁一时神往!”
    他说着一面站起身来道:“如果老兄不嫌弃,兄弟愿意移樽就教,咱们共饮几杯如何?”回
    那汉子生着一张赤红的脸,颔下浓须绕口,身材高壮,望之有燕赵之风。
    他闻言哈哈一笑道:“好!如此一来可就有人饮酒了,只是……”
    他指了指铺在一张牛皮纸上的简陋酒菜道:“这些残菜剩酒,老弟你不嫌脏?”
    万斯同已跃窗而出,一面笑道:“无妨。”
    那汉子见此少年如此豪兴,遂不禁大喜,当下双手握住万斯同的手,寒暄说道:
    “兄弟你贵姓呀?”
    万斯同微笑道:“小弟姓万名斯同,老兄是……”
    汉子用纯粹的家乡口音说道:“俺名马铁军,老家是江苏徐州府。兄弟,你请坐。”
    万斯同含笑坐下,心忖久闻苏北之人,勤俭耐劳,雄健朴实,看这位老兄倒真是不虚。
    当下这马铁军为他斟上一杯酒,万斯同见那下酒的菜,只是一包花生米,七八块豆腐干,可是他却吃得极香,酒已醉了八成。
    本是萍水相逢,用不着彼此深交,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饮着酒,吃着花生米,豆腐干。
    万斯同才知道那汉子是一个布商,专门跑布的生意,他由苏北家乡,自山东郯城、枣庄等地转载府绸土绸,到苏北贩卖,获利虽不多,一家老小却也不愁衣食,只是这种生意却是极为辛苦,在外的时候多,在家的时间极少,因此他才客中感伤,唱出了悲情的歌。
    他又问万斯同的身世,万斯同只略略说了个大概,马铁军不禁十分吃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睁着一双半醉的眼睛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身上有功夫的人,真是失敬了!”
    万斯同不免客气了一番。二人正在杯酒交欢之际,忽听得岭陌上有一串铃声,哗啦啦的,直向这边驰来,那串铃的声音,极似在杭州道上,遇见龙十姑的小驴上发出的声音。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慌忙向岭陌上望去,但见两匹马,正飞快地向这边驰来,他们像是取道直上的样子,那铃声,正是自坐骑的颈上发出来的。
    二马一黑一白,刹那间已至近前,万斯同见白马在前,其上坐着一个锦衣公子模样的少年,后面黑马上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公子身披银色羽毛披风,内着紫红色劲服,背插宝剑,生得长眉秀目,唇红齿白,十分俊逸,尤其是那匹白马的颈上,那一串铜铃,每一颗都有核桃大小,金光闪闪,煞是好看!跑动起来,铜铃一齐晃动,哗啦!哗啦!声闻数里。
    万斯同本是随便地一望,只是这一望却令他心中一动,因为少年这份容貌,他竟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忽然他就立起身来,脑子里顿时想起来,这个人正是在冷碧轩内墙壁上所悬挂的画中人物,就连他身上所披的这一领羽毛披风,也是极其仿佛,万斯同不禁心中立刻紧张了起来。
    最奇怪的少年容貌,竟真的是和自己极为相像,万斯同与马铁军坐处正是这茶馆通道的道边,离着路边不过尺许远近。
    那马铁军不禁口中“咦”了一声,他猛然站了起来,往前几步,睁大了眼睛道:
    “这人怎么和老弟你……”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打量万斯同,又扭头去看那骑马的彩衣少年,愈看愈觉得奇,他的眼睛就愈发睁得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刹那之间,那两匹马已跑近了,马铁军口中啧啧地称奇,竟忘了自己所站的地方了。
    等到他发现那彩衣少年的马已经到了眼前,才发现自己处身的危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万斯同这时才突然惊觉不对,他猛然伸手去拉他道:“小心!”
    可是那彩衣少年放马如飞,竟是如人无人之境一般,万斯同伸手拉马铁军之时,也正是他挥鞭打人之时。
    但听得他口中叱道:“该死的东西!闪开!”
    “叭”一声,这一马鞭,抽在了马铁军的脸上,马铁军真想不到,对方少年竟是如此蛮横,居然敢下手抽打自己。
    由于他是在无备之下,这一马鞭,正抽在他那大而红的脸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顺脸而下。
    他痛得大叫了一声:“哎哟!”
    那少年抽打了人,竟还似不能泄恨,只见他单手一带马缰,身子旁侧,猛地一脚直向马铁军头上踹去。
    他脚下是镶有白钢扣花的牛皮短靴,这一脚要是踹在了马铁军的脸上,可是非同小可。
    所幸万斯同此刻在一边目睹情形,他的怒焰激涨,这一脚是如何也容不得他踹上去了。
    他在马铁军的身后,蓦然伸手把马铁军向身后一带,少年这一脚却踹了个空。
    彩衣少年本有十分把握,这一脚一踹一个准,他万也想不到,这地方会有什么能人。
    这一脚由于力道过猛,踹了个空还不说,自己身子却猛地向前一送,那只踹出去的脚,却正好到了万斯同面前。
    万斯同一时怒起,哪里还顾到其他,只见他陡地一伸手,不偏不倚,却正叼住了少年的脚,就势向外一带,冷叱了声:“你给我下来。”
    彩衣少年一身超人的武功,却因为一时太大意,才致眼前吃了大亏,万斯同伸手出去,他并非没有看见,只是由于身形前耸,再想收足,已是来不及了。
    只听“噗”的一声,却为万斯同抓了个紧,那少年手中皮鞭“唰”的一声同时抡下来,他口中叱道:“小子你敢!”
    结果呢,他的皮鞭抽在了万斯同的肩膀,而自己却也为万斯同拉下马来。
    少年鲜丽的一领披风,也为鞍子挂破了,人也摔在了地下,还险些为马蹄子踩着。
    这时他身后那个小厮也赶了上来,这小子仗着他主人的势力,又会些拳脚,一向是目中无人,这时眼见主人为人拖下了马,如何能依得?
    当时由鞍旁“呛”的一声,抽出了一口刀来,自后而前地向着万斯同背上斩去。
    万斯同如今功夫,要说对付那彩衣少年,或许不及,可是拿来对付这个小厮,却是游刃有余,太轻而易举了。
    这一刀劈下之时,一边的那徐州大汉马铁军,吓得大声吼道:“兄弟当心呀,刀!”
    万斯同也早已听到了金刃劈风之声,只见他身形向前一俯,那小子的钢刀,已离着他背上不及半尺。
    马铁军已吓得哇呀呀大叫了起来,他以为万斯同再想逃得活命,真是万难了。
    可是他估计错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就见万斯同陡然缩肩现掌,他并不回头看,只凭着特有的听觉能力,竟是认得极为清楚,这一掌正抓在了那小厮砍下来的刀背之上。
    那小厮名唤魏七,外号叫“红眼七”,因其双目一年四季都是红红的,像害眼病一样,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至于那个鲜衣彩帽的美少年,正是如今冷碧轩主人葛金郎,也是花心蕊的丈夫。
    他因每数月都需至天台山其父魔官去探望一次,也不过逗留几天就回来了,可是后来逗留的时间却是愈来愈长。
    这一次他带着红眼七回返天台,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所以多逗留了些时间,而这件意外的事,却和心蕊有关,葛金郎十分愤怒,正打算回来之后,要好好地责问心蕊一番,共谋对策。
    所以他们的马特别快,却想不到在自己已经到了雁荡家门的时候,竟会发生了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主仆二人都是素来欺人已惯,一点也不能吃亏的,如今怎能咽下这口气,俱不禁大怒。
    那红眼七一刀砍下,非但没有砍着人家,却为人家把刀给抓住了。
    这小子就知道遇见了厉害的人了,他口里还不干净地骂了一声:“他妈的!”
    一面用力地往回抽刀,可是那口刀就像是嵌在了石头里一样的坚固,休想抽动分毫。
    红眼七就知不妙,手一松回头就跑,可是敌人已如同旋风一般地转过了身子,一掌向他打来。
    那一边的葛金郎蓦地腾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晚了一步,只听见“砰”的一声!
    红眼七口中叫了一声,直跄出去八九步,才一交栽倒,他口中又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这时候葛金郎身子已经落了下来,见状用力地顿了一下足道:“好小子!你敢下毒手?今天少爷要制不了你,也愧为鬼面神君的传人了!”
    万斯同原想问问他和心蕊之间的关系,本不想这么贸然出手,可是此刻却是势成骑虎,再想善罢甘休,已是来不及了。
    同时葛金郎这种气焰和狂横的行为,不禁激起了他的侠义个性。
    当下冷冷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死,怪得谁来?”
    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想起了“鬼面神君”这个名字,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鬼面神君葛庭这个名字,他是很早就听说过了,知道此老乃是天地间的一个极怪之人,所练武功,无不是怪异绝伦,而且生性残酷,动辄杀人,武林中人提起他来,无不谈虎色变。
    此刻葛金郎一提到他,万斯同心中怎不吃惊,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久仰了,只是……”
    他的话方说到此,那葛金郎已纵身而上,他再也忍不住这口气,当下抖手骈二指,直朝着万斯同双目上点去,这一招名唤“二龙抢珠”。
    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葛金郎这一递招,在万斯同眼中看来,已知道此人受有高人传授,当下怎敢怠慢?
    他慌不迭向后一撤步,同时,用“闲门栅”的硬功夫,把双掌向外猛地一推。
    葛金郎心中也自吃惊,因为对方少年掌上那种充沛的掌力,他立刻就体会出来。
    如果他不撤手,自己这两个手指就别想要了。
    情急之下,他鼻中哼了一声,身形是“老子坐洞”式,向后一矮,同时右手化指为掌,倏地向右边一翻,这一招名唤“孔雀开屏”。
    只见他五指箕开,和左掌遥遥交叉着,直向万斯同臂上划去!
    他的指尖上可是透着功夫了,否则他是断断不能如此施展的。
    万斯同心知厉害,他内力已自吐出,再想收回,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当下口中“嘿”了一声,硬硬地把双手撤了回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直把一旁的马铁军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脸上虽然还在淌着血;可是他却忘了用手擦一下,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二人腾跃着身子。
    所幸这条后山的野道上,并没有行人,二人就在这生满了杂花和堆有乱石的岭陌上,展开了各人的身手,一时却也难分轩轾。
    约有盏茶的时间,忽见二人身子各向两边一分,马铁军吓得叫道:“别打了!算了!”
    二人又往里一合,马铁军又嚷道:“老弟,算了吧!俺认倒霉就是了!”
    二人那种龙腾虎跃的身形,把他的眼都看花了,他真不知他们谁胜谁负。
    忽然二人又分开了,马铁军就认准了万斯同,猛然扑过去想拉他。
    可是二人这种分合,本是动手的一种转手功夫,也就是说有更厉害的招式要随之而出,这种情形意味着,不能善罢甘休。
    马铁军还没有扑上前,二人却又互叱了一声,第二次往当中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第二次的合凑里,二人的胜负可就立刻分了出来。
    暮色沉沉里,仿佛看见那羽衣少年右手向上一分,也不知他是挨着了万斯同没有;可是后者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痛之声。
    他们蓦然地分开了,羽衣少年面带冷笑地耸了一下肩,却是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把倒卧在地的红眼七给拖了起来,腾身上马。
    两匹马在暮色苍茫里,得得地直向岭上飞驰而去。
    马铁军心中怔了一下,他再去看万斯同,似乎是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只见他身形站在当地纹丝不动,面色似乎有些发白,可是却不十分显著。
    马铁军问:“兄弟,你怎么啦?”
    万斯同眸子微微闭着,闻言却睁了开来,他面上带着一丝苦笑道:“没有什么!”
    说着他就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原先喝酒的地方,坐下来,一面微笑道:“来,咱们喝酒。”
    马铁军本以为他受伤了,见状才算放下心来。
    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兄弟,你为我受累了。”
    然后他又咬了一下牙道:“他娘的,那个小坏种。”
    一面说着一面恨恨地坐了下来,掏出一块布巾,轻轻地在脸上抹着血。
    万斯同这时却靠着一块大石,微微地闭上眼睛,马铁军擦干净了脸上血渍之后,忽然一怔,说道:“老弟……我看你是……”
    万斯同忽然张开了眼睛笑了笑说:“没有事,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了怀子,一仰而尽,马铁军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只是万斯同为他和人家打了架,现在人家说要喝酒,他还能不奉陪吗?
    当下苦着脸,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万斯同脸色铁青道:“刚才那个少年你认识么?
    他叫什么名字?”
