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牛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兴师问罪
    小青山又在望了。在秋离离别了这一短暂的日子,并没有给小青山改变了什么,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原本青翠郁绿的小青山,如今已在山顶林端覆上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远远看去,越发幽幽雅丽,高远脱尘,更增加一番不染人间烟火气息的情韵,宛如住在上面的人全能沾上几分仙气了……秋离骑的当然仍是他的黄骠子。虽说黄骠子没有那匹枣红马那般雄健神骏,却也相当强壮,腿健肌实,背圆臀浑,也是一乘奥驹呢……
    一段日子的旅途奔波,几个人面容上都带着倦色,但是,这些微的疲累,却掩不住他们看见小青山之后的振奋。目地总算抵达,纵然那不是自己的家,却也能给人带来一份即将获得安适与温暖的喜悦。这漫长的跋涉,亦使他们渴望能早点歇息下来了……旋过头来,何大器遥指小青山道:“老弟,敢情那就是了?”一拂头巾,秋离笑道:“不错,小青山。”
    马标哈哈笑道:“到了‘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的清居之地,说不得要大大地叨扰他们二位一番了。先来一壶滚烫的热茶,再吃一顿丰盛的饱饭——得多加酒,末了,洗个烫得人龇牙咧嘴的热水澡,然后,暖个热烘烘的被窝一头钻它进去,好好地睡一场痛快觉,把这些天的劳累一下于补养过来……”银髦被风飘起,何大器笑道:“马老弟,这不和回到你自已家一样舒泰了吗?”几匹马儿不徐不缓地奔驰着,秋离凑近了头,压着嗓门道:“只有一点不一样!”
    何大器例首道:“哪一点?”
    呵了口白气,秋离促狭道:“那热烘烘的被窝里可就少了我那老嫂子的滑若凝脂般的玉体了!”
    怪叫一声,马标一巴掌没有拍着秋离肩头,他哇哇吼道:“混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调起你哥哥我的胃口来……”何大器呵呵笑道:“这种事,老夫不便插盲,不便插言,呵呵呵……”身子在鞍上一颠一颠,马标的一双牛眼一瞪一瞪地:“好哇,你小子,什么豆腐不好吃,竟然吃起你老嫂子的豆腐来啦?你看我回去在不在她面前奏上一本,叫你老嫂子使瓢把敲你脑瓜!”秋离哧哧笑道:“没关系,大哥,你如果在老嫂子面前嚼这种舌头,我呢?说不得也只好揭你的底牌了!”
    马标不服地道:“我,我有什么好给你揭?”黑色头巾被迎面的逆风吹得飘舞拂展,秋离整了整巾端,笑道:“这个,还怕我抓不住你的痈脚么?我就告诉嫂子说,你在外头又耐不住心火啦,一连逛了好几次窑子,回来还向我大吹法螺,说‘小红轩’的金花皮脂多么细致,摸上去有如白玉,‘孔雀楼’的春荷屁股是如何肥美,走起路来又扭又摆,真馋得人口涎倒流,‘方香园’的娇莲儿那双奶子又是如何高耸,握在手里就象一对软绵绵的大肉球,那股味道可以说燥贴进心窍儿了……另外,我还要告诉嫂子,说你尚在我面前埋怨她是如何粗陋老丑,不懂情趣,增厌她是那般木讷平淡,味同嚼蜡,你并且更抵毁她人老珠黄,不值一顾,打心眼里就对她烦腻了……大哥,我这么一讲,你看嫂于是呀你的呢?还是会听我的呢?……”马标迎风呛了起来,一直咳了老半天才转回一口气,他.突然瞪着一双牛眼,脸红脖子粗地叫:“混小于,混小子,你好狠的心哪……妈的,光天化日之下,含血喷人也不要这样喷法。小子,你这不仅是在造我的谣,看我的戏,你简直是在要我的老命了,假如你果真在你那老嫂子面前这么瞎拨弄,你瞧看吧,这老婆娘不扑过来剥我的皮才怪,她准会叫我这一辈子全安宁不了啦……”哧哧一笑,秋离道:“所以说,大哥,我口头上讨讨你的便宜,你就忍住算了,要不,你咬我一口,我就必定搞得你去吊颈!”
    用手带了带马缰,马标哭笑不得地道:“算你狠,混小子,算你狠……”一边并辔而驰的何大器不由笑得几乎从马鞍上滚了下来,他白髯乱颤,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秋老弟……你真会以毒攻毒……折腾你的拜兄碍……”在鞍上移动了一下,秋离笑道:“若非如此,前辈,我岂不叫我大哥吃定了?他能以上压下,我就不能另生个法儿抓他的小辫子么?”.这时,落在后面一些的梅瑶萍策骑跟上;她迷惑地看了这些大男人一眼,清脆地问:“什么事呀?看你们一个个这么高兴?”吁了口气,马标忙道:“梅姑娘,都是你这心上人在整我冤枉啊,以后你可得留点神,别叫这小于欺侮了你!”
    缓缓敢慢了马儿同奔着,梅瑶萍笑着道:“真的吗?大哥,秋离又是怎么整你的冤枉呢?”呆了一呆,马标期期艾艾地出不得口,他尴尬十分地道:“这……这个……呢,总之,梅姑娘,这小于不是玩意儿就是了,你日后多防着他点,多守着他点,包管错不了的……”秋离大笑道:“瑶萍,别听大哥的,方才他和我斗嘴输了,一时怨气难消,才在你跟前编排我的不是!”
    马标急道:“小于,你才叫一肚子坏水呢……”轻轻一笑,梅瑶萍大方地道:“我谁也不帮,谁也不偏,大哥行吗?”空出左手来一伸大姆指,马标道:“对,梅姑娘,这才是公道,就凭你这么明理通达法,我业已真心诚意地喜欢上你这个未来的弟媳妇了!”
    一番话赞得梅瑶萍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又是振奋,又是害臊,她不禁脸儿红透,连一双水盈盈的风眼儿也带上了三分窘喜了……片刻后,四人四骑已经开始登上盘升小青山的窄径,蹄声得得地沿着婉蜒的径道往山上驰去,这里,越发令人觉得积雪皑皑,青翠郁郁,而白绿相间,就更是美洁莹净了……秋离与梅瑶萍双骑在前,何大器及马标则二骑于后,蹄趾翻洒着雪沫子,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就这么一路攀奔上去了。
    低悄地,梅瑶萍转视着秋离道:“有一件事,秋离,在我心里已经隐藏好些天了,我又知道该不该问一问你?”秋离深沉地一笑,道:“请说。”
    梅瑶萍神情间显得有惶然地道:“你那好友周云对我的印象不知如何?你带我到他师门这里来,他会不会不欢迎!”
    温柔地看着她,秋离道:“你太多虑了,瑶萍,这全不是问题。当然我带你去的地方是你所绝对受到欢迎的地方,否则,我又怎会讨此没越?这是一层。此外,如果你道到什么不快,我也不见得就是一件舒服的事呀……”惭疚地一笑,梅瑶萍轻轻地道:“对不起,秋离,我不多心了,或者,我有一点轻微的自卑感……”摇摇头,秋离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有些自卑,但你和我在一起之后,这种心理大可全然扫除,瑶萍,我秋离素来不落人后,高高在上,你,今后也就会不落人后,也会高高在上!”
    幽幽地,忐忑地,也带着那么一丝儿激动,梅瑶萍道:“我……我是这样的吗?”
    坚定地点点头,秋离道:“是这样的!”
    他们继续沿着窄径盘升上去,梅瑶萍沉默,又轻柔地道:“秋离……”秋离微笑道:“呢?”抿抿唇,梅瑶萍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周云对我的印象如何?”拂拂头巾下角,秋离道:“很好!”
    梅瑶萍笑笑,她道:“你怎么知道很好?”.秋离低沉地道:“当然我知道,瑶萍,还记得以前在桃林茅舍中的那一段相处时光?在你离去之后,周云即曾向我示过意,说你颇堪一求呢?”羞涩地笑了,梅瑶萍道:“但你又怎么说呢?”哧哧一笑,秋离道:“我除了一言赂过外,还能说什么呢?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有意抑是无情,至少,你表面上装得如此恨我,我又哪能半半调调地泄出心中所思?这不是叫人家笑我二百五吗?”梅瑶萍深情地道:“你是太保守了……”秋离大笑,正想说什么,马儿却已来到了山道尽头,直抵那片青苍郁郁的古虬松林之前。
    回头,秋离叫道:“下马啦,各位,再往里就得穿过林子了,林中小径宽只尺许,又有松树枝杈垂阻着,骑不了马。”
    于是,马标首先翻鞍落地,背着何大器,梅瑶萍则除了自己的坐骑之外,又替何大器牵着马,仍以秋离为首,一行穿林而进。
    刚刚走出松林,。就在秋离的目光甫始瞥及那幢倚筑在刃壁流瀑之下的古雅木楼时,他的神情已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停下脚步!
    后面跟着的梅瑶萍疑惑地挨了上来,小声问:“有什么不对?”马标也背着何大器快步行上,迷惘地道:“怎的不走了?发现岔眼的事么?”冷静地,秋离道:“你们自己看吧!”梅瑶萍与马标、何大器齐齐将目投注过去,这一看,三人俱不由吃了一惊。
    木楼之前,这时竞错落布满了数十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
    这数十名和尚个个手执兵器,卓然肃立,分别扼守在各个不同的位置与角度上,虽然他们是背朝这边,而那种尖锐的杀气与冷酷的氲氤,却在无形中洋溢流露,就如同一片沉,重的阴翳笼罩着周道,罩压在人们心头一样!
    于那条自楼前通到林边的白色碎石小道尽头,赫然插着一柄精光闪耀的佛门方便铲,铲刃下端,尚系着一条猩红的双结丝带。现在,这条红色的双结丝带正迎风飘动,幻映得那明亮的铲刃也宛似隐泛血芒了……从持立木楼四周的那些灰色袍憎人空隙中望过去,可以远远看见在楼门之前的景象。门前,“中原双绝剑”衣帆,鲍德二人正并肩挺立,形态肃穆;二入左右,则随侍着戴有头罩的周云、艾小玫,以及衣霜。周云右肩上露出一截剑柄来,剑柄上的杏黄穗子尚在微微摇晃,他的双手则乎捧着一方长窄的雕花檀木剑盒,此外,艾小玫与衣霜却全是手中握着了青锋剑!
    在他们对面,老天,却站着一名金袍僧人,两名银袍僧人,两名白袍僧人及两名黄抱僧人!
    由于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但是,由他们的神色上及隐约传来的音浪上,却可以明白他们之间必定不会是友善的,而且,看模样,双方还含着极端的愤怒与火气呢!喃喃地,马标道:“少林派!看那白石小道上,他们连表少林派将要寻仇启雾之时才用的‘截道铲’,也插上了!”怔仲与惊愕的表情浮现在何大器的面孔上,他迷惑地道:“奇怪了,‘中原双绝剑’已经隐居小青山多年,素来与世无争,更少迁涉江湖恩怨里面,少林派真的是找到了他们头上?而且,看这来势,又似乎颇不友善呢……”
    眯着眼,秋离道:“但他们运道太差了,偏生遇上我赶回来凑上这份热闹……”马标忙道:“小子,你那五百年前的旧帐又要翻出来了?”耸耸肩,秋离道:“我不会忘记当初我费尽千辛万苦跑到少林寺去求艺时那些年轻和尚给予我的讽辱。没有人有权如此欺凌一个稚童,何况,我当时还是在饥寒交迫的情形下?他们委实做得太过分了。”
    轻轻地,自嘲地一笑,又道:“佛家是慈悲为怀的,劝人行善了而那一批佛门弟子的行为,却完全违背了佛祖的意旨,这一点,他们就该受教训。他们的师长管束不严,诱导无方,也需要受到教训,今天,我看这场合甚好!”’连连摇手,何大器道;“老弟,你如今的麻烦还不够多?就别再惹事了,而少林派好歹也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人多势众,招惹了他们却不是玩的……”哧哧一笑,秋离道:“甭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前辈,至少我也该叫他们明白,天下武枝干宗万流,并非只有少林一派惟我独尊,他少林派人多势众是不错了,但我姓秋的可也不是省油灯哪!”马标呵责道:“小于,你就忍气行么?胸襟开阔一点,度量放大一点,这才是伟男子的风范……”一撤唇,秋离道:“大哥,你净在说风凉话,若是往昔叫你在少林寺前受了那么多鸟气,又于了多日杂工下来还落得个滚蛋大吉,只伯你此刻早就连眼全红了!”
    窒了窒,马标火道:“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会这样?”秋离笑道:“得,得,我不同你抬杠;现在我们还是上前问个清楚吧,不管如何,总不能眼看‘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与我那周云老友吃眼前亏哪!”马标悻悻地道:“这还象句人讲的话!”
    何大器催促地道:“快点去吧,看他们象是越争越厉害了……”侧过脸,秋离对一直默默无语的梅瑶萍小声道:“待会儿,瑶萍,你记得要以我的行动为行动,不可造次……”
    驯柔地点头,梅瑶萍道:“我晓得……”于是,马标背着大器,秋、梅二人牵着坐骑,缓步自林边朗上面的木楼进行。他们还没去了多远,甚至隔着楼前的白石小道,尚有好一截呢,背对这边的数十名灰袍僧人已齐“嚯”地转身,几十双目光,皆冷肃地投注了过来。秋离低笑一声,悄语一旁的马标:“好唬人哪,,吓得我连尿也流出来了……”
    顿时啼笑皆非,马标急道:“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在开你的玩笑?”眨眨眼,秋离走在前头,他也不理少林诸僧投过来的带有威胁与阻止意味的目光,自管领着各位往前走!
    终于,少林僧人们采取行动了,四名灰抱僧人掠身向前,成一排当路横拦。四个人手执一式戒刀,同时单手问讯,为首的那名高大憎人启口问:“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秋离立即站下,笑吟吟地道:“有什么指教么,大师父?”高大僧人一指那杆插在侧边的少林截道铲,沉声地道:“看施主等模样,也似江湖中人,便该明白少林一派截道铲插在这里的意义了……”秋离装作恍然大悟的形状,他长长“哦”了一声,道:“大师父,你是说,你们少林派插下了这杆劳什子,就表示不准别人通行了?”’高大僧人面色微怒,却忍不住气道:“就是此意。”
    笑了笑,秋离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万岁爷都没有截人家道的,你们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竟有这等张狂法儿?”就凭这名少林僧人的口才,又怎会是利唇利舌的秋离对手,他闻言之下,不由呆在那里,骤然问答不上一句话来,空自急怒交加,脸红脖子粗……秋离摆摆手,笑嘻嘻地道:“得罪了,大师父,我看你还是让一步路,好叫我们过去,也快点歇歇腿,润润嗓子,这一路折腾,我们几人可都累得很呢……”高大和尚怒声道:“你们要去哪里?”口里“喷”了两声,秋离朝中原双绝剑的那栋木楼一指,笑道:“喏,就是那里……大师父,便是你真的心里有气吧,也得多少顾点礼教,真的如今连声‘施主’也不叫了?”那和尚神色一变,厉声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中原双绝剑两个老儿的同党了?”.秋离淡淡地道:“同党谈不上,好朋友却是真的。”.戒刀突然斜举,那和尚冷笑道:“哼,方才一看你们的形态,酒家即知不是路数,果然不假,你们正是中原双绝剑的帮凶!”
