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牛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单骑历险
    离开小青山之后,秋离驭着他的“黄骠子”快马加鞭赶向了“仰宛”。小青山离着仰宛县,若是寻常的脚力来说,大约得走个七天八日才赶得到,但“黄骠子”神骏无比,持久耐力,只有五天多六天不到的工夫,业已奔近了仰宛县城外的那片土丘陵子了。
    现在,正是午时,日头当顶。
    秋离有些感慨地移目注视着这些零零散散的、黄红色泥土堆集成的小丘,这些小丘上依然故我,层叠起伏地耸立在那里,就有如一个个大小不匀的坟墓。在这里.秋离曾经独力手刃了“百隆派”数百人马,如今、景物依旧,而已死去的那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就算他们的鬼魂吧,暗中咽泣怕亦其声干涩了呢……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秋离快马奔过土丘陵子中间的道路,他却不进城,绕着圈子直往城西郊赶去,那里,有马标的庄院。
    片刻后,他已来到了马标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弹向空中,翻身下马,笔直穿过两边的土砖瓦房,大步来到中间的大瓦堂门槛。
    深深吸了一口飘散在空气中的稻麦香味,那种香味是淳厚的,朴实的,还带着几分浓重的泥土气息,就宛如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样。秋离静静地朝房舍四周流览了一遍,他藉着这短促的间隙,重温着他对这座宅院与院主人的依恋及缅怀,朦胧里,他似又坐在瓦屋后的凉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风习习里,耳际荡漾着他大哥马标的爽朗笑声“秋大叔——秋大叔——”有人在喊他!蓦然醒悟,秋离迅速转身,呢,四合院外,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正抛掉了肩上的一捆干柴,飞一样奔到了他的面前!那年轻人生得浓眉大眼,腰粗膀阔,一身肌肤油黑发亮,尤其他脸上那个蒜头鼻子,简直就和马标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2秋离大喜迎上,叫道:“棒棰!”
    是的,这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马标的独生儿马守成,他的小名,叫“棒棰!”
    马守成抢到秋离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地去,顿时红了眼圈,哑了嗓门,他激动,悲愤,又加上无比的喜悦,声调颤抖着叫:“秋大叔,秋大叔啊,你老人家可真来了,大叔,侄儿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大叔,我爹的事你老要作主碍……”一把将他搀起,秋离痛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是为了这档子事情来的,莫说这还是我牵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着看戏!”
    马守成抽了抽鼻子,咽着声道:“秋叔,我爹和何老爷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户家里喝酒,以后便没有再回来,不久前来了一位廖大叔,还叫侄儿陪着他又去寻访了几次。”
    秋离顿首道:“事情我全知道,这些天可有什么新发现?”摇摇头,马守成直愣地道:“全没有,侄儿领着家里上上下下十来个长工都四处找遍了,城里城外的熟人那里也都去问过了几十次,俱没探得爹与何老爷的下落……”秋离镇定地道:“你娘好吧?”
    搓着一双粗大手掌,马守成哑涩涩地道:“不瞒大叔说,娘这半个月来把一双眼全哭肿啦……”叹了口气,秋离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给你爹娘添的麻烦……”这时,瓦屋里间已传来一个闷厌厌、哑苍苍的声音:“棒棰,你回来了?是在和谁说话呀?”
    马守成叫了一声“娘”,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进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啦,秋大叔来了碍……”缓缓地,秋离自行进屋,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坐。他刚刚坐下,里间的门帘一掀,一位胖敦敦,白团团的中年妇人已颠着一双小脚匆忙走了出来,她一眼看见秋离,有如见了救星一样,也忘了礼数,先合十念了一声佛,然后,她又哭又笑地奔近秋离,一把拉住了秋离的手,哆嗦嗦地道:“二弟啊,上天呆佑我那老马命不该绝,你可真赶来啦,我做嫂子的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就盼菩萨能驾起一阵清风把你送来……
    这是做的什么孽啊2老马在外头闯的年岁全没遭过这种邪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娄子……”
    秋离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阵子话窒得插不了嘴,现在才算有了开口的机会。他先把老嫂子扶着坐下,安慰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特别赶来的,咱们慢慢商量着办,包管能把大哥及何前辈找回来。”
    抽出手巾拧了把鼻涕,这位马标的夫人——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来了我就宽畅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谁也不能把这件邪事料理清楚。说起来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会直楞生地不见了呢,讲起来谁也不信哪秋离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过什么岔眼的征兆?”田氏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涩涩地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舔舔嘴唇,秋离道“嫂子,这件事,我已多少揣摸出个六七分来了,你别焦急,我总会尽力去办……”顿了顿,他又沉侣地道:“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大哥。
    他这次的出事,极有可能是因为何前辈的旧仇牵扯才卷了进去,而何前辈又是我为大哥引见后托大哥照顾的,假如没有这档子事,大哥也不会出娄子了!”
    连连摇手,田氏一脸挚诚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说话,你和你大哥交同生死,义比山高,兄弟之间原该患难相共,祸福同尝,说什么连累,又道什么牵扯,这全是兄弟们该尽的本分!你别看嫂子我是个妇道人家,你们道上的传规和讲究我也明白,假如连这一点点小事也怨天尤人,那还算什么义气呢?二弟啊,老马和何老爷能平安回来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决不会怪你!”
    秋离动容地道:“嫂子,你这一说,我就越发惶惭不安了!”
    又拧拧鼻子,田氏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虽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谈,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听你大哥提起,你大哥爱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过就是这样了。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了我的亲弟弟一般,任什么事都别和嫂子讲客气,你一客气,嫂子就更难过……”拱拱手,秋离道:“谢谢嫂子厚爱……”他又一咬牙,道:“妈的,我若找出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干下的好事,我不分他的尸就算他的八字生得巧!”
    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
    秋离恨恨地道:“真是横啊真是横,我不先去找他们霉气,他们已是烧了高香啦,妈的,这些乌龟孙却竟惹到我的头上来!”
    田氏小声道:“二弟,你刚才说,已经有了点眉目了?”点点头,秋离道:“不错,嫂子,那李大户有问题!”
    怔了怔,田氏惊愕地道:“李大户?二弟,李大户和你大哥在银钱上时常往来哩:
    我们的庄稼收成也大多卖给他……你不会搞错吧?”秋离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数他最是可疑。当然,我也希望不会搞错,反正有一条路总得顺着这条路追下去!”田氏叹道:“眼前我已是六神无主了,二弟,这档子事便全托付你,还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马与何老爷莫出差错,等着你去搭救……”喟了一声,秋离道:“但愿如此,嫂子。”
    田氏一转头,叫道:“棒棰,你这浑小子啊,你大叔老远来了,你就一杯茶也不晓得端来吗?”里屋传来马守成的回应,片刻后,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双手置于秋离前面桌上,一面讷讷地向他娘道:“娘,我,我进屋去找东西了……”一瞪眼,田氏道:“找什么东西?”吞了口唾沫,马守成两只大手直往裤腿上磨,他嗫嚅着道:“我……
    我在箱子里头将爹藏着的那两把‘手钩子’找了出来……”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后,立即怒道:“你这浑虫,你这浑虫啊,你爹业已洗手归隐了,这才把那两只当年闯道的玩意儿收进箱底,你,你却又翻出来做甚?”怯怯地,马守成道:“娘,我是想要和秋大叔一道去寻爹爹,那两把‘手钩子’我也会用,爹以前教过我几个式子秋离严肃地道:“棒捶,你孝心可嘉,是个好孩子,但这件事不用你去,大叔我一个人足够了。再说,大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险恶,你的功夫还不到家,一个弄不好再叫大叔反过来照应你,不就更麻烦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更不能往里跳,任什么全别沾,而家里你娘还需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险。这事就算如此了,我去办,你陪着你娘听信吧!”
    马守成犹想再求,他方待开口,秋离已神色一凛,双目如刃般扫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马守成心头蹦跳,垂下头去不敢启齿了。秋离的威霸及厉害,这愣小子是耳熟心详的,他业已听他爹述说过太多遍了,在他的心田里,已把秋离雕塑成了一副可敬亦复可畏的形象,他将这比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大叔看得如此崇高,又如此神异,秋离的心意,他自是奉若神旨,丝毫也不敢违背的了……田氏连忙在旁边道:“你秋大叔说得对,棒捶,你不要去增添累赘,没用还反给你秋大叔加麻烦,若是你爹出了险,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马守成唯唯诺诺,只好打消念头。于是,秋离又问明了那城里李大户的住处,再仔细探询他家里有些什么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不足的地方,由马守成在一旁补充。
    匆匆忙忙用了午膳后,秋离一抹嘴,就站了起来,他把身上收拾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辞。
    田氏及儿子马守成亲自送秋离出了门。那边,一名粗大的长工替秋离将喂足了料的“黄镖子”牵过来,秋离谢了一声,接过缰绳,回头对田氏道:“嫂子,我这就去了,有没有消息,我会尽快回来告诉嫂子。在家里门户要当心些,棒棰督促着下人们多留神。”
    他靠近了一点,小声道:“还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对方会有人暗伏在四周监视此地也未可定,总之,多小心。”
    田氏连连答应,一面却不安地移目四瞧着,马守成这憨小子,一捋衣袖,气昂昂地道:“大叔放心,侄儿若是发现了那些鬼头蛤蟆脸,就是不砸断他一条腿,也要剥脱他一层皮!”
    哈哈一笑,秋离道:“好,虎父无犬子!棒捶,你老爹当年,就是你这么威风!”
    几句话夸得马守成又惊又喜,他咧开了大嘴,越发英雄地道:“多谢大叔夸奖,家里自有侄儿相待了!”
    斜身上马,秋离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
    田氏连忙福了一福,马守成也跟着弯腰,秋离口中“得儿”一声,黄骡子已撤开四蹄,泼风似的扬尘而去!从西郊进城,也不过只是盏茶功夫,略经询问,秋离已找着了坐落在城里南大街和贵胡同里的李大户宅居。
    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秋离抛橙落地,他今天穿’的是一袭纯黑紧身衣,外罩纯黑外衫,黑头巾配着黑色快靴,周身一片黑,缀着黑的却是那一排胸前的雪亮黄铜扣子,.看上去,他是显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与英武中,还带着那么几分出奇的俊俏及洒脱!
    任坐骑倘佯胡同之内,秋离大步登上了李大户宅院前的七级宽大石阶,他朝着黑漆大门上的那对兽环扮了个鬼脸,伸手重重擂起门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门声又响又急,就象一百个鼓手在敲着大鼓,两扇沉厚的门扇,被秋离敲得都在簌簌摇晃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来到门后,随着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声:“停手,停手,妈的皮,你这叫敲门么?这是他妈要拆房子了!”
    秋离收手,微微退后,须臾间,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启开,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半座山似的当门而立,他那张黑黝黝的、横肉满生的脸膛上流露着无可掩隐的愤怒,一双牛眼火暴地瞪着秋离,两只毛茸茸的手掌叉在腰际,挺着那肌肉虬突的胸膛,就象能将人生吞了!皮笑肉不动地打量了眼前的壮汉一眼,秋离吊儿郎当地道:“你这里是李大户家么?”那大汉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谁?”秋离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这里是不是李大户家?”这狗熊似的巨汉双目越发瞪大了,他吼道:“凭什么老子要先回答你?妈的皮,你模样生得俊俏?你有个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操的!”
    哧哧笑了,秋离毫不动怒地道:“大狗熊,我看你是屎涨肚子了,竟然放出这等臭屁来,李大户用你这种门阍不是晕了头么?”一挽衣袖,露出那两条有寻常人大腿粗的强健胳膊来,这巨汉啤吼一声,叫道:“好呀,你这俏鬼子,活相公,你撒野撤到李员外府上来了?老子今天若不教训教训你,你定然还道李府生嫩好吃呢2”秋离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见满天净是星斗在旋了?”楞了楞,巨汉怒道:“什么?什么星斗在旋?”
    快得比闪电更要急,秋离左手暴探,十记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就宛如一下子,全结结实实地掴到那巨汉的面颊上,十次清脆的击肉声急串成一片,这半座山似的巨汉已在怪叫狂号中,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满嘴喷出了带着紫血的碎牙!
    搓搓手,秋离道:“现在,可看见了满天星斗在旋?哈哈!”
    那巨汉在这阵突然的痛苦中,已被打晕了头,他厉吼如雷,张开两臂,饿虎扑羊似的当头扑向了秋离!
    唇角微撇,秋离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脚斜弹淬旋,横扫似流光一抹,那巨汉连敌人怎么个出式也没有看清,巨汉的身体已象蓦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腾空翻下了那七级石阶!
    巨汉的沉重落声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楼,他这要命的一摔,是面腹部先着地,于是,这位仁兄的那张尊容,就全变—成血糊糊的一团了!
    用眼角斜瞄着趴在地下、痛得浑身抽搐、又叫得象杀猪嚎的那个巨汉,秋离笑吟吟地道:“如今你不只是看见满天星斗了大狗熊,恐伯也尝到了‘黄狗吃屎’的味道吧?
    难怪你一上来就满口的狗臭屁!”
    他眨眨眼,又道:“在我面前称雄道霸,儿子,你还连边都摸不上,老子我在闯江山打天下的时节,恩,你连在你娘怀里吃奶全不会吃呢。”
    那瘫在地下的巨汉,如何还能回话?他甚至连身体的抖动都显得吃力了,如今,他就象一堆烂泥一样趴在那里,大张嘴巴,“嗷……嗷……”地呻吟,惨叫个不停。
    仍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霎时,十几二十个下人仆从模样的大汉已各执刀枪棍棒,一窝蜂似的涌至门口,他们一眼看见这种情形,全不由分说地呐喊鼓噪,凶淘淘地便将秋离围在当中!
    一个似是管家工头样的大麻子,象是这群人的为首者,他横眉竖眼地握着一根短棍,气势凌人地大吼:“喂,你这浑小子是他奶奶吃了狼心豹胆了?卖狂使狠摆到李员外门前来?他奶奶竟还将李员外的司门打伤?今天不剥你一层皮,凉你也不知道大爷们的厉害!”
    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秋离道:“别吵,别吵,麻皮,你说这里是李大户家喽?”
    大麻子一听对方开口就揭他的短,竟然直呼“麻皮”,他不由得火上加油,一挥短棍,怒骂道:“混帐小子,你他奶奶叫谁‘麻皮’?”故作迷悯之色,秋离一指他道:“咦?
    你满脸雨打沙坑似的大麻点,不是麻皮是什么?我当然是叫你‘麻皮’啦2”说到这里,他又旋首四顾,“喷”了一声道:“不错,就只你一个麻子嘛,又没有别人,不会错的。”
    大麻子气得哇哇大叫,浑身乱抖,他脸红脖子粗地狂吼:“反了,简直是他奶奶的造反了,竟敢当着爷的面侮辱大爷,兄弟们,给我打——”他这一声令下,四周围着的十多个大汉齐齐呐喊一声,刀枪棍棒挥舞砸劈,就象雨点一样砸向秋离身上!
    “乖乖,还真打哪?”秋离口中怪叫,身形却是挺立如山,毫不移动,左手淬然翻闪,只见一阵狂飚候然平地反旋,那十几个冲上来的大汉已如遭重击,纷纷撞跌滚摔,刹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几个大汉呼爹喊娘地跌滚翻撞之时,秋离的左掌已飞也似的回转,搂头盖脸便给了那大麻皮十六记嘴巴子!大麻皮只觉眼前一花,自家那张脸就不象是自家的了,他被秋离的痛捆之力打得一个跟斗摔下了石阶,与地下早已趴着的那个巨汉相似——同样跌了个黄狗吃屎,同样的满口紫血碎牙齐喷!
    一直保持原地不动的秋离,这时懒洋洋地吁了口气,他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那些大汉们,笑嘻嘻地道:“各位高朋贵友,有哪一个不服这口气,我呢,随时欢迎候教,大家观摩观摩,游戏游戏。”
    十几个鼻青脸肿,膀痛腿扭的大汉们,哪一个还有这个胆量再敢上前挨打?他们晓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个个忍着痛,瞥着气,面无人色,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后后溜进了门里头!
    秋离用右手食指拭擦着前胸雪亮的铜扣,他斜着眼大声道:“麻皮!”那大麻子三魂之中,业已出窍了二魂,他正在晕晕悠悠,抽气出气,猛闻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蓦地一哆嗦,粗大的躯体蠕蠕颤动了一下!
    秋离冷冷地道:“不要装死,麻皮.我知道你伤得不轻,但却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你再不吭声,我今天就真个叫你一辈子动弹不得!”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俱象锥子一样插进了麻皮的耳膜,透进了他的心底,无比的恐惧震撼着他,至极的惊骇笼罩着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说的话绝不只是吓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于是,拼着老命,麻皮使出了那一点点残力,勉强把自己撑得坐了起来……秋离微微一笑,道:“呢,这还象个人样。”
    说着,他用舌尖舔舔上唇,道:“李大户在家不?”晕头晕脑地,麻皮吐出一口带有碎肉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点点头,秋离又道:“马标与那何老头子在不在?”一张脸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脑袋里也全象混沌成一团了,麻皮吸着气,他只晓得害怕啦,不自觉地脱口道:“早送走了——”蓦地,麻皮又象是才从梦中惊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脚般全身一震,他恐惧地睁开那双青肿血污的眼睛,又畏缩,又骇怖地连忙否认:“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哧哧一笑,秋离道:“没有关系,现在你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麻皮颤抖着破裂流血的嘴唇,擦伤的面颊也在不住抽搐,他哆嗦着嚎道:“我……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诬赖我……我任什么也没有说过……”
    眉梢子挑了挑,秋离笑道:“别这么窝囊,儿子,叫你的尊长看了也不是滋味,英雄好汉并非似你这副熊样子的麻皮干脆哭出了声——也不知是痛得哭或是吓得哭,他尖嚎着:“你是杀人不用刀碍……我什么也没说……这是黑天的冤枉……我对老爷是忠心不二的碍……”秋离哈哈大笑道:“好,好,没有人说你背叛了你家老爷呀,你最忠心,最诚实,行了吧?你家老爷面前,我会代你转告的……”正说到这里,秋离已听到了门里遮风墙后的一阵嘈杂步履声,他耸耸肩,笑嘻嘻地道:“约莫是你家老爷来了。”
    步履声匆匆接近,片刻后,昭,有三四十个气势汹汹的汉子,已经簇拥着一个红脸黑髯的高大人物走了出来。那红脸黑髯的高大人物年约五旬上下,狮鼻大嘴,一双环眼虎虎有威,顾盼之间,却也相当雍容狞猛呢……站到了阶顶中间,秋离背负双手,闲散地注视着这前呼后拥的一批大汉来到门外,几十个人立即又雁翅般从两边排了下去,那红脸黑髯的人物则挺立在正中间。
    四目互对,那红脸人沉着地开了口:“阁下何人?我李坤世居仰宛自来与人无争无斗,阁下却不速而来,情由不说便连伤了我家十几名仆从长工,我倒要问问,这是为了什么?阁下又是受了哪一个的唆使?”秋离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所谓‘李大户’大约就是你了?”红脸黑须的那人——李坤,寒着脸道:“不错,正是我李坤。”
    上下打量了一阵,秋离道:“你可是道上同源?”李坤冷冷地道:“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爱结交江湖上那些豪爽朋友,你方才说的行话我听得懂,我不在什么道上闯,我是做生意的,正正当当的买卖人。”
    手指朝左右前后一点,秋离道:“正正当当的买卖人?不大对吧?真正的买卖人哪有你这种凶淘淘的架势?又哪里会有此等蛮横骄狂的臭排场?”顿了顿,他又道:“而买卖人是应该和气生财的,你本人顶了一副阎王相不说,你这批什么仆从长工一个个横眉竖眼,凶神恶煞似的,就和些棒老二无异,这样的形貌你们还能做什么生意?不是全把上门的客户吓跑了么?”李坤气得青筋浮额,双目骤睁,他咆哮道:“我们的态度要看是对什么人来决定!对朋友,对乡邻,对客户,我们自然和气笃诚,但对付象你这样的江湖浪汉却必须如此。说,你是想凭着你有几手武动跑来讹诈不是!”