    马铁军茫然地摇了摇头,又道:“俺没有见过他,瞧他小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穿得花花绿绿的,不像个东西。”
    万斯同闷不哼声地又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就推杯而起道:“老兄,我走了。”
    马铁军忙站起身子发愣道:“不再聊一会儿吗?”
    万斯同此刻剑眉微皱,闻言摇头一笑说:“不聊了,老兄,今日打架之事不要对人提起。”
    马铁军又愣了一下,眨着眼睛说:“俺知道,那小子身上有功夫,俺惹不起他。”
    万斯同冷冷一笑说:“倒不是如此,我只怕他此地党羽众多,老兄你身上没有功夫,难免会吃亏。”
    马铁军别瞧他个子大,胆子可是真小,闻言吓得脸色如土,却又故作大胆地挺了一下肚子说:“俺不怕,俺与他们拼了,这是有王法的地方。”
    万斯同笑了笑,就回过身来;可是,他才走了没有两三步,就咕噜一声倒下去了。
    马铁军在后面看见吓了一跳,慌不迭地跳起来,一面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马铁军却用力地把他给扶住了,一面皱眉顿足道:
    “唉!我就知道你不大对!这怎么是好?”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跺了一下脚道:“老弟,你是受伤了不是,要不要紧?”
    万斯同咬着牙不语,可是头上却淌下大颗的汗,那马铁军又跺一下脚,急道:“事到如今,你老弟还不说话,老弟你太要强了。”
    说着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问:“是被那小子伤了不是?”
    万斯同紧闭着嘴,勉强地点了点头,马铁军大口地叹气,又咬牙大声骂道:“娘那个脚!那小子可真狠呀,伤着哪儿了?”
    万斯同挺了一下腰说:“不要紧,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还能走。”
    马铁军仍紧紧地扶着他,一面哭丧着脸道:“兄弟!这事情你可不能充好汉,要是有内伤,你可得马上治,晚了就许碍事。”
    万斯同只是叹气摇头,马铁军一面扶着他往前走,一面道:“咱们快进去,我给你瞧瞧去,早先没卖布之前,在老家我是专门给人看病的,专看跌打刀伤,骨头折了我也能给你接上!”
    万斯同闻言倒不再坚持了,他点头叹道:“既如此,就麻烦老兄给我看一看吧,大概我身上有伤。”
    说着二人已行至店前,万斯同不愿叫人看出他有伤来,到了客店前,他拼命地撑着离开了马铁军,大步地向里面走,马铁军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
    二人进房之后,万斯同单手按着桌子,还要强忍,马铁军却硬把他扶上了床,道:
    “老弟,可是委屈了你了,你快躺下吧!”
    万斯同和衣躺了下来,可是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马铁军忙坐下来给他看脉。
    茶房进内倒茶之后就走了,马铁军关上门后就问:“兄弟你伤着哪里了?”
    “大概是三里穴。”万斯同说。
    马铁军“噢”了一声,皱眉问:“是内伤?”
    万斯同又点了点头,遂道:“并不太重,我幸亏是运着气,要不然……”
    马铁军皱了一下眉,点头道:“老弟,你知道,我虽不会武,可是这种情形我知道。”
    说着偏头咧着嘴道:“倒看不出,那小子娘儿们似的,还有这种好功夫。”
    万斯同惭愧地叹了一声道:“这人内功果然是好,他只是以二指戮了我一下,否则我只怕……”
    马铁军立刻又吓得脸色一变,忙站起来把窗子关上了,一面却道:“怕风吹了你。”
    万斯同知道他是害怕,却故意掩饰,当下并不说破,只是皱眉不语,同时之间,觉得左肋十分疼,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时马铁军把灯光移近了些,一面为他把身上衣服解了开来,露出胸脯,他就用灯光去细细地瞧着,又问道:“是这里么?”
    万斯同指了一下说:“这里。”
    马铁军把灯往下移了一点,忽然吓得“啊”了一声,灯也跟着一抖,险些落地。
    原来就在左肋第六根骨下,有两个红点,色作紫红,那形状就和人手指形状是一样的。马铁军在徐州为走方郎中时,什么病伤都见过,这伤迹他一看,顿时就知道万斯同是为人点伤了内里脾肾了。
    一时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老弟,你张开嘴来看看。”
    万斯同张开了嘴,又伸了伸舌头,马铁军忙把灯光就过了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禁叹息道:“老弟呀,你的话不错,错非是老弟你有极好的内功,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这条命可就完了!”
    然后他搁下了灯,面色稍缓地道:“不要紧,中气你算是封住了,没有散。”
    万斯同总算放下了心来,他哼了一声,道:“只是喘气就痛,老兄,你再看看吧!”
    马铁军又仔细看了一下,又在他四周按了一会儿,说:“老弟,你再运运气。”
    万斯同立刻把内力运行了一遍,马铁军用手重重地推着他的肚子,数下之后,他住手道:“没有事,中气没有散!”他擦了一下脸,吐气道:“吓了我一跳。”
    “要紧么?”万斯同又问。
    马铁军摇了一下头,说道:“要紧是不要紧,不过你一天半天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万斯同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马铁军发了一会儿怔,又道:“我得亲自给你抓药去。”
    万斯同感激地道:“你只开张方子,叫店小二去就行了。”
    那马铁军似乎也怕在外面又碰见了那两个人,闻言之后就说:“也行。”
    他说着就出去找店中人开方子去了,万斯同独自睡在床上,内心却不禁暗暗想道:
    “好险呀!看那羽衣少年确实是受过高人传授,我武技远不如他。”
    想到此,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忽然他又想到,那少年如真是住在冷碧轩中之人,这事倒令人有些费解了,他是什么人呢?
    “莫非这人,就是她们所谓的葛少爷么?”
    他这么想着,内心不禁又动了一下,忽然忆起那天台山的鬼面神君不是姓葛名鹰么?
    那么这人如姓葛,或许是他什么人吧!
    这么想着,心中打了一个冷战,就对方才少年所说是鬼面神君的传人,有几分相信。
    可是他并非是一个软弱的人,尤其是那羽衣少年这么伤了自己,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自然比这个更痛苦万分的却是那花心蕊,一想到了她,他全身直冒冷气。
    现在又多上这么一个羽衣少年在其中,他真不知道这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花心蕊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倘若他二人已经……”万斯同这么想着,顿时昏了过去。
    这个谜底,他必定是要揭开的,而且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正在他愤愧交加之时,那马铁军推门而入,他脸上涂了一些药,走进来,弯下了腰,轻声地说道:“刚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人他们都不认识,大概是一个新来的,我看也许是白莲教的人。”
    万斯同只苦笑了笑没有去理他,马铁军又笑了笑道:“我在这附近也看了看,他们人是走了,大概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坐了下来,只是端着茶杯发愣,万斯同见他胆小至此,不禁好笑,却也不便说什么。
    一会儿茶房在外面叩门道:“大爷你的药来了。”
    马铁军忙起来去开了门,见那茶房手中大包小包提着好几个,一面对马铁军道:
    “这些药叫我好找,药店里说这些药很少有人买。”
    马铁军一面点着头,赏了他几个钱,又道:“烦你给弄个火来,再弄个药罐,我自己煎。”
    茶房点着头答应着走了,须臾就把这几样东西弄来了。
    马铁军倒是很仔细的,他亲自一样样地检视着下锅煎熬,有的还另外加纱布包扎起来放下去。
    万斯同见他如此费心,不禁十分感激,在床上道谢不已。
    马铁军叹了一声道:“老弟,你不要客气,要不是为了我,你能与人家打吗,不打架你哪能受这个委屈?唉!这都是我害了你。”
    说着用筷子翻搅了一下药罐子,又扬了一下眉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看出了,你老弟是一位身负奇技的少年英雄,快客,我真佩服你。”
    说着还伸了一下大拇指,万斯同不禁面色一红,苦笑道:“算了,老哥你少挖苦我吧!”
    马铁军这时似乎忘了脸上的痛,站起来大声道:“这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你别瞧他打了你,往后就许你打了他,老弟你有这身好功夫,再好好练几年,那小子准不行。”
    这几句话虽是信口而出,却不能不说没有理由,听在万斯同耳中,不禁动了一下。
    真的,这些时间里,常常会令他觉得技不如人。尤其是在遇见十姑和现在这个人之后,他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兴。
    不过他听了马铁军的话,并没有回答,只叹息了一声,就闭上眸子休息不语。
    马铁军又同他说了几句别的话,药煎好之后,他亲自喂万斯同服了下去。
    服下之后,他就说:“最迟明天晚上你就能下床了,我这药是专门为你活气调血的,准灵。”
    万斯同连连点头称谢,马铁军看了一下天色,说道:“今天我也住在这里了,我看……”
    他四周看了一眼,又讷讷地道:“我看……老弟要不嫌弃,我就和你住一个房吧!”
    万斯同因为自己夜里也许需要有个人招呼,再者也知道他是害怕,当下就点了点头。
    马铁军于是很高兴地出去招呼茶房,叫他在这间房里又搭了一张竹床,又叫来了饭,万斯同却只能吃稀饭。
    饭后,因为万斯同要休息,所以他们很早就睡觉了,一夜无语,尤其是万斯同,自服药之后,那伤处果然就不再痛了。
    想不到马铁军的药竟会这么灵验,次日天亮之后,马铁军先是看了看他的伤,他的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含笑道:“行啦!老弟,你的伤是好了,只是还不能下床。”
    万斯同点了点头,伤势既去,他那要强好胜的雄心,不禁又高涨了起来;只是当着马铁军他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淡淡笑了笑道:“这要谢谢你才是。”
    这时候伙计送来了一盆水,马铁军侍候着万斯同洗了脸,又叫了两碗面吃了。
    饭后,万斯同默默地运功调息,他已确知自己是无碍,想到了昨日那羽衣少年,对自己“三里穴”上按指之时,分明他是想制我于死地。只看他胜利后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令人痛恨。
    “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或者重伤在床上,才能泄除心中之恨。”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羽衣少年的身手,他和自己对敌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情形,静如山岳,动如狡兔,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于是他就暗暗嘱咐自己,在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务必要提高警觉。
    他脑子里简直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想到了那少年的容貌,却也是一个令人奇怪的事。因为世上尽管多得是相似的人,可是那么惟妙惟肖之人,确是绝不多见。
    这少年看来,就好像和自己是孪生兄弟一般,莫非我和他在血统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笑了,心忖我简直是瞎想,可是由此却令他想到了自己的辛酸身世。据师父讲,他老人家是在雪地里拾到自己的,那时还在襁褓中。
    师父还告诉自己说,唯一的一项证物,就是一块翠玉牌。
    想到这里,他不禁探手到内衣里,把那块翠玉牌拉了出来。因为这是他自幼就戴在身上的东西,所以他始终佩在身边。
    那块牌子绿光晶亮,只是式样十分特别,是月牙式的,一旁还有锯齿的裂碎痕迹,那下面有“骨”、“平”两个雕凸出来的字迹。
    每当他看到这两个字,总不禁引起一层莫名的费解和伤心,这两个字,固然是一个谜,自己的身世又何尝不是一个谜?
    马铁军这时也看见了,他就趋前弯下腰道:“哟!这是翡翠的吧?”
    万斯同忙收了进去,一面笑了笑道:“戴着玩的。”
    可是马铁军这种老于世故的人,焉能会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块翠玉牌,定隐藏着一段隐秘;只是他自知和对方不过是陌路相交,不便“交浅言深”,所以他就笑了笑不再多说。
    为了万斯同的伤,马铁军又多耽搁了一天,万斯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非逼着他走。
    马铁军一来归心似箭,再看见万斯同伤已不碍事,他也不愿再多耽误,勉强又留了半天,吃过午饭以后,他又为万斯同详细诊断了一会儿,才向这位少年侠士道别而去。
    万斯同对他这种古道热肠十分感激,当下留下了他的地址,以便日后有机会去拜访他。马铁军知道他是一个侠士,所谓四海为家,自不会有什么固定居处,所以也没有问他居处。
    他们在这荒凉的小客栈里,殷殷话别,店外却下着丝丝的细雨。
    那个贩布的徐州客马铁军走了之后,万斯同这间房子,顿时安静多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静静调息养伤,其实他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可是他脑子里却有另外的一个决定,他要为今夜的行动而“养精蓄锐”。
    天黑了,那毛毛细雨也停了。
    万斯同把自己整理停当,只见他身着那袭得自大木上人的紧身内衣,头扎英雄巾,足下是一双黑缎薄底快靴。
    他的目光灼灼,精神抖擞,只见他身形一弓一蹿,已快如脱弦之箭,“嗖”一声,蹿上了屋顶。此刻风声唰唰,飘下了一天的红叶!夜凉如水,此时此刻,该是人们好梦方酣的时候,谁又会注意到,这个夜行人的去留呢!