    “咦”了于声,秋离道:“帮凶?大师父,你这个形容词儿可是用得玄虚了。休说‘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素来慈悲和蔼,与世无争,便是我们吧,也乃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既然不凶,我们又何能‘帮凶’?”他斜睨了一下和尚高举的戒刀,又笑笑道:“此外,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把你举着的这根破铁放下来,老实说,我虽然十分和气,你想欺侮我仍是不行的!”
    高大僧人勃然怒道:“小辈,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里油嘴滑舌讨便宜。再不退去,休怪洒家就要超渡你了!”
    一伸脖子,秋离指着道:“来,这样最好,我也正活腻够了,借你大师父之手解脱这副臭皮囊,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那僧人双目中顿露凶光,他大喝一声,暴烈地道:“好个耍刁使赖的孽障,你以为洒家就下不得手么?”戒刀寒光甫始一闪,后面,已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净尘,住手!”
    这叫净尘的和尚闻声之下,慌忙收刀,他一边惶惑地回头道:“月梵师兄,这厮十分霸道,非要硬闻截道铲……”方才出声喝止的人,乃是那两名白袍僧侣中的一个。这白袍僧人身材粗短矮壮,一张大红脸上还生满了疙瘩,这时,他挥挥手,冷凛地道:“我已经听到了,你让开,请这几位施主过来。”
    净尘和尚一楞之下忙道:“但是,师兄……”那月梵和尚神色一沉,怒道:“让开!”
    于是,净尘和尚只好悻悻地带着另外三名僧人退到一旁,秋离哧哧一笑,斜着眼向净尘和尚道:“对不住,多多得罪了。”
    说着,他松开了坐骑的缰绳,任他的黄骠子自行走开,后面,梅瑶萍也将其他几匹马儿赶离,他们便在四周几十双凌厉而冷峻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朝木楼之前行去。当然,秋离等人的出现,“中原双绝剑”衣帆,鲍德早已看到,周云夫妇及衣霜亦自心中有数,他们暗里涌起的那股子喜悦与振奋可这不是救星自天而降么?此刻,他们面对这一大群武功精湛而沉雄的少林僧人,也自知并无制胜把握,假如真的动起手来的话。但是,如今情形却全然不同了,秋离的这时出现,不啻凭添十万生力军,何况,他还另有三位友人随来,这一下于,优劣之势可说立即反易,少林僧人们只怕有得麻烦啦……秋离与马标,何大器,梅瑶萍四人来到“中原双绝剑”等人之前,秋离先向二位老人深深一揖,笑道:“二位前辈,在下回来了。”
    衣帆会心地微笑道:“老弟,老夫全家盼你好久啦,你回来得也真巧。”
    鲍德亦呵呵笑道:“及时雨哪,老弟台!”
    眨眨眼,秋离又向周云夫妇道:“久违了,二位甜蜜夫妇。”
    周云忍不住笑道:“亏你在这时还有胃口调笑!”
    一侧,衣霜不禁“噗嗤”笑了出声,她道:“秋大哥最会装疯卖傻了,就是钢刀架在他脖于上,我看他也能照说俏皮话!”‘.拱拱手,秋离道:“比起姑娘来,在下还差得老远哩!”小巧伪鼻子一皱,衣霜道:“贫嘴!”
    现在,周云早已与马标,何大器寒喧起来,又将他二人给“中原双绝剑”及艾小玫引见了。就在“中原双绝剑”正与马、何二人客套的时候,周云惊异地看着梅瑶萍,有些纳罕地道:“你……呃,你不是梅瑶萍……呃,梅姑娘么?”梅瑶萍粉脸染霞,轻轻万福道:“难得周壮士还记得我……”周云赶忙回礼,边迷惑地道:“当然,梅瑶萍,我又怎会不记得呢?只是,呃,你姑娘怎会驾临荒山寒舍又竞与秋兄偕行一处?”脸蛋越发红了,梅瑶萍羞涩地道:“这,周壮士,我们……我们是凑巧遇上的……”呆了呆,周云却逐渐有点明白过来,他定定地看着梅瑶萍,而梅瑶萍被他看得更是羞涩不已,连手脚全不知道怎么摆置了……’:恍然大悟,周云失笑道:“啊,我知道了……”一边,艾小玫轻轻扯了他一下,嗔道:“你知道什么呀?云哥,也不替人家介绍介绍,你看人家窘成那种样子……”周云连忙敛容止笑,匆匆为艾小玫引见,边歉然道:请别见怪,梅姑娘,我方才之所以失笑,并非对你,乃是全朝着我那老友秋兄而发……”微微有些疑惑,梅瑶萍道:“对他而发?”点点头,周云迫:“我是笑他假正经,明明是个风流种却硬装柳下惠……”顿时又使梅瑶萍臊了起来,忸怩地低下头,脸蛋儿就红得有如五月的榴火了……”亲热地将梅瑶萍拉到身边,艾小玫熨贴地道:“别理他,梅姐姐,他这人就是这么没遮拦,直出直进的……”梅瑶萍窘迫地笑笑,俏声道:“我晓得,艾姐姐……”“中助绝剑”与马标,何大器在寒喧,周云夫妇与梅瑶萍谈笑着,而秋离,更与衣霜嘻嘻哈哈地聊得有趣,仿佛他的根本遗忘了大敌当前;四周还围着那批少林僧人似的,就象是在乎时叙旧,在花园里谈家常一样,那等轻松法儿……当然,这是一种藐视,更是一种侮辱,包围在周遭的少林僧人们个个全都怒形于色,神态愤激,一双双的眼睛也皆瞪得牛眼似的狠盯着秋离等人,那模样,就象能将人生吞了!但是,站在秋离他们对面的那位金袍僧人与两个银袍僧人却宛如不见。他们两人全垂眉低目,单掌问讯,表情是无比的深沉加上无比的干练,没有一丁点的不耐征候,更没有一丁点气急的反应,就好象他两人业已入禅了。
    另外两名白袍僧人与两名黄袍僧人则似没有这等高度的涵养功夫,他们面露焦急愤怒之色,目光中煞气盈溢,一会瞪着眼前敌人,一会儿又迫不及待地投注向那几个穿着金银袍僧的和尚身上……于是——那金袍僧人就在此刻缓缓抬起头来。咽,那是一张何等清奇的面孔,这位僧人早在六旬以上了,天庭阔朗,双目如电,悬胆般的鼻梁下有一张方正的嘴,他的肤色白晰中带着光柔的象牙色,颔下虽有一把微微花白的长髯,非但衬不出他的老迈,反而更显得稳健沉练无比了。
    他的双眼光辉是柔和而亲切的,没有一点锋芒,也没有一点凶厉,在他抬起头来之后,清朗地宣了一声佛号,语声平和地道:“请恕者纳打扰,者纳以为,各位施主的叙话旧往,也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只待衣、鲍二位施主与本派之间的这件小事了结以后,各位尽有时日从长言笑。”
    长长地哦了一声,秋离象是恍然醒悟地转身过来,他连忙向金袍僧做了个揖,笑吟吟地道:“真是抱歉,真是抱歉!
    只因为在下与衣、鲍二位前辈及这几位好友分别多日,一见之下,即便情不自禁地寒喧起来,倒忘了还有各位大师父枯候于侧,怠慢之处,尚祈各位大师父宽宥!”
    说到这里,他又若有所惑地道:“不过,此地并非嵩山少林,亦非蒲田少林,各位大师父不在庙里念佛,却跑到这里来做啥?”金袍僧人淡淡一晒,道:“为了地一桩小小的公案。”
    秋离笑道:“可否见示一二?在下也好做个斟酌。”
    轻拂长髯,老僧道:“半月之前,有两个蒙面怪客潜入嵩山本派少林下院,盗走下院镇寺之宝‘玉仙芝’一株,临去之前,犹留下一件标记为志,其胆大妄为,张狂跋扈之处,实已令人无可容忍。非但藐视武林律规,嘲讽少林低能,更显示出这两人目无余子的横做之气。而他们临去之前所留下的标记,便是两柄小型的金银双剑——‘中原双绝剑’二位施主的独家信物!”
    吁了口气,秋离慢慢地道:“那玉仙芝,大师,有什么用?”老僧沉重地道:“可治天下任何奇毒,更能强身补气,却病延年,如若习武之人用以增长内功,服食之后便可节省三十年的修为,易言之,即可以在陡然间使一个武者的内力增强三十年的造诣!”
    秋离谨慎地道:“少林下院中有几株这玩意儿?”苦笑一声,老僧道:“仅此一株而已。”
    舔舔嘴唇,秋离又道:“就凭了那两个宝货留下的金银双剑标记,大师父你们便认定是‘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盗去的么?”老僧肃穆地道:“除此之外,他二人并曾伤了本源悟字辈弟子三人。据受伤弟子禀报,这二人所用剑法,正是衣、鲍二位施主的独门武学‘八十一手崩星剑法’!”
    秋离忽然笑了,他道:“还有其他的证据么?”
    金袍老僧忍耐地道:“老纳认为,有此一桩已足可证实那两名蒙面怪客的身分了,这位施主莫不成尚未满意?”摇摇头,秋离道:“当然还不满意。”
    老僧低沉地道:“其理安在?”
    秋离淡淡地道:“俗语道:捉贼捉赃。大师父,你们既然未能当场将那两名不速之客擒住,如今也就不能单凭那两端脆弱已极的所谓证据来随意入人以罪,这是颇不合情理的!”
    这时“中原双绝剑”之首衣帆立即激动地道:“者弟,这真是一件莫须有的罪名,一件天大的耻辱,件可怕的冤枉!
    就以老夫兄弟两人在江湖上的名望来说,再不济不可能去犯下这等丑事,这……这真是从何说起?”秋离忙道:“前辈且请稍安毋躁,当然这是一桩冤枉,不用前辈说,在下也明白得很!”金袍老僧缓缓地道:“是冤枉么?施主!”衣帆勃然大怒,他厉声道:“明心大师,衣某敬你乃少林下院主持,德高望重,为仅次于贵派掌门方丈之高僧,这才尽量委曲求全与你以礼相见,大师言谈之间,尚请稍留余地,否则,一旦撕破颜面,只怕对你我双方来说,全不是一件有益之事!”
    双目微扬,明心大师却宣了一声佛号,直道:“善哉,善哉……”秋离搓搓手,笑道:“光明里念善哉是不够的,大师父,心里也要照这样想才行。各位不远千里,跑来小青山诬人为贼,非但大大地有违佛门仁厚之道,就更说不上善哉两字的意义了!”。
    明心大师沉静地道:“施主,何谓诬人为贼,有人证,明确明鉴,怎能妄谈一个‘诬’字呢?”秋离冷笑一声,道:“什么是人证?”
    明心大师道:“本派三名受伤弟子。”
    唇角微扬,秋离道:“他们看见那两个蒙面怪客的面貌了么?”沉凝地,明心大师道:“他们认出了‘中原双绝剑’独门所传的‘八十一手崩星剑法’!”
    摇摇头,秋离道:“不足为证!”
    明心大师恨道:“此话怎讲?”
    古怪地一笑,就在隔着明心大师七步之外,秋离身形移动,又快又熟又精又猛地立即将少林嫡传的“十八罗汉拳”施展了一遍,他在出拳弹腿之间,非但招术神妙,步眼精娴,而且拳路中之要诀、窍门、潜力之运用,间隙之连接,可以说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地步!就算正统出身的少林门人来演练这套拳术,恐怕也不会比他更强到哪里!
    “嚯”地收式之后,秋离面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套拳,便是贵派所传有名的‘十八罗汉拳’,在下我不是少林门人,但是一施展,只怕别人定会以为在下也是少林正宗出身了!”惊异的神色浮现在明心大师清奇的面孔上,他迷惑地道:“施主——你怎的会使本派正宗拳术?”哈哈一笑,秋离道:“看看,不就学会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说,每一门每一派的武学特长并不是无法剽窃的,如果要以哪一个武林中入所现示的武功路数去完全确定他的身分,恐怕就不会十分可靠了!”
    明心大师窒了一窒,但他随即又道:“施主所言固然亦有理,不过少林一派渊源久远,门墙博大,所传弟子甚多,少林技术也就流传广阔。本门嫡传之‘十八罗汉拳’盛名卓著,江湖之上,习者之众,是而,会演少林拳术者与会使崩星剑法者,其意义便不能同一而论,易言之,内中颇有迥异之处!”
    秋离火道:“那么,大师父可也要在下演练几手崩星剑法给你过目?”明心大师尚未回答,秋离接着道:“或者大师父以为在下与‘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过从甚密,可能也蒙传了这套剑法,那么,‘武当派’的‘十段锦’,华山派的‘大锥三式’,‘巫焰教’的‘攀月摘星手’在下亦皆可施展施展,而且特别声明,在下与他们这些教派毫无瓜葛可言。莫不成在下识得他们的武术窍要,也就算是这些教派的出身了,恩?”一时无言以对,明心大师僵了半晌,才道:“但……但现场另有‘中原双绝剑’的信物留下……”霍然大笑,秋离道:“大师父啊,就是因为又有了这两件小玩意留下,才更显得那两个宝货还想移祸嫁灾,故意栽脏于人。你想想,做贼的人也肯留下什么证据叫人家失主认出他是何人么?”,吁了口气,他续道:“假如我做了坏事,在当场留下一杆你们少林派的截道铲是不是对方就可以不经详查便将责任赖到少林派头上了呢?事实上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吧?这种最可笑又幼稚的障眼法,如若随便将少林派的各位大师父蒙住,在下看,各位大师父就干脆不要领导武林,个个脱下袈裟,到田里种地算啦!”
    明心大师父经不起秋离这一轮又一轮唇枪舌剑攻击,不由窘迫十分,连一句话也答不上了!
    这时——
    两个银袍僧人中的一个——那又粗又胖,头大如斗的一个,蓦地路上一步,声如宏钟般道:“施主,你的嘴皮子功夫确是高人一筹,而你的狡辩刁赖高才更是令人佩服,只是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贫僧以为,这端子事再怎么说中原双绝剑两个老儿也脱不了干系,要不,那两个魔孽怎的不留下别人的信物,却偏偏留下他二人的?”秋离眯着眼,注视对方那油光红亮的面孔,笑吟吟地道:“为什么不留下别人的信物?因为他们与别人无怨无仇,只和‘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过不去呀!”
    银袍僧人肥厚的下颔一扬,冷笑道:“这个解释,只怕太牵强了吧?”秋离安详地道:“一点也不牵强,自然极了,大师父。”
    银袍僧人重重一哼,道:“不必再行多言。此乃少林一派与中原双剑之间的是非,好好歹歹,自容彼此解决,施主你为事外之人,尚是不跌这潭混水较佳!”