    舔舔嘴唇,秋离哧哧一笑道:“妈的,我还没刨你的祖坟呢,你倒好,先把一顶‘讹诈’的大帽子给我扣上啦,这个事情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哪……”李坤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李坤虽然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个也与我有着交情,你想出歪点子出到我李坤头上,算你触了霉头了!”
    耸耸肩,秋离闲闲地道:“李员外,李大户,李老爷子,你是越说越不象是人在说话了,我问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讹诈的?又有什么值得我动歪点子的?不错,你家财万贯,而我呢?我只是个穷措大,但我穷也穷得有骨气呀,你不妨张开你那臭嘴问上一问,我向你府上的这些狗腿子们哪一个讹诈过了?又朝他们哪一个身上动过歪点子了?”猛跺脚,李坤吼道:“你出手伤人,言语粗野就是存有祸心!”
    哈哈一笑,秋离道:“我倒要请教,你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你老兄又是什么样的玩意?是万岁爷的金銮宝殿么,抑是八镇兵马的都督衙门?你是恩奉钦点的状元公么,还是巡回天下的御使王差?老子我还得先行三跪九叩,开口卑谦惶恐?我出手伤人,是因为你老兄的下人摆出个挨揍的样子;我言语粗鲁,呢,也只为了你们原是一批鸡鸣狗盗的下三烂之徒!”
    双目暴睁,李坤气涌如山,他似是要下令左右拿下秋离,但却又不知为了什么临时把到口的话再咽了回去,管自在那里咆哮不休!
    秋离忽然一变脸色,暴烈地道:“好了,李坤,我们全不必演戏了,妈的,任你装扮得象,也逃不过老子这双可辨妖人的火眼金睛!”
    大吃一惊,李坤道:“你,你说什么?”微微踏前一步,秋离冷森地道:“李坤,我想,我是谁你约莫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干什么的,我也大概有了个底。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他妈的亮话!”
    神色连连变幻,李坤还硬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缠纠不清,我怎知道你是谁?
    我是干什么的?我是生意人,仰宛全城都晓得的李员外……”“呸”了一声,秋离厉声道:“李坤,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这两套戏法在我面前演,还他妈差上三百六十年的道行呢!上次姓廖的来你能瞒过他,却别想骗得过老子,你不妨把脑袋清醒清醒,明白一下是哪一个煞神站在你的面前!”
    不待对方回答,秋离又恶狠狠地道:“说,马标与何大器在什么地方?”李坤的双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慌神色,他赶忙强自镇定,把脸孔一整,大吼道:“好呀,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着朝人脸上喷起血来。马老大与我李坤也是好几年的朋友,那何大器何老爷子亦属新识,他们两个日前失了下落,我这还心里急得不得了,三番四次帮着派人去找,这些事情,你不妨亲口问马家的嫂子和那棒捶,还有左邻右舍的街坊,另外,我的从人也可以告诉你!”
    哼了哼,秋离道:“我用不着问,李坤,这只是说你很会摆姿态、耍手段罢了,与事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坤大怒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访,我李坤真金不怕火炼2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我和你打官司到紫禁城都不怕1为了朋友,我业已卖了力气,尽了本分,怎么着?如今我还能叫你硬给我背上这口黑锅?受你诬赖不成?”朝左右一看,秋离冷冷地道:“妈的,姓李的,我的火气已然上来了,你不要逼狠了我,到了那时,我再叫你说真话你就不值了!”
    一挺胸,李坤黑髯四扬,他厉色道:“你含血喷人,诬赖善良,还以武相胁?我不怕,我李坤仰不愧天,俯不作地,你想陷害我,拿出证据来!”
    面色一凛,秋离阴沉沉地道:“老子捏住你的脖子以后就有证据了,李坤!”
    色厉内径,李坤叫道:“好个大胆强盗,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还敢撒野使泼?反了反了,王法何在?朝律何在?”冷森地,秋离道:“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朝律2”说着,他已一步一步逼向李坤而去,李坤双目中隐现惊惧,两颊肌肉也在不断抽搐,他后退着,边大呼道:“你想动粗?你给我快快站篆……”秋离步步向前,幽冷地道:“你叫吧,姓李的,就算你叫破了嗓子,看看有谁救得了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大户员外!”
    倏然——
    就在秋离隔着李坤还有两步的时候,斜刺里,寒光骤闪,一把单刀已削头斩来,而秋离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鬼在哭”淬地抖出,只听得一声尖嚎,那偷袭者业已在鲜血四溅中,一头横摔出去,他的颈项就在这眨眼里被秋离掌沿砍进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块颈皮在吊着那个大头颅了!
    身形不动,秋离左手就象魔鬼的狂笑一样瞬息东西,连闪速飞,就在他目不回视,脸不侧移的情形下,继着那名大汉子冲上来的七八名角色,亦已惨降狂号成一片,此起彼落,该绣球似的各各翻跌出去!
    正对面的李坤睹状之下,不由心惊胆颤,骇然失色,他怪叫一声,转身便朝门里拔足狂奔——而秋离,却又怎能让他走掉?身形微闪之下,他业已幽灵似的拦到了李坤前面,冷笑着,他道:“急什么?大员外!”
    惊怒交集里,李坤暮地横下了心,他厉吼如雷,双掌同时崩翻暴砍,两脚连续横扫直端,双招四式,喝,确是行家身手!
    秋离大笑不歇,倏然腾飞,搂头盖脸便是四十九掌。掌影有如血刃,宛似狂砂,候而自四面八方涌合罩下,威势凌厉无匹!
    李坤那两下子纵使不弱,面对当今天下这位最最有名的杀手霸才的攻击,却也感到有心无力,难以招架,就宛如突然失陷到山崩岳颓的一条石谷里,连天地全觉得混沌不清,震撼摇动了!
    颤悚地尖叫着,李坤奋力挥出十二掌相抗,掌式甫出,他人已就地滚倒,挤命往一侧翻去!
    秋离高亢地暴啸,凌空斜弹旋落,身形尚在半空,双掌电扬,又是七十六掌飞矢一样漫天袭落。白麻石的地面上,顿时“喳喳”连响,碎石砂屑溅散如雾,并排成一条连着一条的深深掌痕,而这连接不停的掌痕向前延展,其快无比地追逐着在地下翻滚如珠的李坤躯体。于是,就在瞬息之间,李坤已狂号一声,整个身子如被一股大力猛击,蓦然震弹起三四尺高,又手舞足蹈地一跤摔到地下!
    一把拎着李坤的后领将他提起,秋离霍然转身,面对那十余名甫自门外冲来的大汉暴喝:“都给我站住!”
    十余个追赶过来的汉子,其实早就心惊肉跳,暗里含糊了,不过情势所迫无法退缩,也有虚张声势地呐喊发威,光是拥来挤去谁也不敢上前,此刻秋离的一声叱喝,正好使他们找着理由收住了腿,全愣在那里,个个俱成了呆鸟。秋离手中拎着已面色发青,全身瘫软了的李坤,冷酷地道:“我叫你们站住,并不是看你们吃喝的还象那么回事,只是不欲你们白白赔上一条狗命罢了,假如你们当中有哪个不相信,大可以冲上来试试,看看老子是否能在他脚步刚动的时候,便摘下他的脑袋!”
    当然,用不着试,也没有人敢试,他们全知道秋离能做得出来,而且,他也必定做得到!十几个彪形汉子便都你看你,我看你地傻在那里,没有人胆敢擅越雷池一步,也更没有人胆敢试试自己能否有冲上去的能力……露出洁白而闪泛着瓷光的牙齿一笑,秋离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俊杰你们是差得远了,至少,你们还算知道老命重要,不全是些呆鸟!”
    说着,他斜眼看了看全身瘫软,四肢垂地的李坤,而李坤如今业已窝囊得象个孙子一样了。方才,他在一霎之间,中了秋离凌空劈出的三掌,虽说秋离不欲置他死地,在出手之际已经留了五分劲力,但这三掌下来,也将他内腑震得翻涌腾荡,气胀虚浮,连肋骨也折断了两根。如今,他的魂魄已经出窍了,一半,只觉得混混沌沌,全身剧痛如锥,加上肌肤似裂,胸膈之内逆血反涌,连喘气也都那般孱弱了……轻轻巧巧地,秋离骤然松手,于是,“扑通”一声,李坤那庞大的身体便重重跌落在白麻石的地面上。这一颠震,直痛得他几乎连骨架子也碎散了,不过,也顿时令他复恢了神智,禁不住脱口呻吟:“嗷……唉呀……”搓搓双手,秋离笑道:“好险,李坤,你幸而还没翘辫子!”
    说着,他微微俯身,道:“告诉我,马标与何大器全被你送到哪里去了?”咬着牙,瞪着眼,李坤犹自强撑,他痛恨地道:“我……我不知道!”
    笑了笑,秋离道:“你果真不知道么?”大大喘了口气,李坤倔强地道:“不知道……”
    于是,秋离伸出脚尖,在对方折断的肋骨处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在踢上的瞬息,又暗自紧紧一扭:“哇……嗷……嗷……”李坤不由自主地尖声惨叫起来,一张红脸已痛成了青中泛白,冷汗涔涔里,颔下的黑髯也忍不住簌簌颤抖……淡淡地,秋离道:“你说是不说?”口里问着话,秋离却又伸出脚去,这次他换了地方,另外拣上李坤挨掌的侧腹处,又是不轻不重地踩了下去:李坤蓦然双目暴突,面庞转成血红,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号着,四肢抽搐剧烈,窒息般哀嗥:“我说……放了我……我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秋离道:“咽,这才听话,如若你早些就象这样友善与合作,又何至弄到现在这种狼狈场面?”’大大喘了口气,李坤在尽量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他一双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涩地半张着,连嘴角也吐出了白沫子。
    如今的李大户,与片刻之前他出现在大门口的那个时候来比较,简直已判若两人啦。
    目光又朝愣在前边的十来个大汉瞥了瞥,秋离俯身问道:“也不用挑地方了,好朋友,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吧。”
    脸颊抽搐了一下,李坤低弱无力地道:“你……你让我喘口气……”摇摇头,秋离道:“李坤,你少给老子拖延时间,你一面说话一面喘气也可以,我问你什么,你马上给我答复什么!”
    顿了顿,秋离冷厉地道:“马标与‘太苍派’的何大器何前辈,你给送到哪里去了?”
    挣扎着略略移动了几分,李坤面色异常难堪地道:“都……都早送走了……”暴喝一声,秋离怒道:“老小子,你他妈不要耍花枪,我也知道你把他送走了,我是问你送到哪里去了?”眼光闪缩地朝前边那十来个汉子的方向瞧了瞧,李坤似乎有着什么惮忌地窒了窒,他讷讷地道:“送到……呢……是送到……”秋离顿时恍悟,李坤所以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的原因了。他马上晓得,就在那十余名汉子里头,必定有着“百隆派”或易主以后的“太苍派”所遣来的奸细混杂其中,以为监视,但,到底是哪一个呢?或者,到底有几个人呢?那十来个汉子不可能全都是碍……伸出舌尖来舔了舔上唇,秋离抬头注视着那面前的十来名大汉,他皮笑肉不动地道:“你们这群龟孙子里面,有一个或几个不是好路数,这些人我全要把他做掉,现在,其余的人给我指出来!”
    十余名大汉禁不住心惊肉跳,面面相觑,但是,每一张面孔上都显露着一片茫然迷惑之色,好象谁也不晓得谁是奸细……”秋离本想叫李坤亲自指认,可是,这是犯了江湖大忌了。
    李坤若是屈服在暴力之下,日后他的同路人还可能原谅他,设若他将自己的伙伴出卖,则必无法获得恕有,这不仅是实质的利害问题,更涉及了一个人的尊严及心理,江湖中人,最最不能得到人家宽饶与自己内心平静的事,便是出卖伙友——一种明显的出卖方式,而变相的暗示与无意间的表露,则往往又当别论。至少,在那暗示者与无意间露出破绽的当事人来说,他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以找出很多道理来为自己辩护,不管这种道理及辩护是否属于掩耳盗铃,在人们的看法和他本身的感受来说,却较之直接出卖同伴的举止来得堪以心安得多……方才,李坤已等于是暗示秋离过了,而基于以上的原因,秋离亦不愿叫李坤再亲自将那混藏在人群里的奸细指认出来。但是,那十余名汉子显然又不知道那卧底者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这事就难办啦……双方僵窒了片刻,秋离不由叹了口气,他懒洋洋地用手将头巾下角轻轻拂了拂——而就在他的左手刚刚离开巾端一霎,一记“鬼在哭”已闪电般暴挥淬扬,几乎在他的掌势甫扬,“吭吭”两声闷嗥,站得最近的两名大汉已打着转子翻了出去!
    身形倏旋,秋离抖手狂劈,又是三个敌人惨号着滚倒地下,其余的汉子们立即惊呼大叫,魂飞魄散地拔足便逃。秋离尖锐地啸吼着,掌沿翩舞,闪击如雷电掣,他瘦削的身影候东候西忽上忽下,人们的躯体也在鲜血喷溅中抛起摔落,撞滚翻跌,当他的第一声啸吼尚未结束,十来个大汉已然全部被他斩绝宰光,没有一个还留着口气!
    躺在地下的李坤,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心惊胆裂,他瘫了一样软在那里,唇角不由自主地一阵急一阵缓地痉挛着,方才略略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面孔,如今又已变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爷,李坤在内心打着哆嗦,就这眨眼的功夫,那十来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业已成了十来具永远也不能动弹的尸体了,只这眨一眨眼的时间,那些人在遭受到攻杀时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有还手的机会……头巾的下角又垂到肩前来,秋离再次轻轻将它拂开,目光淡漠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那些横七竖八,血污狼藉的尸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与自然,就好象那些尸体仅是一堆堆的垃圾,就好象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连一样!
    走近了李坤身边,秋离将手背上几滴血迹擦在李坤的衣衫上,他笑了笑,懒洋洋地道:“现在,我想你该没有顾忌了吧?这个难题,我已给你解决了。接下来,李坤,就轮到你给我解决难题了。”
    吞了一口唾液,李坤只觉得喉咙管子里象在烧着一把火,他苦涩地道:“那些人……
    你全杀了?”秋离不耐烦地道:“废话!”
    抖了抖,李坤油油地道:“他们当中,有三名‘百隆派’的人在其中负责监视之责……”
    秋离淡淡地道:“我知道这些人里面有鬼。”
    冷冷地,他又道:“你是‘百隆派’还是‘太苍派’的人?”李坤苦笑着,暗哑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秋离生硬地道:“那么,你为何替虎作张,当他们的狗腿子?”舔舔嘴唇,李坤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们手中……”沉着脸,秋离道:“什么把柄?”十分为难地,李坤吞吞吐吐犹豫着不肯说,秋离冒火道:“你不讲也没有关系,妈的,等我找着了‘百隆派’的人我自然会问出来,那时,就有你的乐子了!”李坤心头一慌,惶惊地道:“秋离——”嘿嘿笑了,秋离道:“我猜得不错,你这个狗老头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嗫嚅着,李坤道:“是……是百隆派隐伏在马标屋外的人前来告诉我的,他们早已将你的外形记得明白,马标平常也时时提起你……因此我们知道是你来了。原先,我是想故做糊涂,把这件事推卸掉……”秋离讥消地道:“你推得掉么?就凭你那点道行就想在我面前耍滑头?你也未免把我姓秋的看得太简单了!”
    一仰头,他又道:“照事情发生的经过来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喂,你那个大麻皮手下也吐露出来了!”
    李坤吃惊地道:“什么?王二麻子露了口风?”哼了哼,秋离道:“他被我打糊涂了,晕头晕脑地说溜了嘴,这就和你目前的情形一样,也叫我逼住了,由不得你不说!”
    神情变得狠毒,秋离又道:“我自来行事不冲动,不莽撞,只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断正确,我便照我决定的目标去做,我不用向对方提出什么证据,我仅须对方承认,而我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每一次我认定的对象全未遭过冤枉,譬如你,这是经过精密分析与详尽思虑的结果。那些与我为敌者不要想有侥幸,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但我喜欢爽脆与合作的人,李坤,这种人在我往往会格外开恩,现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
    叹了口气,李坤伤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别无选择……”秋离冷硬地道:“高兴你的脑筋还没有糊涂。不错,你业已别无选择,除非你连死亡也不怕了……”古怪地一笑,他接着道:“而人世间,还找不出几个真正不怕这玩意的人来!”
    李坤讷讷地道:“马标与何大器,已被送到‘百隆派’离此不远的总坛去了,那地方在尤宁府郊的白鼓山山麓……”点点头,秋离道:“他们是怎么被暗算了的?”吞了口唾液,李坤忐忑地道:“我……我受到‘百隆派’的要挟,以替我二姨太过寿为名,请马标与何大器来此赴宴,在他们的酒杯里加上一点特制的迷药……就是这样,当他们两人晕倒的时候,便被隐伏房外的‘百隆派’高手进来带走……”恨恨地,秋离道:“可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对付马、何二人?”李坤惶导恐地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他们叫我做的,只是将马标与何大器骗来这里,迷倒交由他们带走,别的事,我不能过问,也无权过问……”秋离怒道:“你他妈十足是个窝囊废,狠心兔子胆的活瘟生!”
    又是气愤,又是畏惧,李坤咬着牙,结结巴巴地道:“秋……秋离……你你你……何必……
    出此恶言?”双目倏寒,秋离道:“骂你几句是你的造化,妈的,依我的脾气,你就该给活剥了才对,混帐的老狗才!”
    一看秋离的脸色,李坤吓得喋喏寒蝉,再也不敢吭声了,他明白秋离不是唬他,真个把对方惹火了,他会做得出来!在秋离来说,宰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杀只鸡还要烧水拔毛,宰个人,连这些都犯不着费心碍……瞪着眼,秋离道:“李坤百隆派捏着什么痛脚?你他妈就活象个孝子贤孙一样,这么替他们尽力卖命?”迟疑了一下,李坤终于叹着气道:“我……唉,我当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带着几十个手下干无本生意……
    最后一票,我劫杀了一个远道赴任的朝庭命官,发了大财,由于官家迫得紧,我便决心洗手退隐了,在退隐之前,我……我……”“呸”了一声,秋离道:“你他妈一定是不愿意将那笔血腥钱拿出来与你的手下均分,因此就使了个法子全把他们坑了?”李坤难堪又惊慌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秋离冷笑道:“什么人做什么事,拿打狗棒的叫花子还穿得起龙袍?你就是这么块材料自然干得出这等卑陋的勾当来,有何足怪?”