    万斯同是必定不会甘心的,倒不是要报昨日的二指之仇,实在是他对那个曾有婚约的心上人放心不下,他要去探一个水落石出。
    这条岭道他是熟悉的,像他这种一路纵跃如飞的脚程,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了“小刃峰”的峰头之上。
    那所庞大的建筑物,已经展露在他的眼前,在沉迷的山雾里,那是黑沉沉的一片。
    万斯同望着这高大的围墙,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记得当初自己把花心蕊安置在此处时的情景,光阴弹指,却想不到如今门面依旧,人物已非。其实“门面依旧”这四个字已很不妥当,因为今日的冷碧轩,已非当年的冷碧轩了。
    他在墙外感伤了一阵之后,遂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围墙之上。
    展目向墙内望去,只见墙内静悄悄的,几棵柳树被风吹得飘飘起舞,看来十分萧索。
    万斯同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飘身而入,院子里的形势,他白天来过,还大致有个记忆,当下就纵身循着那条通廊直扑了下去。
    冷碧轩内传出微微的灯光,这证明其中的人尚未入睡,轩窗大大开着,只见室内却下着帘子。
    万斯同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一连几个起落已扑到了窗前,微微用手把帘子拨开了些。可是这一眼,已令他吃了一惊,慌忙把身子蹲了下来。
    原来室内的摆饰,像是一间书房,壁上悬有书画,一张黑漆楠木长书案,文房四宝齐列案头,另外有一皮凳长有一丈,可供人小憩之用。
    那个前晚同自己动手的羽衣少年,正半倚在那张皮凳之上,身着一袭绿绸肥大的便衣。
    那个叫“小碧”的丫鬟,正蹲在地上,用两只小拳头,在他的腿上来回地捶着。
    万斯同心内更加气愤了,因为如此一来,确实证明了这少年是宿于此处的了。
    “那么心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内心激动地想着,真恨不能扑进室内去问一个明白。
    这时就听那小碧道:“奴婢也不大清楚。”
    少年道:“你不大清楚,你们在家都是管什么的?”小碧吓得低着头,似乎十分害怕地说:“自从那个姓万的来过以后,少奶奶就变了,整天不出屋子,奴婢也不敢问。”
    少年两道长眉猛地一挑,冷冷一笑道:“那姓万的小子和她说了些什么?害得她如此伤心?”
    小碧用惊吓的眼光看着他道:“啊哟!少爷,可不能这么说,少奶奶连那个人见也没见呀!”
    少年只是连声冷笑不已,忽然他咬紧牙道:“那小子要再敢来,我就杀了他!”
    小碧绷着小脸道:“他来之后,少奶奶就传下话说不见他,可是那小子却硬往里闯!”
    “你们就让他闯进去?”那羽衣少年问。
    小碧连连摇着手道:“没有,奴婢二人就动手和他打;可是那小子本事很大,我们都打不过他。”
    羽衣少年脸上又带了一个冷笑,小碧又道:“那人长得和少爷是一个模样,声音也像,我们都差一点儿为他给骗着啦!”
    少年十分气愤地道:“不用说了!”
    说着还紧紧地扭着手指,万斯同从二人对话口语中,已探知二人所说的那人,正是自己;而那所谓的“少奶奶”,不用说正是花心蕊了。
    听到此,他的脚都几乎软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着虚汗。
    “完了!”他对自己说:“心蕊竟是真地嫁给了这个人了,我来晚了。”
    想到此,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一时真差一点儿要倒了下去,可是他到底知道此刻自己身在敌境,一个不好,可就有性命之忧,因为那羽衣少年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可是如果叫他这么就走,他是不会甘心的,当下蓦地把身子退了出去。
    他伫立在一棵柳树之下,凝神地想了想,心想听方才那丫鬟说,心蕊自从自己走后,这几天来像是十分悲伤,由此看来,她对我当是旧情未忘。
    她之所以如此,定必是为这恶少所逼,如今我回来了,她大约羞见故人,所以才不敢见我吧。
    这么一想,他内心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同时先前对心蕊的一番怨恨,减除不少。
    “好!”他内心想,“那么我就去见她一下,如果这些都是实情,我就把她救出去;至于这个登徒恶少,以后再谋对付他的方法。”
    他内心这么想着,立刻热血激动,觉得极为有理,当下他再也不犹豫,身形一纵,已蹿上了屋檐。这几间石室,都经过葛金郎美化过了,檐上铺着亮光闪闪的琉璃瓦,人行其上,十分滑溜。
    万斯同小心地踏着瓦面,如同狸猫似地,很快地向前蹿过了两间!
    这时候他就看见一扇窗户内有灯光照出来,万斯同拔身而起,如一片落叶似地落在窗前。
    似乎是一种直觉,认定了花心蕊必在这间房内,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在窗上叩了一下。
    室内立刻有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谁?”
    万斯同听到了这声音,虽然那是疏远已久的声音,可是他也能立刻断定出来,那声音必是发自花心蕊的口中。
    于是他激动地道:“我!”
    “你……你是谁?”那声音抖擅着说道。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痛苦地道:“心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啊……”那声音擅抖一下,遂道:“你是万万……斯同吧?”
    “是的!”万斯同说道:“你开窗子。”
    心蕊忽然绝情地道:“姓万的,你来这里作什么?我如今已是葛家的人,你莫非不知道么?”
    万斯同打了一个冷战,他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必定不是心甘情愿,我要你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我。”
    万斯同说着,整个的身子在发抖,他内心几乎寒冷了。
    因为他想不到心蕊竟会对自己这么说,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本能地去推了一下窗子。
    可是里面却有人用双手抵着,并且他听到隐隐有哭泣的声音。
    万斯同内心难受极了,他冷冷地道:“你为何不开窗子?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心蕊忽然狠心地道:“现在我们没有话好说了,莫非你那个姓郭的朋友没告诉你?
    你何必还要再来?”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郭潜他来过了?”
    心蕊冷笑道:“你找他去吧,你要给他报仇也行,反正我……”
    说着她似乎又哭了,万斯同也是顺着眼角往下流泪,过了一会儿,他又推了一下窗子,里面还在用力地推着。
    “心蕊!”万斯同说,“现在,我才发现你真的变了,这一年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他忍着伤心继续道:“可是昨天早晨我来,你竟忍心托病不见我。”
    “哼!”心蕊冷笑了一声道:“我如今已嫁给葛金郎了,还见你干什么?”
    说着她又哭了,并且抽搐着道:“你快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你了!”
    万斯同听她哭得伤心,不禁心如刀割,当下用力地推了一下,窗户开了半尺,又关上了,发出了“哐”的一声,二人都吃了一惊。
    万斯同慌忙回身看了看,见并没有惊动别人,他才放下心来;并且冷冷一笑道:
    “其实你有你的自由,我自然管不了你,可是你要知道,那姓葛的乃是出自天台魔宫的子弟,你怎能……”
    心蕊不禁哭了起来,她用力地拍着窗子道:“我知道,我高兴,你管不着,你走,快走!”
    这几句话说得很绝情,万斯同脸都白了,他拼命地忍耐着,冷笑一声,道:“我要见你一眼,你不敢见我,就证明你言不由衷。”
    他方说到这里,那扇窗门忽然开了,万斯同差一点身子都要冲了进去。
    当他惊慌地站定之后,他看见迎窗站着一个绝色的少妇,那少妇正是心蕊。
    只见她头梳叠螺发式,前面留着刘海,发上插着一珠一钗,宫样娥眉,郁郁秋水,虽然带有一丝憔悴和忧愁,可丽姿天生,看来只是更增艳丽。
    她双目平平地凝视着万斯同,眼泪已经淌满了粉面,颤抖着道:“万斯同,你看见我了,你走吧!”
    万斯同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心蕊却冷冷一笑道:“这只怪你当初逼我太甚,现在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万斯同蓦然掠身而入,花心蕊想挡着他,已经来不及,她不禁面色大变,讷讷道:
    “你……你想怎么样?”
    万斯同忽然跺了一下脚,厉声说道:“我要你跟我走,那姓葛的,让我来对付他!”
    心蕊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苦笑道:“太晚了。”
    她说话之时,仍然面对着墙,万斯同忍不住拉着她,道:“为什么?为什么晚了?”
    心蕊颜色惨变地用手一挣道:“你干什么?”
    可是万斯同在她身形半转之时,已看见她鼓鼓的大腹,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退后了几步,口中“啊”了一声。
    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就是花心蕊,那是一点儿也不错的。万斯同不看则已,一望之下,只觉得一阵步履踉跄,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他勉强扶墙站稳,痛苦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走吧,万斯同真有些举止失措了,心蕊这时忽然大声哭道:
    “看见了吧,你可以死心地走啦!”
    她忽然又把身子转了过去,面向着墙,同时更大声地哭道:“这都是你逼我的,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你快走,要不然我可要叫了!”
    万斯同见她此刻竟无情至此,一时血气冲动,真想上去打她一掌;可是见她哭得就像是一朵带雨的梨花一般,似有无限心酸,他的怒恨一时发泄不出。
    当下为难了好一阵子,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
    说着转身向窗前行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回头冷笑道:“花心蕊,我这次在洞庭曾遇见了你姐姐心怡,可能她和你母亲已出来找你,你应该想办法和她们见见面……”
    说着由不住叹息了一声,自忖道:“我真是太痴心了,又何必再说这些呢?”
    想着就用眼睛去望心蕊,内心凄怆万分,花心蕊这时也不哭了,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万斯同,讷讷唤道:“斯同……”
    万斯同心中不禁一软,暗想道:“她仍然未忘旧情,方才我倒是把她想错了。”
    “斯同……”心蕊抽搐道:“你可不能糊涂,我如今既已嫁了葛金郎,他就是我的丈夫!”
    说到此,她咬了一下牙道:“谁要是他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到时候你可不要说我翻脸不认人。”
    万斯同狂笑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阵子里精光四射,道:“谢谢你的关照,我知道了。”
    从花心蕊口中,他知道了那少年的名字叫“葛金郎”,于是牢牢记在心内。
    他推开了窗子,正要腾身而出,心蕊却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已和我母亲姐姐脱离了关系,她们已不是我什么人了,这一点我也告诉你。”
    万斯同吃了一惊,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很好,你真有志气!”
    心蕊叹了一声,期艾地道:“你也别挖苦我,我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嫁夫随夫。”
    万斯同此刻对她已寒心得很,听她这么说,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理也不理。
    心蕊又说:“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好了,走远一点,去边疆蒙古怎么样,你知道,金郎是放不过你的,他武功比你高。”
    万斯同听得透心地凉,忍不住冷笑道:“谢谢你!”
    可笑素日玲珑剔透的花心蕊,此刻竟看不出万斯同的脸色,她继续说:“我这是为你好,天下女人多得是,你可以去找花心怡。”
    万斯同几乎麻木了,他真想不到花心蕊会说这话,花心蕊接道:“真的,她对你很好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就微微一笑道:“今天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话就说到这里,你快走吧!”
    万斯同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望着眼前这位绝色的佳人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完了,我绝不抱怨你,只怪我自己;至于这别后一年的经过,我也用不着再对你说了。”
    “你快走吧!”花心蕊皱着眉说。
    “我当然走!”万斯同剑眉一挑道:“可是我要把话说完,我走之后,你转告葛金郎,就说我今后誓必要找他报二指之仇!”
    “二指之仇?”花心蕊不明白地问。
    万斯同说完了话,不愿在此多留,冷笑道:“我走了!”
    忽然一阵大笑之声,自窗外传进来,道:“万斯同你好大的胆子,滚出来!”
    花心蕊啊了一声道:“不好了,是葛金郎,我来与他说话,你快逃吧!”
    显然的,她多少还有些不忘旧情,可是斯同七尺之躯,岂能受一妇人保护?
    他当时脸色一变,也狂笑了一声,说道:“好!今天我倒要再好好领教领教了。”
    他说着把挡在身前的花心蕊,向一边一推,就势纵身而出,同时他已把束在腰上的那口寒铁软剑抖了出来,夜色沉沉之中,这口剑就像是一道闪电似地,蓦地闪出了一道白光。
    他持剑在手,身形向院中一落,大喝道:“葛金郎小子在哪里?”
    “哈……”又是一阵狂笑,就在一行松树影里,走出了那个意态轻狂的葛金郎。
    他离万斯同约有十步,站定了脚步,手指着万斯同冷笑道:“前日在岭下所遇果真是你,你家少爷当时手下留情,饶你不死,想不到今夜你居然还有胆量私问我这冷碧轩,擅入妇人闺房。你好大的胆子,今夜若不叫你死在我宝剑之下,谅你不识我葛金郎何许人也!”