    轻轻地用右手食指摩擦着胸襟上的雪亮铜扣,秋离露齿一笑,既儒雅,又和气地道:“你是说,大师父,叫我袖手旁观了?”这胖大的银袍僧人强硬地道:“正是!”
    点点头,秋离道:“也就是说,你们这些少林派的得道高僧们,硬要冤枉好人,诬赖人家为贼为盗了?”银袍僧人勃然大怒道:“这是事实,怎说诬赖?”“呸”了一声,秋离火道:“去你那颗光秃头,什么事实?鸟的事实!”银袍僧人一张大脸顿时涨得褚赤,他一双小眼暴瞪,两条疏眉斜竖,狞猛已极地叱吼:“大胆魔障,竟敢出言不逊,口出秽语?来来来,贫僧这就渡化你这不知地厚的混小子!”
    哧哧一笑,秋离吊儿郎当地道:“我他妈又成了魔障了,你大师父要渡化我,我就随着你松散松散吧,正好这几天骨头痒得慌!”
    那胖大魁梧的银袍僧人立时沉马立桩,左手紧贴他胸前所悬挂的一串鸭蛋大孝乌黑晶亮的念珠之上,同时,有一层特异的青气隐罩于他原本赤红的面孔,全身骨骼也起了一阵细碎却急密的暴响声!
    口里“啧”了两声,秋离笑道:“好唬人的声势,大师父,看不出你还是童子功练的‘金钟罩’呢,你这金钟罩的造诣,约摸到达第八层了吧?”胖大和尚怔了怔,随即蹙着气咆哮:“休要畏缩,小辈,你正可一试洒家到底是练到了多少层!”
    秋离笑道:“你不够看!”
    暴吼一声,胖大和尚大吼:“张狂!”
    就在这大和尚方待动手的一刹间,明心大师已突然斜阻两步,微微摇头道:“照胆,且慢!”
    胖大和尚——照胆大师,马上焦切地道:“二师兄,这小辈太过跋扈;若不教训教训,他就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明心大师缓缓地道:“老衲已说且慢!”
    照胆大师悻悻地道:“但——”
    一挥手,明心大师转向秋离,冷然道:“施主如此态度,不嫌太过目中无人了么?”
    秋离平静地道:“是那位什么照胆大师先开始目中无人的哪!”
    明心大师沉厉地道:“施主高姓大名?”秋离笑笑,道:“有此必要么?”神色冷愠,明心大师道:“老衲以为,施主既然有此雅兴横插一脚入此事之中,想施主必然有所倚恃,或为武林名人,或有强硬出身。如今,施主未知占的是哪一端?”’沉吟了一下,秋离道:“也罢,既是大师父坚持要问,在下不说也是不敬。在下占的一端么,便勉强可以称作‘武林名人’吧,只是,名气尚没有少林派的各位高僧来得煊赫而已!”
    .明心大师冷冷地道:“高姓大名?”
    秋离笑眯眯地道:“秋离,秋天的秋,分离的离!”
    陡然一震,明心大师骇然脱口:“鬼手?”微微躬身,秋离道:“不料鼎鼎大名如阁下少林高僧,亦知在下这个不雅的贱号,见笑了,委实见笑了……”强自镇定下来,明心大师徐徐地道:“难怪施主竞有这等的勇气与魄力,自然自然,鬼手秋离又有何事不敢承当!”
    秋离哧哧笑道:“所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深山’,老实说,在下假如我自付不够材料,哪还胆敢在此出丑卖乖?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退避三舍了,就是因为自家还觉得勉强可以说说话,这才硬充着在此处现现眼。若是各位大师父讲理呢,大伙儿不防好好心平气和地化解此事;否则,唉,在下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非要和各位大师耍耍不成了。”
    明心大师唇角抽搐了好一阵,才生涩地道:“秋施主,施主你为两道上首屈一指的怪杰,武林中无出其名的绝才,这份成就颇为不易,尚祈施主妥加珍惜……老衲必须明白指出,施主若是强自出头,横相为敌,只怕……任凭施主功力盖世,少林全派周旋起来,也特异常吃重,得不偿失的!”
    用力颔首,秋离道:“这一点,在下也不得不承认。可是话又说回来,大师父你们少林一派虽说渊源久远,门墙博大,能人异士甚多,但若要与在下秋某人火拼,结果也可能不十分乐观!”垂首默默半晌,明心大师又缓缓抬起头来,沉重地道:“秋施主,你是硬要出头了?”秋离爽快地道:“在下想,恐伯是这样的了!”
    长长吸了口气,明心大师道:“秋施主,尚盼三思!”摇摇头,秋离道:“大师父,我业已三思之后才说的话!”
    深远地微微一笑,明心大师道:“烦恼皆由人自寻,秋施主,如今你便正是这般。”
    舔舔嘴唇,秋离笑道:“迫不得已哪,大师父。”
    而这时,后面沉默了好久的衣帆已突然启口道:“老弟,你先等一等——”双眉微皱又舒,秋离回头r平静地一笑道:“前辈有何指示?”干咳一声,衣帆道:“老弟,老夫还想和明心大师说几句话!”
    退后两步,秋离道:“请!”
    于是,这位“中原双绝剑”之首的“金绝剑”衣帆,慎重朝前移了半步,语声严肃地道:“明心大师,贵派诸位师父,在大师率领之下大举而起,目地乃是为了查明老夫兄弟二人是否为潜往贵山盗宝之蒙面盗贼,是么?”明心大师的太阳穴轻轻一跳,他缓缓地道:“不错。”
    衣帆双目倏睁,气涌如山:“如今,大师查询的结果是确定了呢,抑是否定了呢?”
    深深晓得回答这句话之后的严重性,因为明心大师也不敢贸然出口,他沉吟着,犹豫着,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衣帆焦急愤怒地道:“大师,你我双方,为了这件莫须有的疑窦,已在此浪费了太多的光阴,尚请大师快些回示明白,也好采取某一种解决途径!”
    终于,明心大师难堪地一笑道:“老衲以为……二位施主最好还是随同老衲等委屈一趟,劳驾偕返嵩山本派,当面向本派掌门大方丈解释清楚。一则,老衲可以交待责任,再则么,二位施主亦可释清嫌疑……”衣帆顿时老脸涨成朱赤,双目宛如喷火,他气得竟一下子没有答上话来!
    秋离冷冷一笑,接口道:“还有第三则,这第三则么,是正可借此一展少林派雄霸武林,睨睨江湖的威势,也可叫天下同源们看看,少林派可以不分曲直,不问情由,不论皂白,在任何时地都可以携人回山受审——甚至连久享盛名的中原双绝剑,也不例外!”
    明心大师闻言之下,十分不悦地道:“秋施主,你言谈之间,最好稍加斟酌,……”
    重重一哼,秋离怒道:“说得好,我言谈之间要稍加斟酌,难道你们少林派就可以为所欲为,大言不惭了?”轩眉切齿,秋离又恶狠狠地道:“时到如今,大家都不妨打开天宙说亮话,大师父,你少林一派在武林中有威有势是不错,但也只能表示你们本身力量的强大与雄厚而巳。你们却并不是天下武林的盟主,更非‘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的尊长上司,你们凭什么开口要带人家回山受询,你们以为你们是些什么?你们的掌门方丈又是什么?今天,你们大举侵犯小青山,声势汹汹,诬良为盗,这业已给予‘中原双绝剑’两位前辈莫大的羞辱与困扰。但是,二位前辈却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不愿使事态扩大,他们不仅放弃讨还公道,更忍受着尊严的伤害来向你们讲理说明,细细解释。可笑你们一个个尚在这里作成作福,自以为不可一世,竟嚣张到要随带二位前辈回山受询的地步。少林的诸位大和尚们,你们以为‘中原双绝剑’是省油灯么,以为我秋离是窝囊废么?可以任由割宰,任由摆布的么?”狂笑着,他接着又道:“象这种下三流鸡鸣狗盗之徒所犯的罪行,你们也敢诬赖到‘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的头上,足证少林一派的昏庸无能,也更表露出少林一派的张狂无知。现在总归一句话,事情绝非二位前辈所为,你们掌门方丈若是不信,叫他找我来问,或者叫他找我来斗!”
    暴吼如雷,那厢的照胆大师北道:“大胆孽障,你是不想活了?”“呸”了一声,秋离大笑道:“老小于,不想活的是你!”
    照胆大师气涌如山,握拳透掌,他转身面对明心大师,愤怒地道:“二师兄,请求准予教训这厮!”
    明心大师立即阻止:“不可!”
    气得一跺脚,照胆大师激动地道:“他业已侮辱了本派掌门大方丈的圣威!”
    明心大师沉吟地道:“这件事不会就此了结的,照胆,稍停再说。”
    哧哧笑了,秋离道:“照胆和尚,没有关系,你也不用着急,等会儿,你就会如愿了;我姓秋的忘不了你!”
    照胆大师咆哮道:“洒家等着!”
    斜眼睨他,秋离道,“彼此!”
    明心大师突然高宣一声佛号,肃穆地道:“秋施主。”
    秋离冷然道:“如何?”
    明心大师缓缓地又道:“其一,本派下院遭盗之事,因为证据不足,且老柏亦颇觉方、鲍二位施主之言有理,更深信.凭其二位之声威德望实不屑、亦不能为此事,是而者袖承认本派之鲁莽与错失,非但撤消方才老钠所作要求,更代表少林派僧俗弟子向衣、饱两位施主深致歉意!”
    一侧,照胆大师惊道:“二师兄——”
    没有理会他,明心大师继续冷肃地道:“其二,秋施主你一再强词夺理,更辱及本派掌门方丈,侮及者衲及在场弟子,佛家虽曰慈悲忍恕,但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本派声名,本派威望,老袖敬向秋施主讨还公道!”
    淡淡一笑,秋离满不在乎地道:“如何讨法?”明心大师沉重地道:“以武定论!”
    爽脆地,秋离道:“好!”
    后面“金绝剑”衣帆急道:“者弟,这不是你的事,怎能,由你承担?”“银绝剑”
    鲍德亦大声道:“正是,便由我这老不死奉陪明心大师走上几招吧!”
    微笑摆手,秋离道:“不用了,二位前辈。二位没听方才明心大师所言?他们业已承认此来的冒失与错误,更向二位前辈道过歉意了,这种行为,在素来声成凌人的少林派来说,可确不多见。易言之,他们与二位前辈之间的瓜葛已经澄清化解,圆满了断,现在,剩下的就全是在下的事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在下是言语问冒犯了少林派上上下下,既然冒犯了,自须给予少林派一个争回面子,扬眉吐气的机会,因此,这皆为在下个人与少林一派之事,概与其他一切无关!”
    沉默了好久的周云此刻也焦急地道:“秋兄,话不是这么说,你与他们之间的争执,也是为了这件事而起,又怎能说元关呢?”
    秋离正色道:“老友,你志了那件事了?”怔了怔,周云迷悯地道:“哪件事?”
    面孔上的神情是一片冷漠肃然,秋离语声冰冷:“哪件事?老友,我与少林在多年之前的一段公案!”
    周云恍然醒悟,他忙道:“但是,秋兄,却一定要在这时候么?”点点头,秋离坚决地道:“不错,这个时候正好。”
    说着,他又向衣帆与鲍德道:“二位前辈,请恕在下擅自作主了。”
    眼光中的焦虑不安是那么明显,衣帆急躁地道:“老弟,你不应该做这么大的承负!”
    秋离一笑道:“前辈,另有他因!”
    又是一声肃穆庄严的佛号传来,明心大师低咳了两下,徐缓地道:“如今,秋施主,老衲恭候了。”
    转过身来,秋离安祥地道:“不敢,我就来受教啦!”后面的周云再次惶叫:“秋兄——”头也不回,秋离摆摆手道:“你看热闹吧,老友,别再阻我……”说话声里,秋离开始缓缓朝前走出,明心大师亦退后十步站定,围立四周的少林弟子们立即将圈子扩大,让出一块地方来。
    平静地,秋离道:“大师父,我们这场武斗,以大师父你的意思,是点到为止呢,抑是非拼得个胜负存亡不可?”明心大师深沉地道:“施主之意呢?”秋离笑了笑,道:“我是悉听尊便!”
    旁边,照胆大师立刻低促地道:“二师兄千万注意不要上了这姓秋的当,鬼手之名在武林中最是狼藉卑鄙;更且心狠手辣,他与人动手过招,素有‘不流血不止,不残命不休’的习惯;二师兄,任他嘴里说得好听,师兄可务必要留神了!”明心大师淡淡地,道:“老衲省得。”
    这时,秋离禁不住哧哧笑道:“照胆大师父,你对在下的过往可真叫清楚嘛。不过,经你这加油添酱地一吹嘘,只怕就要给你师兄在心理上增加负担啦!”
    明心大师含蓄地笑笑,道:“秋施主,这需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一仰头,秋离肃容道:“大师父,请。”
    明心大师微微点头,双掌徐徐合十当胸,象在顶礼膜拜什么神抵一样,形态间显得异常端庄及严穆,他稳若山岳般站在那里,低沉地道:“秋施主,请。”
    于是,周道顿时一片沉寂,沉寂中,含有无比的紧张与寒腥气氛,宛如每个人的心弦全扯满了,每上人的血液全凝固了。他们晓得,眼前这场拼斗,是一场罕见的强者之斗,不仅表示着双方个人的功力的深浅,能影响两个人日后的武林威望,更乃一个江湖怪杰与一个煌赫门派的实力之争,技艺之较——威震天下的“鬼手”秋离与领铀武林第一大派第二号高手明心大师,他们两个人,任是哪一个胜败,也足以令江湖喧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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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力挫少林
    “中原双绝剑”老兄弟两人此刻皆屏息如寂,心头忐忑,又是忧虑,又是紧张地盯视在场中两个即将较斗者的身上。周云夫妇则更惶恐不安,生怕秋离有所失闪;“髯虎”
    何大器早就冷汗涔涔,连嘴巴都张大了……比较镇定的乃是马标,马标与秋离是结义兄弟,他与秋离相处的时间也最长久,因此,秋离那几下子绝活功力如何,马标是知之颇详的,他曾经不止一次思付过,他这位老弟的艺业,是否已可算为天下第一能手了?马标深深明白秋离所具备的武学造诣是如何精深,更知道他在各种特异技艺上的磨练及修能程度,他对秋离是充满信心的。虽然,他仍也禁不住微微有些担忧——再怎么说,秋离此刻的对手井非泛泛,乃是武林第一大派的顶尖人物明心大师哪!从来没有见过秋离与人真正动手的衣霜,可以说是眼前所有人的里面最天真的一个,也最好奇的了,她一心一意,想亲自目睹她私下里最钦佩的秋大哥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她更渴望她的秋大哥能有她想象中的英雄式胜利。小妮于不曾感到什么忧虑,更没有惊慌,那种迫切欲要欣赏一场奇妙较斗的心理,业已使将别的可能发生的什么悲惨后果全遗忘了站在衣霜身旁,梅瑶萍的情绪却紧张到了极点。她对秋离,已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爱意了,在她来说,秋离更是她心神的寄托,希望的维系,远景的明灯,秋离是她全部的一切,秋离的遭遇也即是她的遭遇。象把心儿附在秋离的身上,魂儿贴在秋离的魂上,梅瑶萍不可抑制地轻轻哆嗦着,两只玉手的掌心,早已汗淋淋的了……另一面,少林诸僧的感觉绝不比中原双绝剑这边各位稍微轻松,他们一个个皆全神凝注,呼吸粗重,目光中带着无比的焦虑神色,每个人的心头俱象压上了一块铅,沉重得直往下压。因然,他们都晓得他们这位身居少林第二高手的师尊武功深博卓越,素来未曾败于人手。但是,他们同样也晓得,对方那位“鬼手”,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厉害角色!