    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身上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李坤讷讷地道:“我……我就在庆功宴的酒菜里,摆下了一包毒药……待至我那几十个手下全倒了之后,我牵出早就预备好的马匹来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为干得神鬼不知,天衣无缝,不晓得怎的却在那几十个人里活出来一名小头目,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后来投进了‘百隆派’,唉,就那么不幸,他又在上个月途经此地时,无意中发现了我……‘百隆派’的人陪着他找到我头上,当时我十分慌张,有些失措,以为‘百隆派’一定要助他报仇了,但‘百隆派’的人并却非此意,他们只是藉此威胁我,迫我从今以后听从他们的命令,接受他们的调度,否则既将此事宣扬出去。秋离,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别说我名声扫地,无处立足,江湖中人有那好管闲事,心存邪意的人将会不断前来触我霉头,就算官家吧,他们也定然不会放过我去……而我如今业已辛辛苦苦挣得这份家财名位,我又怎生舍得就此毁掉?受广方面压制,总比受多方面勒索来得强啊!因此,我在百般无奈之下,就只好被迫答允了他们……”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接着道:“却不料,他们第一件迫我做的事情,就是这桩大大麻烦……又引出你这个魔星来……我实是不愿干的……马标和我处得很好,素无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秋离咆哮一声,大骂道:“滚你妈的蛋!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贪念,可以做掉你几十个亲随手下,算计一个马标和萍.水初识的何大器在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面容歪曲了一下,李坤又窘迫地道:“秋离……请你……明察……我……我委实出于无奈……”喘息了片刻,他又哀求道:“另外,还请你代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将我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我……
    我就难混了……”残忍地一笑,秋离道:“呢,我却有一个好方法令你永除烦恼。”
    睁大了眼,李坤忙问:“什,什么方法?”搓搓手,秋离道:“干掉你不就结了?”
    一句话象一把火塞进了李坤的心腔子,炙得他全身一震,神色惨变,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流淌,他惊恐至极地大叫:“不,不,不秋离……你不能如此对待我……你说过与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开恩的……你说过的……我已将什么事全告诉你了……”哧哧一笑,秋离道:“你记性还很好,别的事不往脑子里摆,却端端记得我这句话,呢,也罢,我便饶了你!”
    惊喜交集,李坤哆嗦地道:“多谢开恩……秋离……我一辈子全感激你……”秋离淡淡一笑,道:“不过,在我离开此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奉劝你,以后,你的心性却是要改一改,否则,只怕报应不爽!”
    连连点头,李坤:“一定改,我一定改!”
    用右手指擦了擦胸前铜扣,秋离低沉地道:“希望如此,我们再会了,当然,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和我再会的……”艰难地咧咧嘴,李坤苦苦地打了个哈哈,而就在秋离刚转身过去的时候,李坤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叫道:“且慢!”秋离半侧身躯,平静地道:“什么见教?”润润焦干的嘴唇,李坤嗫嚅着道:“我想……你是否在离此之后,便起往大宁府郊的白鼓山去?”点点头,秋离道:“你很聪明。”
    李坤摆出一副知恩图报的形状,低哑地道:“有一件事,秋离,我不能不告诉你,大宁府白鼓山麓的‘百隆派’,在你到达之前,恐伯便会得悉你将要赶去的消息了……”
    皱皱眉,秋离道:“大约他们是在我刚到马标家里的时候,隐伏于暗处窥探得的?”李坤详细地道:“不错,在马标与何大器二人中计被掳之后,‘百隆派’便一直不分昼夜,派了三个人隐藏在马标宅居外面严密监视,你才一赶到那里,三个人中一个;连忙到我这里报信,另一个则快马奔返白鼓山,剩下一个,仍然留在’那里续窥动静,以便随时转告消息……”顿了顿,他又道:“照这情形看,秋离,好象他们早就预料到你会来此,又将赶赴他们那里一样,这其中,恐怕有什么阴谋……”秋离冷沉地道:“事先,当你惹下这桩麻烦的时候,可也曾想到我会找上门来么?”李坤语声沙哑地道:“我思考过了,我知道,你和马标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我也将这层忧虑告诉了‘百隆派’他们。
    但他们反叫我不用担心,他们说,你在发觉马标等人出事之后,不会找任何人麻烦,马上就准去白鼓山和他们交涉,易言之,你便由‘百隆派’他们接下了,轮不到我头上,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问他们,如果你真的来了我怎么办呢?”“咯咯”一咬牙,李坤又恨恨地道:“他们装得一本正经地说,你如真的来了,我只要把准备好了的那番话——就是后来告诉马标家人与廖川的那番话,讲出来就包管没事了。
    我当时一糊涂,想想也对,以为象那样说可以,一推六二五,干干净净,事后瞒马标妻女,骗走了姓廖的,我以为对付你也会生效,唉,不想却不是那么回子事,你根本就不听不信,一上手便先打了个满堂红……”哧哧一笑,秋离道:“由此可见,‘百隆派’的那些灰孙子根本就不将你的老命放在心里,他们也早预料到你骗不过我了,可是他们却故意叫你先来顶缸,天下也只有你这等呆鸟,才会上这种邪当!”
    躺在地下的上身,激动得微微撑了起来,李坤咬牙切齿地道:“可恨之极,可恶之极,这些千刀剐、万刀刮的泼皮无赖,他们全是在玩弄手段,全是在利用我……”秋离闲闲地道:“幸亏你已想通了,虽然多少受了点罪,时犹未晚,总算还没有把一条老命赔上!”
    李坤愤怒地道:“我早晚要报此仇……”秋离道:“谨此预贺成功!”
    扬扬眉毛,他又道:“其实,我也早就盘算到‘百隆派’此举除了何大器的原因外,另有诱我入壳之意,但若能借我之手解决了你,他们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百隆派’的小头目恐伯也正有此心。一个人不会忘记那种仇恨的,这个小子一定早就向‘百隆派’献过计了,而‘百隆派’亦恰好藉此机会来个借刀杀人,呢,可惜的是,我这把刀却不轻易出借呢!”
    李坤早气得青筋暴露,双目通红,他喃喃地骂:“好狠毒的一群畜牲……好卑鄙的一干狗才……”就在李坤的切齿痛骂里,秋离业已转身离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之外,当然,他也知道,这一走,只怕再回来就看不到李坤了,如他所说,李坤是不会希望再与他见面的……秋离招过仍然乖乖倘样在胡同里的黄骡子,他飞身上鞍,缰绳倏抖之下,马儿四蹄扬起,如飞也似的朝门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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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石屋索密
    “大宁府”郊外十里,有一座圆敦敦的山岳,这座山有些与众不同。从老远看去,它的山顶并不尖削,而是平坦与光秃的,密生的白杨使这座山映幻成一片灰白,甚至周山上的土色也是灰白的,就有如一只耸立在地面上的大鼓,那么怪异又那么扎目,‘这座山,便叫做白鼓山了。
    在白鼓山的山脚下,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着山坡建筑。这片屋字形成了一个庄院似的格局,高有两丈,根根约臂儿粗细的木栅栏围绕着这个庄院,那里,便是“百隆派”的总坛所在,他们的最高发号施令的地方了。那庄院也有个名字,叫白鼓山庄。
    没有费多大功夫,秋离便已找到了这个地方。此刻,他正在白鼓山庄的右侧方一片疏林子里,有条清澈半涸的小溪横过这片疏林向东流去,从这里距离山庄的木栅门,约有二十多丈远近。
    秋离将坐骑放在林中吃草,他自己在细细端详了白鼓山庄的形势之后,来在溪边掬水洗嗽,又将头巾浸湿了当手帕往脸上擦。清例的溪水贴润在汗腻腻,热燥燥的面庞上,一殷舒适的凉意直透到心窝里去……现在,是午后了,太阳业已往西偏了一大段。秋离离开仰宛县城,已是第三天了。
    用凉湿的头巾揉着脸,秋离细眯双眼,又懒洋洋地注视着白鼓山庄那边。他已然数过,那山庄里一共有十六座房屋,不规则地依着地形坡度散立在木栅栏的围绕之中,房屋的大小形状全是大同小异,只有紧靠在山脚的那一幢屋宇,特别显得宽大而神秘。秋离自然知道,比较与众不同的房子,往往也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点的人物居住的,他已选好那将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白鼓山庄内外,防卫方面似乎并不显得如何森严。除了木栅门那里站着四名佩刀的黑衣大汉之外,就只有五处暗哨了,那五处暗哨实际上也称不得“暗”宇,守在哨位的人全露了身形,不是在无聊地发着愣,便是来往踱着方步,整个防卫情形,是平淡得近乎懒散的……秋离自觉有些好笑,他笑“百隆派”的人故意摆出的这个姿态。这是一个特为装出来的疏忽姿态,秋离不信“百隆派”方面在明晓得他将要抵达之前,还会如此轻松与平静,但眼前却正是这种样子,这只有一个原因,对方包管是设了圈套,或者定妥计谋了……素来,秋离有个习惯,他不喜欢上人家的当,更不喜欢受人愚弄,如今的场面摆出来。“百隆派”那边显然便准备给他上当,准备愚弄他,这是秋离所更感到不悦的。因此,他也下了决心要好好对付敌人一次,而这“对付”,将包括了许多人所畏惧和憎恶的血腥及死亡在内了!沉吟了一会,秋离走开,他将马匹牵到疏林子最隐秘的地方,和自己这头相依为命的伙伴亲热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结实而枝叶浓郁一点的树木跃了上去,选了个适合的位置,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秋日的白昼很短,当秋离感到一阵冷瑟的寒意时,夜幕已经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聚拢目光,秋离探头出来看了看黄骠子,他这匹久经训练的宝贝马儿,正静静地在原地做着小幅度的走动,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地下半枯的草梗呢……无声地一笑,秋离长长伸了个懒腰,然后,他淬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个筋斗,快捷得就和一只飞鼠一样,贴着树梢子.毫无声息地掠越过这片疏林!
    在离开林边最后一株树的时候,秋离猛地长吸了一口气,双臂暴探,整条身影已流光横空也似的,倏闪之下已经弹出九丈有余,轻轻悄悄地落在他预定落足的地方——白鼓山庄左边木栅外的一块岩石背后。
    迅速向四周搜视了一遍,没有异状,秋离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猫子似的飞快越过了木栅,直扑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面上!伏下身,秋离又静待片刻,他正想按照他原来的决定,直接潜至那座山脚下最大的石屋去。然而,却在甫欲行动的一霎,他又立即改变了心意,他突然想到,自己晓得最大的房子乃住着最重要的人。对方又何尝盘算不到?换句话说,“百隆派”那边也可能判断他到来的时候,会首先探查那座最大的房子,不一定他们早就在那里布下什么陷阱,做过什么手脚了!
    心里暗骂一声,秋离仍旧伏着不动,他将脸孔贴在冰凉的屋顶上,闭上眼睛,默默养神起来,一面想道:“好吧,大家熬下去,看谁会先沉不住气……”时间,就这么在表面上平静中流逝过去了。夜很凉,有冷凄凄的风衬着,还降了霜,当然滋味不会好受……
    下面,偶尔有轻悄的步履声经过,间或夹杂着几声低咳有梆子声响起,初更了,二更了……
    时而有压着嗓门的谈话声传来……秋离反正横了心,他伏在屋面上几乎就睡着了,衣衫业已叫霜湿透,冷浸浸地贴在肌肤上,一股寒意直往心里逼,朝骨缝子里钻,而夜风凉森森地吹袭着,更难耐的是那种无聊和寂寞,一个人趴在屋顶上餐风饮露,算他妈的怎么回事呢?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这真叫“熬”。假如不是怀疑对方有什么阴谋暗伏着的话,假如不是有人质握在“百隆派”的手上,秋离早就放开手大干了,甚至连晚上都不用等,就在大白天便可以收拾他们了……如今却只有“熬”下去!秋离不见得在乎敌人有什么狠毒手段,他在乎的是自己“投鼠忌器”,他生恐一个弄不巧非但救不出人来,反将自己投进对方的钳制中了……等着,慢慢地……熬着,百无聊赖地……夜越发冷了,霜露更重,连偶尔传来的一些步履声与人语声,也趋向沉寂了,周遭却仍是静悄悄地毫无变化。
    伸出舌头来沿着嘴唇舔了一圈,秋离不禁心里叫声苦也。
    略带盐味的冷露水,融合着肌肤毛孔中渗出的汗渍,妈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秋离刚刚想移动一下,转换一种姿势,然而,就在这时,屋顶下面,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已掠了过去!
    秋离急忙伏身不动。瞬息后,那人在迅速飞掠时,所发出的特异声息又转了回来,并在秋离隐伏的屋顶下停祝静了一会,一个粗哑的嗓门开了口:“钱堂主,你看姓秋的小子今晚还会来么?”另一个苍劲的声音,沉稳地道:“本堂看他只伯今晚不会来了,再过个把时辰便要天亮了呢……”那粗哑嗓门道:“其实这也只是大掌门的臆测罢了。
    如今我们只知道姓秋的已抵达仰宛城,他来不来这里,晓不晓得是我们干的事还不一定……”
    姓钱的堂主徐缓地道:“本堂推断,那厮十有八成会来此地,萧大护坛,你该知道他已找上李坤的门了?”被称为萧大护坛的那人,沙哑地一笑道:“不过,李坤那老狗头敢承认么?是他做的手脚,如果他承认了,依着秋离的习性,只怕就会活剥了他!”
    那钱堂主象是叹了一声,道:“萧大护坛,你不可忘记姓秋的是一个何等样的厉害角色?他将有的是法子逼迫李坤吐实,只要他犯了疑,他便会如此做。固然,死是可怕的,不过,我们不要忘记,那种零碎罪,比诸死亡更要难忍,而秋离纵横江湖,早有杀星之称,在这一方面,他懂的方法较之我们任何一个都来得多……”萧大护坛沉默片刻,又道:“但是,秋离却至今未见!”低咳一声,那钱堂主道:“这才令人疑虑,不知那厮又在搞些什么鬼花样。按说,他前日到达仰宛,如若当天下午朝这里来,今日正午前后,便该发现他的踪迹了,可是却没有。
    我们派在‘大宁府’里外与驿道上的探马眼线,俱未见到他的影子,想来实在纳罕……”
    撇撇唇角,屋角上的秋离暗笑道:“好叫你这老龟孙明白,秋大爷既未进入大宁府,更没有沿着驿道朝这里走,大爷是抄小路来的,那条小路,恩,早已荒废不用多年了,若非大爷对此地地形还算熟悉,而且事先有备,不就入了你们的圈套啦?”这时,那萧大护坛又道:“我看,咱们大掌门也象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要不,他不会从大堂那边抽派我俩出来查视铁堂主声音低郁地道:“看情形姓秋的今晚是不会来了,大堂四周埋伏的好手们也可以暂时撤回,土坑里的‘毒弩手’亦可以歇着了。唉,就只昨天今日搞了两整天,人便有些乏了,这种事情,体力上的负担尚在其次,精神上的威胁实在够大……”
    .那萧大护坛苦笑着道:“要对付的人不简单哪,否则,大掌门也不用叩头作揖,说尽了好话把‘红莲洞’的‘阴逸’、‘毒熬’二公请来了……”叹了口气,那钱堂主答道:“这二位武林异才的名气是大了,可是架子摆得更大,一副目中无人、四海皆空的模样,看上去就好象高不可攀的活神仙一般,叫人打心底不舒服,请了他们来,大掌门还不知道消费了多少口舌,献上多少孝敬呢……”打了个干哈哈,萧大护坛的粗哑嗓子又道:“算了,忍口气吧,谁叫我们有求于人?求着人家就得看人家脸色,甚至仰人家鼻息,这总比叫姓秋的跑来乱捣一顿好受——”冷凄凄地叹了口气,钱堂主道:“说句泄气话,姓秋的若是真个来了,只怕就不仅‘乱捣一顿’了,他到了哪里,哪里便往往成了鬼哭神号,血肉横飞的场面……”他顿了一顿,又沉重地道:“还记得在黑草原及仰宛县城之外,我们罗红旗以下‘铁马堂’、‘上陆堂’高手二十多人,儿郎近三百人全叫秋离摆平了的那档子事?那次是我去收的尸,办的善后。老天爷,我几乎就不敢相信那只是秋离一个人干出来的杰作!大护坛,你没见过那个情形,只要见了,便一辈子也忘不掉。
    人的尸体业已不象尸体了,好凄惨,一个个全死得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尸集如山’八个字来形容可谓恰到好处,当时,光血腥味便冲得我连呕了七次……”那萧大护坛似空怔愣了一会,才幽幽地道:“别说了,一说,叫人就心里发毛,我们三堂的好手加上一个‘飞骑队’,那一下子便搞得差不多了,罗红旗,周堂主,十九名硬把子,加上‘飞骑队’的三名头领,近三百弟子,就那么全挺了尸……我们‘百隆派’自古掌门创始以来,还从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那钱堂主又沉沉地道:“三堂一队的好手四十名如今只剩下了十多名,唉,虽说请来了‘红莲洞’那二位高人,能不能对付得了秋离实在没有把握。看样子,也只有那最后一个法子还比较可靠了……”粗哑的嗓音低徐地道:“说穿了,我们‘百隆派’一些派得上用场的人大多不是掌门嫡传,我们象是一大盘杂烩,哪一个也都是带着各自不同的武学底子进来的,各明各的一套,如此一来,大家的本事就参差不齐了。没有一个完整的传统,谁行,谁不行,全得看他以前学得如何,入派以后,哪个人也未曾习点新玩意,除了到外面去邀人入伙,一干好手自然就逐渐少了,死一个空一个……”钱堂主感喟地道:“我们这一派,根本就没有师傅徒弟这一套,集合了一大群人创立一派,目的为了打江山而已。这样固是简单,可是,也就缺少那种亲情的联系了,所以自掌门以下才分堂,并没有师祖师父,徒儿徒孙之分……”
    有些乏倦地打了个哈欠,那萧大护坛道:“你先回去向掌门禀告一声吧,我进屋歇着了……”
    于是,一条人影倏然掠走,另一条人影则懒散地步入另一幢石屋——隔着秋离隐伏处右边的那幢石屋。
    唇角浮漾着一抹古怪的笑意,秋离等到那两条人影甫始消失于不同的所在,他已有如一股淡淡的轻烟般,无声无息地自伏身之处飞闪而下,来到那位萧大护坛进入的石屋之外!那扇厚重的大门并没有下门,这正在秋离预料之中。他知道,一个疲乏而又刚刚宽下心来的人是不会太过谨慎的——这种人往往都会认为业已尽了防范本分了,亦会以为眼前的危机已经暂时消失,尤其是过度紧张与疲乏后的松散感觉,更将使他疲倦得只想躺上床去歇息,闸门,早就不会记得了……几乎毫未停留,秋离的身影微闪便自侧身推门跟了进去,轻快熟练得就象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一样,也宛似他和那萧大护坛是好朋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把臂入室聚晤……这是一间前厅,陈设简单而粗俗,前厅右边,有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到后面,从走廊上看去,。后面好象还有几间隔开的房子。现在,那萧大护坛正背对着秋离,他在一张黑漆桌前大大地伸着懒腰,同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气怪响来,然后,他揉了揉额头,拿起茶壶为他自己斟了杯冷茶,“咕嘟咕嘟”就仰着脖子灌下去大半杯!