    说着反手后背,按动宝剑哑簧,只听“呛”的一声,已把长剑抽了出来。
    当下平剑当胸,冷冷笑道:“快来受死!”
    万斯同冷冷地道:“葛金郎,你好大言不惭,这冷碧轩是我天南派清修之处,本派宗师三盒老人已移交由我掌管。是你这小辈,不懂武林规矩,擅自占据整修,已有违我天南门规,却说我擅自闯入,真乃恬不知耻!”
    葛金郎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恼羞成怒,啐了一口道:“这冷碧轩乃是古人留下的遗迹,又非你天南派的财产,你们住得,我就住不得么?”
    说着又嘿嘿一声冷笑道:“那么你暗入我妻闺房,又待怎讲?”
    万斯同为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也不知如何解答,微微顿了一下,才冷笑道:“她原是我万斯同的妻子,只是未正式结婚而已!”
    说了这几句话,不禁触动伤怀,一时唏嘘不已,葛金郎闻言大喝了一声:“你是满口胡言,看剑!”
    他说着身子已飞纵了过去,掌中剑“春水试寒”,抖起了一点银星,直向万斯同咽喉上刺去。
    万斯同这时早已恨不能与他一拼,当时用剑向外一拨,葛金郎只是把剑向后一吞,容得万斯同剑过,仍然原式刺出,剑势颇为疾劲。
    可是万斯同这一个招式,也是一个虚式,在掩饰其下的一招“秋扇挥萤。”
    葛金郎剑尖方到,突然见到万斯同右臂一展,剑光倏地一闪,剑刃已临右腮,一时冷气侵面,剑芒逼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所持,竟是一口削铁断金的宝剑,当下慌不迭地向左一个蝶翻。
    万斯同这一招虽是走了空招,可是那锋利的剑芒,已把葛金郎那袭肥大的衣袖,划开了三四寸许的一道口子,直把葛金郎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万斯同却也暗惊这葛金郎果然是身怀绝技,一时抖擞精神,挺身而出,把一口宝剑展个风雨不透。只见他左插右盖,前盘后舞,吞吐如意,力贯剑锋,凡是剑诀指处,剑锋必定走到那里。
    这是他知道葛金郎身法不凡,所以才这么使尽了身手,可是对方也不是弱者。
    他此时因见万斯同剑法高深,再加上他手上那口宝剑,自己更不敢丝毫轻视了,所以把其父秘授给自己的“大罗十八剑”,立时展了开来。
    一时之间,但见剑光闪闪,人影憧憧,这套剑法的妙处是在予敌以错觉,一待展了开来,敌人很难分出对方的身形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可谓之棋逢对手,将遇良村,剑光环绕中,二人那沉浮的身子,时分乍合,看起来真有所谓的“虫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之势。
    这时花心蕊也站在一边,她秀眉微皱,手中也持着一口宝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碧和小蓝也都叉腰站在一边,不时地打量着场内,想助主人一臂之力。
    忽然“呛啷”一声,二人各自跃身腾开,万斯同俯视掌中那口爱逾性命的宝剑,见它依然光华夺目,剑身如一弯秋水似地颤动着,并无一丝损坏,心中不禁宽心大放。
    可是葛金郎一看自己掌中那口剑时,却发现已少了半尺多长的一截,他不禁心中大寒。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未曾发话,葛金郎却恨声叫道:“你倚仗着宝剑锋利,算是什么英雄?如有本事,可敢与我换剑敌过?”
    他说着,愤怒地把手中那半截宝剑往地上一掷,花心蕊这时却走上,把她自己那口剑递给了葛金郎道:“金郎,你用我的剑!”
    葛金郎冷冷一笑,把宝剑接了过来,二人目光同向万斯同望去。
    花心蕊轻轻挽着葛金郎一臂,微笑着对万斯同道:“万斯同,方才你二人比对之时,我已看过了,你的剑法虽高,比起金郎来,还是略差一筹,你不过是占了一口好剑的便宜。可是你要削我这口剑,却不容易,怎么,你还要再打么?”
    万斯同目见此状,一时内心真是无比难受,葛金郎面带冷笑望着他,他之所以不如先前那么盛气凌人,可能是心中顾虑对方手中的宝剑。
    虽然他自信在招式上幸不输他,可是对方有一口好剑,在内心上却威胁自己很大,他才暂时没有作声。
    在万斯同来说,他本存胜之心;可是现在目睹花心蕊的情形,他的斗志可说是全消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值,为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值。
    “我何必这么认真地为她厮拼呢?”万斯同不由这么想,“如他伤我,自非我所愿;如我伤了他,令心蕊会更加仇恨于我,总之,我是太不值了。”
    想到此,他苦笑了笑,把掌中剑束到腰上,道:“这地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祝你二人快乐幸福。”
    说完这两句话,他伤心到极点,这地方他实在是不愿再多留一分钟,遂纵身而去。
    他的身形,方腾纵上了一堵假山,未及下飘,却听得葛金郎一声狂笑道:“万斯同慢走,小弟送你一程。”
    接着一条人影,自后紧扑而上,万斯同心存厌恶,哪里愿意叫他送自己。
    当下闻言之后,足下更加快捷地向前纵去,这冷碧轩自改建以后,庄园范围扩大,万斯同施出轻功绝技,十数个起落,才来至围墙附近。
    “喂!慢走一步!”葛金郎自后赶上来。
    万斯同足尖用力一点,身形上了墙头;可是,这时那葛金郎,却也以“一鹤冲天”
    的轻功绝技,拔上了一堵假山石之上。
    只听见他口中狂笑道:“万兄你走好了,小弟不远送了。”
    葛金郎口中这么说着,只见他右手霍地向外一推,隐隐听得“崩”的一声轻弹。
    那墙头上的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这葛金郎怎么对自己如此客气了起来?心中尚还不解,此刻闻声知道不妙,他还不及回头细看,只觉得背后一阵奇痛,似被无数暗器打中,只痛得他在墙头上身形一晃,直向下栽去。
    同时间,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声,自他颈旁划过,痛得他打了一个寒战,身形也随之下坠。
    隐闻得身后的葛金郎,狂笑而去。
    万斯同由墙上栽下,倒是没有摔着,试着用手摸了一下颈后,不胜疼痛,这才知道右耳根下,竟为暗器擦伤了。那暗器虽没有打中自己,却划了一道血槽,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吃夜风一吹,痛得他银牙紧咬不已。
    他忍着痛摸了摸后背,并未见有伤痕,心中大为奇怪,因为方才明明觉得背后中了不少暗器,怎会不见伤痕呢?猛然忆起了自己所穿,是大木上人所赠的那件紧身风衣。
    如此看来,这件风衣,分明能避一般刀剑暗器,倘非如此,自己这条命,今夜休想再要了。
    当下真恨不能回过头来,重新再找葛金郎拼命去,可是转念一想,他就停止了这种冲动。
    一来这葛金郎武技不凡,似在自己之上,回去再打不见得就能取胜;再者自己此刻受有暗器轻伤,尚不知伤势如何。
    这么一想,他就感伤着,直向山下行去。
    那颈后伤痕,本有些疼痛,此刻行了一程,忽觉得风吹得十分难受;而且颈项觉得湿湿的,像是流了不少血。
    他就在一座石峰背风处停了下来,摸索着把自己内衣撕了一条,想暂时把伤处包扎一下,不想手方抬起,忽觉得那受伤的地方,竟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这才想到了,葛金郎所用的暗器,竟是染有毒药的。
    他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慌不迭站起,可是任何受伤之人,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自认为能支持下去,或许就真能支持下去,反之,你是必定要崩溃的。
    万斯同此刻正是如此,如果他不知那是毒药暗器,或许还能支持一些时候;可是当他已经想到了之后,他就支持不下去了。
    当下他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头脑一阵昏晕,由不住“咕咚”一声倒在地下了。
    多灾多难的万斯同,这一次毒发山途,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吉人自有天相”,一个不该死之人,处处都能逢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仿佛觉得身子为人转动着,同时鼻中嗅到一种令人发呛的气味。
    “噢”他翻了一个身,由不住睁开了眼睛。“好啦!老天爷呀!”一个人在他身边这么说着,万斯同心中一惊,正要挺身坐起,却为这人又把他按住了。
    万斯同也就借机把这里情形打量了一下,自己是睡在一张铺有厚毡的木板床上,这间房子并不大,一边一个箱子盖上,有一盏油灯,黄黄昏光里,看见在自己眼前,是一个佝腰干瘦的老婆婆。
    这婆子一只手拿着一卷干草似的东西,一头已经燃着了,冒着淡黄颜色的浓烟。
    那种令人发呛的气味,正是这些烟雾所造成的。
    在老婆婆身边,另有一个头扎大辫子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十分胖蠢,肥脸小眼,还是重下巴。
    她此时来回地在推动着万斯同,就像是和面一样的,万斯同为那浓烟呛得直咳,一面喘道:“大姑娘行啦!不要……再推了。”
    胖女嘻嘻一笑,对着那老太太道:“这小子醒了,在说话呢!”
    她说着话,手下仍是不停地推着揉着,万斯同觉得难受得很,就伸手把她一推道:
    “不要再推了!”
    那婆子这时才笑笑说:“喂,别动……好了,我们婆孙两个,是救你的。你脖子上是中了毒药镖,要不给你放血,你就死啦!”
    胖女身子被他推得退后了三四步,想是吃惊于万斯同有这么大力,一时呆住了。
    她的话很难懂,大概是牙都掉光了,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可是万斯同还能勉强听得懂。
    他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好不惭愧,就在枕上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们了,我……”
    这一点头,才知道右颈下面十分酸疼;并且好似还有一个什么热东西罩在上面一般,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抓。
    那老太婆马上按住他的手,道:“不要动。”
    万斯同忙缩回了手,一面皱眉道:“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用手指了那胖姑娘一下说:“这是我孙女。”
    万斯同忙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姑娘!”
    胖姑娘本来在一边不说话,这时候见万斯同对自己说话,她就咧开大嘴先笑了两声,走了过来。
    那婆子又接下去道:“我孙女牵着驴要去拉柴禾,不想半路上看见了你,就把你给驮回来了。”
    万斯同一边点头称谢,心想这可好,我成了柴禾了。一时只觉得这房中十分气闷,就四下看了看,只有左上方开着一个小天窗,另外两扇窗子都关着,他就道:“好热!”
    胖姑娘就过去推开了一扇窗子,万斯同忽然想起了藏在自己身畔的那三卷《合沙奇书》,不禁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就伸手去摸。
    老婆婆见状噗哧笑了,就说:“你不用怕,你的东西,我们原封没动,都给你存着呢!”
    万斯同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婆孙二人十分感激。
    这时那个胖姑娘就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万斯同床前,老太太却打了一个呵欠道:“咱们为了你可是一夜都没睡,来,四妞,把罐子给他卸下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胖姑娘闻言答应着,并且用两只手,按在万斯同的双肩上,那个老太太就弯下腰去摸他的脖子。
    万斯同想问干什么,就觉得颈后面“波”的一声,顿时感到伤处十分清爽。
    再看那老婆婆手中,却多了一个竹筒儿,筒内热腾腾地还在冒着烟。
    那个叫四妞的胖姑娘赶紧从地上端起了一个盆,老太太就把竹筒子向盆里一倒,万斯同才看出了,由内中倒出的,却是一块红颜色的血块。
    老婆婆又亲自把灯拿过来,低下头在盆里瞧了瞧,一面点头笑道:“好了!你看看。”
    万斯同忙坐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就见那盆中,一块块全是紫黑颜色的血块,只有上面六七块是鲜红颜色的,老太太就指着对他说:“黑颜色的就是有毒的,红颜色的就是毒已经没有了。”
    万斯同连忙称谢,他真想不到,这种乡下的土法子,俗名“拔罐子”的玩艺儿,居然还有此功效。当时就要下床,那个胖妞却按着他道:“你的脖子还有血呢,我给你擦擦!”
    万斯同虽是不大好意思,但也无法,就见那个姑娘找来些干布,为他擦去了血渍,又为他细心包扎上,就道:“现在你可以下床了。”
    万斯同翻身下床,对着她二人弯腰一拜道:“小可多谢二位恩人救命大恩,尚未请教二位大名,贵会主人是否在家呢?”
    老太太嘿嘿笑道:“不客气了,唉!我们可就两个人……”
    说着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一指那个胖姑娘道:“她爹娘在老家都死啦,我带着她到了江南,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啦!”