    现在——
    秋离瘦估估地站在那里,沉静地道:“大师父,看情形少林派的‘罗汉气功’你业已练到火候了,而你这副架势,呢,可乃少林不传之秘——‘大乘掌’起式?”明心大师暗自一惊,他料不到自己门派里祝为镇派之宝的不传绝活“大乘掌法”对方竟也一眼即能视出,这尚不说,他个人勤习的“罗汉气功”乃是一种不发不露的内功修为,极少征兆显露出来,而却依旧逃不过对方那权利眼,不讲别的,只看人家对夫下武学涉猎之广,了解之深,业已是不愧盛名了!
    一眼看破明心大师的惊异怔仲,秋离微微笑道:“不要担心,大师父,在下我或者识得你的掌法;但却不一定挡得住你的威力,胜负之分,仍尚在那未知之数呢!”
    明心大师强笑一声,生涩地道:“施主客气了!”
    秋离笑了笑,道:“大师父,请注意了——”’双掌仍然合十当胸,明心大师沉稳地道:“请!”
    忽然朗后退,秋离在徐徐后退中,蓦地暴叱:“来了!”
    黑色的身影有如一团翻滚的黑球自虚无中骤然飞到,隔着五六步远,一百片如刃的掌影已凌空削来!
    毫无声息,明心大师移动如行云流水,又是迅捷,又是畅美,他飘然旋开,双掌斗开,两股无形罡气分叉而出,却在刹那间汇合一起,隔成一道浩荡无比的劲力,狂飚般卷向秋离!
    “好!”
    大喝一声,秋离暴弹而起。左十掌,右十掌,成圆弧抛掷反击,那飞掠的弧线尚未消失,他整个人横空急翻,一记攀月摘星手已猛然展出!
    佛号高宣,明心大师面色凝重,形态肃穆,在敌人凌厉施展的弧影星芒中挺立如山,他的两掌带起浑厚沉猛的至刚力道,看似缓慢,实则其快无比地走着“佛”字形在全身四周回绕。只见空气排涌激荡,呼啸撞击,万钧力道旋转交织,那种宛如成了实质的劲气就布成了一面密密的网、一道坚固的墙,雄浑极了,也奇妙极了!瞬息间,飞舞的弧手掌刃流曳掠射,弹闪翻腾,与浩大的劲力相互碰撞缠绞,就似是万千星团绕着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穿织的月星要透射进去,燃烧的火出却以它的热焰舌力加拒抗,而风声尖锐,力量澎湃激扬,这时,除了掌影腿势所带起的幻象外,根本就看不见那拼斗中的两人了!
    秋离现在是反复使用着他的“攀月摘星手”,不绝不息地以急速猛烈得匪夷所思的快速攻击敌人。而明心大师,则循环展露着他少林派最最精奇的“大乘掌法”中最最威力无匹的一招绝活“神光圆顶”相反拒,就这样,他们周而复始地一再争斗缠战,却竟僵持起来!
    除此,秋离不觉有些意外,更有些惊异了。他如今使的这一绝招“攀月摘星手”乃是“巫焰教”百年前至高至强的最佳武术,而这一记玩意儿,不知替秋离退过多少强敌,摆平多少对手,甚至连“天山派”的顶尖前辈好手可札钦汉也在这记绝活下栽了筋斗。
    但是,现在碰上明心大师,非仅未能将他放倒,竟然更形成了一个相持不下的混缠局面。
    明心大师的这份修为,可见是如何之深,如何之浩了,少林派的镇派密技“大乘掌法”,果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碍……斗场上的两个战得难分难舍,鬼哭神号。双方观战的人却是将一颗心提到腔子上,每个人莫不暗捏冷汗,目眩神迷,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衣霜的一双俏眼虽然不停地左右上下转动,却仍追摄不上较斗者双方的身法招式,她直看得眼花缭乱,头昏脑涨,逐渐连人家那种绝顶的移动也看不清了。只见一阵风扑着一阵风,一股力迫着一股力,仿佛两个带着气流的精灵在追逐奔跑,根本就分不出这是怎么回子事了……急促地喘息着,衣霜宛如感到连天与地也在转动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又涨又闷,双眼看出去全是模糊糊的一片,顿时,她整个人也摇摇晃晃起来!与衣霜并立一处的梅瑶萍适时惊觉,她连忙将衣霜扶住,关切又纳罕地小声道:“霜姑娘,霜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适吗?”闭上眼,衣霜喘了好一阵,才面色苍白地沙着嗓子道:“梅姐姐……他们……他们动作太快了……我看得头晕……”不觉哑然失笑,梅瑶萍紧揽着她,安慰地道:“是的,他们动作的确很快,这全是一种超绝无比的移挪法,霜姑娘,别说你,就连我也觉到视线来不及跟上呢……”吸了口气,衣霜喃喃地道:“秋大哥的武功好高哪……”梅瑶萍心中十分舒服,她低笑道:“这还不算他最拿手的本事呢,霜姑娘,你没看见他狠的时候,就是一群虎冲过来,他都能用硬牙撕了!”
    又是惊佩,又是羡慕,又是祟仰,衣霜天真地道:“好棒碍……梅姐姐,只要有秋大哥的保护,我想,就连这一座山塌下来他也能撑住了……”梅瑶萍心中想;“可不是这样……”她口里却代替秋离道:“也没有这样离奇,霜妹妹,你秋大哥好是不错的,但人总是人,也有人的力量不能到达的极限……”目光又投注向斗场上拼战得越加剧烈的两人,衣霜忽道:“梅姐姐,秋大哥的出手那样快,我们连看都看不清楚,如果他用这么快的动作向我们攻击,我们恐怕就挡不住了。”
    梅瑶萍心里笑了,她想:“不要‘恐怕’,就凭你我这点功夫,根本就是绝对挡不篆……”思忖着,她轻轻地道:“霜姑娘,我想是这样的……而武林中所谓高手,其分别也就全在这一点上了……”点点头,衣霜又道:“梅姐姐,你的武功比我强得多,据你看,这一场仗,是秋离大哥能赢呢?或是那老和尚赢?”抿抿唇,梅瑶萍由衷地道:“我当然认为你秋大哥能赢……”梅瑶萍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又窘迫地道:“难道……
    你不以为这样?”含有深意地笑了,衣霜轻轻地道:“我自是和你的看法相同。但梅姐姐,我们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我们希望秋大哥打胜的心里原因不一样……”现在,梅瑶萍开始警觉到衣霜这妮子刁钻、精滑与狡黠了。她或者有些地方十分天真烂漫,可是,在她这种年龄的天真烂漫中,却更含蕴着超出她年龄所应有的,令人感到惊异与困惑的智慧及世故!怔了片刻,梅瑶萍羞涩地道:“怎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呢?”衣霜眨眨眼,道:“梅姐姐,我们心照不宣……”梅瑶萍正感到害膘,站在稍微前面一些的周云已忽然低促地道:“秋兄要使狠了!”大家的目光立刻紧张地投注过去,斗场里,秋离的身形闪掠如电,闭然翻舞,纵横穿射,而明心大师却仍旧挺立如桩,以他沉厚雄浑的绵绵掌力相拒。现在,他们已缠战了二百多个回合了!
    倏然——
    秋离再一次抖出他的“攀月摘星手”,明心大师也照样用他“大乘掌法”中的那记绝招“神光圆顶”对抗;劲气呼呼轰中,掌影缤纷飞旋,就在这一刹间,秋离已蓦地一个翻弹,在同;个时间,使出了他成名江湖的拿手本领——“苦空八掌”的全部八手!
    一排排;一沼溜、一行行、一片片、一圈圈的如刃掌影骤然从四面八方,各个不同的角度倾泻向敌人,而它们并不是采取正常的攻击惯势,似巨浪澎湃,群山并颓,瞬息间飞砂走石,尖啸如片,仿佛宇宙中的力道完全在这个时候涌向了明心大师!
    现在明心大师无法再挺立不动了,他那招博大浩瀚的神光圆顶已不能象阻挡“攀月摘星手”那样抗拒对方“苦空八掌”的并展各旋,敌人如今所现露的武功威力与性质,乃是“神光圆顶”这一招难以适应的。于是,明心大师动作如电,飞快腾跃,金色的僧袍,“呼噜噜”扬翻中,他“大乘掌法”里的精华奇学“们心指天”“祥云托莲”“达摩飞升”“合利盈盘”“鹤凌九霄”“瑞气冉冉”“化玄为真”“么笼大干”也一样八招同时推出!大乘掌法,为少林派立派开山数百年来所具有的几种至高武学之一,也是少林一派视为瑰宝的武术秘密,就算少林本派的弟子,受传这套掌法的也是少之又少。
    而且,假如在派中辈份不够,天资不高,禀赋不足,则根本就不会列入考虑,便是有了这些条件,也要经过一再的挑选审核始能获得学习这种少林正宗秘技的资格!因此,“大乘掌法”不要说在武林中盛名卓著,便在少林派里,亦是他们所有弟子渴望学得的上乘艺业。如今,少林一派怀有这“大乘掌法”秘技的人只有两个,其一是少林十七代掌门方丈明畏大师,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少林下院主持明心大师了!
    这“大乘掌法”共有十招二十式,招术简明却变化无穷。
    尤其它潜在的威力与出奇的路数,更是精绝博浩,集掌法中之大成,通常的武林人士,只是学得个一招两式已足可独霸一方,若是完全深悉内中窍要,再加以融汇贯通,期充异可为万人之敌,挥洒之间便能胜券稳握了;明心大师同时将大乘掌法中的八掌并出,也是要对付秋离那套神鬼皆惊的狠辣掌术“苦空八掌”。而“大乘掌法”浩荡威猛,千变万化,“苦空八掌”精绝诡异,凛烈尖锐,这一碰上,又是棋逢对手,不分轩轻,只见气回力旋,天云色变,掌山腿桩溜泄纵损,暴响如雷!
    长啸声颤抖着抛扬而起,秋离单足旋地,猝然连串地狂转急回,在这闪电似的转回始中,他长臂暴起,划过一弧大圆,由左右斜圈蓦翻,于是,一阵无形无影的罡烈力道,象突然在空气中沸腾起来,宛如天神的巨掌在猛挥,六个巨杵在并捣,带着无可比拟的雷霆之咸翻涌排挤,天与地间充满了尖锐的呼号。四周空隙展现出一片滚盈的迷蒙;象是来自九霄的咆哮震撼着这里,来自大漠的狂飚席卷着这里,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甫始产生,秋离的双掌已催动着这股奇异力量扩展,变幻着鬼魅似的方向飞闪如刃般片片飘拟而至!
    观战的一干少林弟子刹时被这片突起的罡气吹逼得东倒西歪,纷纷踉跄退后,但是,这股无形力道却并不冲向中原双绝剑那边!
    被劲风激荡得口鼻皆窒的照胆大师此刻不觉大惊之色,他在极度的惊骇中,声嘶力竭地大叫:“弥陀真力……阎王斩……”在狂飙罡气笼罩下的明心大师根本已听不清他师弟照胆大师的呼叫,仓促里,他立时运足“罗汉气功”于全身,以“大乘掌法”中最后一招“坦坦西途”端力反扑。于是,但见云滚风号,万象混蒙,掌腿齐飞,厉啸似哭,就在这种令人心惊胆裂的声势中,“嗤”的一声裂帛之响传扬,一条金色人影左弹,一条黑色人影右射,刹那间,一切又归向沉寂!
    沉寂了,好心颤的沉寂……
    方才惊涛骇浪的情景业已消失,右边,秋离卓立不动,面色青白,他的黑色紧身衣上盘已经碎成条条,头巾不整,头乱如蓬,呼吸也显得那般急迫与浊重了……左面——
    明心大师的金色僧衣自双肩撕裂,直达袖口,露出内衬的灰白色中衣来,而明心大师的面容也就和他内衬的中衣颜色一样了——灰中带白,他全身汗透,甚至湿淋淋地往地下流淌——就宛似才自水中捞起,这些,俱使人惊异。员使人目瞪口呆的,却是这位少林派的第二位高僧,金色僧及背后并排着的六个掌印,掌印所在,原来的金色丝料早脱,显露出六个白色的轮廓来!
    “中原双绝剑”衣帆、鲍德二人在短暂的震惊过去之后,立即与周云夫妇、马标、何大器、衣霜、梅瑶萍等齐拥而上围向秋离身边。明心大师那里,少林僧人们也同样匆匆奔了过去。
    衣帆伸手拦上了意欲搀扶秋离的周云,他低促地道:“不要动他,秋老弟方才耗用真力过巨,如今血气定然不匀,内腑震荡,让他自己调息平静……”马标也急得脸发了黄,他颤声问:“衣前辈,我这兄弟要紧么?”摇摇头,衣帆道:“没有关系,秋老弟只是真力耗多了,有些虚脱乏力而已,他并没有受什么创伤。”
    “髯虎”何大器在马标背上转向那边看了看,又仔细瞧了瞧秋离,他干咳了一声,低声问:“呢,衣大侠,请恕过何某的浅杯……这场龙争虎争,到底是谁赢了哪?在何某看来,似乎那位大和尚吃亏稍大……”衣帆欣然笑道:“何兄是说对了,确是明心大师吃亏的较多,换句话说,秋老弟赢了!”
    赞叹地吁了口气,“银绝剑”鲍德道:“大哥,这真是一场多少年来罕见的高手霸才之斗,我自行道至今,还是首次目睹这等精彩的激战呢!”
    微微颔首,衣帆道:“早闻传音,‘鬼手’秋离功力盖世无双,艺业出类拔萃,可为万人之敌。先时我还疑信参半,不敢全信,今日得以亲见,却真个心服口服了。老二,你我兄弟自己掂掂分量,若是轮单与明心大师挑战,可有取胜把握?”呵呵一笑,鲍德道:“说句不怕泄气的话,大哥,我哥俩哪一个上去也只怕招架不住,若是用剑,或许可以拖一段时间,假若全用肉掌较量,我看不须多久就得败下阵来了,大哥,你以为呢?”