    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一笑,秋离背靠着掩上的门,笑吟吟地道:“可真又渴又累了,昭?”骤闻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那萧大护坛不觉惊得险些把喉咙里的冷茶从鼻腔中呛了出来,他全身猛然一震,手上的瓷杯已“哗啦”一声坠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就象身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一般,这位个子高大魁梧的大护坛吃力而又沉缓地,徐徐将躯体转了过来,就在他的目光接触到秋离的形态时,那目光业已变得有如一头面对猛兽巨吻下的小鹿一样,显得恁般惶惊,又恁般惊骇与绝望了。他那张原来宛似充血的宽大脸膛,也一下子转成了灰白!
    就这么直愣愣地相持了片刻,这萧大护坛又用力摇摇头,双手直揉着眼睛,仿佛要摔掉一些恐慌与不样,又宛如怀疑他自己的视力起了幻象,他做着这些看上去有些可笑的动作,边喃喃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伸出舌尖舔舔嘴唇,秋离温柔地道:“你有什么困难么?说不定我还可以略尽微力,大护坛,晤,你可是姓萧吗?”那萧大护坛的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沁出——这种天气里他竟然流了汗,两边的太阳穴也在不装突突”地跳动,他的双目大瞪,鼻子和嘴巴全歪向一边,甚至连两只硕大的手掌亦不觉扭成一团了……左右端详了一下,秋离笑嘻嘻地道:“看情形,大护坛,你好象不大舒服?
    也难怪?这种气氛加上这些扎眼的陈设,确是不易令人感到愉快——”喉咙里似是掖进了一把砂子,那萧大护坛本来就显得粗哑的语音,便越发糙浊难听了。他挣扎着,尽力抑止自己惊骇不安的心绪道:“请教……尊驾何人?”哧哧一笑,秋离道:“你猜猜看?”
    强自镇定着,那萧大护坛唇角在一抽一抽地道:“我……我想,如今并非说笑……之时,尊驾休得……戏弄调侃……尊驾可知此……此乃何地?”秋离又四周打量了一番,故意皱着眉头道:“咦?这不是大宁府郊的白鼓山山麓下的‘白鼓山庄’么?莫不成我走错了地方?要不,这又会是何处呢?凌霄殿?水晶宫?还是城隍庙?仁兄,你倒指引一下看!”
    那萧大护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却撞上了后面的桌子,他咧咧嘴,神情异常窘迫,又异常惊怒地道:“休……休得讥消嘲弄……你当我‘百隆派’是善受人欺的么?你以为我又是……谁?”秋离摸摸下颔,道:“你们‘百隆派’素为官府鹰爪狗腿,成天欺侮人,怎道善受人欺?而你,你是谁?你不是什么大护坛么?然则我搞差了?那你是谁呢?我的儿抑或我的孙?或是个邪杂种?”一股突发的愤怒与恼羞,象一片涌荡的浪潮淹没了这萧大护坛的理智及惊恐,他大吼如雷,双手十指箕张,象一头牛似的冲扑了过来!秋离旋闪如电,抖手之下七十掌三十九腿在同一时间,分成不同的角度由四面八方候然暴卷而上!
    刹那间,掌影飞掠,腿势如桩,威力强悍无匹地猛然迎罩向那萧大护坛,萧大护坛的身形尚差好几步未及扑到位置,他自己业已陷入对方的层层威胁里!
    惊得这位大护坛蓦一机灵,急忙仰身抛臂,斜着飞往右穿,在转侧的瞬息,他的两腿却突而暴弹狠端!
    秋离低沉地笑着,倏然移出三步,他“苦空八掌”里的前四招“鬼在哭”“鬼开眼”
    “鬼日善”“鬼索命”已在凌厉的攻击中合并齐出。掌影翻舞着,纵横着,旋转着,流射着,空气呼啸,劲力澎湃,有如血刃漫天,水花暴溅,顿时整个石屋的每一分寸空间,全拢括于他这浩烈的威力之中了!
    这有如狂风骤雨般的强猛攻击,以那萧大护坛的武功造诣来说,已无法抵挡,他手忙脚乱地仓皇急出三招九式相抗拒,一面拼命朝右边的狭窄走廊上飞跃。然而,就在他那些施出的掌腿无声无息消解于秋离浩大攻势中的一刹那,秋离的一记“鬼指东”已紧接出手!锐风淬旋宛似鬼啸,早已狼狈不堪的萧大护坛飞跃的身形尚未着地,业已被那招“鬼指东”所发出的怪异劲力凌空撞中胸侧,他闷吭一声,庞大的躯体霍然半旋,一半撞在旁边的石壁上!
    耸耸肩,秋离回身下了门门,再大摇大摆来在那萧大护坛旁边,他微微俯身,淡淡地笑道:“抱歉,抱歉,我这人就是有些不知轻重,这一下子大约使你颇难忍受,不过,还不至于要了命———”说着,他伸手将几乎全瘫了的萧大护拎了起来,就这么象提着只鸡似的提到那张黑漆桌边的太师椅上。
    这位萧大护坛的肋骨已断了三根,内腑更受创不轻,再吃秋离这一提一晃,那等滋味,就更难以消受了。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痉挛着,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流淌;大口嘘着气,面色在灰白中更泛了乌青!
    搓搓手,秋离面对着他,笑道:“当然,在眼前你还不至于丧命,但是,过一阵子可就不敢讲了,这需要看你老兄的态度与友善情形来定夺。如若你和我十分融洽,你今晚的罪就受到此处为止,假设你要充硬骨头,装大英雄,欲待和我撑抗一下的话,那么,这却只算小菜,正餐还在后面。大护坛,把一个硬骨头磨成窝囊废,把一个英雄变成狗熊,在这方面我是行家,我有很多种有趣而奇妙的法子,不过,它的滋味自是不会太舒适了……”沉浊地喘息,萧大护坛孱弱又惊悸地道:“你……你可就是……秋离?”秋离和善地道:“假如不是,你认为我又是谁呢?”一股寒气顿时宠罩了萧大护坛的全身,他连心都变凉了,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他怯惧又绝望地道:“你……你要什么?”
    靠前一步,秋离压低了嗓门道:“第一,先把现在来到门外的人支使开去,不管他是什么人!”
    那萧大护坛吃了一惊,他仔细听着,片刻后,他才听到一阵低促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接近,这时,萧大护坛始明白了,果真有人朝此处走来——或是奔来!心头不禁暗暗佩服着秋离的功夫精深,表面上,他却强硬地道:“如果,我不呢?”露出那一口洁白如刃的牙齿笑笑,秋离道:“也很简单,你就会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朋友,我不是善人,你挨得起,我就做得下!”
    又打了个寒颤,这萧大护坛尚不及开口,门外已起了一阵低促的敲叩门声,有个谨慎的声音扬起道:“萧大护坛,大护坛……”秋离懒洋洋地倚在桌沿,目光却冷酷而狠毒地盯注在那萧大护坛惊恐迟疑的面庞上,同时,他的左掌已刃口般缓缓提起I抽口冷气,这萧大护坛舔了舔嘴唇,终于逸强地回应道:“谁?什么事?”门外,那谨慎的语声似是放下了心,变得比较开朗地道:“大护坛可有需要弟子效力之处?”翻翻眼睛,萧大护坛恨恨地道:“哪一个叫你们来的?”外面的声音略一沉默,有些忐忑地道:“方才,一名弟子行过大护坛屋外,似曾闻得室内有叱喝之声,因此那名弟子急急奔来传告,我等恐有意外,是而便赶来探问一声……”秋离悄声道:“叫他们滚蛋!”
    咽了口唾沫,萧大护坛有气无力地道:“他……他约莫听错了,我很好,没有事,你们全回去吧……”门外答应一声,步履声响,逐渐远去,半瘫在太师椅上的萧大护坛长叹一声,方待开口,秋离已以指比唇,示意噤声。他闪到门边,侧耳静听,好一阵子,才咧唇而笑,顿首道:“很好,他们已经走了,你还算合作,还算友善,虽然带有些儿勉强,不过我不怪你,处在你这种情势之下,任谁也都会有这个熊样子,你看看,我也相当讲理吧?”呻吟了;声,萧大护坛哑着嗓子道:“姓秋的……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离微笑着道:“别急,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仅仅几个小小的问题而已!”
    这萧大护坛早就臆测到对方会有此一着了,而这又是他最忌最怕的一着,因为,对方要问——或许说拷审更为恰当的——那些问题,必是他派中的机密,易言之,就是决然不可泄露的事情,而困难就在这里了。如若说出来吧;便等于是叛派背义,成为同道伙伴的公敌,假使不说呢?秋离那一套逼供的手法只怕是消受不了啊,那魔星,他必会用最最残酷的方法来达到目的的。萧大护坛并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只是事到如今,求生却也变得这般艰难与酸涩了……淡淡地,秋离道:“怎么样朋友,你尚未回话!”
    萧大护坛的面色极其难堪,更极其灰败,他紧皱着眉头,双目半垂,讷讷地道:“你……你要问些什么呢?其实,派里有些重大事情,就算我也不见得全清楚……”眨眨眼,秋离暗付道:“这老小子竟然耍起滑头来了,今天我擒了你,老小于啊,你就别想再玩什么花招啦,我可是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
    心里想着,他口却笑吟吟地道:“好说好说,大护坛,你放一千一万个心,你不知道的我包管不问,而我问的,你却必定晓得——”顿了顿,他又阴侧侧地道:“但是,如若你晓得的事而你故意搪塞瞒混的话,朋友,就莫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对不住人罗!”
    苦着脸,吊着眉,萧大护坛低哑地道:“如今我算在人屋檐下了……唉,你就问吧……”
    点点头,秋离道:“呢,这才象话,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怪你在‘百隆派’里能混到大护坛的地位,看情形,你还相当地乖巧呢……”那萧大护坛吃秋离这一番明夸暗讽,弄得哭笑不得,他狼狈地低下头,窘迫地道:“你有什么话要问,时间……也差不多了……”
    哈哈一笑,秋离道:“好,我问你,你姓萧,叫什么?”萧大护坛怔了怔,讷讷地道:“敢情……你是要问这些?”秋离闲闲地道:“我们是一步一步来,你且莫心里高兴,昭,后面可能就有些问题,要令你伤脑筋了!”低哑地,萧大护坛道:“我叫萧世光。”
    秋离嘴里“喷”了一声,笑道:“世代生光,好名字,萧朋友,‘百隆派’中现在一共有几个大护坛?多少好手?”沉默了一下,萧世光道:“有两名大护坛,大护坛的职位与堂主同,如今全派称得上硬把子的人尚有十来二十名2”.笑了笑,秋离道:“很好,我再问你——”他就在说这几个字的工夫,一双眼睛中的辉芒已突然变得冷森如刃,仿佛泛射着闪闪血光。生硬地,他道:“马标与何大器你们囚禁在何处?”机灵灵地一颤,萧世光艰涩地道:“这个……这个……”秋离歹毒地道:“不要迟疑,不要欺骗,萧朋友,我容忍的限度并不大!”
    吸了口气,萧世光嗫嚅着道:“他们……他们被囚禁在大堂里……”盯着对方的眼睛,秋离冷冷地道:“真的吗?”心腔子狂跳着,萧世光急忙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一直紧盯在萧世光的那双眸子上,而萧世光的眸瞳深处涌现着惊慌、怯惧,以及异常的不安,秋离怀疑地道:“你真不是骗我?”萧世光汗如雨下,他吃力地道:“我……我可以赌咒!”
    秋离毫不容情地道:“我相信赌咒,萧朋友,你赌吧!”
    想不到秋离真会叫自己赌咒!萧世光不由楞了一下,当然,他并不十分迷信赌咒的灵验性,可是,一些源远留传下的种种异说,再加上民间古老的那些因果报应故事,总有意无意间造成了人们心理上的约束与恐惧。这象一张看不见的网,你不去触摸它不觉得它存在,当你碰上了它,它就会发生一种怪诞而神秘的力量了……观颜察色,秋离紧逼着道:“你赌咒呀,朋友——”他又阴森地一笑道:“不过,我得先警告你,若是你违背了咒言,那咒言却往往十分灵验的呢,你不觉得,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在瞧着我们么?”萧世光不禁颤栗了,但是,他业已势成骑虎,要想变卦也变不过来了,于是,他一咬牙,道:“若是我说了假话,要我断掉一条手臂!”
    秋离哧哧笑了,他耸耸肩却突然反手给了萧世光一记重重的耳光,这记耳光打得又沉又重,那清脆的击肉声甫起,萧世光已经鲜血夹杂着碎牙齐喷,一边面颊也怪异而迅速地肿胀起来!一阵火辣辣的痛苦过后,好半晌萧世光才从晕眩与迷乱中清醒过来。他双手捧着肿胀的面孔,又惊又怕又怒地叫:“你……你为什么打我?”狠毒地,秋离道:“我只是对你不诚实的最轻惩罚,姓萧的,假如你再胡说八道,我立即便剜掉你一只狗眼,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妈的,你混骗人混骗到我头上来了?你是吃了浆糊啦!”
    惊愕着,萧世光犹自强嘴道:“这……这真是黑天的冤枉碍……我句句实言,字字不假……
    又何尝混骗了你什么?”秋离低声咆哮道:“放你的屁!姓萧的,我们不要再兜圈子玩把戏了,从现在开始,只要你再有一句虚言,你看我能不能零碎剐了你!”
    萧世光哆嗦着,却还想狡赖下去:“我……我没有骗你!
    ……你有什么证据认为我所言不实?”
    咬着牙,秋离把一张脸凑近到萧世光的鼻子前,他目光如血,煞气盈溢地道:“我告诉你,老小于,我不须证明,只要我认为你的话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你给我把心摆正,把邪恶驱走,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询探,设若我再稍有不满意的地方,姓萧的,我不会向你多费一个字的唇舌,我就马上剂你一只眼睛下来,你想清楚了,人身的玩意一点一点往下取乃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不待对方回答,秋离狠狠地道:“告诉我,马标与何大器被你们囚禁何处?”萧世光沉默了片刻,终于屈服了,他暗哑地道:“他们被囚禁在……白鼓山顶……”秋离迅速地问:“山顶何处?”吞了口口沫,萧世光苦涩地道:“一幢石屋的地窖里……”重重一哼,秋离又道:“那幢石屋在山顶的什么方向?什么位置?”象是呻吟一样,萧世光痛楚地道:“在山顶靠南的方向……只要上得山顶,即可发现……那山顶上是平坦的,没有什么阻碍……”目注萧世光的脸孔,秋离阴沉地道:“石室中的地窖可有掩蔽,有没有机关?”萧世光低哑地道:“有张石床,推开石床即为地窖入口,没有机关!”
    仔细观察着对方神色的变化,但这一次,萧世光的形态却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唯一浮现在他面容上的,只有仇恨、羞辱、不甘、愤怒与恐惧的揉合罢了!
    于是,秋离又冷冷地道:“谁在山顶把守?”震了震,萧世光又切着齿道:“我们祥云堂的堂主‘双雷锤’谭申与他手下的五名好手……”秋离沉着脸道:“为什么你们没有将何大器,何老前辈送到‘太苍派’手里?‘太苍派’早就想陷害何老前辈,以图斩草除根的,萧朋友,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有什么阴谋?”萧世光蠕动着他那血污紫肿的嘴唇,沙哑地道:“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他顿了顿,又苦凄凄地道:“其一,‘太苍派’答允我们,若是擒获何大器交到他们手中。将酬谢我们黄金一千两,但是,‘太苍派’如今手头上十分拮据,一时尚凑不齐此数;其二,我们与‘太苍派’也顾忌你,担心在押送何大器的半途中再吃你象黑草原那样来上一手,将何大器救走,那就大大的不上算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欲借何大器为饵,引你来此以便加以围杀,报复昔日仰宛城外血仇静静地听着,秋离平淡地道:“你们那狗臭屁的掌门人古常振不是与‘太苍派’那老而不尊的师祖很要好么?怎的代他捉个人也提起酬劳来了?”
    苦笑一声,萧世光尴尬地道:“亲兄弟明算帐,交情是一回举,酬劳……又是一回事了,我们上次协助‘太苍派’的人夺得大权,亦曾收过他们酬金白银三万余两,假设光出力不拿钱,我们这么多人吃什么?况且,收钱办事也是本派贯例,不便特殊……”摇摇头,秋离道:“胡说,这只能讲你们根本不懂交情道义,任什么全摆在一个‘利’字上,贪得无厌,卑鄙龌龊,全不是东西!”说到这里,他又道:“记得上次你们坑了何前辈。
    是解到大宁府交给官家鹰爪处置,怎的这一次不如法炮制,甚或更干脆就解决算了?却反而如此麻烦,再将何老前辈送回‘太苍派’去?”叹了口气。萧世光低哑地道:“上一次我们帮着‘太苍派’夺了大权,当时伤了不少人命,我们与‘太苍派’全是有基业、有根底的宗派,这个漏子出了,官家不会追究.因此,总得有个藉口。这个藉口,便是指说何大器和‘太苍派’旧日掌门人暗通贼匪乱党,密图不轨,我们之所以擒拿他们也是为了替朝廷除奸捉害。如此一来,事情闹开,帖子却扣到何大器他们头上,一切便好办了。所以当时就将何大器文付官家处置,了结这段公案,另外,我们也以为何大器双足足筋挑断,业已成残,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交给官家,他亦了无幸理,但……唉,谁知道半途上却杀出了你这个程咬金!”
    又咽了口唾沫,他接着道:“至于这一次,我们无意中探悉了何大器的踪迹以后,便利用李坤出头诱引他与马标落网。
    李坤是——”
    秋离打断他的话道:“李坤如何受到你们利用的内情,我已经知道了。”
    沉默了一下,萧世光又道:“我们探悉到何大器的踪迹,也搞清楚了马标的昔日出身,以及和你的干系,在进行此计的中间,便已料到你迟早必会来此搭救,因此就设下圈套要将你一并铲除……‘太苍派’这次学乖了,他们坚持要亲自杀掉何大器,不肯假手于人,这也正中我们下怀,我们伯先杀了何大器‘太苍派’会赖帐,是以也乐得暂时留他一条老命,一举而数得,这就是他两人所以尚能活到今日的内情哧哧笑了,秋离道:“你们这些灰孙子简直是一窝子畜牲,勾心斗角,你奸我诈,表面上似是重情尚义,骨子里却全乃男盗女娟,说穿了一个铜板不值。萧朋友,你为何却老老实实全漏给我听了?”