    万斯同伤感地点了点头,一时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们好,这时他才注意到,房中堆着不少的干柴,一捆捆都堆在一起,心知这婆孙二人定是以打柴为生,心中就更加同情。
    除自己睡的这张床上,另外在几张板凳上还架着一张大木床,被褥虽破旧,看来倒还干净。
    这时候窗户上已露出了微微的白色,天已经亮了,几只小鸟正在窗前的树枝上跳着叫着。
    老太太哈着腰,上了床,一面道:“先生你再坐一会儿,叫四妞给你熬点稀饭,你吃饱好上路。我的腰不太听使唤,要休息一下了。”
    万斯同就把她扶了上床,感激地道:“老太太你好好歇着吧!”
    这时那个胖姑娘已把他的一个革囊给提了过来,万斯同就过去从其中取出了二十两银子,双手赠予那老太太道:“这是在下一点小意思,老太太你和姑娘留着花吧!”
    不想那老太太却翻身起来,推着手道:“我们不要钱,先生可别客气。”
    胖姑娘也红着面在一边道:“我们卖柴禾,还剩有钱呢,你收回去吧!”
    万斯同如何肯依,推了半天,二人因见万斯同十分坚持,只好收了下来。
    万斯同肚子也是真饿了,胖姑娘煮好了稀饭,他吃了两大碗,那老太太熬了一整夜,这时呼呼地睡着了,万斯同也没有吵她,就别了胖姑娘,一个人走了出来。
    胖姑娘一直送他走到了路边,她又指给他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远处的山尖上,已露出了一些旭日的光彩,疲倦的人似乎也得到了复苏。
    在路边的一块小石山上,他怔怔地坐了下来,心中想道:“我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路,又是上何处去呢?”
    这么一想,他不禁暗暗地发起愁来,这一路急匆而驰,总算找到了雁荡,也找到了心蕊,可是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自己这一趟也就不必再来了。
    他又想到昨夜的一些情形,花心蕊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一时不禁痛心欲裂。
    尤其是葛金郎那种狠毒的手段,更令他切齿痛恨,他不禁暗自咒诅着,有一天自己必定要算这笔仇恨的,想到恨处,真令他银牙咬碎。
    可是当他想到了葛金郎,他那一身武功,又确实令自己佩服,由此看来,他那父亲葛鹰,尚不知道是如何厉害的一个人物。
    “难道说我这一身武功,就能报仇了么?”想到这里,他由不得从汗毛孔向外冒凉气。
    又想到了心蕊轻视的嘴脸,那种样子,似乎早已注定了自己不是葛金郎的对手。
    “唉!”他重重叹息一声,这时候东方的太阳忽然跳了出来,把大地渲染成一片红色。
    经过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的万斯同,在他已经达到了一个目标之后,他显然是再也走不动了。虽然他并没有真的达到那个目标。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武技实在是太差,比之龙十姑固是不如,连眼前的葛金郎也是差得远。
    “我非要再下一番苦功不可!”万斯同重重地捶了一下石头。
    “我身边既然有现成的《合沙奇书》,还有大木上人送我那本剑诀谱,何不照着痛下功夫?”
    这念头本来他早就埋藏在内心了,只是那时他一心一意地记挂着花心蕊,只打算和她作长久夫妻的事,并未深思这个问题。
    可是这时候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花心蕊这一边,可以说是完全死了心了。
    同时却自葛金郎身上,受了这种奇耻大辱,忿激得令他感觉到自己是非要再下苦功锻炼不可。
    他有了这种想法,当下就站了起来,这雁荡峰回极多,觅一静处,实在并不费事。
    于是他就开始留意这附件的山峰,费了整整的一个上午时间,果然他发现了一座无人的石洞。洞内光线很好,地势颇高,里面也很干燥!
    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个曾经过这般痛苦遭遇的人,是很难安定下来的。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理。”
    “黑夜”至“天明”,是要经过一番蜕变的!
    冬尽到春来,亦需要耐心和期待!
    紧紧地咬着牙,在痛苦的深渊里,他期待着那一声“惊蛰”的春雷!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他相信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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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毁誓下山独闯魔宫
    你可曾独居荒山?
    你可曾骨肉分离?
    你可曾遭受到亲情的背叛?
    你可曾饱受痛苦的折磨?久历失望、寂莫、惆怅、愤怒——这么多眼睛看不见的敌人的侵袭?
    这一切的不幸,你一定不曾遭受过。
    大多数的人都不曾遭受过。
    然而这个不幸的女人,“紫蝶仙”花蕾,却统统都尝到了。
    最先是她次女花心蕊为“爱”出走,紧接着长女花心怡奉命寻妹,也是去而不返—
    —两个原先形影不离,唇齿相依的可爱女儿,就这样地离她而去了。
    正当她愤怒难遣、愁极无聊的时候,一个失意的青年人,来到了黄山。
    这个青年名叫郭潜,他的来意,是专程把她两个女儿的近况和遭遇告诉她的。
    她听得的事实是:次女心蕊——无耻、淫贱、私婚;长女心怡虽然玉洁冰清,却依然脱不开为“情”所折磨,她似乎情有所钟,苦苦地迷恋着一个人——万斯同。
    “紫蝶仙”花蕾悉知这一切事实,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虽然她在入山隐居之初,就立下了“永不出山”的誓言,但是,如今为了她这两个不听话的女儿,为了匡正她花氏一门在武林中的“自负”和“盛誉”,她不得不背弃此誓言,决计要将两个女儿带回山上,以正家风。
    当然,这么一来,却又牵扯出另外的几个人来。
    第一个深为她所痛恨的是葛金郎——这个胆敢与她次女花心蕊私自成婚的小辈。
    葛金郎据说武功高强,而造就他一身武功和“天不怕地不怕”个性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父亲“鬼面神君”葛鹰。因此,葛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花蕾第一个要找寻的对象。
    提起“鬼面神君”葛鹰这个人,凡是在武林中略具见识的人,都不会陌生。他的一生,包括他诡异莫测的武功,在武林中被引为“传奇”,脍炙人口。
    据说他自幼在高丽遇见了一个异人,收归门下,学成了一身绝技,和他同时从师的尚有一人,这人较葛鹰略长,名叫莫老甲,绰号“西天一怪”,也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只是这莫老甲却远居青海,从未涉足中原罢了。
    “鬼面神君”葛鹰与“西天一怪”莫老甲,二人虽是生性残忍,技艺超人,却因为生性怪癖,不喜人群,所以直接受他二人毒害的人并不多。人们对于这两个怪人所谈论的一切,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可是他二人却是极具奢侈,着重浮华享受之人。莫老甲开府青海在此从略,而这个葛鹰在天台山的一切,却是不得不谈一谈了。
    天台山是浙省有名的大山,位处天台县之西北,它和普陀、雁荡在浙省是三座最负盛名的山岭。
    这座山形势高大,西南接括苍、雁荡,西北接四明、金华,婉蜒东海之滨,风景极为绮丽。北有石桥,长数十丈,展两岭间,望之如龙蛇行空,自古皆为飞仙所居住之处,它的超拔可想而知了。
    自从鬼面神君迁居此山以来,这魔头倾其百万家资,变卖了无数得自天竺高丽的珠宝,在这座山上绝峰的大回岭上,兴筑了一座可以媲美帝王的宫殿,号其为“上丸天宫”。
    这上丸天宫自此,就成了武林一支极负盛名,而玄奥莫测的武林别宗。
    数十年以来,上丸天宫的门人,是绝少涉入江湖的,可是知情者,对他们却是丝毫不敢轻视。因为凡是来自天台山上丸天宫的人们,无不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因此他们在武林中的声价,一直是很高的!
    也就因为如此,那鬼面神君葛鹰,更加养成了一副骄傲狂横的个性,他自诩的身价,比王侯还要高。
    这一天——也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
    天台山下,来了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这妇人生得峨眉淡扫,杏目含威,也许她本来的岁数已过五十了;可是看起来,她还是有相当的风韵。尤其是她头上的黑发,仍然是那么地黑、密,只是她面上蒙有一层薄纱。
    她上身穿着对襟的紧身小缎袄,另加一领紫色的纱质披风,下身是八幅风裙,腰肢十分婀娜,足下是一双粉底双凤鞋,看上去不染纤尘。
    这妇人并没有骑马,也未乘轿,她一路来到这里,宛似游山玩水一般,引得一般路人对她十分注意。因为那时一个妇人,是很少出门的,更不要说是游山玩水了。
    由于她看起来,又不像是小家妇人,穿着仪态,纵是朝廷命妇,也不过如此。
    在离上丸天宫约有百丈左右,这妇人就停下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巨大的宫院:
    天宫的大门,高有四丈,一列的水磨砖墙,围出去足有二十丈方圆的范围,真是好大的气派。
    妇人面现鄙夷地冷笑了笑,她缓缓地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那块面纱,又把肩上的披风解开,才发现她背后系着一根长有二尺许的翠萧。
    也许是走了太多的路,她觉得有些累,就在这山峰上,让徐徐的风吹着,黑色的长发,飘动起来,就像是一片云。
    妇人睨目宫门,再次冷冷一笑,心中却想道:“鬼面神君在江湖上是成了名的老辈人物,我今虽是问罪来此,却也需顾全些礼貌才是,且等我养好了精神再说。”
    想着遂放目山下,但见行云片片,都在山半飘浮,断岭处丛生着醉人的野兰和百合,当真是人间仙土,比之自己处身黄山,却不知又美上多少倍了。
    她这么深思着,心中不禁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惆怅,愈觉得自己岁月磋跎,山居二十年来,青春已去,如今已是将垂垂老矣!
    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既已封剑黄山,并曾发下了誓言,如今为了爱女,却不得不毁戒下山,仍然免不了争强斗胜。
    此刻找到了这上丸天宫,那鬼面神君葛鹰,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人物,自己孤身前来,虽是技高胆大,却也胜负未卜,思来怎不令人烦闷。
    她愈想愈气,归根结底,都是花心蕊这个无耻丫头惹出的祸患。今日胜负且不去说它,这个女儿,自己是断断再也不能容她活着现丑人间。
    想着,她那张原来就十分白皙的脸,此刻更加显得苍白而无丝毫血色了。
    忽然,由上丸天宫的正门内,步出一双白衣少年,这一双少年,由年岁上看来,仅不过二十五六,各着一件白短半袖衫,下穿白色短裤,长仅齐膝,赤足麻鞋,打扮得十分怪异。
    二人步伐一致,行走极快,一直走到了妇人身前的数丈距离处,双双站定了身子。
    妇人这才看清了,他们腰上,每人都悬有一口样式怪异的短刀,心中一动,知道这定是上丸天宫的门人,自己原要休息一刻,也怕不能了。
    当下望了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二白衣少年,却是昂然不动。
    其中一个面色较黑的少年,口中哼了一声道:“妇人,你是哪里来的?”
    那另一少年又推了他同伴一下道:“你何必问她这些?”
    说着遂把面色一沉道:“此乃上丸天宫葛真人修真之处,向来不许外人涉足附近,你一妇人,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浏览……”
    他在说话之时,妇人已面现不快,但并没有立刻发作,一只手缩入袖内暗自摸索着。
    那白衣少年见状后退了一步,又接着道:“念在你是一无知的妇人,我们不对你如何,你快走吧!”
    他话方说完,那妇人已自抽中,摸出一红色缎质的拜帖,同时站定了身子,笑吟吟地说道:“很好,这么说,葛真人在家了?”
    那黑面少年短眉一挑,道:“你是何人?”
    妇人蛾眉一挑,却又和颜悦色地把手一挥,掌中那张红帖,却如一支利箭似地,直向那黑面少年面上飞去。
    可笑那黑面少年,一时不明所以地慌了手脚,这枚纸帖,疾飞如箭,无巧不巧,正射在了他的脸上,顿时只痛得他口中“啊呀”了一声。
    他身旁另一少年,见状吃了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大声叱道:“大胆的女人……
    你……”
    妇人却冷冷一笑道:“我的名字,在那张拜帖之上,你们一看即知。”
    黑面少年用手捂着脸,由他指缝间滴出了点点鲜血。
    他手指着妇人道:“师兄,不要饶她,这女人有些名堂,她伤了我了。”
    被称为师兄的白衣少年见状似也吃了一惊,因为对方竟能以一张薄薄的纸绢,打得师弟皮破血出,分明她是有极为厉害的内功,否则何能如此?