    衣帆笑道:“不错,这明心大师的武学修为实已达至善之境,尤其他在那‘大乘掌法’的运用上已精博通灵,变化如意,造诣之深,无懈可击。方才秋老弟挫败了他,我看也是倾尽九牛二虎之力了……”这时,马标亦咋舌道:“老实说,衣前辈,我与这兄弟也有多年的交情啦,这尚是第一道看见他费了这么大劲才占着上风……”鲍德也点头:“秋老弟的确费了不少功夫,不说别的,就我所知,高手相搏,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愿使用以保身护命的那一口真力。这不是玩笑之事,真力耗用过巨,轻则伤身震腑,重了,就是有性命之忧呢……”轻喟一声,周云插口道:“二位师父,这明心大师的本领之强,委实令人惊异。秋离秋兄在协助徒儿北上天山时,即曾以一己之力挫败过天山派的顶尖好手多人,其中包括天山派掌门人‘九手银瞳’潘一奇,二掌门‘金拐罗汉’冯锷,天山派前辈人物‘银发霜心’可札钦汉,甚至连当地横霸武林的‘天山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也在秋兄手下裁了筋斗。但是,今天这场激斗,秋兄却好象比他在天山力战群雄之时更加吃力了!”
    衣帆感叹地道:“云儿,你是有所不知了——”顿了顿他又道:“天下武林虽说万流归宗,红花绿叶同出一派,但其中的区别强弱仍然很大。而武术之道,源远流长,外家始自少林,内家开由武当,虽说江湖之上仍有其他教派门户各行自立,也有他们传统的技艺心法衍续下来,但除非特殊又特殊,一般的武家内涵大多不及少林武当两派来得卓绝精博,这乃是经过了他们各代祖师与派中所历出的能人异士们多少年心血智力荟集的成果,因此,他们两派的传统武功自然也就比诸其他门派奇妙高强得多。别的江湖雄才俊彦在秋老弟手上遭败只能说他们习练的祖传本事不够扎实,但明心大师却又自不同,他深得少林技艺心法,浸于此道数十余年,而他犹失败了,他这失败,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更象征少林一派全体的挫折;云儿,你秋大哥本领之强,之深,非你日后需要向他多加学习,时领教益,就连为师二人也该请他随时相点呢……”周云恭谨地道:“徒儿知道。”
    鲍德笑嘻嘻地接口道:“大哥,你晓不晓得这明心大和尚是也们掌门人明畏大和尚的第一个师弟?也是少林派第二位掌权人物?”点点头,衣帆道:“当然晓得。”
    眨眨眼,鲍德又露齿道:“少林派中有一个秘密,大哥你也知道?”“哦”了一声,衣帆纳罕地道:“什么秘密?”
    轻轻地,鲍德道:“虽说这明心大和尚乃是掌门人明畏大和尚的师弟,但是,他的本事却并不比明畏大和尚来得弱,三年前,在嵩山的朝云岭上,他师兄弟二人即曾彼此印证过,打了千余招下来,两人却势均力敌,不分轩轻!”衣帆惊奇地道:“你怎知道此事?”。
    呵呵一笑,鲍德得意地道:“就在这二位少林高僧互相印证武功之时,我的一位好友正在那朝云岭附近探幽寻胜,恰巧窥及。前次我下山购物恰巧遇上了他,在闲谈中。
    他即曾提过这件事,还一再夸言大开了眼界呢……”衣帆问道:“你这好友是谁?”笑了笑,鲍德悄声道:“说出来,大哥也认得,这人就是‘坛中仙’辛子豪那糟老头子。”
    哑然失笑,衣帆道:“原来是这老头子,他整日泡在酒里,除了喝酒,就是一个人东飘西荡,随处游戏人间,不过,这一次他却去对了地方,叫他窥见了如此一桩秘密,老二,这又更进一层地代表着一个意义了……”鲍德忙问:“又代表哪一个意义呢?”。’衣帆振奋地道:“秋老弟业已夺取了少林全派的光彩!其中包括了他们的掌门人明畏大师。‘老二,你想想,明心大师已败在秋老弟手里,那明畏大师虽然身为掌门,功力却与明心大师不相上下,易言之,他来了其结果亦无二致,少林派的掌门人师兄弟都不是秋老弟的对手了,他派中何人能是呢?”连连拍手,鲍德喜道:“对,大哥,情形可不正是如此?”站在那里闭目调息的秋离,现在正缓缓睁开双眼,他疲乏地一笑,声音微见沙哑:“二位前辈,你们业已将在下捧上天了,却叫在下好生惭愧碍……”衣帆,鲍德闻声之下,连忙殷切慰问,马标与何大器开心异常地向前赞扬,周云却一个劲道:“秋兄,你少说话,只怕体力尚未恢复过来呢……”秋离一面道谢,边笑着:“我是耗力太巨,但没有办法,不用‘弥陀真气’就无法取胜,实在迫不得已,才将我压箱底的这两样玩意报出来,‘弥陀真气’加上‘阎王斩’!”
    吁了一口气,他又道:“说真的,假如这两样玩意还取不了胜!我就准备与老和尚同归于尽啦!”衣帆摇头道:“秋老弟休如此想,先别说你定可赢战,就是不然,亦万万不能抱有此一念头,否则,你叫我们何以安心?”伸伸舌头,鲍德道:“假如你的‘弥陀真气’‘阎王斩’‘苦空八掌’‘攀月摘星手’都还收拾不了对方,那我看我们只有赶紧挖个坑,大伙一齐朝里跳算了,也免得少林和尚多费手脚了!”
    大家全笑了,衣帆道:“这是不可能的,假如天塌下来明心大师仍能屹立,今天他也不能不败的!”
    秋离低沉地道:“不过,前辈,这老和尚功夫好强!”
    衣帆颔首道:“当然,他乃是少林第一高手!”
    秋离正想再讲什么,那边,包围住明心大师的少林僧人们忽然散开,明心大师额巍巍地由两个银袍僧人搀扶着走向前了几步,面色仍然灰白泛青,双眼无神又黯涩地投注秋离。
    一边,衣帆悄声道:“你伤他可伤得重?”摇摇头,秋离低促地道:“不重,仅是双方真力互撞后的反震力量而已!”
    这时——
    明心大师已长长吸了口气,艰辛地开了口:“秋施主。”
    秋离踏前一步,平静地道:“大师父。”
    苦笑了下,明心大师道:“首先,老钠谢你手下留情。”
    秋离微微躬身,道:“不敢,大师功力绝世,修为无双,在下亦承蒙大师容让,将印在右胸及车肩的两掌掌力收回未发!”
    叹息着,明心大师坦直地道:“施主此言,越见胸襟宽大,心性磊落,其实,施主亦不须再为老衲夸言了,施主之‘阎王斩’一连六掌乃先行按在老袖背后,是施主隐力未吐,老衲才有机会沾上施主两掌,杏则,即便老衲发力,施主亦未见得有何重创,但老衲只怕早已西去了……”秋离诚挚地道:“大师父太谦,这一场比试,至多也算平局,在下不敢自承占先……”摇摇头,明心大师道:“不,这一场比试是施主胜了……”秋离此刻的表情上,再也没有他惯常的那种嘲弄与狂放的意味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庄重,一片至诚,一片谦和与宁静。他低沉地道:“大师如此容让抬举,反倒使在下怔仲不安,大师非但武功绝世,更把人世间的名利也参透悟透了,佛门高僧,果然便有崇高的气度与风范,大师,在下由衷钦服!”
    明心大师孱弱地一笑,沙沙地道:“一切俱是空,施主,原本一切是空,但老衲又几时能参透名利?悟透嗔念?,经施主这一点化,老衲更不禁汗颜十分,真正能看破世事,抛除七情六欲,老衲还差得好远……”秋离和气地道:“大师客气了,这都是在下的不是,才引发了这场苦斗,尚盼大师惠于谅恕才好……”叹息一声,明心大师道:“其咎非你,秋施主;如若老衲涵养到家,此时亦不至于落得这般情状了……说起来,委实惭愧……”秋离微笑道:“大师如若一再自责,在下就更加如芒在背啦……”喘了将次,明心大师缓缓合十道:“老袖就此告退,今日贸然来至小青山向衣、鲍二位施主大兴问罪之师,此时想来,实过鲁莽,万望二位施主恕过老衲等粗疏之过,莫予计较才是……”“金绝剑”衣帆踏前一步,忙道:“只要大师能知道衣某兄弟的委屈,能证实我兄弟二人的清白无辜,这已足了,衣某兄弟又何敢记恨于心?”合十为礼,明心大师暗哑地道:“多谢二位的宽宏大量,老衲等这便回山复命,那两个真恶元凶,也自将由本派另行查探究明,此间之事,就让它如烟云消散,彼此坦释了。”
    衣帆欣然道:“大师仁恕宽厚之赐,衣某兄弟自当敬受这时——一侧照胆大师急忙开口道:“二师兄,这公道尚未讨过。”
    冷冷一哼,明心大师断然道:“胜负已分,还有什么公道可讨?”说着,他再次向衣帆与秋离等人合十道别,然后,转过身去,在左右弟子的扶持下,缓缓离开了。
    秋离注视着走在最后,独自悻悻不服的照胆大师背影,微微摇头道:“这和尚,好暴燥的心性,到山上落草当棒老二才对!”
    几句话,不由将大家全逗笑了,笑声中,马标骂道;“小子,你这张嘴呀,就是不能有个歇着的时候,身子还虚脱,俏皮话却连珠炮似的又放个不停,看你方才与那明心大和尚对答的形态,还真就有板有眼象那么回事,只一转脸,却又依然固我了!”
    耸耸肩,秋离笑道:“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大哥,假如有一天我憋住气不吭声,你又包管大惊小怪了!”
    马标哼了哼道:“我才没那么多精神去大惊小怪呢!”
    忽然衣霜惊呼起来,大伙儿立即瞧向她那边,衣帆急道:“你叫什么呀,丫头?”
    指着地面,衣霜讷讷地道:“爹,你赶快看,这一大块地皮就象被人用铲子铲去了一层似的,比其他地方凹下去两寸多……”“嗳”了一声,衣帆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真是个俊丫头,为父还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却是这么件事儿。丫头,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这方圆将近三丈的地面,之所以会比旁地方凹陷,乃是吃秋离壮士与明心大师的内家罡气扫括的结果。丫头,你大约甚少看到这等高手的拼斗,是而才有这种外行话说出来,你还不知道,如若秋壮士与明心大师在屋子里较手的话,以他们的动作间所带起的潜力,就是能将一整栋房子震垮!”
    圆睁着眼,衣霜咋舌道:“我的天,真有这么个厉害么?”呵呵一笑,衣帆道:“妮子,莫不成为父的还会骗你?”“银绝剑”鲍德也哧哧地笑:“鬼灵精,所以说你以后少和秋老弟皮,惹火了他,他可以揍得你连东西南北全摸不清!”
    皱皱鼻子,衣霜扮了个鬼脸道:“别唬我,二叔,秋大哥疼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揍我?是不是呀,秋大哥?”秋离赶忙陪笑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衣帆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闹了,丫头,还不赶快进去弄饭,先泡上一壶好茶出来给叔叔伯伯们解渴。这一阵折腾,只伯大家早就饿扁了渴透了,秋老弟及各位远客直到如今连腿还没歇歇呢……”衣霜咯咯笑着一阵风似的卷进楼去,秋离亦笑道:“老实说,饿早就饿了,渴也早渴了,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哪!”马标哈哈大笑道:“妈的,你小于脸皮厚比城墙,也有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眨眨眼,秋离道:“别光说了,大哥,有其兄,必有其弟!”
    捏起斗大老拳作势欲擂,马标笑骂道:“好个利口小于,今日若不是看你激战之后身子虚脱份上,我这老拳就捶翻你了!”
    缩编脑袋,秋离促狭道:“可吓坏我啦,大哥……”周云走上前来,笑道:“得了,秋兄,马大哥,何前辈,梅姑娘,还是快往里请,到前堂去好生休歇一下吧。”’在马标背上驼着的何大器不由呵呵笑道:“老夫是身不由主,马老弟往哪里去老夫便只好跟着一道了,其实,老夫早就想进屋歇着啦……”马标忙道:“罪过,罪过,前辈,我们这就进去。”
    吁了口气,秋离笑吟吟地道:“说穿了,大哥,你也是背不动啦!”狠狠蹬了秋离一眼,骂声“小于”,马标便由衣帆,鲍德陪同着先行背负何大器走入木楼了。
    周云瞧着秋离,笑道:“可要我扶你?”
    摇摇头,秋离道:“不用,如今我血气已乎,内腑舒坦熨贴,除了头还有点晕,身子还有点虚,其他一切全无大碍,老友,你先请吧。”
    迷惑地,周云道:“怎不进去躺躺?也强似在这里站着……”秋离含有深意地一笑道:“站一会好,血脉亦能流畅点……”周云不解地道:“你累了,秋兄,站着更加吃力……”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艾小玫,却已明白过来秋离的心意,她轻轻地扯了周云衣角一下,俏声道:“秋大哥说得对,云哥,还是我们进去吧,让他们在这儿站站……”周云急道:“这怎么可以?小玫,这——”不等他说完,小玫已暗里狠拧了一把,嗔道:“你真是个楞头青!”
    这一把拧得相当不轻,周云正待呼痛,目光一瞥,恩,却一下子接触到站在一边,垂着脸儿含羞带怯的梅瑶萍!
    张大的嘴巴原来要呼出一个“氨的单韵,周云却急忙将嘴形一变,发出一个“哦”
    的笑音来,他连声道:“好,呃,好吧,秋兄,我们先进去了,梅姑娘不妨在这里陪你站一会,我们先进去啦……”艾小玫拉着丈夫往里走,一边低声埋怨:“少罗嗦了,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呆人……”直等他们夫妇进入楼中,秋离才哧哧笑道:“我这新嫂子可真是善体人意哪!”
    怯生生地拾起头来,梅瑶萍脸儿红红地道:“我好不好意思哦……”向前移近了点,秋离柔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瑶萍,我们发乎事,止乎理,光明正大,毫不苟且,堂堂皇皇的一对,到哪里也是一样!”
    温顺地一笑,梅瑶萍俏声道:“身子……还不舒服吗?”秋离吁了口气,熨贴地道:“经你这一问,我有如吃下一股清凉剂,舒服极了;哪里还会不舒服呢?”美丽的面孔又是一红,梅瑶萍赧然道:“别笑我……”再上前一点,秋离轻轻地道:“不是笑你,瑶萍,是真的……”抿抿唇,梅瑶萍低声道:“也许听你嘲弄人的次数太多了,秋离,甚至当你真正对我好的时候……我也象是觉得你在嘲弄我呢……”秋离高举右臂,一本正经地道:“天地良心!”
    急忙将秋离举起的手臂拉下,梅瑶萍含羞地道:“我相信你……伙离,不用起誓,只要你真心地对我好,就算是表面功夫,我也满足了……”秋离正色道:“瑶萍,我是真对你好,绝不只是表面!”