    有一抹怪异而阴狡的神色,急快地掠自萧世光的唇角,但是,他这抹神色却被他一阵扮起的苦笑迅速掩遮了,他沉沉地道:“我为何告诉你?很简单,因为你问了,而我无可选择非说实话不可……我不愿再受些活罪……”拍拍他的肩膀,秋离笑道:“这是聪明的做法,哦,是了,‘红莲涧’那两个怪物,也到来助你们撒野啦?”萧世光讷讷地道:“不错……”哼了哼,秋离道:“这两个老王八,他们大约是活腻味了,找麻烦找到我姓秋的头上,他们还不够格——”忽然想起什么,秋离忙问道:“朋友,先前你和那个什么姓钱的堂主在外面对话的时候,曾提到过对付我尚有一个最后的法子。那是什么个最后的法子?”好象十分坦率,其实,萧世光乃是要借此掩饰真相,他胸有成竹般立即回答:“那最后的法子,乃是在大堂四周挖有泥坑数十,上敷竹蔑薄土,有两百张弩手潜伏坑内,随时可以用喂毒箭矢由内射杀于你,另外,大堂内外亦伏有好手甚多,且佩有火器……我们估计你如到来,必先扑大堂……”秋离疑惑地道:“仅此而已?”萧世光故作惊异地直:“仅此而已?这已足足可以困住千百强敌啦,莫不成你还嫌它太轻松?”
    注视着他,秋离冷冷地道:“朋友,若你骗我,你就后悔不及了!”
    萧世光急慌地道:“方才所言,句句不假,我——”秋离的手指闪电般扫过萧世光身上的“晕穴”,萧世光的话还留着一个语尾,便一歪脑袋失去了知觉,看着他,秋离喃喃地道:“朋友,希望你的话句句不假,否则,你就得吃不完,兜着走了,姓秋的不会轻易原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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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虎贲雄威
    现在,外面的天色是更加漆黑了,而这一阵子黑暗过去之后,便将拂晓,天亮之前,往往会有阵子特别黝黯的。
    根本就不往那座高大宏伟的石屋扑,秋离离开方才的房子之后,立即一溜轻烟也似的越出了白鼓山庄的木栅,绕到白鼓山脚的另一边,运起他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起落如飞般奔攀向白鼓山的山顶!
    秋离的动作是快捷无匹的,他身躯的运行就宛如一颗飞过天际的流星,略一闪晃之下即已将一段惊人的距离抛在背后。他飞腾着,弹跃着。周而复始.连连不断,片刻后,他已然来到白鼓山的山顶之上!毫不停留,秋离一口气奔向了山顶的南端。是不假,这白鼓山山顶果然是一片平坦,看上去有如一个略呈圆形的大广场,就连树木岩石也是极少,除了地形微见起伏不匀之外,若是加上整修一番,大可以在这里驰马校军了!
    没有费什么功夫,秋离便已发觉了萧世光所说的那幢石屋。这幢石屋并不很大,建筑在那倾斜的山沿边上,四周还有些半人高的白杨树围绕着,孤零零地显得有些怪异而沉闷抹去了额头上的一点汗渍,秋离藉着那些白杨树的掩护,又快又轻地飞扑到石屋的附近,呢,这才发觉有两名黑衣汉子,正各抱着一柄鬼头刀倚坐在门槛上打磕睡,另外,靠山沿可以遥遥俯视白鼓山庄的那个方向,也同样有两位仁兄贴着墙壁并坐,不过他们似乎比较谨慎些,没有打磕睡,正在低低窃窃地谈论着什么。看样子,。他们都没有什么戒备之心,或许他们认为,今晚的危机业已过去了……秋离悄无声息,有如一只狸猫般将这幢石屋四周迅速查视了一遍。石屋有两扇高窗,而且嵌以手臂粗的铁栅,象是一个囚人之处,在外面,除了那四个汉子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守卫了……石屋的窗口漆黑无光,大约里面熄了灯。
    到目前为止,那萧世光说的全都是真话,秋离不觉稍稍故了三分心,他暗祈余下的事萧世光也不要骗他!
    先潜到那两个靠在山边可以远望白鼓山庄的汉子后面,秋离知道,这两个小子选在这里放哨,多半是为了在紧急时,可以与山下的山庄互通信号——他们这个位置可以俯瞰白鼓山庄,同样的,白鼓山庄也可以仰视他们!
    温柔而快速绝伦地,秋离不带一丁点声响便解决了那两名黑衣汉子,他望着摆在他们身旁的一只花旗火箭箭袋露齿一笑,暗讥道:“二位朋友,下辈子,你们再弄这烟火耍耍吧。”
    顺手将那只皮制箭袋丢到山下,然后,秋离又飞快转到石屋门前。另外那两名汉子却仍懵然不觉,依旧在寻其好梦,秋离叹了口气,低声招呼着:“喂,二位大哥,天亮啦:“那两名黑衣汉子依然惊醒,晕天黑地里,尚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形象,秋离左手并指暴闪,已然又准又快地逐一点中了他们两个的死穴!
    连忙将那两个歪跌地下的头接任了,两具尸体却已吭也不吭地软软叠在一起,那模样,多亲密哪!退后一步,秋离飞脚蹦出,在一声“哗啦啦”的震响里,那扇沉厚的木门业已四分五裂,倒散颓坍,秋离大吼如雷,淬闪而进!
    石屋中是一片漆黑,秋离身形方才掠入,耳朵里已骤然听到连串的机括声响,这些机括声响来自房间四周,刹那间,风声带起轻啸,在黝暗模糊的光度下,无数闪泛着蓝芒的利矢已飞蝗也似的连射而来!
    手中尚未丢弃的两把鬼头刀这时派上用场,在秋离双臂的舞动中,两团寒森的刀光贴地旋起,幻成两圈晶莹又银亮的光球。从四面八方飞射的箭矢,便在这掩遮得滴水不透的光球之前,纷纷弹震歪跌,断折坠落,空自响起一阵阵的“叮当”脆击之声!
    也不知道那些隐于四处角隅的暗袭者到底有多少箭矢?只见一轮射过又接一轮,一波箭射完再来一波,那些箭矢蓝光隐泛,锐利非凡,显而易见喂有剧毒。秋离手上的两把鬼头刀翻闪绕回,有如银球滚动,又似玉带旋空,也只有不停不歇地阻挡着那连续飞来的骤雨般的毒矢!
    突然,秋离计上心来,他略一闪动,双臂霍然加力,几乎比闪电还快,就在那两把鬼头刀猛然旋飞更急的一刹,他的人业已弃刀贴地掠出,而那一双鬼头刀力犹未歇,仍旧在那里惊空飞转不伏!
    一闪之下,秋离已来到了一个施放弩矢的隐蔽之处,呢,那竟是一个将厚厚石壁挖空之所在,只留着一方尺许宽窄的射口,可移动连珠强弩,人便躲在那特制夹壁的中间往外瞄射敌人,既不占地方,又容易掩隐,难怪方才那一阵子,秋离只见箭矢不见敌踪了!这时,秋离身边的这个壁内射口,正露出强弩的前端来,瞄着那两柄正在飞转翻旋的空刀射箭。那强弯因为箭矢“咻咻”飞射出的力量反挫,连弩体也起了微微的、有节奏的震动:“得!得!得!”
    出手如电,秋离黑暗中却准狠无比,他只一下子便自那射口中斜着用掌端插在那名强弩手的咽喉上。那强弩手甚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断了命,整个坐着的身躯也往下滑倒!
    用力吸气,秋离的身体突然暴缩了三分之一,他象鱼游于水也似的,连沾也不沾上射口的四缘,业已溜了进去,与那名死了的敌人并排挤坐在一道!
    就在秋离甫始完成这一连串快速行动,刚刚和那死人挤坐在射口后夹壁中的瞬息,他那两柄无人操纵,凌空飞舞的鬼头刀亦已力竭功尽,在又一阵强弩的急射中,发出“呛啷”震击之声,同时跌落于地!
    顿时,整个黑暗的石室中一片沉寂,一片肃默,就宛如连一个人也没有,就好象方才那一阵子箭雨矢蝗的表演乃虚幻一样。无人出声,更无人行动,静悄悄的,一切全是静悄悄的……小心着不使发出任何声息,秋离将身边的那具尸体扶到自己前面,仍然对着射口,他自己侧隐在那尸背后。这一阵移动,在这狭窄又局促的夹壁中间,可是够吃力的,同时,秋离也发觉了射口下的石块可以松移,显然,出入这个射口,就在于那些可以移开的石块了。
    半刻后。
    一个低沉冷凛的声音,终于响自石室的左角隅:“赵子修,你再朝那两把刀坠落的地方射两箭!”
    声音才落,“咻咻”两箭已经射出,尖锐强劲的毒矢碰到地下,“叮叮”连声反弹起好高!
    沉默了一会,原先的声音道:“蔡素,潘达,你两人出来看看,带上家伙,小心点,其他的人不准擅动,强弩备好,随时待射!”
    黑暗里,听到石砖搬移的声音,过后,两条模糊的人影,由石室中两个不同的石壁位置中方背潜出,他们似是极端谨慎,小心翼翼地往方才那两把刀坠落地点逼近,偶然间,可以看出这两人手上执着的兵刃寒光!
    于是,缓缓地,缓缓地,他们终于靠近了,又逐一摸索到那两把掉在地下的鬼头刀!
    两人中一个低叫道:“谭堂主,找着刀了……”那个冷凛的语声漠然道:“那使刀的奸细呢?被射中了没有?”两人中的另一个紧张地道:“回堂主,还没看见人,总不成溜了吧?”冷凛的声音怒道:“你先确定了,找不着人再下定论,说不准他是中箭之后,滚到哪个角落去了……”两位仁兄蹲着身子,各自伸出一只手,开始在地下摸索起来,一面还吸着鼻子闻,希望能嗅着点血腥气味——照常理来说,一个身上中矢的人,总会多少流点血的哪!
    这时,那位谭堂主冷漠而不耐的声音又响起道:“每个射口后的人全帮着找一下,但你们不用出来,就在口前用家伙朝左近的地下试探便行。妈的皮,我就不信那奸细能飞上天去!”躲在尸体后的秋离抿唇一笑,心付道:“老子用不着飞上天,这就要送你老龟孙下地狱了!”
    他伸手朝自己挤坐着的夹壁四周一摸,晤,果然也有一把鬼头刀斜支在那里,他拿了出来,由射口探出,故意和其他人一样;点得前面的石地叮当乱响。同时,他的左手绕过尸体前胸,握紧连珠强弩,仔细瞄准——那两个暗中探索的仁兄,已经逐渐向秋离藏身的这个射口移近……移近,慢慢地,他们的脑袋就只隔着弩端几尺了!
    盯着那两个晃来晃去的头颅,秋离遗憾地在心里道了一声“再会”,他的右手指坚定而沉着地勾动强弩机簧——“咻”的一声,又“咻”的一声,就在这两声毒矢破空的轻啸甫传,那两位正在摸索的仁兄于猝不及防之下,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口,俱全身一震仆倒地上!
    纵然这些杀人的声息十分微弱,也立刻引起了其他夹壁中的人们注意,那位谭堂主显然是怔了怔,在刹那间的沉寂后,他焦灼又惊恐地叫:“蔡素,潘达,有什么不对么?”、当然没有人回答,在秋离的对面,另一个粗厉的嗓门跟着叫:“老蔡,老潘,你们怎么啦?”秋离舔舔嘴唇,瞄准对面的声音传来之处,勾动机簧——“咻”声锐响,反应几乎是马上的。一声惨叫业已颤抖着扬起!于是,石室中其他隐于夹壁里的人们已不自觉地起了一阵骚乱,惊慌的喊叫声,纷纷响起。
    “不好,奸细混进来了……”
    “柴立,柴立,什么事?”
    “好象就是柴爷在叫啊,不晓得奸细混进了哪个射口!”
    “堂主,要不要亮灯?”
    “老天,连敌友全分不清了,快亮灯哪……”好整以假地,秋离迅速选择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射杀的敌人隐伏方位,循着声音,他一次又一次快捷地勾动强弩机簧,一边微微移动射角!
    “咻——”,“碍……嗷!”
    “咻———”,“哇呀!……”
    “咻———”,“唉……吁!”
    立即,其它剩余的敌人们全发觉了情势的不对,那谭堂主气急败坏地厉吼:“全给我噤声,他妈的皮!”
    秋离尽量将弩转朝左拉,也不管能否射得到那谭堂主,一连便往那谭堂主的方向射出十箭!
    在一片箭矢碰撞上石壁的“叮当”反弹声中,谭堂主惊怒的语音立起:“奸细……
    奸细……右边夹墙第一个射口里伏着奸细……”秋离突然放声狂笑,他在笑声震荡中,暴烈地吼道:“谭申,现在你才发觉了有奸细未免太晚了,从你们放箭的角度和出声的位置上算,这室中,你们一共只有十个射口,如今我已干掉了你们七个射口中的人,此际仅存三个射口三个人了,而天也微亮,正好,我们可以明着硬拐一番啦!”秋离说得不错,此刻,天色可不是已经微微泛亮了?有一片朦朦胧胧的鱼肚色破碎的惨白从外映入,由屋顶的天窗透进,整个石室的轮廊也模模糊糊地大略可见,不象方才漆黑一片了……
    接在秋离的吼叫声后面的,却是一阵沉寂,一阵死样的沉寂。石室中仅存的三个百隆派人物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动作,就宛如他们三个人一下子全僵楞住了似的!秋离又哧哧地笑了,他坐在夹壁里,闲闲地道:“姓谭的,你与你那两个狗头手下不用装熊,我有的是时间等待,天马上就要大亮了,待我们彼此看清楚了的时候,再慢慢夹缠吧!”
    在晕蒙蒙的光线下,突然有一条人影窜起,其快无比地朝门外冲去,一打眼,秋离便已看见那人的手上执着一枚银晃晃的球形物体!
    不慌不忙,秋离手中的连珠强努弩端微斜,“咻”声锐响,那人前脚尚未沾到门槛,已经被一只利矢透心穿过,手执的那枚银球形物体也“砰”地坠落!
    变化是淬起的,那枚银球形物体甫始沾地,已蓦地响起一声沉闷的炸裂声。刹那间,一片红白交杂的绚灿烟火已冲高四溅,有如千万枚花炮同时并放,将这间宽大的石室照映得光亮明丽,彩色缤纷!
    立即闭住呼吸,秋离的身形暴掠而出。他这一掠之势,不仅将与他挤坐在一起的那具尸体带得滚翻出来,就连他匿身夹壁下的那块活动石头也“砰砰隆卤地撞滚出老远!
    这时——
    整个石室中充满了强烈的烟硝气味与呛鼻窒心的磷磺焰火。躲藏在夹缝里的另两个百隆派角色也待不下去了,只闻得惊叱厉吼骤起,两条人影分自两个夹壁射口中忽跃而出!
    大笑一声,秋离怪叫道:“可是你们自己人逼你们出洞的哪!”
    怪叫着,秋离横空闪掠,掌影暴扬,漫空只见他的双掌流泄交穿,有如干鸿突出,群星崩落,狠辣无匹!
    烟火烧弥中,两条人影骤然分开,一上一下,上面那人抖手一条蛇头练笔直飞戮,下面那人却是一柄厚厚的紫金刀,猛至极地倒割反插!秋离冷冷地一哼,蓦然弹向室顶,藉着背脊一碰室顶的力量,又快似电闪般挟着凌厉狠毒的威势再度扑下。而这一扑下,他就不容情了,那一式旷绝古今的攀月摘星手业已倏展猝现!
    他当胸推出的右掌,在急沉猛翻里,左掌却划起一轮硕大的圆虎在这圈无形的弧影中,干百刃交相飞旋,穿织纵横,宛似无数只鬼眼在闪眨,无数声冥冥里的号哭与诅咒在映现,奇诡极了,玄异极了,也慑人极了!空气在呼啸着排涌激荡,连余烬未熄的烟火硝雾也滚滚挤流消散灭绝!怪嗥如泣,那使蛇头练的朋友就象狂涛中的一块浮木,瘦长的躯体手舞足蹈地在半空翻滚撞回,鲜血喷洒下,又重重地被击到墙上,仰面摔落!
    使紫金刀的一位功力似是比他同伴强上不少,但是,却也好不到哪里,不分先后,他的家伙早已脱了手,虽然他犹想竭力挣扎抗拒,却又哪能挡得住这漫天罩下的掌影与强猛无比的劲道,他在连串地挨上十一掌之后,打着旋转跌了下去,一直滚到角隅才堪堪停住,全身上下,业已衣衫尽碎,伤痕累累了!
    这一记“巫焰教”留传下来的绝招散手。是昔年巫焰教奉为镇教之宝的武学至高秘密,威力之大,路数之奇,运用之秒,可谓匪夷所思,难与伦比!秋离曾以此一绝招散手挫败了天山派最为厉害难缠的“银发霜心”可礼钦汉,眼前这两个敌人就算功力再高吧,也盖不过可礼钦汉去,连那位天山派的怪杰也在这一式下栽了跟头,就更甭提这二位了……秋离冷森地挺立在石室中间,目光炯然环视四周,等他确定再没有漏网之鱼了,才大步走向那瘫软在角隅处的敌人跟前。
    这人年约四旬,身形微胖,生着一张方形的国字面孔,蓄短髯,隆准大嘴,若在平时看上去,必定是十分威严的,但如今却再也没有一丁点威严的味道了。他挨的那十一掌,掌掌如铁锤巨杵,捣在身上宛似能将他的四肢百骸砸散了,眼前,他除了混身青紫浮肿,内腑翻腾涌荡之外,连肋骨也折断了几根,非仅如此,他的一条左臂也齐肩给震碎了骨路!
    俯视着这人,而这人只有喘着粗气打哆嗦的份了。他那张面庞已经变成了青中泛黄,一双原该奕奕有神的眼睛亦枯干黯涩,发出的光辉都灰虚虚的了……舔舔嘴唇,秋离冷硬地道:“你就是样云堂的堂主谭申了吧?”一张口,那人便剧烈地呛咳起来,这一阵咳,直咳得他面容歪曲,周身抽搐,嘴角冒出了血沫子!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秋离道:“慢慢来,朋友,我们全不急。”
    粗浊地喘息着,好半响,这人才努力睁着那双牛眼瞪视秋离,嗓音呛哑加上颤抖地道:“我……我是谭申……”点点头,秋离道:“很好,你还算光棍!”
    惨烈地一笑,谭申痉挛着道:“你……你……你一定……是鬼手了?”笑笑,秋离道:“不错。”
    双眼吃力地翻了翻,谭申艰辛地道:“果然……你真的来了……”秋离哼了哼,道:“这好象日出东方,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是么?你们原也盘算到我一定会来2”青白的双颊抽动着,谭申呛哑地道:“但……但你是……如何……如何找到此处的?”双眉微皱,秋离道:“当然有人告诉我。”
    蓦地面孔涨得血红,谭申的心象被毒蛇猛咬了一口,他额际青筋暴浮,咬牙切齿,愤怒至极地干嚎!
    “谁?是谁?”
    冷冷地,秋离道:“萧世光!”
    “噗”的一口鲜血喷起,又溅落了谭申一头一脸,他全身立刻痛苦地扭曲成一团,断续叫喊:“不……不可能……不可能……”秋离煞气盈溢地道:“你给我住口!现在不是你问我的时候,我劝你把眼前的形势弄清楚了再发熊!”
    顿了顿,他又道:“假如你还想活下去,就平心静气,好好躺在那里别动,老老实实回答我问你的话。”
    谭申气息奄奄,面色又转为灰白泛青,他吐着气,双眼半叼半睁,层弱又低微地道:“秋离……你不用……白费……心思……了……我任什……么……也不会……说的……
    百隆派……里……没有……两个……萧……世光!”