    当下他冷冷笑了一声道:“放心,她跑不了。”一边说着,遂自地上,把这张名帖拾了起来,见上面是四个核桃大小的字迹:“花蕾拜访。”
    少年从师未久,“紫蝶仙”花蕾是昔年成名的人物,由于二十年来未下黄山,差不多的武林人物,早已把她忘了,他们自是不知。
    他们师徒自居天台以来,一向是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对于一些盛名人物,或多或少还讲一些交情;至于一般所谓无名之辈,哪会放在目中。
    因此这少年猛见花蕾之名自己不知,心中已存轻视之心,再见师弟为其所伤,不禁怒从中来。
    他把这张名帖,往腰中一放,嘻嘻哈哈笑了一声,道:“我道你一个妇人,怎有如此胆量,原来是会一些武功,这就好说了。”
    他说着对那黑面少年怒道:“我们是好意劝说,这女人竟敢暗箭伤人,她既是来拜见真人,怎敢对我等门下弟子如此无礼,今日我们倒要给她一些厉害,也叫她不要小看了我上丸天宫的弟子,当是好欺之人!”
    黑面少年为花蕾上来镇压住了,此刻为师兄这么一说,不禁勃然大怒。
    他口中大喝一声:“我先打了你这贱人再说!”
    说话间身子已自腾起,同是抖起双掌,直向花蕾当胸猛劈了过去。
    另一少年因见他上来太过轻敌,对方站立又是一悬崖之边,这种猛扑之势,一个不妙,就有粉身碎骨之虑。
    当下喝了声:“且慢!”
    即见那妇人霍地身形一纵,拔起有八九尺高下,却又电也似地往下一坠,正落在那黑面少年的背后,反手一掌,叱道:“去!”
    黑面少年竟是难以躲开,被她这轻轻的一击,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直向悬崖之下坠落下去。
    只不过是举手之间,即了却了一条生命。
    这种厉害的手段,上丸天宫中弟子,还是第一次眼见,另一少年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惊愕得呆住了。
    忽然他跺了一下脚,回身就跑,同时口中大声呼道:“你们来呀!”
    可是,他身子才跑出了七八步,就为愤怒的花蕾,自其身后赶上,一指把他点倒在地。
    他们这种动手的情形,早已惊动了门内诸人,一时众声喧哗,人影晃动里,已有七八条疾劲的人影,风掣电闪一般地扑了过来。白衣闪动,“唰”的一声,已把这位来自黄山的妇人围了个紧。
    “紫蝶仙”花蕾乃是久经大敌的人物,自不会为这种气势所慑。
    她面若春水,笑容可掬地双手互握着,格格一笑道:“你们是来干什么?”
    群声哗然之中,一个四旬左右的道人,忽然蹿身而出,他对着花蕾打了一个稽首,冷笑一声,道:“足下是何人?请留下名来。”
    花蕾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帖,在这位小道友的身上,你可取来看看。”
    道人怒目地瞪着她,一绺羊须被风吹得飘向一边,他手上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闻言冷冷地道:“四明,你去你师兄身上,把那张名帖找来。”
    立刻就有一短衣少年答应了一声,闪身而出,在不省人事的师兄身上,找到了那张大红的名帖,他双手捧上与这位道人。道人接在手中,先是冷冷一笑,待看了一眼,面色立变,就见他点了点头道:“原来阁下竟是大名鼎鼎的紫蝶仙花蕾施主,真是失敬了!”
    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不必客气,我是来拜访葛真人的,不想……”
    她回身指了一下,接道:“这两个奴才竟欺我是一个妇人,我才略微处置他们。”
    道人嘿嘿一笑道:“施主,你处置得太过火了,你可知我那师侄,已为你打落涧底而丧生了么?”
    “这也是他自找的!”花蕾说,“怨得谁来?”
    道人面上立带怒容,可是仍然强忍着愤怒,哼了一声道:“施主找家师,有何见教?”
    花蕾道:“见他之后,我自有交待,你不必多问。”
    “哈……”这道人狂笑了一声,一摇掌中剑道:“你不说出根由,贫道是不便往里面传的,因为家师刻下事忙,无暇分身。”
    花蕾冷笑了一下道:“本来用不着你们往里传,我自己找他去。”
    说着举步就向前走,但她身子四周早已为人团团围住,此刻往前便走,如何使得?
    立刻就有一短装少年举掌向她打来,花蕾狞笑了一声,骈二指向这少年肩上就点。
    那少年知道厉害,倏地向后一退,花蕾因而闪身而出,中年道人见状大怒,一挥手中剑,猛地扑了上去,他口中大声道:“姓花的,你给我留下!”
    口中这么叫着,这道人足尖在地上一点,已纵身上去,掌中剑“笑指天南”,倏地亮起了一点银星,直向着紫蝶仙花蕾背后扎去。
    这时其余的十数个弟子,早就抽出了短刀,“呼”的一声,把大门封了个紧。
    紫蝶仙面现鄙夷,她手中这时尚拿着那方用来遮面的丝巾,霍地一个转身,那方丝巾已经抡成了剑也似的直,直向道人手中剑上挥去。
    原来这道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第七弟子,道号伺明,剑术上已有神君六分真传。
    此刻他看见花蕾以巾为剑,居然敢向自己剑上挥来,心中就知这女人绝非易与之辈,心中先就存下了戒心,恐其有诈,不敢让她丝巾缠上。
    他口中厉叱一声,左手剑诀一领,右手中长剑向后一挑一崩,宝剑“唰”的一声,一式“醉里挑灯”,把长剑撤了回来。
    他足下是丝毫不敢停留,长剑收回之后,身形跟着一个疾转,踏中宫走洪门,剑如长虹二次刺出,直取花蕾肋下。
    “紫蝶仙”见这道人还有几分实学,剑招出式不凡,一望即知受有真传,当下不敢怠慢。
    她微微一笑,手中丝巾二次击出,像条彩蛇似地向伺明道人剑上缠去。
    伺明心中冷笑忖道:“就令你缠上又有何妨?”
    思念之中,长剑已为丝巾缠住,道人力贯单臂,全力向后一夺,长剑竟被夺了出来,可是一条右臂却是齐根酸麻不已。
    这才知道果然厉害,自己在她手中时候一长,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去,心中正在打着主意,对方丝巾却又横胸扫来。
    伺明道人“跨虎登山”式向前一跨,掌中剑绕起了一片剑光,以“力劈华山”式,直向花蕾头上直劈了下来。
    花蕾想不到道人居然这么厉害,于是手下也就不再留情,下手更毒,再也不心存客套。
    遂气充丹田,身形看似纹丝不动,可是待到对方剑刃已离她肌肤寸许的刹那,才见她倏地向外一闪,把身子闪开半尺。
    看来可真是险到极点,伺明道人的剑身,擦着她的衣边直劈了下去。
    伺明道人剑一挥下,已发现不妙,奈何剑上的力道太猛,如拼命撤回,势将露出破绽,急得他左手猛地向外一分,用擒拿式中“分手夺缰”,直向花蕾腕子上叼去。
    可是紫蝶仙花蕾胸有成竹,怎会容他得手?
    道人这种招式在拼命,却未想到已犯武者大忌,因他双手不同方向运力,已动摇了下盘根基。
    就在同时之间,即见对方腰肢一扭,右腕微抖处,手中彩带长虹闹空似地一个疾转,伺明道人再想问避哪里还来得及?
    这条丝巾就像一条蛇似地,“呼”的一声,缠在了他的腰上。
    随着紫蝶仙花蕾的一声清叱道:“去!”
    伺明道人整个身躯,竟似一只链子锤似地,被抢了起来,紧接着,花蕾向外一抛一抖,就像一根滚木似地,滚了出去。
    “叭哒”一声,直被摔出了丈许以外。由于紫蝶仙花蕾所施的劲力着重在侧旋之力,是以道人就想定住身形也是不易。
    这一下正甩在了道边的一堆乱石之间,直把道人摔了个头破血流,一身衣服也都破了,一时再也无法爬起,就连手中的那口长剑也扔落在一边。
    四下白衣弟子,见状纷纷惊呼了起来,有两个人疾速地上前去搀扶跌伤的道人,剩下的十余人,只听得带头那人一声呐喊,全数涌身而上。
    花蕾冷笑一声,并不慌忙地运用手中那条丝巾,时快时慢,时进时退。
    那条细软的东西,在她手中,有时作剑,有时作鞭,有时却如一条带子缠人下盘。
    不大的工夫,只闻得一片砰砰碰碰之声,十来个短衣弟子,竟为她摔得鼻青脸肿,手中兵刃全数脱落,呼叱叫喊之声,更是闹成了一片。
    是时由大门之内,又纷纷跑出了许多人来,这些人有的穿着白衣短装,也有的身着青色道袍,上丸天宫中两代弟子,竟有三分之一都跑了出来。
    此刻那十数个白衣短装少年早已为人搀了下去,场地中却多了四名青衣道长!
    四道长的身份似和先前那伺明道人是同一辈份,都是“鬼面神君”葛鹰座下弟子。
    他们闻讯赶来,目睹这个妇人,只凭一条彩带,即把自己门中弟子十余人打得这么七零八乱,俱不禁愤怒填胸。各自怒叱着扑身而前,四口青钢长剑,把紫蝶仙花蕾团团围住。
    花蕾见状,益发抖擞精神——平心而论,她之所以如此,旨在扫一扫葛鹰的面子,倒也并非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
    这时眼见对方人愈来愈多,前仆后继,竟想依仗人多,来逼迫自己。尤其这四个道人,更像是身手不凡,自己虽是艺高胆大,以一敌四,倒也不知是否能够“稳操胜券”
    了。
    她遂冷叱一声:“且慢。”
    四道人一齐止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你这妇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蕾寒着脸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东西!哼哼!我看你们还是知趣一点的好!”
    那道人一阵狂笑道:“你服输了么?太晚了,除非你跪在地上给我们磕上几个响头,叫我们把你带入宫内,面请真人发落,否则……”
    阴森森地一笑,这道人举了一下掌中剑,又道:“道爷剑下,可是断断饶你不得。”
    花蕾一笑道:“是么?”
    却见她背过手来,把背后那支洞萧给解了下来,四个道人,立刻觉出不妙,大吼一声,足下同时上步,撩剑就刺,却是又晚了一步!
    花蕾自幼从武以来,惯施一支翠萧,成名以后,她却是极少使用,此时一经施展,无异如虎添翼,自是威力可观!
    当下只听她娇叱一声:“去!”
    即见她长萧抡处,透着一股尖锐劲风,为首道人虽是剑已刺出,可是花蕾的出手,竟是比他快了一步,只听得“叭”的一声。
    这一翠萧,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道人的头上,那道人先是一怔,随之长剑落地,最后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下余三名道人,见状俱都吃了一惊,呼啸了一声,各自挺剑而上。
    三口剑把花蕾团团围住了;并且由不同的方向,把剑刺出去,可是,紫蝶仙花蕾长萧在手,她是不会把三人放在心上的。
    只见她从容地进退着,掌中这支翠萧,更是指南打北,点、挑、崩、打、砸,对方三口剑虽是连连逼进,却连她身子也沾不上,到了第九式上,其中一个道人,又为花蕾长萧点中了“肺腑穴”,顿时翻身栽倒,不省人事。
    下余的二道人立刻现出了极度惊慌的神态,因为他们见这个妇人下手极毒,所点穴道俱是人身大穴,一经点上,哪怕是为人救活了,也只怕要落得残废终生。
    所以他二人对敌之时真是战战兢兢,二道人一名伺烛,一名伺秋,双剑勉强地支持了十数个来回,可就明显地不行了。
    伺秋道人忽地跳出圈外大声道:“停手!不要打了。”
    花蕾手中洞萧,此刻已将伺烛长剑撩开,闻言退后一步,微微冷笑道:“怎么,你等是服输了么?”
    伺秋苦着脸道:“你这妇人,到底是谁?”
    花蕾寒着脸道:“我已报名数次,现在没有工夫再说,你们如不为我去通告葛鹰,我就一路打杀进去,看看你们能否阻拦得住!”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因为这女人太厉害,如果再打下去,二人非送命不可。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宫门之前,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俱是本门三代弟子,赤臂裸膝,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往这边看着。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敢妄动的,因为他们眼见着这妇人,像是凶神附体也似,手中那支萧碰着谁谁就倒霉,连本门二代弟子,也有三名负伤倒地,他们就不用再现眼了。
    二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已自了然,知道这些弟子们就是上,也只有白赔上几条命。
    伺秋咳了一声,干笑了两声道:“我们去为你通禀一声,自无什么不可,只是打伤打死了我们门下这么多弟子,却叫我们如何交待?”
    他一边说着,尚自频频皱眉,伺烛道人也苦着脸道:“你这样凶神附体似地上门,哪里像是一个求见的客人?”