    深情地注视着秋离,梅瑶萍低低地道:“我……我知道……”搓搓手,秋离展颜笑道:“这便是了,我这人因为一向随便惯了,有时候,说起话来自己也不觉得带着三分轻挑气,要不得,要不得,瑶萍,但我对你却是言自肺腑!”婿然一笑,梅瑶萍点头道:“我相信,否则,你原可不要我的……”秋离目光越过梅瑶萍的肩后,投注在悠悠的青山翠林间,他静默着,神色却浮起一片如梦般的恬适与迷幻,一双眸子的深处,也仿佛起了浓浓的,带着柔蜜与满足的意韵光晕了轻轻地,梅瑶萍叫:“秋离……”秋离惊然醒悟,他忙笑应:“呢!”
    梅瑶萍小声问:“想什么?”
    笑笑,秋离道;“你猜?”
    “恩”了一声,梅瑶萍道:“你的心事,我怎么猜得到?”秋离笑道:“真猜不到?”
    有些着急,也有些忐忑,梅瑶萍怯怯地道:“秋离,告诉我嘛……”伸出手,秋离紧紧握住了梅瑶萍那双滑嫩纤细的柔荑,他凑近了些,柔柔地道:“我在想,幸亏我要了你,否则,非但你要痛苦终生,我也必会一辈子遗憾了……”情不自禁地依向秋离怀中,梅瑶萍全身软绵,脸儿发热,飘飘然,晕晕然,就象浮沉在云絮中,陶醉于醇酒里,连心儿也是那般酥酥了……秋离轻揽着她;柔声道:“瑶萍……”仰起脸儿来,梅瑶萍星眸如梦:“恩?”
    秋离柔柔地道:“刚才,紧张不?”
    象是在甜蜜中突然被一个魅影惊醒,梅瑶萍原是充满绮迷的面容上立时浮起了一片恐惧,她忧惶地道:“我简直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现在想想,好可怕……”秋离轻抚她的秀发,安详地道:“有什么可怕的呢?难道说,你对我这几下于三脚猫的把式还缺乏信心?”梅瑶萍急忙摇头,却余悸犹存地道:“不,秋离,你别误会,你这一身本事,我是绝对地信得过的。但是,当时的情景却令我担心,谁也不能否认,方才你与明心大师的那一战,可以说太危险了,秋离,纵使是你胜了,可也胜得好艰辛啊……”点点头,秋离道:“不错,是胜得十分艰辛。”
    微仰起脸儿,梅瑶萍又道:“何况,就算你笃定能赢吧,我在一边看着,也不会若无其事的,除非我是块木头……”有些诧异,秋离道:“这话怎么说?”
    如花的面颊上涌起一层朱赧,梅瑶萍低低地道:“因为,……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一下于明白了,秋离却仍然装着迷糊:“瑶萍,你再说得明确点,我与那老和尚拼命,与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两句又有什么牵连呢?”怔怔地看着秋离,梅瑶萍忽然垂下头去,声如蚊蚋:“秋离……不要逗我……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含意……”哧哧笑了,秋离道:“梅萍,我要你再说明白点。”
    吸了口气,瑶萍红着脸儿道:“你……秋离……你好坏。”
    轻轻托起她下领,秋离与她双目凝视:“你说,瑶萍,因为你已是我的人了,所以我与专和尚动手过招,你都为我担着心,挂着肠?”双目含羞,梅瑶萍小声道:“既已明白,何必再问?”朗朗一笑,秋离道:“好甜哪!”
    梅瑶萍越发脸儿红嫣欲滴了,她又急又羞地道:“别嚷啊……”秋离笑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冷眼旁观纷扰世界的男欢女爱,不为所动,甚至心里还暗笑那些为情所苦的痴男怨女们,可是,时到如今,我才发觉我错了,傻的不是别人,却是我自家啊!”
    眨眨眼,梅瑶萍迷惑地道:“为什么?”秋离笑吟吟地道:“浪费了这么漫长的光阴在光棍生活上,虚度了如许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日子,直到现在才晓得体尝这甜蜜滋味,瑶萍,你说我不是愣头青是什么?”顿了顿,他又道:‘好奇妙,原来男女之间那个情字,竟是这般迷人法,难怪那男的会痴,女的会怨了!”
    忍不装噗嗤”一笑,瑶萍道:“别装傻,秋离,我不信你这会是头一道。”
    舔舔嘴唇,秋离正色道:“苍天在上,扯谎的人可要烂嘴皮哪!”
    梅瑶萍赶紧伸手掩住了秋离的唇,她却依然半真半假地套着话:“用不着赌咒,秋离,心才是诚实的。告诉我,凭你的这些优厚条件,有没有别的女孩子对你表示过意思?”
    想了想,秋离道:“没有。”
    梅瑶萍轻轻一撇嘴,道:“我不信!”
    急了,秋离道:“是真的,瑶萍我不骗你……”梅瑶萍又道:“那么,你也从来不会去追求过人家么?”霍然大笑,秋离道:“我的亲爹,瑶萍,你看我会是那种跟着女人裙角边摇头摆尾的角色么?”笑了笑,梅瑶萍道:“虽然不象,但依你这浪荡性子,却也难保不沾花惹草,逢场作戏!??笨诶镞趿肆缴??锢胍槐菊??氐溃骸袄鲜邓担?黾?曛屡?ⅲ?既怀愿龆垢??KP∏纹な怯械摹⒌?粗皇巧⑸⑿模?饨饷瓢樟耍?硬挥夤妫?龅绞士啥?梗?皇Ь?臃绶兜牡夭健V劣诒鹩写嫘模??玖?胍参丛?牍?欠矫妫??迹?闳舨恍牛?憧砂档匚饰事泶蟾缬胫茉普庑∽樱?纯词钦媸羌佟!*
    润润唇,他接着道:“你可能不知道,瑶萍,我平常是十分忙碌的,天涯浪迹,四海为家,到处奔走办事……”梅瑶萍迷惑地道:“你都忙什么呢?”。
    秋离笑道:“忙什么?为了道义与财富哪!”’睁大了眼,梅瑶萍讷讷地道:“道义与财富?”秋离微微顿首,低沉地道:“不错,财富令人能以生活下去,而道义,却更可使生活变得有意义与有价值,人活着,总该有点本分事要做,是么?”吁了口气,他又道:“江湖中人,就因此免不了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粗鲁的方式吧,来为天下的公理尽尽心了……”有些感动地,梅瑶萍道:“只有善良的江湖人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与行为,秋离,你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尤其是一个掩隐在恶名之内的好人!??薄?锢氲??匾恍Γ?溃骸肮?绷恕!*
    梅瑶萍认真地道:“一点也不过奖;秋离,越是如此,便越见你的纯真与爽朗。一个声名狼藉的好人,比诸一个道貌岸然、蛇鼠其心的伪君子,不知要高明的多少倍……”
    低缓地,梅瑶萍又续道:“而今天的江湖上,秋离,便缺少了象你这样的人。你不觉得,那些或者口是心非,或是畏瑟自保,或是贪婪龌龊的角色太多了,这种人,却又往往挂着一副好招牌,有着好名声……”耸耸肩,秋离笑道:“他们聪明哪,不似我,瑶萍,直冲直出,毫不转弯抹角,更不晓得玩手段,耍花招,也就难怪我弄到今天的声名狼藉了……”梅瑶萍诚恳地道:“可是,我就喜欢你这种恶君子,讨厌他们那种善小人!”
    秋离微笑道:“当然,要不我们两个怎么能凑到一起来?”着急地,梅瑶萍道:“我是说的真话……”哈哈一笑,秋离道:“别急,瑶萍,我也是全心相信哪!”
    一抹美丽的红霞再次浮上了梅瑶萍那张美丽的面孔,她轻柔地道:“秋离,你样样都好,只有一端……”秋离忙问:“哪一端?”梅瑶萍笑随防地道:“太会逗人了!”
    豁然大笑,秋离道:“是这样么?怎的我却不觉得?”梅瑶萍道:“你是习惯了,又哪里会感觉得出来?记不记得,我就好几次叫你弄得啼笑皆非,几乎把心肺都气炸了!”
    秋离低声道:“那却是我故意的,瑶萍,你不能把那个时候发生的事与今天的情形做比较。别急了,今天我们的关系和以前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呀,而我素来对我的敌人便不会一本正经,更不会客客气气了。”
    轻轻用手理了理鬓边的一束秀发,梅瑶萍婿然于笑道:“不必解释,秋离,你的一贯作风我可说是太明白了。”
    秋离笑道;“那么,不怪我了?”
    梅瑶萍认真地道:“我何曾怪过?”
    秋离正想再说什么,后面门儿开处,周云业已匆匆行出,他一见二人这等亲密劲儿,不由大笑道:“得了,我的柳下惠,一屋子人全等你们吃饭呢,有什么体己话儿留着以后再讲不行么?日子可长得很哪!
    转过身来,秋离笑道:“别吃我的豆腐,老伙计,我脸皮厚,人家梅姑娘可怕羞哪!”
    又羞又窘地白了秋离一眼,梅瑶萍低下头,赶紧奔向楼里去了,望着她的背影,周云叹道:“情爱果然是一样奇妙的东西,秋兄,眼前的玉里刀梅姑娘,与我们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种凶悍的模样,简直是令我不敢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那时的她,是如何的泼辣冷侮,如今的她,又是多么娇羞温柔?老天,男女之间这一缕袅袅的情丝,竟会产生如许的惊人力量?”“嗤”了一声,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别他妈在那里装呆鸟,‘情’这个字的伟大处,你早就经历过,非但早就经历过,且更已成为行家啦!在我面前,你看看你这副熊样,活脱似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其实你的经验已能做毛头小子的老爹了!”
    周云笑骂道:“你看你,荤素全来了!”一拍他的肩膀,秋离笑道:“你这句话,不觉提醒了我业已空空的五脏。快进去吧,老友,荤素齐来应该是摆在饭桌上才对!”
    周云抢前一步,道:“我扶你吧?”
    摇摇头,秋离大步往前走去,他做个鬼脸道;“别客气,我不是艾小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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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生死之约
    大玄山——高耸峻峭,挺拔秀逸,入云的峰顶经年被迷蒙的姻雾所笼绕,以至看上去它就越发灵奇古朴,高远缥澈了……在山的东边十五里处,有一片荒芜凄凉的斜坡,坡上坡下,全生满了烟迷的齐胫野草,而这丛丛野草却是霜白色,略染了点灰苍,好象草梗上沾着什么伤感的幽戚的韵致,也乖如这片凄凄的野草在多久的烟远年代下来,既已悲悯于在这个地方发生的许多惨剧——这是白草坡,也是一个染着浓重悲烈色彩的地方。江湖中人,经常将此地用做决斗的场所。惟者固为这里偏僻而冷务,这里的景色气氛全含蕴着那样的冷寒与哀怆……现在,是清晨,一个愁惨的,阴翠的清晨。
    坡顶,秋离正盘膝坐在草丛中,形色显得凝重而肃穆。他对面,“中原双绝剑”衣帆与鲍德并肩跌坐在一起安置他们二人宝剑的那方狭长雕花檀木盒则摆在一边,马标有些紧张地在拾头张望着,周云则一贯冷漠地将目光投注向远处大玄山那烟霜凄迷的山顶……
    空气是静寂的,静得象是凝结了一样,除了寒风吹拂着凄凄草动之外,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有节律的呼吸声了。这原是个肃杀的日子,看在人们的眼里,想在人们的心间的,也真都那般血淋淋的了……”搓搓手,马标不安地坐了下来,他苦笑着道:“退出江湖的纷争圈子这许多年,竟连其中的味道全不习惯了,老觉得心头恍惚,烦燥不宁,嘴巴是干涩涩的,情绪是紧绷绷的,就说一双手吧,也不自觉地有点哆嗦乏力,冷汗淋淋了……”
    笑了笑,秋离道:“我很了解,大哥;但这不是怕,只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反应而已,一个人脱离他往昔的生活圈子太久,一旦旧梦重温,当然会觉得陌生又不安的,就如同他突然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尝试着一件新的事务一样。大哥,假如我到你的田庄去耕田种地,在习惯之前,说不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马标摇摇头,道:“别帮我圆场,我看,这也关系到一个人的定力如何,以你来说,决不可能有这种现象,天压下来,你都能连眼全不眨!
    秋离笑道:“你看我看得太高了,大哥。”
    叹了口气,马标又道:“就以衣、鲍二位前辈来说吧,人家还不是在小青山一待那么长久的岁月?虽然未经明昭天下退隐武林,但实际上也和退隐差不多,等于完全脱离了江湖那种争强斗胜的复杂环境。可是你看看人家二位前辈,一旦重复旧时景况,却依旧沉静如山,形态自若,哪有我这等没出息的模样?”“金绝剑”衣帆祥和地一笑,道,“老弟,你也太把我们两个老头子看高了,说句实话,大敌当前之际,纵使心头紧张,亦需强自己做到镇定如常,否则,就算是惶惶不安,对方也不会放过你的,徒自留人一个笑柄,不就更显窝囊了么?活这大辈子,别的我两个老儿没有学到,如果硬要说得了点什么,那就只是对‘镇静’两个字略沾了点心得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而‘镇静’这一门功夫,不仅是江湖中人对敌行事的独家法则,哪一种事情,哪一种人也应该俱备这等涵养。或因环境的磨励而有深有浅,但却总不失是一桩有益的修为,身在武林,或身在其他行业中,学习‘镇静’这门功夫,全都是非常有用的……”连连点头,马标比较宽心了一些,他笑道:“真是听此一段教言,胜读死书十年,衣前辈。你者可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不错;我这人镇静的功夫委实还不够,而不够镇静,即缺乏深度,一缺乏深度,看起来就任做什么事全都别别扭扭的了!”秋离插嘴道:“所以说,老哥你还得多学?”
    瞪了秋离一眼,马标道:“为兄的在与衣前辈研讨人性心理,岂有你小子置啄之处?”
    哧哧一笑,秋离道:“好,好,我三缄其口便是!”
    微徽一笑,衣帆道,“不过,马老弟,老夫有一句话要说出来,想老弟你一定颇以为然。”
    马标忙道:“且请示下。”
    衣帆低低地道:“老实说,数十年的江湖生涯,武林风云,一干奇人异士老夫业已看得太多了,但似秋离老弟这等年轻俊杰,豪才英雄,老夫却是仅见,不说别的,光讲他那股雍容风范与沉伟气度,便不知超过常人几倍。在强敌之前,他那镇定和平静的形态,简直令人怀疑他知不知道人世间尚有一个‘怕’字,一个‘死’字,他业将艰难融于嬉笑之中,险恶化入诙谐之内,表面上看来,他是放浪形骸,狂荡不羁,实则他早巳将什么生死看穿看透,不值一晒了!”“银绝剑”鲍德在一旁接口道:“大哥可谓观察入微,说得一点不差,秋老弟就正是如此!”