    秋离神色一沉,暴烈地道:“谭申,你想在我姓秋的面前称英雄,道好汉,还差上一把火,你是否要尝试一下我的手段?”呛咳着凄然笑了起来,每一声咳嗽,俱带着一口血,每一声咳嗽,全把他的身体扯得抽搐颤抖,谭申悲烈地道:“你的……手段?咳咳……秋离……你唬不篆……我了……便算你……再厉害……亦不过……能将人……整得……死去活来罢了……咳咳……但你如今……只能叫我死……不能再使我……活着受罪……而死……秋离……我不是业已很接近了么?咳咳……你至多也仅是……令我更快点上道而已……算不了什么……太也算不了……什么啦……咳咳……”微微一怔,秋离不禁有些悲悯地摇了摇头,他低沉地道:“谭申,说不定你还能活。”
    突然狂笑一声,谭申在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中鲜血暴涌,他以一种尖厉凄怖得令人毛发惊然的声音昂亢地嗥叫:“我谭申对得起百隆派了……众家弟兄……我先走一步,你们要知道我双目不瞑蔼—呃……呃!”
    在又一口鲜血的喷涌中,谭申的脑袋猛一下子软软歪到一边,再也没动静了,他的唇角,仍然有一滴滴的血水淌落,淌落……沉默地站在谭申尸体面前,秋离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喃喃自语:“一个人连死也不怕了,那就没有法子啦……这姓谭的看得到很透澈,百隆派中总算还存了点‘骨气’……”一他又摇了摇头,然后,借着业已映入石室中的晨光,他找着了那张宽大的石床——紧靠在墙壁的里端!
    走到旁边,秋离仔细验视了一会,发现这张石床宽大沉重,更好似根生在地面上一样,他不禁有些恼火了,暗恨自己忘记逼问那萧世光石床的移动机关在何处,甚至,他连石床下有没有地窖也觉得可疑了,他一边再度细细查看,一面喃喃不停地咒骂起萧世光来!
    又寻找了好一会,秋离不由额头冒出隐隐汗渍来,整张石床,也就那么一张石床而已,光溜溜,滑突突,除了上面铺着一张毛毯外任何一个点突凹奇异之处也没有,他伸手敲按着,使劲推动着,仍然无可奈何,不发生丝毫变化,那张石床,依旧纹线不动,好生生地嵌在那里!
    抹了把汗,秋离低骂道:“混帐透顶的萧世光……邪龟孙……他竟然没告诉我这石床的开启法,他只说推开石床即是地窖……妈的,这石床重逾千斤,除了硬硬砸碎,却怎么推也推不动,我早就觉得这老小子不大对劲,言语闪烁,形态鬼祟……我还相信了他……真该将这老杀才活剥了……”一面喃喃骂着,秋离一面越是焦急,他知道,山下白鼓山庄里的人,很可能现在已经发觉了萧世光的遭袭,而只要他们一发觉,便立即会警惕到这里的安危,换句话说,百隆派的全部人马就将倾巢而来,秋离自己倒不在乎这些,问题是马标与何大器难得解救出去了,一个弄不巧,说不定更加速送了他们两个的性命,这就大大地不值啦……终于——秋离一咬牙,下了决心——他要以他性命交关,修为多年的“弥陀真力”来硬生生震碎这张沉重的石床!
    弥陀真力,是一种内家武学上的至高成就,平时,它隐伏在具有这等功力者的丹田之内,可由使用者任意提聚发挥,其威势之浩荡,有如雷轰岳震,天怒地撼,业已达到难以思议,不可抗拒地地步了。一旦展出,摧坚披锐,有如拉朽,不过,施展“弥陀真力”的人,本身却损伤元气至巨,若是滥用过度,更有损腑荡脏,亏耗精血之虑。而习练这种功力的所具有的道行越深,其发挥的威力越大,易言之,施展以后的耗伤也就相对地增加了,因此,秋离平常只用此种功夫来防身保气,极少以之攻敌,不到紧要关头,他是决不肯轻易使出的。目前,他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吸了口气,秋离退后一步,双掌淬伸,掌心向下一沉猛翻,紧接着,一片宛如龙卷风一样的无形罡气突然“哗啦啦”暴涌旋荡,顿时整个石室中的空气全向外排压翻挤,有一阵隐隐的,仿佛雷鸣也似的声音响起,大吼一声,秋离奋勇挥掌击向石床!“砰—
    —叱!”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候起,那张宽大沉重的石床在秋离的倾力猛击下,吃他那无坚不摧的弥陀真力震成粉碎,有如六丁巨神的擎天杵砸到了上面,顿时石屑飞溅,灰沙迷蒙,连这间石室都在簌簌颤摇,宛如就将坍塌下来了!
    连换口气都来不及,秋离已经在目光一闪里看清了石床之下果然是一个圆形的地窖入口,而且,隐约中,尚可看见有石阶延伸下去!
    毫不迟疑,秋离身形之快仿佛流星横空,暴射而进。但是,就在他身形甫始掠入的一刹,耳朵里听到两声“咔咔”轻响,几乎是同时的,一道熊熊火光也“呼”地燃烧起来!
    身子在半空一旋,秋离极慢地缓缓往下坠落,此刻,他已看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地窖,宽有两丈,长约三丈有余,地窖尽头,有丈许方圆的范围,被一排口臂粗细的铁栅栏隔绝,铁栅栏与三面的坚厚石壁相对,便成了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了。现在,那铁栅栏后面正有两个人戴着特大的脚镣手铐被囚在其中,这两人的身边,却还挺立着另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大汉,那大汉一手执着柄熟铜锤,另一手便握有一根粗大的柱香。而在铁栅栏外面,嵌进地下有一道浅浅横槽,横槽长与铁栅栏平齐,此时,横槽中正有熊熊火焰燃起,火苗子窜有半尺多高,更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桐油气味来。
    秋离马上便明白了那个大汉为什么要点燃浅槽中火焰的理由——方才那“咔咔”两声轻响,原来是用绳索扯开了两只大木盒的盖子,如今,这两只摆在地窖石阶下不远的木盒中,正有无数只狰狞蠕动的毒蝎子与黑毛毒蜘蛛爬了出来,它们当然只能攻击秋离,因为它们无法后退,铁栅栏之前,那一道熊熊的火焰阻止了这些毒物!
    不禁在心里暗叫一声“乖乖”,秋离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众多的毒蝎与黑毛毒蜘蛛聚在一声,看上去伯有上千只?数目多少尚在其次,那些毒物的狞恶丑邪形状,尤其使人心里发毛,胃中作呕,连皮肤上都起了疙瘩!
    匆匆朝那些蠕动爬近的要命玩意儿看了看,秋离微微退后一步,他振声大叫:“何老前辈,马大哥,里面可是你们?”铁栅栏里,那两个卷缩在阴暗角落中,戴着特大手锗脚镣的人,本来只是惊愕地向这边注视着,及至秋离这一呼叫,两个立即有了反应,其中一个马上惊喜交集,绝处逢生的激奋嗓音沙哑地大喊:“是秋兄弟么?天可怜我们,你终究找到我们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也跟着颤抖地高呼:“老弟哇……我们全在这里,老夫与你马大哥……”这时,一边的黑衣大汉暴吼一声,厉烈地道:“两条老狗全给大爷闭上你们的鸟嘴!你们在这里有个卵用?那毛头小子救不了你们!”秋离在无比的振奋中加上无比的愤怒,他大声道:“马大哥,何前辈,你们二位且请忍耐片刻,看我摘下这杂种的脑袋!”那黑衣大汉狞笑道:“小子,不要空口说白话,妈的皮,你有种就过来试试看!”
    身受重枷的马标与何大器二人拼命朝铁棚栏前面挣扎移动,马标又力竭声哑地大叫:“当心……”兄弟,当心那些毒物一边奋力爬行,何大器也须眉俱颤地嘶吼:“百隆派的这群畜牲全是狠心狗肺碍……老弟,你留神点……”黑衣大汉一看马标与何大器二人拼命朝前爬,不觉勃然动怒,他赶上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后退—一象是对他们两人的身体有着绝大的顾忌一样不敢沾近;这黑衣、大汉动着手上的熟铜锤恫吓着挣扎爬行的二人,一边暴烈地大吼:“妈的皮,你们再往前爬老子就要砸碎你们的脑袋!”
    这边——
    秋离眼角注意着逐渐移近的遍地密密麻麻的毒虫,他一面往台阶退去,口里却在叱喝:“朋友,你犯不着神气,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你神气了,这些毒玩意唬不住我,难为你们却是怎生找来这一大堆的!”
    黑衣大汉重重“呸”了一声,隔着铁栅栏讽刺地道:“唬不住你就踩上去尝尝味道看呀,妈的皮,先在那里一步一步退,瞎吹大气算是什么英雄?”突然大笑一声,秋离不等那毒虫逼近脚前,业已暴掠而起,有如流光升空,直扑铁栅!
    那黑衣大汉睹状之下,不由惊得急忙跃进,但是,他心里却在暗笑对方竟然妄想螳臂挡车——凭一个人的悬空之力,就能断得了这些粗有几臂的铁栅栏么?就在黑衣大汉的这个意念甫始闪入脑之际,一阵罡烈的劲气凌空暴撞而来——那种威猛力道,就宛如一柄来自九天的神斧,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斩到一样!
    几乎令人不敢置信的,一连串“哗啦啦”“哗啦啦”的金属断裂颓折之声候忽扬起,顿时只见残铁四飞,栅缺栏坍,那黑衣大汉惊得怪叫如嗥。一个回身便扑向另一角隅,左手急伸,便将那根粗大的柱香伸向由角隅石缝中伸扯出来的一段红色引信!
    但是——
    就在那冒着火星的通红柱香头刚刚要沾上引信的一刹那,这黑衣大汉的后领已蓦地一紧,象被一只钢爪猛然扣住了颈项一般,非但丝毫动弹不得,差一点连气也闭了过去!
    黑衣大汉闷好嗥低吼,手舞足蹈,全身疯狂挣扎,紧钳住他后领的秋离怒骂一声,吐气如啸,右臂急抡中,这黑衣大汉牯牛也似的躯体便团团打转地飞跌出去——不偏不斜,恰巧落在铁栅外面那满地蠕动的毒物之上!
    那种凄厉的惨叫就象要把人的心肝五脏全掏出来,连地窖都宛似在颤抖了,黑衣大汉象发疯一样在地下扑腾着,翻滚着,他的头、脸、全身,业已爬满叮满了那些奇毒无比又狞恶不堪的毒虫了!
    搓着一双手,隔着破碎的铁栅栏,秋离闲闲淡淡地道:“朋友,你说对了,这些玩意咬在身上的滋味可真叫不好受呢,难怪你叫我先尝尝!”
    不再去理会那大汉嘶哑惨绝的嗥号尖叫,秋离回过身来,向侧卧地下憔悴不堪的马标与何大器二人抱拳笑道:“二位受苦受惊了,我来迟一步,累至二位饱尝惊扰,罪莫大焉;万祈恕过才是!”
    面形枯稿干瘦的马标哑着嗓子豪迈地干笑一声,道:“好了,好了,兄弟,别再诌词了,还是快些将我们身上这些劳什子,弄掉才是正经!”
    又是苍白又是孱弱的何大器亦哆哆嗦嗦地道:“老弟啊,这一遭又是承你大力把老夫从鬼门关上救回……人家活一辈子死一次,老夫却是三次重生为人了……”秋离运起他的弥陀真力,双手十指如钢,在一阵奋力拉扯抛扭中,马标与何大器二人身上那些粗重的特大号手铐脚镣,便全摧枯拉配般被他硬生生折断取下,丢弃满地!
    两个人如释重负,在长长的吁气声中,各自搓揉着业已.瘀肿溃烂的手腕足裹,秋离则快步走到墙角,一把将那根露出石缝外五寸长短的红色炸药引信扯断!
    马标一面用力给自己活着血,边恨声道:“好狠的;群畜牲!难怪那小子手中一直拿着一根燃起的粗香,原来却是点燃暗中隐埋的火药!”秋离一笑道:“大哥你们竟未发觉?”摇摇头,马标苦笑道:“这地窖之中一片漆黑,毫无灯光,那火药引信又只露出这么一丁点儿,再加上为兄的与何前辈二人在饱受折靡下俱是身疲力竭,晕晕沉沉,连动一动都艰辛异常,又哪里有精神去注意这些?”叹了口气,何大器亦道:“百隆派实也太阴毒了,就拿看守我们的这小于来说吧,他从开头便坐在那火药引信露出的地方,大概是随时准备炸死我们……如非秋老弟适时赶来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点燃引信,将我二人轰上半天忽然一皱眉,秋离若有所思地道:“但是,如果他点燃火药引信,一旦爆炸开来,他自己怎么办呢,莫不能也跟着陪葬?”呆了呆,何大器讷讷地道:“大约是……这小子业已豁出去了,拼着与我们同归于尽吧?”摇摇头,马标喑哑地道:“不象,前辈,这小子不象有这大的种,一个准备牺牲,视死如归的人不是似地那等狗熊样子的……”吸吸鼻子,何大器又迷惘地道:“既是此人不打算与我们同归于尽,那他在点燃了火药引信之后又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呢?”忽然若有所悟,秋离一个箭步抢到那延伸出火药引信的石缝之间,开始仔细又迅速的搜查起来!
    马标诧异地道:“兄弟,你在找什么?”秋离并未回答,依然伸出双手在右壁与地面敲打推按着,忽然,就在他的手指探索到先前火药引信所在的石缝右边三尺之地面时,一块隐蔽的翻板已“嚯”地被他推转,露出一块长方形的,刚容一人卧伏的暗坑来!
    哧哧一笑,秋离道:“大哥,我就在找这个。”
    马标愕然道:“这是一个暗穴——”
    点点头,秋离道:“不错,是一个暗穴,人只要朝上一滚,便刚好躺将进去,这块活动翻板就会再行翻转过来,恢复原状。换句话说,也即是给了躺入其中的人一个严密又安全的避难之所,不会被火药与碎石伤及;大哥,这便是方才那小子胆敢点燃引信而不怕本身受害的道理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还是有点失望,在我原先的预料中,这个暗穴应该不只是一个暗穴而已,更该有条地道什么的通向外面才对……”何大器急忙插嘴道:“你不妨再看看,老弟,说不定那暗穴里有什么花巧!”
    秋离又仔细朝那长方形的穴沿中查探了一遍,摇头道:“没有,前辈,只是一方暗穴,刚好够一个人躺进去,就象块墓坟似的,什么其他玩意也没有!”
    白色的长髯抖索了一下,何大器紧张地道:“既是如此,老弟,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微微一笑,秋离镇定如山地道:“很简单,从我来的地方再出去!”
    何大器指了指那遍地蠕动的毒物,道:“从这里到那石阶中间隔着有两丈多远,地上全爬满了这些毒虫,老夫又双足残废,马老弟也发不得力,这,怎生过得去?”用右手指在胸前雪亮的铜扣上擦了擦,秋离慢吞吞地道:“这不会有什么困难的,前辈,你低估我的本事了!”马标哑沙沙地笑道:“别再吹了,兄弟,还是赶紧设法脱离此地要紧,再晚,百隆派的大队人马就会在察觉后围上来啦!”
    秋离道:“好,我们这就出去!”
    仍有些不大放心,何大器道:“你,老弟,没问题吧?”眨眨眼,秋离道:“这种事岂能打肿脸充胖子?前辈,性命交关哪,我也晓得若是掉在那些毒虫堆里不是开玩笑的!”
    说着,他一下子将何大器由地下抱起挟在左腑之下,另一只手臂又使力将马标挟住试了试,他道:“二位,准备了。”
    马标侧身被秋离挟挽着,他的双手也与何大器一样紧紧抱住了秋离腰间,一面问道:“我们两个相当重吧?”
    坦然低笑,秋离道:“不算重,这些日子二位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我挟在两边,只觉得你们全剩下皮包骨架子了马标不禁笑骂道:“促狭!”
    于是,秋离突然暴叱一声,挟着两个人的身形激箭一样自铁栅栏的缺口中怒射而出,半空中一个翻转,微微下坠的去势又“呼”地腾起,闪电般掠出了地窖入口。他足不沾地,双脚互碰,整个形体在一沉之下,又飞也似的笔直穿出了石屋门外!
    被秋离分挟在两边的何大器与马标二人,业已晕头涨脑了,他们只觉耳际风声呼呼,有如腾云驾雾,地窖与石室的景物翻转移眩,而光线突黑又亮,两个人尚未仔细看清,却已出了石室,来在外面白杨树围绕着的斜坡上了!
    但是——
    秋离却未停留,他不向山下掠去,反而重重一哼,朝白鼓山平坦的山顶飞拔而起,有如大鸟般落出七丈多远!
    轻轻将何大器与马标放下,在两个人头晕目眩、连连喘息中,秋离已微叹一声,低声道:“二位,乐子来了!”
    马标及何大器一口气尚未喘换过来,闻言之下,全惊得混身一震,急忙定下心神,朝四周探视。
    晨阳的光芒刺激着他们的双眼,但是,从眩花酸疼的瞳仁望出,仍可看见一副触目心惊的景象。
    整个白鼓山顶,极目所见的范畴以内,包括方才他们冲出的那间石室,全被无数名体格魁梧,形色凶悍的黑衣大汉所包围,这些黑衣大汉站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人数之多,伯有四五百名!他们手上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泛着森森寒芒,而那一张张的面孔,却是冷硬而沉板的。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叱喝,他们竟是沉默地围持四周,用一双漠然的眼睛,凝视着业已陷身于重围中的三个敌人!暗中叫苦不迭,马标窒着叫道:“可不是,兄弟,这一下算真来了乐子啦……”白发与白髯怒颤,何大器嗅目切齿地道:“好狠的一群畜牲啊,他们还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拂了拂头巾的下角,秋离眯着眼环顾周遭,他平静地道:“看样子,百隆派象是倾巢而来,好几百人把这山顶全围住了,呢,可是颇看得起我姓秋的哪!”
    马标用力活动四肢,颤巍巍地挺立起来,他沉重地道:“兄弟,这一场厮杀,只怕又是免不掉了,百隆派的情形似乎是要破釜沉舟,硬干到底……”伸出舌尖润润嘴唇,秋离淡散地道:“你把他们说得全象些人了,大哥,硬干到底?妈的,凭什么?就凭了他们这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么?”马标忙道:“兄弟,我知道你武功之强,倾凌天下,有万夫不挡之勇,但却轻敌不得,再怎样说,也是敌众我寡呀搓搓手,秋离吁了口气,道:“大哥,你约摸退隐江湖太久了,一点阵仗就沉不住气啦,你看百隆派围在四周的这些邪龟孙,一个个挺胸突肚,蛮有那么两分味道,就以为他们全横上了天?不;事实上并非如此,这种场面我经得腻味了,溅血夺命之前,与溅血夺命之后,是截然不同的,他们现在装得象些人熊不是?大哥,只要一动手,我就能叫他们鬼哭狼嚎,呼天抢地,恨爹娘少生两腿!”