    花蕾细眉微挑,冷笑一声,道:“谁说我是上门求见他,我是来找葛鹰算账的。”
    道人面色又是一变,互看一眼,心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找师父拚命?伺秋黄眉一耸,立刻就笑了。
    他内心也就不再害怕,心忖着:既如此,师父就再不能装聋作哑了,反正我们打不过,你是非出来不可了。
    当下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就好办了,我师父葛真人最喜欢有功夫的人;尤其是你一个妇人,能有这种功夫,他必定很看得起你。只要你能胜过他老人家,这些人也都算是白死白伤了。”
    伺烛怒目道:“师兄,她既是师父的仇人,我们绝不能饶她。”
    伺秋心中暗暗叫苦,暗忖道:“你还鬼叫个屁呀!凭咱们两个人行么?我这半天好话算是白说了。”
    想着就狠狠地瞪了伺烛一眼,正想先敷衍对方一下,一面好待机派人送信。可是已经晚了,花蕾早已纵身而上,一支飞萧直向伺烛面上点来。
    伺烛倚仗人多,又听对方是师父的仇人,他就胆子大了,这时花蕾长萧点来,他冷笑一声,抡剑直向花蕾腕子上斩去。
    他内心暗忖着,自己兵刃较长,这么出手,起码可令对方即刻退身。
    可是花蕾并非如此,她却仅仅分出一手,直向伺烛的宝剑弹去,只听得“当”一声,那么劲道锋利的一口长剑,竟为她一指弹到了一边。
    伺烛大吃一惊,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又是“当”的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他正中脑门之上,他连“啊呀”两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喊,已翻身栽倒在地。伺秋见状吓得“啊”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阵云板之声,自上丸天宫之内传出,门外众位弟子无不面现紧张,纷纷回顾,那持剑的伺秋道人,忽然向旁一跳。
    他面现惊慌地一面摆着手道:“请不要再打,家师要出来了。”
    他生怕花蕾在这一刹那间伤害自己,连连后退着道:“你不是要找家师么,他老人家现在出来了,你看着办吧!”
    紫蝶仙花蕾哼了一声道:“我原是来找他的,他来得正好!”
    她说着遂垂下萧来,身形后退了几步,面向着大门,要见识这位名噪武林的上丸天宫的一代老怪,是怎么一个人物。
    那阵云板之声,敲得是愈来愈响,门外众弟子却是噤若寒蝉,无一发声。
    忽见门内闪出一身着兽皮的高大个子,虬须满面,一出门就四下张望,厉声道:
    “哪一个是肇事的女人?”
    伺秋见来人正是神君座下最得意的两名弟子之一,这两名弟子,是鬼面神君自高丽带来随身之人,武功得自葛鹰真传。
    二弟子一名降龙,一名伏虎,来人正是那位伏虎尊者,伺烛等人虽名份是他师弟,可是无论身份、武功较这二位师兄都差得太远了。
    此刻见这伏虎尊者一出,知道师父必将来临,因为这二位师兄,素日和师父是形影不离的。
    伺秋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手指花蕾道:“回师兄的话,这妇人就是。”
    伏虎尊者一双大环眼,凌厉地向着花蕾望去,厉声一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衣弟子,把紫蝶仙花蕾的名帖找出来,双手奉上。伏虎尊者接过了名帖,那白衣弟子耸肩道:“二师叔,这女人实在很厉害。”
    伏虎尊者厉哼一声:“饭桶!”
    大手一翻,那名白衣弟子,竟被摔出了丈许以外,连一声也不敢哼,爬起来蹲向一边。
    他们这群弟子素日最畏惧的,除鬼面神君葛鹰之外,仅有三人,除却真人之子葛金郎外,就是降龙伏虎二人。
    以上三人因蒙真人喜爱,加以武技出众,各弟子谁也招惹不起。
    伏虎尊者把同门师侄摔出以后,愤愤地看了一下名帖,他的面上立刻现出惊讶之容。
    当下看了花蕾一眼,寒声道:“原来是花女侠,久仰大名!”
    这时云板之声,敲得似较先前更为急促,“当当”之声震人耳鼓。
    伏虎尊者回顾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在下听说阁下深居黄山,早已不问外事,今日何故又破誓出山?伤我门下的人,倒要请教!”
    他说话之时,一双虎目闪闪有光,像是忍着心中的愤怒。
    花蕾见对方年岁至多三十二三,生得是豹头环眼,身高体大,说话声如洪钟,一望即知是一个练有相当功夫的人,乃猜定是葛鹰座下一个得力弟子。她只当如此一闹,那葛鹰是无论如何定要出来了,却未想到,仍有这么多花招,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个相当叫字号的人物,不想在人家眼中,却有不堪承教之意,屡次三番,却尽打发些后生小辈,来与自己纠葛。
    想到这里,一时怒由心起,暗中咬了一下牙,心说:拿蛇拿头,今日要是见不着葛鹰,就先拿这个横小子试试身手,看那葛老魔能龟缩到何时!
    紫蝶仙花蕾有了这种想法,就打定了主意,望着伏虎尊者冷冷一笑道:“我来此要会的是葛鹰,奈何你们这群小辈,三番两次地阻挡,迫我伤人,又怨得谁来,你又是谁?”
    伏虎尊者素日被人捧得凤凰蛋似的,这“小辈”二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喝叫,早不禁气得头上青筋暴起,浓眉乍展。
    他嘿嘿一笑道:“你连真人座下降龙、伏虎二尊者,也是不知,尚有何能来此惹是生非?”
    花蕾心中蓦地想起,仿佛早先曾听人说过有这么两个人,惯施双圈,力不可敌,心中不禁动了一动。
    但是她并不带出一丝惊惧的样子,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足下就是降龙道人了?”
    伏虎尊者宏声道:“贫道伏虎,降龙尊者是吾师兄。”
    “失敬了!”花蕾点了点头。
    伏虎的一双大环眼睛睁得更大了,显然是怒不可遏,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你师父是命你来敌我么?”
    “正是如此!”伏虎尊者大声道,他是直性子,不擅说谎。
    “很好。”花蕾说,她并且退后了一步,四下的人都让开了,当下空出了一个十分宽大的场地。
    伏虎尊者向前走了几步,花蕾这时掠了一下散乱在前额的秀发,她那风韵,仍是有些媚人的,莫怪有几个弟子,眼睛都直了。
    这时伏虎尊者大声对一个弟子说道:“你进去,叫他不要敲,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弟子匆匆离去,伏虎尊者又看了一下伤倒在地面上的几人同门,他把方才为花蕾点倒的那个伺烛扶了起来,这道人是为花蕾先前长萧点中面门而倒。
    伏虎尊者这时看去,只见他面色青紫,正中“山根”处,有铜钱大小的一个黑点。
    人是已经死了,敌人这种力透长萧,点人致死的手法,很令伏虎尊者吃惊。因为他是个行家,只一眼已看出了敌人这一点,暗含着“闭穴”、“贯穴”的手法在内,只凭这种力道,自己似乎比她要逊色许多。
    冷冷一笑,他遂把伺烛放在一边,望着花蕾咬了一下牙道:“姓花的!我上丸天宫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怨,你竟连下毒手?今日本尊者要看你有多厉害,来吧!”嘴里这么说着,他铁塔似的身子,霍地向下一蹲,那双裸露在兽皮之外蟠龙栗肉的粗臂,向身后兽皮中一探,紧跟着他双手向外一抖,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再看他手中,却多了一双金光耀目的金圈。
    这两枚金圈,一大一小,约有鸭蛋般粗细,可是并非是圆的,而是有棱边的,每一棱边,都是锋利的刃口,只在近手处才是圆形的,可用手抓拿。
    最厉害的在这一双圈的顶端,各有一枚剑形的尖刺,长有半尺,看来更是锋利无比。
    二圈一大一小,名谓“日月双环”,伏虎尊者双圈一抖,相击而出,发出一片叮当脆响。
    在场诸人,可都知道他这双圈之上有极厉害的功夫,而又知道这姓花的妇人,那支翠萧之下,也有不凡的造诣,二人动手,可是一场好戏,一时又不禁地后退了数尺,空了许多地方。
    伏虎尊者日月双环一出手,左脚一点地,双圈一个盘旋,一上一下,直奔花蕾胸上砸去。
    花蕾见他这日月双环,确是厉害,哪敢怠慢,倏地回腹吸胸,双环已带着风声,电掣般奔到了身前;而在这时,她那支长萧却也长虹贯日而出,直取对方咽喉上的“咽喉穴”。
    花蕾这一亮开式子,伏虎尊者已不由佩服,只见她右手骈中食二指,下余三指却紧扣掌心,成剑诀式,跟着抱元守一,杀腰族身,洞萧已换到了右手。
    那支磨润得光华如翠的长萧,绿光闪闪,在她手中,宛如一条灵蛇一般。
    伏虎双环落空,先一偏头躲开了点来的萧梢,掌中日月双环“饿鹰振羽”,一奔对方长萧,一往敌人右耳下撩去。
    这一式旋展极快,非斜打,亦非平出,令人顾彼失此,顾此失彼,果然厉害。
    花蕾也暗自惊心,对方双环是同时打出,却也是同时而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蕾的长萧,猝然向下一沉,“犀牛望月”式向前跨出半步,对方双环落空,同时间,她的萧身突扬!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枚直奔面前的金环,已为她点了开去。
    她施的是一个巧力,所点之处多是一个交点,伏虎尊者只觉掌心发热,金环险些脱手。
    好个花蕾,她身子真可当得上一个“快”字。
    长萧一拧,萧转人随,倏地已到了伏虎尊者背后,一领长萧“海燕掠波”,直奔对方臂头上点了过去。
    伏虎叱喝一声:“好!”
    双环一合,“当”的一声,巨大的身子向下一矮,“醉踩梅花桩”,“嗖”一声,已把身子给转了过来。
    可是他掌中双环,这时也同时打出,一左一右直向花蕾两臂上砸贯而去,四外各人都喝了一声:“好!”
    紫蝶仙花蕾对付这伏虎尊者,可不复像方才那么如意了,尤其是一动上手,她更知道对方双环之上,威力无匹,自己只要丝毫大意,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心中可是丝毫不敢大意。
    这时,她身子霍地向后一倒,不明白的人定会以为她是负伤而倒,其实大大不然。
    这是一式“铁板桥”的功夫,花蕾已多年不用了;可是施展起来,看上去还是那么如意利落。
    紧随着她身子像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萧“拨风盘打”,直扫伏虎尊者下盘。
    伏虎霍地一个倒折,只见他右手金圈一按地,“哧”一声,尖刃没土,左手的金圈“满月望斗”,直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向花蕾下额撩去。
    二人这一动上手,四下是鸦雀无声,一个是身高体大的道人,一个是身材纤瘦的妇人。
    这么一动上手,只见满空飞人,金光萧影,还夹杂着洞萧孔内呜呜的鸣声,真是惊人眼目,动人心魄。
    伏虎尊者今天是安心拼命,因为他知道对方声望,今日自己如能将她打败,从此江湖上,他也就不难扬名立万。
    这一发狠拼命,双环上可真有无限威力,起落进退之间,崩、点、打、缠、锁、碰、砸,各要诀运用得各尽其妙。
    只看他起伏进退,随心所欲,真有雷霆乍惊,风雨骤临之势。
    可是他的对手也太强了,花蕾掌中这支翠萧,可是一生未遇敌手,虽是一支竹萧,可是她使用的却全是剑上的功夫。
    眼前她这支萧,却是“三十六手锁海伏波剑”的招式,展了开来,萧声呜呜,光华灿灿,如飞电,如流星,身形萧影,矫若游龙,进如迅雷,闪如惊鸿,静如山,动如河,好不厉害。
    此时她萧身横出向外一封,伏虎尊者的身形也自欺进,这道人也是急怒攻心,求功心切,但见他双手回展,身形前上,“狸猫三扑鼠”。
    这一招好不厉害,那是点面门,挂两肩,对方如左右闪躲,却可改为“玄鸟划沙”
    直取中锋,连环三式,真有鬼神不测之威。
    花蕾紧提萧梢,用“摇肩”式,避开右肩,崩手回身,避开了他的第二式,而以“拔身”之式拆他的第三式。然而敌人却以为有机可乘,只听他大吼一声,双环上一声大响,他是杀腰过臂,双环紧贴地面斜上打出去,惊人心魄的“乌龙穿塔”。
    花蕾身在空中,毫无凭借,伏虎尊者双环是如此厉害,任何人眼下,也都认为她是万万难以躲开,可是紫蝶仙却不甘服输。
    她凭着四十余年的内家功夫,霍地身形住下一沉,一甩萧,硬把下坠的身子又跃起了一尺来高,长萧飞点,点在了伏虎尊者前面那枚金环之上,借着这一点之力,她身形已如同海燕掠波一般地落在了伏虎尊者身前。不容伏虎尊者再施花招,长萧如蛇而出。
    只听得“噗”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伏虎尊者的右面肩窝上。
    这地方虽非致命要害之处,可是花蕾却有意下重手,因为她知道这伏虎尊者,定练有横练的功夫,普通手法岂能伤得他分毫?