    哈哈笑了,秋离道:“可恨地下不裂开一条缝,否则,我真是羞得要钻将下去了,二位前辈这等谬奖,在下可确是承担不起哪协……”马标笑骂道:“妈的,你也生了张薄的脸皮呀?”沉默了好久的周云这时也开口道:“马大哥,秋兄这份能耐,兄弟我也着实钦佩得紧。这段时间里,休说你这退隐江湖的老行家感到惴惴不安,就以我这经常在道上打滚的人来讲,也觉得胸口沉甸甸、闷郁郁的似压着块什么,你看秋兄,却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修心养性,悠哉悠哉,换了个人,只怕不容易做到呢……”秋离忙道:“得了得了,老友,你再夸我,我就只好大喊救命了,况且,比我更为沉着的人还有哪,你就没看二位前辈?”周云隐在面罩后的双眼浮着笑意,他道:“做徒弟哪好在高人面前拍师父的马屁?”“银绝剑”鲍镕呵呵笑道:“好小于,你可真叫生了张巧嘴,面面俱到,不晓得是你哪个师父调教出来的?衣帆老大呢,还是我?”
    衣帆笑道:“包管是你!”
    鲍德摊摊手,道:“冤哉,你看我说起话来这般笨拙,会是我么?大哥,八成是你连嘴皮子功夫也一齐传给这小混混了!”
    几个人这一阵说笑,不由轻松了许多,方才那种沉闷阴雾的气氛也扫除了大半。他们此来,乃是赴两个月前秋离与“八角会”订下的“生死约”,今天,便是当时约定的会面解决之日——当时,秋离在襄阳城外牛鸣石,大破“八角会”的党羽之后,亲口与“八角会”唯一生还者对方“大雄坛”坛主倪尚强约定了今日之会,现在,他业已一大早便候在此地了。
    几个人在谈笑中,马标不由又朝坡下看了看,诧异地道:“怪了,怎么他们还不来?”
    衣帆安详地道:“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舔舔唇,马标道:“说不定他们胆怯了呢?前辈,‘八角会’的人当然知道他们将而临的对手是谁,换句话说,他们也可能预料到他们那种悲惨的下场了……”不以然地摇摇头,衣帆道:“马老弟,你不要把‘八角会’看得太简单,更不能将他们看得太无能,这帮人的暴戾、凶残、贪婪、专横与彪悍,在多少年以前——也就是他们第一次的覆灭以前;即已如此了。现在他们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其本质之邪恶便不说更为加厉,至少亦不会比以前稍好。
    千万记住,今天的‘八角会’首脑与往昔的八角会首脑仍是相同的八个人,并没有换易,而‘八角会’的作风及习性也就不会换易,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暴庚、凶残、贪婪、专横而彪悍!”
    略停了一下;衣帆续道:“而且,目前的‘八角会’正是再次重整,方待开始创江山之际,断断乎不能挫了锐气,若是锐气一挫,再想爬起来可就大大不易了,这一点,‘八角会’的首脑们也必明白。他们便是心里畏惧,亦只有孤注一掷,倾力一战,这一战如果赢了,至少他们尚能做为翻本的依持,宣扬他们的威势,但他们如不敢战,则‘八角会’将必跨无疑——武林中没有人会看得起懦夫,纵使他们怯懦得有道理!”马标讷讷地道:“那么,照前辈这么说,他们是一定会前来赴约了?”衣帆淡淡一笑道:“不错。”
    伸出舌尖来嘴沿舔了一圈,秋离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说,我了解到此行的危险,便坚持不让何大器前辈来,连周嫂子与梅瑶萍都不准来。”
    周云在旁笑道:“还说呢,小玫在我们临走前简直吵翻了天,当天晚上差点连我进房都不准进了……”马标亦道:“我门何老爷子更是厉害,先是拍着桌子大骂大吵,继则拉着我软求硬缠,非要跟着来不可,我好劝歹劝,险些就朝他跪了下来,把嘴皮子全磨破了,才劝得他勉强不吭声。只是,那脸色可够瞧的,他就闷着一晚不说话,连看也不看我一眼,那模样,乖乖,就好象我和他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板着一张老脸,活脱能刮下一层霜来!”
    吸了口气,他又道:“我心里就怪啦,这趟前来,既不是逛庙会,更不是偷看大姑娘脱衣服,从头到尾全是件玩命的事呀,我们何老爷子怎会有这大的兴头?到后来我想通了,一个‘义’字而已,我自己软硬兼施地非跟着来,表面上是我和秋兄弟的关系不同,实则里,我不也是站在一个‘义’字上么?”霍然笑了,秋离道:“老哥,你可真会抓住机会替自己脸上抹金啊!”
    一瞪眼,马标道:“然则不是如此么?你哥我不是讲义气的人么?”秋离笑道:“是,当然是。”
    用手指点了点周云的鼻尖,秋离道:“你小子真促狭,好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说明了。本来,我是答应要她一起来的,但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我知道,今天这个约会,可不折不扣地是个血淋淋的生死之约,而只要一动上了手,谁也不敢说稳操胜算,更不敢保证毫无损伤,梅瑶萍和我情根深重,连心连意——各位暂请莫笑,假如她跟了来,万一发现我受了伤她固然在精神上承担不了,而我若发觉她带了彩的话,也会同样不是味道,如此一来,未免影响战力,况且这些事情的可能性相当大,我自不愿明知故犯——”折了根草梗在口里咬着,他又低沉地道:“另外一个原因,说穿了也罢——假如我有了什么长短,她当时在面前的话,很可能一下子想不开而做出傻事。设若她不在眼前,感觉上就比较平和,再加上时空的距离,多少也会冲淡一些刺激,或者不至于对她有大大的伤害。她还年轻,仍有大好年华,实不必陪着我到那阴曹地府去受罪——当然,如果我完蛋大吉,十有十成是必定会被阎王爷打下地狱的!”
    深深体会出秋离那深沉如海的情韵,周云不觉颇为感动,他知道,秋离虽然话说得俏皮有趣,十分谈谐,但却也明显地流露出他对一个女子的责任与苦心,而那是诚挚的,慷慨的,永恒的,坦荡的,无私又深切的。周云在昔往,还一直以为秋离只是一个强者,一个智者,一个习惯独身生活的飘零客,如今,他明白了,秋离更是一个懂得感情,了解爱悦,进一步识透了男女关系的君子,他是个那么磊落,那么开朗,又那么豪迈的男性中人!
    沉默了半响,周云诚恳地道:“秋兄,我只能说一句话,梅瑶萍找对人了!”哧哧一笑,秋离道:“她在听到我告诉她不准偕来的意思之后,既不表抗辩,亦不表满意,仅是朝我看着。有一刹那,我以为她会大叫大闹呢,但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平静得出奇,想起她当时的反应,至今我还有点担心——”马标愕然道:“担心什么?这样不是很好么?”耸耸肩,秋离道:“就是因为她太平静了,我才觉得有些不安,依她的个性来说,她不应该这么柔顺的呀!”
    哈哈大笑,马标道:“关于这个,兄弟,你就是外行了。
    女人哪,任她是头雌老虎,只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男人,也就立即变成一只小猫,就以你那老嫂子来说吧,在嫁给你哥我之前,不也泼辣得紧?可是一旦嫁给我以后,你猜怎么着,呵呵,可乖得连喘口气也不敢啦!”
    秋离眯着跟,皮笑肉不动地道:“不见得吧?老哥,就在大前年,我还亲眼看见嫂子扯着你的耳朵骂你老不正经,老杀干刀呢……”呆了一呆,马标随即面红耳赤,尴尬十分地道:“呢,哪有……这回子事?你不要瞎扯蛋,……你嫂子怕我怕得一塌糊涂,人家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是这样呢……”忍住笑,秋离道:“罢罢,算我信口雌黄。”
    气得脖子全粗了,马标低吼道:“本来你就是信口雌黄!
    成,小子,这里不便讲什么,等回去了,哼哼哼,我再好好与你算这本帐!”
    连连拱手求饶,秋离道:“下次不敢了,老哥,千万请你挠过小弟这遭。以后小弟再怎么说,也不会掀你的底,漏你的马脚啦……”恨得牙痒痒地,马标瞪着一双牛眼道:“你小子这张利嘴真他妈是把杀人刀,我,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成?怕你掀什么底,漏什么马脚?照你这样一说,人家不明就里的,可还真以为我有什么把柄握在你的手里呢!”
    秋离笑吟吟地道:“好,好,就算没有,行不?”蒙着面罩的周云笑道:“你们哥儿俩,一天抬杠到晚,也没见那大精神的人……”叹了口气,马标道:“这小子哪,是块不点头的顽石,我和他之间的口舌之争也不能叫做抬杠。呢,我是在教训他,可是业已教训多少年了,他却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好不可叹……”一番话,说得大伙儿俱不由笑了起来,而就在这一片和谐的笑声里,秋离已忽然“嘘”了一声,脸色修变:“听!”各人立即噤声,侧耳静听……可不是,有动静了,一片急剧而沉实的马蹄声正快速地向这边移近!
    马标紧张地道:“他们来了!”
    静默地聆听着,秋离喃喃地道:“约有十来匹马,正向此处奔来。”
    “金绝剑”衣帆微微一笑道:“当心他们另有诡计。”
    点点头,秋离低促地道:“稍停与对方接头的时候,烦请二位前辈警戒敌人奇兵埋伏,大哥与周兄则两翼掩护,由我主中应敌,不到必要,各位无须动手。”
    说到这里,他又歉然笑道:“时间迫急,在下斗胆作主筹划,冒犯之处,尚乞二位前辈恕罪!”衣帆开朗一笑道:“老弟少年英才,断事如神,设计周到,我等正应马首是瞻,哪里还会有丝毫异议呢?”鲍德忙道:“全不用客套了,秋老弟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在临阵应敌这一门经验学问上,人家可是顶尖儿的!”
    于是,秋离不再多说,霍然站起,目光投注向斜坡下的远处荒烟里。那边,果然有十余乘快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来的十余匹铁骑,全是黑鬃黑毛,就有如十几团平地而起的乌云,滚滚朝草坡上接近。
    马上骑士,亦是纯一的黑色衣袍,由于距离仍远,尚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却能以体会出他们之间的一种气氛——一种紧张又沉重的气氛。
    这时,“中原双绝剑”周云、马标等四人俱已站起,他们略在秋离背后一步的距离成为一排,让秋离挺立在面前。
    来骑分开如霜的萋萋白草,开始仰驰向坡,而秋离卓立坡顶,也是一身纯黑,黑色头巾,黑色劲装,黑色皮靴,风吹拂着他的头巾,猎猎飞扬,他的眸子冷沉又淡漠,凝注着坡下逐渐来到的敌骑。此刻,名震天下的“鬼手”,正有如一尊俯视着九幽血池的魔神,有如一只以冷眼睨睨猎物的猛鹫,显得那样的伟岸雄霸,又那样的冷酷彪悍!
    那些接近的铁骑——共有十二匹,在隔着秋离还有三丈多远的地方纷纷停住,马上十二名骑士的十二双眼睛也默默地投注向他。
    他们个个皆是一身黑衣,背后,胁下,俱有隐藏之物隆起,一看即知携有兵器。他们为首的两个人,一个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眉宇唇角间全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精练世故的韵味。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深邃、烂亮、锐利,且带有一种古怪又邪异的光彩,宛似有两粒多棱角的,能施聚光芒的钻石暗暗嵌在里面!这人看不出他的确实年龄,但由他那深沉老辣的形态与怪异幻迷的眸瞳所显示的阴诡秘诈神色来推断他的年龄,也该在中年以上了……这人旁边,是个枯干瘦小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有一双黄汤眼,塌鼻梁,又加上把稀疏疏的黄胡子,十分不起眼。但看着他,却令人有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就好象,呢,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体里,含蕴着某类恶毒的冲动暴戾的力道一样,使人不自觉地有些惴惴……就这么互相凝注着,一时间,哪一边也没开口,但双方的每一个人都能尖锐地感触到对方目光中的敌意与憎恨,那是一种不可消弥的敌意,一种强烈的憎恨!
    于是——
    对方十二骑开始极为小心地缓缓移近,现在,距离这边已不足两丈远近了……他们的为首者——那个面如冠玉、双眸邪异的人物首先朝右微微点了头,他与那老头子身后的十多名骑士立即抛镫下马。十个人的动作全是那么快速利落,几乎只见他们双脚离镫,十个人业已好生生地站在地面了。
    这人与那者头子并未下马,他在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后,望着秋离,以一种十分沉静徐缓的声音开口道:“我想,阁下必是鬼手秋离了?”
    秋离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果然不愧生了一双好招子,难怪人家称你为‘魔眼双心’了—只不过,丘达,现在尚未见识到,你那颗心是如何双法!”
    那人,正是“八角会”的大龙头,江湖上出了名的枭雄——“魔眼双心”丘达,他深沉地一笑,道:“你会见到的,秋离,今日之约,你不就是这个意思?”点点头,秋离道:“很聪明。”
    丘达顺手一指他旁边的小老头子,淡雅地道:“我十分乐意替你引见我的副手,也是我多年来生死与共的老伙伴‘小灵王’苏朴。”
    秋离笑笑道:“他确是有那么几分味儿。”
    “小灵王”苏朴突然声如破锣般沙哑地道:“姓秋的,你得意不了多时了,对你这后生小子来说,‘八角会’,业已尽了最大的忍耐!”
    “哦”了一声,秋离道:“是么?”
    苏朴那张骷髅似的干黄面孔浮起些激动的褚紫色,他狠狠瞪着对方,暴烈地道:“依江湖的传统来说,姓秋的,当年你那死鬼义兄屠孤吉坑害了本会十多条好手的性命,这笔帐光是屠孤吉偿还是不够的,我们便应该再在你头上补偿才对但我们忍了,罢了,没有找你算帐,却由你在江湖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只要你不惹我们,我们原也不欲翻起旧帐,可是你不!首先你有一段时日四处刺探我们,扬言要报复我们,继而打击了我们的盟友‘狼牙帮’,在他们手下截走本会重要人质宗家的孽遗,你意犹未足,更在襄阳牛鸣石下以卑鄙手段狙杀本会所属,将本会‘大掌旗’雷仲,‘大威坛’坛主上官坤加以残杀。这一桩桩的挑衅行为,一笔笔的漫天血债,全是你做下的,你开的头。秋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们是谁?‘八角会’就容得你如此欺凌,如此迫害么?
    如果你这样去想,我可以告诉你,你就完全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秋离平静地道:“你说完了?”
    重重一哼,苏朴愤怒地道:“难道我还是冤枉你?”冷冷地,秋离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答复你。姓苏的,有句话说,‘不教而诛谓之苛’,我不要落这个罪名,所以我要好好地,仔细地教你一教!”
    勃然大怒,苏朴吼道:“大胆狂徒,你好大的口气!”
    一侧,“魔眼双心”摆摆手,平淡地道:“叫他说,老苏。”
    秋离目光冰冷,面如寒霜,他低沉地道:“很好,不管今日的发展如何,我想我们必须将事情说清楚,是非之间,就算不必公论,至少自己心里也有个底!”丘达阴侧侧地道:“不错!”