    忍不住哑声笑了,马标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埃”秋离笑吟吟地道:“当然,我也知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坐在地下的何大器,这时侧过脸来,充满信心地道:“马老弟,虽说秋老弟与你谊属金兰之交,但是,恐怕你亦未曾亲眼见过秋老弟大开杀戒的场面吧?老天,那就活脱象是九幽境的阎王爷入了凡,阿修罗的魔尊越了界,简直就不忍目睹了。从老夫亲见一次之后,方始明白古人所云的‘血流成河’、‘尸集成山’是个什么样的写照……”马标低沉地道:“前辈,我虽未见过秋兄弟大开杀戒的场面,但是,就我所遇上的那几次也足够领悟了,他的本事不但狠,不但绝,不但厉害,更残酷得没有一丁点人味,只要他一开始拼杀,唉,那与平常时的他便成为两个人了……”哧哧笑了,秋离道:“这是什么场合了?你二位还一搭一挡地在替我吹擂?我看你们佩服我是假,藉此壮胆才是真吧?”马标与何大器皆失声而笑。忽然,何大器疑惑地道:“老弟,怎的对方没有动静?”
    四周环顾,马标亦纳闷道:“不错,百隆派的人们,只是这么将我等包围在中间,为什么到现在还未曾有所行动呢?”秋离安祥地一笑道:“或者,他们在商讨对策,或者,在觑探我等是否尚另有图谋,另有帮手,总之,他们会极其谨慎小心,因为他们不愿昔日在仰宛县城外黄土丘陵的那一幕惨剧于今日重演!”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说得有理,老弟,有理!”
    马标接着道:“那么;我们便也和他们对峙着干熬?”、悄悄地,何大器道:“马老弟,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对敌却敌的上上策哪。”
    秋离笑了,道:“前辈说得是不错,但今日我们便来个相反的,采取主动,制敌于先,前辈,如何?”何大器忙道:“全看老弟你的意思了,老夫唯你马首是瞻!”
    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笑,秋离踏前一步;清越地大声道:“‘百隆派’的朋友们,各位一个个呆鸟也似的站在那里发楞,相信也不是滋味,既然你们有意,我们也有心,便何妨开始热闹热闹?假如你们客气,我呢,便老着脸皮先行招呼也是一样!”
    秋离这一开口发话,虽说是嬉笑怒骂兼而有之,言词中所含蕴的血腥气息却是浓重无比,包围在四周的数百名百隆派弟子俱不由纷纷互觑,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就在这时——
    右后方,一个冷峭沉厉的语声已接着传来!
    “你是秋离?”
    秋离缓缓转身。呢,在那边的石屋之前,业已站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一字排开,那启声者是个年约六旬,高瘦干黄的老人,这老人一袭黑袍,斑白的头发往后梳了个髯,细眼窄鼻配上一张削薄的嘴唇,形态之间显得寡绝冷酷无比;他的旁边,却是两位成为鲜明对比的怪异人物,一个面白如玉,风眼朱唇的白衫儒士,另一个虽也同样穿着一件白衫,模样却奇丑呕人,本麻子,朝天鼻,倒吊眼,尚生着一双八字眉,这两位白衫人站在一起,一个俊俏秀逸,一个恶虬丑陋,看上去,便觉得俊的越俊,丑的越丑了!
    两个白衫人的身侧,哈,不是别个,便是夜间吃足了秋离苦头的“百隆派”—大护坛萧世光!
    皮笑肉不动地一笑,秋离道:“不错,我是秋离,阁下当然不会是太上者君,想就一定是‘百隆派’的大掌门,‘千蛇尊者’古常振了?”那启声发话的老人,果然正是百隆派的大掌门——“千蛇尊者”古常振。他不理秋离的讥消,寒森森地道:“秋离,你真是胆大包天了!”点了点头,秋离道:“我承认,要不,还在江湖上混个鸟?”
    古常振枯干无肉的双颊蓦然一抽搐,他重重一哼,怒道;“秋离、现在我让你满口胡言,狂妄跋扈,用不了多久,我就叫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哧哧一笑,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只要你老人家有这个办法,古常振,我便如你的意,反正,昭,如今我也活得不奈烦了!”
    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射有如火焰般的愤怒光芒,古常振那削薄似刃的嘴唇微微一抿,他又暴烈地道:“我问你;秋离,石室及地窖里的本派所属,可是全被你杀害的?”’点点头。秋离道:“古常振,虽然你那一点狗腿子是栽在我手里,但用词方面却须甚酌一下;他们是想杀害我不遂而被我反歼,并非我发了贱先去宰割他们,这一点,你我得弄清楚!”
    咆哮一声,古常振厉声道:“好个利口小子,不管谁先找谁,我的门人惨遭杀害却是事实。秋离,这些血债你必得一笔笔地偿还!”
    秋慢条斯理地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有办法,我这条命好端端地摆在这里等你来取,唔,人生乏味哪……”面色速变,古常振咬牙切齿地道:“秋离,今天的这些血债且不去说,昔日仰宛城外休残杀本派弟子,手段之狠毒暴虐简直令人发指!你双手染满‘百炉门人的鲜血,身背数百条‘百炉门人的命债,我要你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报偿!”
    搓搓手,秋离笑道:“这不是在等着我了?”古常振气得五内如焚,七窍生烟。他大吼道:“好狂夫!”
    秋离不温不火地道:“你是老狗才!”
    满口钢牙咬得“咯崩”作响,古常振嗔目竖发地道:“秋离,人家畏你‘鬼手’虚名,我姓古的却不含糊,旧仇新怨,不共戴天,眼前一并结算了吧2”.秋离神色突寒,他双眉斜耸,冷厉地道:“少给老子来这一套把戏,古常振,你吹胡子瞪眼吓得住谁?
    似你这样的窝囊废物,在我秋离手里已经不知摆平了若干,你表面象人,骨子里却和一头畜牲无异,披着你妈一张人皮却净做不是人该做的事;见利忘义,丧天害理,为官府充爪于,替奸佞当帮凶,维护叛逆。出卖同道,欺瞒武林!挑拨人家同室操戈,唆使人家数典忘祖,你他妈还在这里似模似样,象条狗似的悻悻狂吠呢,古常振,你丢人丢到南天门了!”
    目光如刃,秋离又接着狠狠地道:“你抓着李坤的痛脚,胁迫他以下王流的超龄手段擒桩太苍派’的何老前辈及与我有八拜之交的马大哥。你非但折磨他们,凌辱他们,更想藉他们发横财,以他们诱我来入壳。很好,不管你的心肝是黑是红,我便老老实实地来了,可惜你的强弩射不中我,毒虫咬不了我,火药炸不死我,如今你又大排阵势,意图以众凌寡,以多欺少,想利用你那一批不象玩意儿的手下来吃我?
    古常振,你算在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古常振面色赤红,青筋根根暴起,两边的太阳穴也在“突突”跳动,他气涌如山,发梢上指,嘶厉地大吼:“千刀杀,万刀剐的秋离,我马上就分你的尸!”
    这位愤怒至极的“百隆派”大掌门,正待挥手下令所属围杀上去,一侧,那个俊逸洒脱的白衫人已沉声道:“古掌门,且慢!”在怒火焚心中。白衫人的几个字却有如一剂冰雪汤泼进了古常振的胸腔,他立即停止自己的动作,长长叹了口气,语声变为平静得多地道:“司马兄,有何见教?”被称为司马兄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古掌门,时辰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了!”
    古常振猛然醒悟,他伸手一拍,自己脑门,陪笑道:“幸亏司马兄提醒,要不,我还几乎犯了大错……”那白衫人淡淡地道:“姓秋的素来出言刻毒,舌利嘴刁,这是他的老套了,他骂,让他骂去,我们只当是耳边风便了,不值一笑!”
    古常振逐渐恢复了冷静,他笑道:“正是,正是……”二人之间的对答,秋离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心中猜疑,“时辰未到”,什么时辰未到呢?是他们另有帮手尚未赶齐么?抑是别的什么花巧正待施展?.这却不能不防碍……尽管暗里在动着脑筋,秋离表面上却依旧安详闲淡,他撇撇嘴唇,笑眯眯地道:“穿着白衫的,说风凉话的朋友,看样子,你大概就是‘红莲洞’的‘阴逸’司马秀了?”那白衫人平静地看着秋离,冷冷地道:“很觉荣幸,想不到素未谋面,鼎鼎大名的‘鬼手’秋离却也认得出我‘阴逸’司马秀!”
    秋离哧哧一笑,道:“你这副熊样子便是金字招牌,要死不活的,阴阴沉沉的,长相偏还文绉绉,雅儒儒,一看就正象你的道号——‘阴逸’,与你身旁另一位丑无常般的伙计一样,也一看便知道他即是‘毒煞’诸葛恭。”
    斜瞅着那位奇丑无比的白衫人,秋离又道:“我说得不错吧?你奇就奇在那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尊容上,这也是你的独字标记,诸葛恭,是么?假如我的记意不错,你谙葛恭那个恭字,敢情就是拉屎拉恭的那个恭?”长相丑怪的白衫人——毒煞诸葛恭,倒吊的三角眼暴睁,凶光闪闪中,他声如破锣般厉烈地道:“秋离,你死定了2”拱拱手,秋离道:“别急,朋友,时辰一到,我说不定就上路,但是,可也说不定哪!”。
    阴逸司马秀生硬地道:“‘瓦罐难离井上破’,秋离,你听过这句话么?十多年来,你狂也狂够了,狠也狠绝了,只怕你威风的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舔舔唇,秋离道:“那么,送我终的人就是列位?”司马秀淡淡一笑道:“还不够你生死哀荣的?”皮笑肉不动地呲呲牙,秋离摇头道:“可怜哪我,就只你们几个不成气候的邪物怪胎,便送了我的终,我恐怕就是死也难以瞑目碍……”飞耸入鬃的一双剑眉倏动,司马秀阴沉地道:“秋离,不要把你自己捧得太高。猛如狮虎,亦有衰蹶萎顿的一天,坚似柱石,终也会蚀磨坍塌,天下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英雄,更没有所向披靡的霸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称强一世!”
    秋离淡闲地笑道:“你这道理很对,司马秀,但只有一点你搞错了。”
    司马秀冷冷地道:“哪一点?”
    背着手,秋离安祥地道:“英雄不能永远称霸,柱石亦终将蚀磨坍塌,对的,只是那要看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才会有这等结果,或是悠悠时光的蚀损,青春年华的老逝,或是新的强者崛起,无可避免的病苦折缠,有了如上的因素,才会发生你所说的那些情势。但遗憾的是,目前并非如此!放眼一看,阁下等并非三头六臂,我又正值年轻力壮,似乎不会就这么快便掠手称臣……”古怪地一笑,司马秀道:“你等着瞧吧,秋离,看看我们谁的道理对!”
    此刻,秋离身后的马标忽然低声道:“兄弟,这些家伙光练口把式,象并不急着动手、事情似是有些反常,你看他们会不会有着什么阴谋?”秋离早就狐疑了,闻言之下,他小声道:“一定有不对的地方,大哥,我也在纳闷着……”马标四处环视,略现惶惑地道:“兄弟,你可想出了些端倪?”摇摇头,秋离道:“不敢确定,可能他们尚约请了什么厉害帮手未到,也可能他们还在考虑动手的方式……很难讲坐在地下的何大器担忧地道:“老弟,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时间拖长了对我们总是有害无益,就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那么回子事!”
    马标又低促地道:“而且他们老是没话找着话说,显而易见的是在故意消磨时间,兄弟,我们不能等亏吃!”
    秋离方待答话,那边,司马秀又阴沉沉地道:“姓秋的,便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所以迟迟未曾采取行动,乃是在等待一位好手赶来,如若你伯呢,不妨现在便开始较量,设使你想见识见识,正可等着我们的那们能手来到之后再一并分个强弱2”眼珠子一转,秋离明白对方是在用激将法子,他是自来不吃这一套的,霍然大笑,他道:“司马秀,你们的那个朋友还要多久才能赶来?”司马秀一见秋离有些入壳的倾向,他心头十分兴奋,表面上却仍然平淡如常,慢吞吞地道:“快了,至多也只是盏茶功夫便来,怎么着,你含糊了么?想不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背负着双手暗中连连摇头,向马标与何大器示意,秋离往前走了两步,扬着眉毛笑道:“是谁呢?”冷冷笑着,司马秀道“只怕一说出来就惊破你的胆子秋离佯笑道:“乖乖,有这么个厉害法?”一仰头,司马秀道:“你不相信么?”就在这个“么”字开始飘散在空气中,秋离的身形已闪电一样暴射而至!一侧的干蛇尊者古常振立即昂然地大叫:“大歇—”在吃惊里司马秀与诸葛恭骤然分跃,萧世光也慌忙倒掠,但是,黑影倏翻,秋离却已斜着扑向左边!
    几乎没有看清他的任何动作,围立在左边的十几名百隆派弟子便风扫落叶般尖嚎惨嗥着纷纷跌滚出去,血雨横飞,兵刃乱抛,而秋离绝不稍停,长笑一声凌空弹回,快速得就象他原来便没有移开过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样!
    阴逸司马秀、毒煞诸葛恭、千蛇尊者古常振、大护坛萧世光,四个人刚才领悟过来上了当,秋离却早已返回原地,好整以暇地含笑面对着他们了!
    古常振气得险些窒息过去,他暴跳如雷地大吼:“秋离,你这个奸刁狡诈的小人,杂种,你你你……你简直不要脸!”
    秋离双手互搓,不惕不怒地笑道:“先给你几分颜色看看罢了,老古!”
    阴逸司马秀恨得面色发青地道:“这就是你成名立万的一贯手段?姓秋的,你还有没有一点道义!讲不讲一点风度?”哧哧一笑,秋离道:“对你们来说,这些全用不上。”
    舔舔嘴唇,他又道:“而且,老子现在就要动手,鬼才上你们的邪当,各位,我们不再等待下去了,假如你们真的尚有一个硬把子要赶来,那么,他或者正好赶来收你们的尸,替你们掉上两滴老泪!”
    阴逸司马秀厉声道:“秋离,你是害怕了——”大笑如雷,秋离不再多说,身形倏晃已到了他们面前,干蛇尊者古常振虎吼一声,急速旋开,宽大的袍摆飘扬中,一柄金芒灿丽,通体雕楼成一条蛇形的怪异三尺短仗,已狂风暴雨般反罩过来!
    不分先后,阴逸司马秀伸手在腰间一探突挥,一把细窄有如拇指,韧绵似带,却已锋利无比的软剑,亦在漫天寒光中劈至;毒煞诸葛恭却是双手各执一只蓝汪汪的、只有半尺长短、奇形怪状的九瓣钢莲冲上。这对九瓣钢莲乃是由九片钢刃铸打成一朵莲花之形,每片钢刃全是又利又亮,莲心之中,却伸出一截尖锐锥,非但看上去凶恶森酷,而且,无可置疑这对家伙,还经淬过剧毒!萧世光使的是一双虎头钩,他虽也围攻上来,却显然余悸未消,只敢在较远处伸兵器,比起其他三个人,这位大护法是差了点啦!
    倏弹而起,秋离身体在半空中飞快翻滚,他大笑道:“妈的,又用起群殴战来了!”
    古常振紧紧跟扑,金蛇杖颤似幻成光浪波层,又似干蛇飞舞,急密凌厉的狠攻猛戳,司马秀的软剑挥霍闪掠,寒光如练,连空气全在打着呼哨呻吟了,诸葛恭则与萧世光自一侧包抄,硬截秋离后路!
    这时——
    四周包围着的百隆派人马已经迅速将包围圈缩小,一声叱喝之下,十余名形色精悍,凶神恶煞似的大汉已在两个瘦削中年人物的率领下扑向了马标与何大器!
    马标咬目切齿,脸孔赤红,他箕张双臂,狂笑道:“来吧,狗杂种们,来吧,老子就用这双肉掌和他们拼!”
    何大器早就从地下抓起两块拳大石头紧握手中,他悲烈地叫:“马老弟,我们豁出去了,再不济也要在这些鼠身上咬下他一块肉!”
    那两个率众扑来的瘦削中年人物,左脸颊上生着一撮痣毛的是百隆派另一个大护坛“铁臂”俞同,另外一个头大微秃的角色,则就是他们“上隆堂”的堂主“血影飞梭”
    钱笃和了!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十余名大汉,即为百隆派中如今三堂下仅存的一些好手。
    狞笑着,“铁臂”俞同叫道:“漏网之鱼,釜底游魂,你们就试试看!”
    十余名百隆派的硬把子呐喊一声,分散合围,刃芒如雪,锐风破空。马标首先暴喝厉叱,腾挪闪移,双掌劈舞翻飞,奋力抗拒!坐在地下的何大器也拼着一条老命,须眉俱张,双目如火,迅速躲让避回着敌人如雨的攻击,他两拳紧紧握着,前砸后敲,上截下打,与马标同心倾力,堪堪将对方的第一轮急扑抵住!怒哼一声,在旁掠阵的“铁臂”
    俞同吼道:“好两个匹夫,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说着,他立即招呼旁边的钱笃和钱堂主,“我们一起上了!”钱笃和有些迟疑地道:“这……不大好吧?”一跺脚,俞同低促地道:“什么节骨眼了还讲究这一套?老钱,能放倒一个是一个,别磨蹭,我们上吧!”
    无可奈何,钱骂和只好点头,两个人闷不吭声,闪电般从两侧分左右攻袭过去!
    但是,就在此刻——
    半空中人影淬闪,无数掌影象旋飞的血刃,那么突兀而凌厉地急泻下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警惕,就这么随着那条人影雷轰电射一般骤然罩落!
    强劲的风声涌起呼啸,锐利的力道带起空气的旋滚,快得无可言渝。百隆派这边的十余名好手中已有五个长号着横摔出去,个个喷血如雨!
    其他五个人正在尖叫着仓皇退避,内中又一人被缠身滚进的何大器飞掷一石砸得头裂浆溅!
    来人,呢,是秋离!
    甫始攻进的俞同与钱笃和二人睹状之下,不由骇得拼命跃迟。秋离行动如电,一记攀月摘星手倏展,弧光掌刃中,俞同业已一个筋斗翻了出去,钱笃和也横摔成大马爬!
    “小心点!”
    秋离吼出一声,暴掠而起,却刚好迎上第一个狂追过来的古常振!
    金蛇短杖的光芒飞也似猛卷斜劈,风声如雷,秋离闪挪旋舞,七十七掌一口气同时反抛!
    古常振急忙躲移,一侧,司马秀的软剑又长虹贯日般直射而来,另外,诸葛恭的九瓣钢莲也猛烈攻到!
    翻腾,飞跃,出掌,弹腿,秋离在一个时间里做着别人无法同时施展的动作,其快似风,似电,似鸿掠九天!
    在这剧烈的拼搏中,秋离突然感到全身有一阵奇冷的感觉传来,这感觉虽只一刹那,却牵制了他的身手,险乎被司马秀的软剑沾上!
    直冲空中八丈,秋离不禁心头猛跳,他在一怔之下立即恍然大悟,老天,他不知在什么时候中毒了!
    有如一抹灵光闪过他的脑际,秋离跟着明白了百隆派及他们的帮凶们之所以一再延拖时间的原因,这些人是想待他毒发倒地时,来个兵不血刃,不劳而获啊!但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在哪里中的毒呢?而这毒性发作前的预兆已经产生了,还要多久就会彻底完全发作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呢?于剑刃中穿掠,杖影里纵横,钢莲的瓣刃下飞旋着,秋离的出手更快,身形更猛,脑筋却越转越急。现在,凭萧世光的那几手把式,根本连靠身也靠不近了!