    是以下手之时,早已把内力逼进萧内,不要说对方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青石,也能给她点碎了。
    当时就听伏虎尊者大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呛啷”一声,金环坠地,他面色一片青紫,黄豆大的汗粒,由他面上淌下来。
    花蕾这一萧,实实地把他右肩骨环给卸了下来,血脉俱停。
    只见霎时间,他这只右手,已肿涨得有盘子那么粗细,他就像呆子似地站住了。
    紫蝶仙花蕾冷笑了一声,说实话,她虽是胜了他,却是觉得极为吃力,由此看来,这位鬼面神君的功夫也就更可想而知了。
    她横萧在手,冷笑道:“怎么,是你们去请葛鹰,还是我自己去?”
    大伙没有一个敢哼气,这时上来两个人,把伏虎尊者踉跄的身子搀了下来。
    花蕾又问了一声:“怎么样?”
    还是没有人答腔,她就冷冷一笑道:“那么我就自己进去了。”
    却见闪出了两个青衣道人,拦在了门口,这时云板之声又起,却较先前敲得更为响亮。花蕾连伤多人,非但不疲,相反地却更觉得精神抖擞。
    她见竟仍有不知死活的道人,胆敢拦阻自己的去路,那么自己又何在乎多杀二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微微一笑,大步向着宫门之内踏进,手中长萧“毒蛇寻穴”,直向其中之一的“心脯穴”上就点。
    那道人撩起长剑,想去削对方这根竹子做成的玩艺儿,可是还未挨上,自己先“哦”
    了一声,扑通倒在了地上。
    原来花蕾这时候下手是丝毫不留情,她竟把自己的拿手功夫,“逼魂指”施了出来。
    这种逼魂指的功夫,岂是他们二人能抵受得起?所以当时伤及六根脉神,倒地归阴。
    那另一小道见状,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他是再也不敢轻捋虎须了,当时闪身一旁。
    花蕾长眉紧颦,戾气充面,一萧在手,只要有人胆敢当道,她定格杀不论。
    就这么她大步地走了进去,一路之上,都是花树夹道,她这才知道,上丸天宫之内,好大的地势,花树满园,宫室星罗棋布,真不愧当之为“宫”。
    花蕾煞神附体似地一路行着,但见前路无数弟子都在跑动着。
    有那接近的弟子,也都远远地急忙让开,花蕾冷笑了一声,心中甚为得意,心想自己这一打,算是把他们给打怕了。
    忽然她听得“哐”的一声大响,忙回过身来,却见前面进来的大门,竟被关上了,几个白衣弟子,正在大门上加着锁链。
    有人高声叫着:“关好了,别叫她跑了。”
    还有人叫着说:“这女人打死了十几个弟兄,好厉害!千万不能让她跑掉了!”
    花蕾站定脚步,心中一怔,正要回身扑过去,转念一想,心说反正我来此是势将要见着葛鹰不可!又何在乎他们关不关上门?
    心中想着,并不在意,又向前继续行去,这时,那乱噪的人声和震耳的云板之声都停住了,反倒是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花蕾一路穿廊越道,只见眼前翠松草坪,相映甚美,足下是红色水磨方砖的道路,曲曲折折地直通向一个六角形的大厅。
    大厅正前方是一色的云石砌台,打磨得平滑如镜,四面轩窗一齐开着,显得气派十分宏伟。
    大厅的前方,有一方黑漆大匾,书以红漆三个大字“演武厅”。
    紫蝶仙冷笑了一声,心说:“好!我就去你们这里的演武厅演演武艺吧!”
    她实在也没想到,今天事情会被自己弄成一塌糊涂,试想那鬼面神君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眼前已无妥协可能,自己也就豁了出去。
    她心里这么盘算着,足下则更快捷地直向演武厅奔去,眼看离演武厅尚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忽见厅门内数十名白衣弟子一拥而出。
    这些白衣弟子,俱是和先前门口那些弟子一样的打扮,短衣麻鞋,腰插短刀。
    这众多的弟子,一出来雁翅似地向两边排了开来,没有带出一点的声音。
    遂又见拥出了二三十名青衣道装弟子,这是天宫中第二代弟子。
    出门之后也是向两边排开,他们口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花蕾心中一怔,站住了脚步,暂时没有再向前走,这为数约百名以上的弟子,站定之后,全把愤怒的眼光,直向着花蕾身上看来。
    就在这个时候,继由大厅内拥出了一辆全白色的四轮推车。
    在这推车之上,铺着一块黑色的兽皮,其上坐着一个貌相古怪的古稀道人。
    花蕾见来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鸢肩,满头须发,其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
    这人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貌相堪称是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
    尤其是他那一双眯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光闪闪,隐射凶光。
    这道人身后除了两名推车的白衣弟子之外,左右尚有两个出色的人物。
    其中之一,是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红发的怪人,身着兽皮,看来不像是中原之人。
    这人短额阔嘴,双耳招风,头上梳着道髻,一双怪眼叽哩咕噜地四下乱看,一眼看定了花蕾,就不再动了。
    那另外一人,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这人衣着华丽,身披鹤毛披风,足踏薄底快靴,一派斯文样子,和那红发的高大怪人对衬起来,真是十分刺目。
    花蕾已猜出那红发道人,定是所谓的降龙尊者,至于这个华服长身少年,一时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许人。
    至于那推车上的怪道人,自不待言,他定是这上丸天宫的主人,人称鬼面神君葛鹰的便是。
    紫蝶仙虽说是技高胆大,可是目视着这位早已扬名武林的一代怪杰,见他这种长相,这种气势,心中也不觉有些吃惊。
    这辆推车推出了门外丈许左右,车上的古稀道人平空挥了一下手,车轮立止。
    就见他目光向着正前方望去,那红发大汉立刻指了指花蕾,问着他小声说了几句。
    鬼面神君两弯寿眉倏地向下一搭,阔口微启,嘿嘿冷笑了几声,嘴皮微动。
    那红发道人立刻直腰,向着花蕾大声道:“真人问你姓氏,方才在门口惹是生非的是你么?”
    花蕾冷冷一笑,手上长萧指着葛鹰道:“老怪物,你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花蕾若是怕了你,也就不来了。”
    葛鹰细目一张,精光四射,他直视着花蕾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向那红发道人说了几句。
    降龙尊者又大声道:“真人说他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一个人,只是真人生平会敌无数,却从来没有和女人动过手,也不愿和你们女人说话。”
    花蕾气得连连冷笑不止,若非是眼前这么多人阻挡着,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就动手。
    可是她们这种武林中高手,涵养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心中虽是怒甚,却在对方话未完前,不发一语。
    降龙尊者于是又接着道:“真人问你此来何事?问你知罪不知?”
    “哈……”花蕾冷笑一声,点点头道:“老怪物,我来找你,是要问你要回我的女儿。”
    这时那站在葛鹰身后的白衣少年,倏地面色一变,不禁后退了一步,而且惊奇地向着花蕾望去。
    降龙尊者十分吃惊,当下低声把这几句话重复着又告诉了葛鹰一遍。
    这怪老道人,立刻白眉向两下一分,丑脸上带出了奇异惊讶的神色,继而目现凶光,又低低地说了几句。降龙尊者立刻大声道:“你找女儿,怎的找到了我上丸天宫?我们怎会知道你的女儿?”
    鬼面神君更是瞪目欲裂,像是气愤到了极点,用手重重地在兽皮坐垫上拍了一下。
    这道人原来也是忍不住气而说话了,那种声音就像是山猫叫的声音一样。
    他道:“你一女子,怎么如此胡闹,贫道主持上丸天宫已垂六十年之久,就从未有发生过像今天这种胡闹的事情……”
    他气得有些发抖,伸出一只手,指着花蕾道:“我宫内全是童真的道人,向未涉足尘世之间,你找女儿,却怎么找到了这里来?”
    说着嘿嘿怪笑了一声,双手按着兽皮,身子起伏如波地道:“多年以来,本座虽是与人无争,却也容不得尔一妇人如此猖狂,哼哼!”
    说着回过头来,对降龙尊者道:“这女人共伤了本门多少弟子?”
    降龙尊者目光视向一青衣弟子,后者毕恭毕敬地拜倒在地,抖颤颤地说道:“启禀真人,这妇人刚才在宫内滋事,共伤本门三代弟子二十六人,死八人……”
    在场各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就连葛鹰面色也是一变!
    那弟子继续道:“另伤我二代弟子七人,死六人,伏虎师叔,也为这妇人点中穴道,右肩成残。恳乞真人,务必严惩这肇祸妇人,以为弟子等伸冤。”
    说完话后,连连在地下叩首不已,降龙尊者挥手令去,这时鬼面神君葛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轻轻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那双凶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花蕾身上:“你这妇人,连毙我门下多人,即使以本身性命相抵,也值不得了。哼哼……这么便宜地让你一死!”
    微微一顿,两道白眉往下一搭,忽然变得和气地道:“你说找你女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怎会来到我上丸天宫?你倒要说说清楚!”
    花蕾并不惧怕,聆听之下,她冷冷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问问你那个宝贝儿子吧!”
    葛鹰回头看了身后的华服少年一眼,又回过头来冷笑,道:“贫道不懂你说的话!”
    “老怪物!”花蕾冷冷地道:“令郎拐诱我女儿脱离家门,匿居雁荡,这件事自当要寻你理论。”
    鬼面神君闻言之后,就像刺猬似地直立起来,先是一怔,继而须发怒张。
    “好一个刁钻的妇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一面说着忽然回身向那个华服美少年道:“金郎,你过来。”
    那个身披鹤毛披风的美少年,神色略似张惶,呆了一下,勉强定神,缓缓走过来。
    葛鹰手指着他,转向花蕾道:“这就是小儿金郎,他在贫道座前,多年以来,未曾离开一步,你方才所说,又作何解?”
    其实葛金郎方由雁荡归家不及十天,葛鹰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心存袒护。
    花蕾不明所以,聆听之下,着实吃了一惊。她奇怪地看了金郎一眼道:“你就是葛金郎?”
    葛金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你方才那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花蕾退后一步,讷讷道:“这件事不会错,是郭潜亲口告诉我的。”
    葛金郎本以为她握有真凭实据,心中尚在打鼓,此刻见状,不禁宽心大放。须知他父亲虽是护短成性,却也不容他在外如此胡作非为。
    当下哈哈一笑道:“姓花的,我看你是无事生非,简直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此番大闹天台山,死伤我数十门人,真正是罪大恶极!”
    说着霍地回过身来躬身向葛鹰道:“请爹爹传令,由儿子杀了这大胆胡闹的女人。”
    葛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她是插翅难飞。”
    紫蝶仙花蕾闻得葛金郎那一番话后,一时失了主张,不禁怔了一下,这一点倒是她事先没有料到,心忖着:莫非那个郭潜真的骗了我不成?
    这么一想,不禁大为心虚,暗忖着如果自己女儿并没有为葛金郎所诱,自己今天这种举动,可就大大的冒失,不能自圆其说了。眼前这个葛老头儿,又岂是好惹的主儿?
    可是若要她开口服输认罪,实在是太窘之事,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假的当成真的,绝不能向对方输了口风。
    当下心中有了决定,遂冷冷一笑道:“你父子这一套鬼把戏,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们把我女儿藏在哪里?还不快快唤她出来!”
    葛鹰嘿嘿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地道:“好个刁钻的妇人,我父子对你一再容忍,并非怕了你,来,且随我进来说话!”
    微微一顿,这道人又道:“怎么,你敢来么?”
    花蕾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不无犹豫。可是她艺高胆大,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当时微微一笑道:“既来到你这魔宫,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过你要想拿下我,却也并不简单,你头前带路吧!”
    葛鹰一言不发,右手举起挥了挥道:“回演武厅。”
    他身侧四名弟子,立刻答应一声,推动他坐下轮椅,辘辘有声地向演武厅前进,须臾来到厅前。
    那个满头红发的降龙尊者,嘿嘿笑了两声回身向花蕾道:“你请进来。”
    花蕾预料到必定又要有一番厮杀,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了出去。冷冷一笑,便放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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