    将目光投注在远处云雾迷绕的大玄山顶,秋离的双瞳中似是漾起蒙蒙的烟幻,他徐徐地道:“我屠大哥半生江湖,创下的侠风义名不用我综述,两道中人凡是有点良知的也不会不承认。而正邪不并存,贼我不两立的趋势仍自古皆然,因为屠大哥的正直刚烈,嫉恶如仇,他便得罪了你们——‘红心教’‘青衫帮’‘八角会’。你们这批荼毒武林、危害善良的蟊贼即纠集了四十一名好手,用尽了一切可能使出的阴毒手段与卑鄙伎俩算计他,不顾信义,罔论天良,逼着屠大哥走向绝路,迫使他将一条有益江湖的生命弃舍,这笔血淋淋的仇,刻骨楼心的恨,并不因我屠大哥的逝去而逝去,它依然记存在屠大哥的后继者———我秋离心中。”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屠大哥与你们一场血战后,固然我屠大哥因伤重不治含恨而投,但你们也死伤狼籍,一败涂地,开始冰消瓦解,土崩山颓。这些年来,‘红心教’与‘青衫帮’业已痕迹不留,踪迹未见,可能他们早就跨得彻底、碎得干净了,也可能那仅有几个余孽吓破了胆永不敢再现江湖了。可是,只有你们‘八角会’却在龟缩了一段时日之后再度死灰复燃,犹想做那东山重起的美梦,你们到处招兵买马,勒索钱财,更胁迫到那可怜的宗家头上,人家不服,你们便寅夜围庄,烧、杀、掳、掠,将宗家一个好好的庄院,一个美满的家庭搞得七零八落,妻离子散,整得宗家家破人亡,成为一片焦土。然后,你们犹不为足,更唆使你们的尾巴‘狼牙帮’截杀宗家仅存的孤儿寡妇,意图斩草除根,永除后思。丘达,这种丧天害理,斩尽杀绝的狠毒行为能算‘人’的行为么?还能算是武林中人的行为么,同在两道上混闯,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当然,我碰上了这件事,所以我就伸手管了——不论我和你们‘八角会’有没有宿怨,这件事只要我遇着,我就一定会管的。我想,除了那人业已麻木,否则,任是哪一个见着了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冷峻地,丘达道:“不要说得这么仁义道德,姓秋的,你也不是善人!”
    点点头,秋离平静地道:“对,你说得完全对,我确不是善人,但我不做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而且我崇尚仁义,注重信诺,不杀无辜,不伤妇孺,比起你们来,我只怕要强得多了!”
    苏朴大叫道:“那是你自己以为!”
    冷冷一笑,秋离道:“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无庸争辩——或者,苏老兄,你举出个实例来反驳我方才所说?”“小灵王”苏朴窒了窒,他是想找出一件有关秋离所做的不符他刚才所言的事情来,但是,却硬是想不出来。越想越急,一刹那间,他已经汗水涔涔面红耳赤了!
    丘达十分不悦地盯了他这位副手一眼,又冷峻地道:“秋离,你有一张巧嘴!”
    秋离笑了笑,道:“我更有公理,否则,你们这位二当家为什么挣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突然恼差成怒,苏朴面如猪肝,发梢上指地厉吼道:“满口胡言的混帐小子,我要活劈了你!”
    口里“啧”了两声,秋离不瘟不火地道:“苏朴,你是一个毫无修养,没有德性的野种!”
    这一下,苏朴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一声,方待有所动作,丘达已冷森地叱喝出:“你疯了,老苏?”猛然将一口怒气吞下,苏朴气得混身哆嗦,握拳透掌,差一点连眼珠子也突出了眼眶!
    鼻中哼了哼,丘达又对秋离道:“下面,你还有要说的么?”舔舔唇,秋离道:“当然,至于襄阳牛鸣石那段公案,你们‘八角会’的那一批爪牙只是运气不好,霉星高照,恰巧碰上了我!”
    厉烈地;丘达道:“只是碰上了你,你便如此心狠手辣地摆平了他们四五十个?”
    秋离冷冷地道:“当时他们四五十个也正想将人家五六个人摆平!”
    一昂头,他又道:“你那批手下仍去劫镖,而劫了镖还要杀人,这是第一个不该;我已经一再警告他们,叫他们迟下,但这些人全然不听,自取杀身之祸,此乃第二个不该。有此两个不该,在我的习惯来说,已经有足够摆平了他们的理由而有余了,这一点,想你丘某人也知道!”
    丘达强忍怒气,语声却已见愤激:“秋离,如此说来,你的所行所为,全是正确了?
    我的那批手下就注定该死的?你已将审判、定刑、执行等权力集于一身了?”冷森地一笑,秋离道:“在我的力量范围来说,是的!”
    丘达双目光芒候闪,宛似有一抹血影掠过,他阴沉又歹毒地道:“那么,你以为我们是谁呢?就会任你这般压迫而畏缩不前?”摇摇头,秋离道:“不,我并不如此以为!”
    吁了口气,他接着道:“而且,我们都不会如此以为。我们的帐并不因为仅只这一笔,还有另外一笔,相信我们全知道,这一笔帐已经不易消除了,’那另一笔,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化解了!”
    丘达冷沉地道:“你是指屠孤吉那笔帐?”点点头,秋离道:“我早已说了,你很聪明,丘达。”
    丘达如玉的面孔浮起一抹冷酷的苍白,他唇角略一抽搐,露出一丝有如豺狼般的笑容道,“很好,姓秋的,我们也打算结一结这笔帐,你的提议,我们十分表示赞同!”
    哧哧一笑,秋离道:“当然,否则你们也不会来了!”
    月光越过秋离肩头,丘达看了看马标,又瞥了瞥周云,然后,落在“中原双绝剑”
    二人的面孔上。
    他仔细地凝视了二人一阵,幽冷地道:“假如我没有猜错,你们二位想必是‘中原双绝剑’?”衣帆看了看鲍德,颔首道:“不错。”
    丘达的目光又闪了闪,低沉地道:“二位以此种姿态出现在眼前的场合,大约是来为秋离助拳来了?”衣帆老老实实地道:“你说对了,丘当家。”
    沉默了一卞,丘达道:“明明知道不必要,但我仍愿提醒二位一句,你们可将轻重先衡量过了?与‘八角会’作对为敌,恐怕不是一件合算的事!”
    温和地一笑,衣帆道:“世上有很多事,丘当家,是不能纯以利害得失四个字来做行为准则的。况且,事实上贵会也没有象当家的你所说这般不可一世,至少,在我‘中原双绝剑’眼中以为如此!”丘达第一次神色变了,他寒着脸道:“这么说来,你们二位是一定要淌这塘混水,卷入这场是非中了!”
    平静地点点头,衣帆道:“我怕正是这样了。”
    怒哼了一声,丘达道:“好,希望你们不至后悔!”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这个问题,更无庸当家的操心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丘达道:“看这情形,我们必须要用鲜血来解开我们之间的这个死结,很遗憾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用手磨擦着襟前雪亮的铜扣,秋离微笑道:“你说得对,我搜尽枯肠,却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呢。”
    面容上没有丝毫可资探讨的表情,丘达冷沉地道:“秋离,你可要建议用哪一种方式来解决么?”秋离一笑道:“约是我订下的,照规矩说,你们有先行选择的权力,只要不是指定我伸长脖子白挨刀,任什么方式我全可以凑合!”
    一抹寒森的笑意浮上丘达的唇角,他讳莫如深地道:“你这般大方?”笑了笑,秋离道:“当然。”
    他古怪地眨眨眼,又道:“反正我也明白不论是哪一种方式的决斗,结果必然只有一个形态。”
    丘达脱口道:“哪一种形态?”
    霍然大笑,秋离道:“一场混战而已矣!”
    丘达生硬地道:“似乎你早就胸有成竹了,秋离。”
    耸耸肩,秋离道:“也谈不上什么‘胸有成竹’。丘当家的,因为你们是哪一种类,我心中雪亮的,对你们这帮子人,说老实话,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幻想,期望你们有什么公正仁义的表现,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不妨干脆说穿了,到时候你们一涌而上之际也省却少不了羞耻,虽然你们早已不知什么叫做羞臊了。”
    “小灵王”苏朴业已气得差点就跳下马来,他狂吼道:“姓秋的,你即将用休的狗命来实偿你的嚣张!”
    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这要试过之后才知道,老小于。”
    于是——
    缓缓地,丘达翻身下马,同时,他伸手入黑袍之内,手缩回来的时候,已经多出了一件奇异的兵器——一根核桃粗;细、’三尺长短的银色杆柄,顶端以细链垂缀着一枚比巴掌稍大的八角星形物体。这枚八角星形物体,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一种利器,八只棱角尖锐锋利,闪泛着蓝汪汪的寒光!
    杆柄顶端连结着这枚星形利器的黑色细链,约有两寸之:长。现在,丘达轻轻摇晃着那枚八角星,冷木地一笑道:“知:道这家伙的名字么?秋离!”
    摇摇头,秋离道:“十分陌生!”
    丘达邪恶地笑道:“它叫‘八角飞星’,是我使用四十余年的随身兵器,也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双目以一种无可言喻的蔑藐神情看看秋离,他续道:“十年前,你的拜兄,昭,大名鼎鼎的‘赤胆圣手’屠孤吉尝过它的滋味,换句话说,它也品尝过屠孤吉的鲜血,事隔多年,想不到它又要试试威凌天下的‘鬼手’血肉韵味如何了。”
    内心顿时猛然抽搐绞痛,但秋离表面上却毫无悲愤之色,他哧哧,笑,吊儿郎当地道:“如此说来,你那‘八角飞星’与我们可算是老交情啦,当年喝过我屠大哥的血,今天又要吃我的肉,它真有福气哪。”
    丘达一见未能激怒对方,又冷峻地道:“一想起屠孤吉当时被我们杀得混身似浴血,狼狈不堪的模样,至今尚令我叹息,何苦呢?为了争不必要的一口气,非得强行出头不可,结果闹了个死不瞑目,咳,他也未免太傻了。”
    秋离笑吟吟地道:“可惜的是,他的拜弟也一样这么傻啊!”
    丘达沉沉地道:“今天的情势看来,秋离,恐怕你的处境也是不比你的义兄屠孤吉当时强上多少,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你那热血四溅的惨状了!”
    怪笑一声,秋离道:“奇怪,怎么我隐隐看到的却是你们那人仰马翻、尸横遍野的情景呢?莫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毛病?大约我们的神智意念不能沟通吧?”.口里“啧”
    了两声,他又道:“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的是,十年前的老把戏,在十年后再搬出来重演极可能就不灵了。你和苏朴在当时是参与那次无耻勾当的四十一个人其中的两个,你们曾经流过我屠大哥的血,也曾间接害丁我屠大哥的命,这笔帐,我算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屠大哥和你们的决斗,与今天我和你们的决斗,对象人物,差不多相同,但是,有一点不大相同的事你们万万不可忽略了……””丘达略现不安,他强笑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迥异之处。”
    秋离哧哧笑道:“只有一点。”
    “小灵王”苏朴怒喝道:“哪;点?”
    秋离慢条斯理地道:“我屠大哥心地善良,为人敦厚,时常予人以退路,但我却不大一样。或者,列位也听说过吧?‘鬼手’秋离自来行事喜欢斩尽杀绝。而今天这个场合,这种性质的搏战,我就更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需要违背我那斩尽杀绝的习惯了。看看各位,你们一个个那凶神恶煞、阴毒狠戾的卖命相,也就越发加深了我的决心,只要一动上手,你们便准备拼命吧,否则,就算你们跪地哀求,我也不会饶恕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人!”
    丘达冷森地道:“你把话说得太满了吧,秋离?”凛烈地一笑,秋离道:“我既敢这么说,我也就能这么做,要不,今天我就不会活着离开这白草坡!”
    丘达狠毒地道:“你还自以为可以离开?”秋离冷冷地道:“如方才回答苏朴的话一样,姓丘的,那要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阴沉地点点头,丘达一拍他坐骑的皮鞍,那匹健马立即善体人意地跑到一边,同样的,“小灵王”苏朴也跟着做了,后面那十名一看即知硬把子的人物也迅速站成了一个半圆——将秋离等五人围在中心。
    这时“金绝剑”衣帆忽然上前一步,他凑在秋离耳边,将声音放得有如蚊绳般道:“十余年前,这‘魔眼双心’丘达与‘小灵王’苏朴二人曾经参与那场谋害令拜兄屠孤吉的行动,而你的本事又师承于令拜兄,老弟,你可考虑到他们或者熟悉你的武功路数及根底!”
    摇摇头,秋离低声道:“不妨。前辈,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已料想到了,但可以说毫无影响。第一,当年他们四五十个人围攻屠大哥一个,场面十分混乱惨烈,敢说他们根本无人能默记到屠哥的武学路数;第二,屠大哥是个惊人的能者,他所俱备的艺业浩博而深邃,奇异而巧妙,并且可以连贯混合使用,若非一招一式苦学精研,便无法能瓢窃;第三,十余年以前,前辈,在下便已将屠大哥所传武功精髓加以融会贯通,又另外演变创造了一些新的招式,或增多,或删减,与屠大哥当年所传技术已经不益雷同了。
    以上的三个因素,前辈,便算他能记住当年屠大哥的武功路子,也丝毫发生不了作用!”
    满意地微笑,衣帆道:“如此,老夫无所挂念矣。”
    秋离目中紧盯着对方在调兵遣将,安排布置,他口中边道:“前辈,注意‘八角会’的阴谋,他们尚有其他的人埋伏未出——眼前,据在下所知,他们的大执法与那掌下游魂倪尚强便未出现!”点点头,衣帆道:“放心,老夫自会留意。”
    在退回原位之前,这位“中原双绝剑”之首又叮咛了一句:“你也千万谨慎,老弟。”。
    答以感激的一笑,秋离道:“在下省得。”
    后面,马标蹩着嗓子道:“兄弟,场面有些邪,你粗心不得哪!”秋离背着身颔首道:“你宽怀,大哥,我是叫人家吓唬长大的,这些野种罩不住我!”
    这时——
    ‘“魔眼双心”丘达业已调配停当,他缓缓走上几步,右手伸入怀中,左手倒提他的“八角飞星”,冷酷地道:“我想,你该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了,秋离。”
    秋离也迎上了几步,一笑道:“难道说,你们还有什么等待的么?”丘达沉静地笑道:“很抱歉,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便照你所料的那样来进行今天的这场拼搏了!”
    冷峻地,带着几分讥刺,秋离道:“混战!”
    丘达毫无表情地道:“可以这样说!”
    狂放地一笑,秋离轻蔑地道:“难怪你们做此决定,因为,今天你们的人数,与十年前和我屠大哥交手时的人数比较上差不多,你们全占优势哪!”冷冷一哼,丘达道:“用不着多说了,秋离,光是卖嘴皮的功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神色候寒,秋离狠烈地道:“非常对,丘达,我们便用那种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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