    司马秀一边紧攻狠杀,一面阴恻恻地道:“姓秋的,大约你如今已有了点数了吧?
    可还须告告诉你,我们的那位厉害帮手是谁?”猛烈地抖手三十掌攻向司马秀,掌式涌起,又不分先后地给了古常振十七腿,诸葛恭二十一肘,身形暴斜,再十九掌成一线泻注萧世光,把这位大护坛逼得几乎就差点叫了妈!
    翻腾闪挪中,秋离冷森森地道:“是你妈的头!”
    进退奔移里,司马秀嘲讽地道:“任你满口秽言,秋离,你也骂不多时了!”
    “呼”的从古常振金芒射卷的短杖上掠过,秋离顿时下了决心,狠宰毒杀,速战速决!
    这时——
    萧世光的一对虎头钩在银光如电里由下而上,急攻秋离胸腹,但是,秋离却毫不躲让,反而猛然沉身迎去!
    萧世光大吃一惊之下几乎愣了,他牙根紧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加快速度探钩狠插——在此一瞬间,他也根本来不及去想敌人如此反常的道理了。
    同时,司马秀见状惊呼:“快退!”
    双方的接触是快捷无伦的,而变化更是快捷无伦,司马秀的警告甫始出口,秋离的身体已骤然怪异地在急沉地堕落势子中顿了一顿。萧世光的双钩便完全没有着上力,刚好沾在秋离衣衫上!
    人们的瞳孔来不及追摄情况的演变,秋离已水中游鱼也似的顺着萧世光的钩身打了个旋转,同时,他的双掌已结结实实地在萧世光胸膛上劈落了三十一掌!
    当这位百隆派的大护坛窒息般号叫着连连翻滚出去的一刹那,毒煞诸葛恭已鬼魅般适时暴进,九瓣钢莲挟着两团蓝汪汪的光影,猛袭秋离背后!
    断喝震耳,秋离霍然电光石火般翻弹,“苦空八掌”中的前五招:“鬼在哭”“鬼开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东”在瞬息间合并融汇推出!
    掌势澎湃汹涌,浩浩滔滔,似群山齐颓,巨浪掀天,又如流星交掠,锐风呼啸,毒煞诸葛恭的一对九瓣钢莲立时在他奋力暗震中将十八瓣莲刃抖散,蓝光闪闪,飞罩秋离。
    但是,他自己却在眨眼里挨了十七掌,整个躯体翻上半空,又陨石一样重重摔落!
    淬然倒仰贴地,怒矢般反射向后,秋离方才脱出那十八瓣淬毒莲刃袭击,斜刺里,司马秀的锋利软剑又抖成笔直飞戳左肋!
    “咯崩”一咬牙,秋离的身体又象先前一样,奇异无比地在干钧一发中贴着敌人的剑刃往上掠,但是,剑刃不比钩身,“嘶”的一声,秋离的左肋已被割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
    尖笑一声,司马秀飞快后退,秋离尚是横身贴剑,运掌反击已是不及,就在这切齿锥心,眼看对方即将逸脱的刹那,他猛地狂啸似泣,淬然张口,一股血箭已经泛闪着腥赤光芒暴射飞标!
    这一着,使任何人全出了意料之外,那阴逸司马秀淬不及防,一声惊呼,尚未及出口,已经被秋离的这丫股血箭当脸撞上,这一撞之力,竟然将他震得仰飞起来,直跌出了七八步远!
    是的,秋离的这一手,乃是他最为狠毒的救命绝活之一“震腑力”,是用自己胸腔内的热血逼挤成箭,杀伤敌人的一种至高至奇的内家功力!
    现在,“千蛇尊者”古常振业已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了。
    鬼手秋离的精湛武功他已经亲眼目睹,更且亲身领教过了,而无比的骇怖震撼着他,至极的惊恐笼罩着他,使这位百隆派的首脑人物斗志全消,除了逃命之外,任什么也不想了!
    有如一抹黑烟,古常振闷不吭声,飞也似掠出五丈,五丈之外,他双臂急挥反扬,整整一百只笔杆也似的“金蛇箭”便骤雨般洒向了秋离!
    狂笑着,秋离吐气如老龙哮天,他双掌倏伸,微沉猛翻,于是,在一片震耳的“哗啦啦”暴响中平地起雷,一股有如江河决堤也似的无形是气猛卷急扬,挟着移山裂鼎的万钧之力,呼轰飞袭古常振!
    这是“弥陀真力”!
    一百只漫空射来的“金蛇箭”突然遭遇到这种威力无区的内家罡气,俱不由一阵狂飘里激散反折,断落堕残。金屑如雨中,古常振瘦长的躯体“呼”的被抬上了半空,他身上插满了反震回来的他自己的“金蛇箭”,就那么哀号着,手舞足蹈地远远跌落五丈之外!
    秋离方始吁出一口长气,全身又突然一冷,就象一下子将身体浸进了凉窖里,那种冷透心刺骨,几乎就能连血液都冻结了。但是,这种奇冷的感觉似先前一样骤来又消,不过,紧接着他就开始头晕目眩,心头作呕,呼吸也有些艰辛起来!勉强咽了口唾液,秋离竭力振作精神,急急回顾马标与何大器那边,这一看,却险些令他大笑起来!
    原来,柯大器正愣呵呵地在朝他看着呢,何大器身边,马标紧紧护持着,马标右臂上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看样子似是挨了一刀。没有人再围攻他们,四周,尚可看见那些潮水般纷纷逃散的百隆派弟子背影,他们一个个奔逃得那么决法,你推我挤,前仆后踏,简直已集狼狈、仓皇、惊恐之大成了,人人有如丧家之犬,呼号如泣,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子啊摇摇摆摆地向那边走去,秋离笑嘻嘻地道:“兵败如山倒哪,二位,这些灰孙子们跑得可叫快……”如梦初醒,马标急忙过来扶住秋离,边焦灼地问:“兄弟,你,你受伤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秋离用力摔摔晕沉的脑袋,暗哑地道:“先别管我——大哥,你与何前辈没有吃什么大亏吧?”马标低促地道:“没有,你方才一过来放倒他们七个好手,这些狼心兔子胆的东西业已逃了,个个直朝后退,待到你一口气将他们的掌门及几个帮凶摆平,剩下的即心惊胆寒,一哄逃散,就如同现在这个情状……”
    “喷”了两声,秋离沙着嗓子道:“我看,百隆派这一下子算是完蛋大吉,要整个散伙……”
    马标连连点头忧急地道:“当然……兄弟,且先不去讨论这些了,你的伤势看样子不轻,得马上医治,为兄的这就背你下山!”
    摇摇头,秋离道:“下山就死定了!”
    大吃一惊,马标慌张地道:“这,这话怎说?兄弟,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你左肋的伤势是不轻,但却还要不了命……”哑哧哧地一笑,秋离层弱地道:“我不是自己……
    大哥,你道我只是外边这点浮伤?妈的,我中毒了!”
    仿佛一记焦雷响在头上,马标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他日瞪口呆地道:“什……什么?
    你中了毒了?中的什么毒?在哪里中的毒?先时你还好生生的碍……”秋离软绵绵地先行坐下,他舌头宛似打了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但……中了毒是不会错的……”
    那边髯虎何大器几乎吓掉了魂,他颠声叫道:“可不得了,可不得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老弟哪,你如今感觉得怎么样?”吸了口气,秋离艰涩地道:“头晕目眩……全身酸痛……加上一阵阵地发冷……”马标忧急攻心,双目业已见了泪光,他哽咽着焦切地道:“怎么办呢?到哪里去找解药?可恨百隆派这些王八羔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秋离噎着气道:“看……说不定还有个最后……希望!”惶急加上惊忧,马标忙道:“快说,兄弟,你快说还有个什么希望?哥哥我卖了命也替你设法!”
    何大器也慌乱地道:“快说呀,哪怕是要老夫的心肝老夫也给你剂出来!”
    又是哑哧哧地笑了,秋离脸色变得十分灰白,他却仍然吊儿郎当地道:“别急……
    别急……命是我的……我都不忙……你们忙什么?大哥,烦你先去看看躺在何前辈那边的两个中年瘦子有没有活着的?……照我方才出手……的情形预测……该有一个死不了!”
    马标飞也似的奔向“铁臂”俞同与“血影飞棱”钱笃和躺着的地方。他俯下身来,忽促地细细查视,片刻后,他突然兴奋地大叫:“兄弟,有一个是活着的,还在呼吸!”
    半睁着眼,秋离沙哑地道:“可是那个大脑瓜半秃头的伙计?”马标忙应道:“正是!”
    吁了口气,秋离涩涩地道:“麻烦大哥……拖他过来马标立即弯下身去,但是,他却并非如秋离的吩咐“拖”钱驾和,反而小心翼翼地半抱着他移到秋离这边——马标之所以谨慎的原因,是生怕稍一粗暴会影响到姓钱的老命。
    钱驾和如果有了万一,马标的兄弟秋离那一抹希望岂不也落空了么?用力撑开沉重下耷的眼皮,秋离目光晦暗地注视着躺在脚前,面如金纸,唇角血渍殷然的这位百隆派仅存的堂主。可怜钱笃和在秋离那一记攀月摘星手下,已是挨了九掌之多,虽则秋离这一记绝招的重点是攻击“铁臂”俞同,但钱笃和依旧遭了池鱼之殃,没有躲开这式奇招的威力范围,俞同固然首当其冲,立即毙命;而钱驾和也强不了多少,他这九掌一挨下来,业已腑腾血逆,骨折肉肿,伤势相当严重,连吐气吸气亦是那般微弱了。
    ‘蹲在一旁,马标搓着手,低促地问:“兄弟,这个就在面前,他大约吃你伤得不轻,眼前还在晕迷着呢,要怎么做,你告诉为兄的,我来替你办!”秋离低哑地道:“先救醒他再说……大哥,试着拍遍他周身穴道……为他通脉活血……搓捏关节……”
    马标立即照着秋离所说,开始在钱驾和身上施救起来,片刻后,这位百隆派的堂主总算呻吟出声,悠悠转过一口气来,缓慢而艰辛地,他那双眼皮也微微撑开,迷惘而又空洞地觑视着马标。
    这时,马标一面更加用力地替他活血通脉,边忙道:“兄弟,这人醒过来了……”
    秋离振作精神,提高了嗓音道:“假如我猜得不错,朋友……你就是那个什么姓钱的堂主了?”蜡黄的面颊抽搐了一下,钱笃和吃力地侧过脸孔,有些膘陇地望向秋离,同时嘴唇翕合含混不清地吐了几个字。
    大睁着眼,秋离道:“是也不是?”
    喘了几次,钱骂和终于出了声,但却惩般微弱:“我……我是钱笃和……‘百隆派’……
    ‘上隆堂’堂主……你……秋离,你怎么会认……识我?”强压着体内的痛苦,秋离费劲地一笑,,道:“昨晚上,你和萧世光在一幢石屋底下闲谈……我即已大略看出你的形态来……姓萧的不是……口口声声称呼你为……钱堂主么?”虽然在重伤之下,钱驾和依旧免不了惊得一哆嗦,他恐惧地问:“你听见我们……谈话了?然则……你在哪里?”
    生硬地笑了笑,秋离道:“就在那幢石室的屋顶上。”
    怔了一会,钱笃和惊悸地呻吟:“老天……”忽然,他又惶惊地颤着声道:“秋……
    离,今日这场挤斗……看这情形……象是……象是你又赢了?……”秋离咬着唇忍受了又一次袭来的奇寒感觉,等这阵奇寒的感觉消失了,他才面色更加惨白地道:“不错……
    是我赢了,但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钱大堂主……你该知道,我自来便极少失败哪……”
    低黯地叹息一声,钱驾和又问:“我们……大掌门呢?”‘红莲洞’的两位高人呢?……
    二大护坛呢……还有,其他的弟子们呢?”秋离呛哑地一笑道:“你说的那些人全死了,你们其他那群……乌合之众,早就树倒猢狲散,逃之夭夭啦!”
    悲痛加上无比的凄伦,钱笃和哽咽着叫:“天碍……‘百炉一门……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吁了口气,秋离低沉地道:“我想,这个结果原该在你钱某人的意料之中?”
    钱笃和的嘴唇哆嗦,双目晦涩,他全身俱在簌簌颤抖,整张枯黄的脸庞上,都叫绝望与哀伤挂满了……一边,马标着急地道:“兄弟,你的事要快办啊,别再扯别的了!”
    微微点头,秋离徐缓地道:“钱笃和,你我原无私怨……你是受人之禄,忠人之事……
    我呢?为了道义与责任,目标对的是古常振……如今诸事已了,你也劫后余生……当然,我会饶过……你的性命……”幽幽长叹,钱笃和悲凉地道:“罢了……秋离……我多谢你的恩典……我知道你并不……时常如此仁恕的……自此之后……钱某若能侥幸愈伤,即将退出江湖,永归林泉,再也不做复出之想了……”咽了口唾沫,秋离干哑地道:“很好,这是明智之举……不过,我也要求你一件事!”
    呆了呆,钱驾和迷悯地道:“求我……一件事?秋离……我是你的手下败将……阶前之囚……此情此景,我还有什么事……值得你求?”抿抿唇,秋离苦笑一声道:“当然有,而且事情很简单……钱笃和,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解药在什么地方?如何去取?”
    又是一伤,钱笃和讷讷地道:“解药?什么解药?”:秋离尚未回答,一旁的马标几乎连眼泪也急了出来,他抢着焦切地道:“我秋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中了毒,但这却是你们百隆派的人所做手脚,如今业已危殆万分,他全身发奇冷,且头晕目眩,心中作呕……
    钱笃和,是谁下的毒?什么毒?毒性如何?解药在哪里?请你马上告诉我们,这件事,你身为百隆派首要人物之一,断无不知之理,我秋兄弟恕了你一命,你也该投桃报李,拿出解药来替我秋兄解毒!”
    马标这又急又快的一番话,顿时使钱笃和完全明白过来,他闭上眼,脸色在急速变化,颊肉在不停跳动,仿佛,他正陷于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中,一时难作决定,连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看这情形,久经世故的马标便立即明白了钱笃和心中的犹豫,他恶狠狠地道:“姓钱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兄弟对你手下留情于前,再又恕你性命于后,如果你以怨报德,不吐实言,妄想坑害我兄弟,今天第一个到鬼门关当过客的人就是你!”
    钱笃和仍然紧闭双眼,喘息如火,但是,却又簌簌哆嗦起来,他似是正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之前——自己的性命,敌人的性命,多少仇怨,但又多少恩偿,全交集在一起了!
    忽然,秋离低哑徐缓地开了口:“不,大哥,随他的意吧……不管他说不说出解药的所在,全放过他……因为我早已说过我放过他……君子一言,重逾九鼎……我们决不藉此要挟于他!”
    秋离的这番话,有如狂风暴雨般震撼着钱笃和的心弦,也似根根钢针一样刺扎着他的耳膜,蓦地,他双眼骤睁,泪如泉涌中,嘶哑地低叫:“我说,我说……解药在‘毒煞’诸葛恭的内襟口袋里,是密藏在一只小巧的锦包中,一共有三帖,全是纯白的的药粉,服一帖即能解毒,两帖合服更有奇效!”
    马标闻言之下,一阵风似的奔向了那边诸葛恭的尸体所在处,钱笃和则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再度虚弱地合上双眼。
    涩涩地一笑,秋离道:“钱朋友……很好……你多少还算有点良心……”。
    暗哑地喘息,钱笃和微弱地道:“是我想开了……秋离,你既能如此光明磊落,言行一致,恕过我的性命……我就为何非要捏住你不可?这对我现实的情势上,良心上,全没有一点好处……何况你说得对,我们私人之间并无恩怨……如今,这一切俱已过去了!”随即苦生生地一笑,他又沉重地道:“就算我想怎么样……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太微不足道了……”闭闭眼,秋离低哑地说道:“很高兴你有这些正确的想法……
    钱朋友……这对你我来说,全是受益匪浅……”这时,马标业已手拿一只锦丝织就的小巧包囊快步奔了回来,他忙乱地伸手入内,掏出三小包牛皮纸包着的药粉,蹲下来,颤抖地打开了两包,不管三七二十一,捏开秋离的嘴巴便一股脑地倾倒了进去!
    没有水服送,这两包纯白色的药粉干涩涩地咽进秋离喉中,其味生苦无比,还带着那么一丝火热的辛辣,就这样直愣愣地吞下肚里,感觉上之难受,简直到了家啦!
    连连吞着唾沫,秋离双目紧皱,毗牙咧嘴地道:“天爷……好苦……”马标给他用力在胸口搓顺着,边道:“兄弟,有道是良药苦口哪……”盘坐在那边伸长着脖子的何大器急切地问:“怎么样?老弟,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马标拭了拭额门上的汗水,插口道:“不会这么快的,只怕要再过一歇药性才能行开……”又吞咽一大口唾液下肚,秋离也哑着嗓子道:“乖乖,嘴里和喉咙间全苦得发涩……肚子里却又象烧着一把火似的难受……滚烫焦热……”越发用力为秋离搓揉起来,马标道:“快了,方才你不是觉得发冷么?药下了肚便感到火烫,冷热相克,看情形,这药性业已见效了……”说着,马标目光一抬,又立即惊喜地道:“兄弟,你的脸蛋儿已经转为红赤赤的了,嘿,你看你全身俱在发烫呢,连脑门子都见了汗!”
    突然——
    秋离一个扑身俯向地下,“哇——”地一声已吐出一大堆粘粘的腥涎来,紧接着,他便开始了大吐特呕,同时,周身汗浆泉涌,浸透重衣,而甚至连那些汁水也都是黑淡淡的颜色,亦同样带着一股腥腥的恶臭!
    好一阵子以后,秋离才算吐净呕光,他周身上下,业已叫汗水湿了个透透的,一阵阵的刺鼻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马标却丝毫不嫌脏秽,一个劲地用自己的衣袖及短衫下摆为秋离连连抹擦嘴脸!。
    现在,秋离的面色已由原先的灰白泛转为一种病后的淡红,呼吸也畅顺多了,他四肢伸展仰卧在地下,胸腹之间,平静而均匀地起伏着……长长呼了口气,马标如释重负地问:“兄弟,怎么样?觉得好了点么?”有气无力地“咽”了一声。秋离闭着眼,异常疲乏地道:“好得多了……已经再没有那种奇寒的感觉……体内也十分和畅清爽……
    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只是……倦怠得很,肌骨都象拆散了一样……宛如大病初愈……”连连点头,马标喜悦地道:“这就是了,兄弟,剧毒初解,便正是你此时的情形,先歇会儿,等一下下山之后,找个地方再养息两天使可恢复如常啦……”何大器双手合十,先念了一声佛,他又抚着心口,余悸犹存地道:“上天保佑,菩萨保佑啊,秋老弟化险为夷,逃过此劫,真是令人振奋欣喜……方才秋老弟那样子,把老夫我的心都吓得缩成一团了……假设老弟你有了什么长短,老夫的罪孽可就深重啦,只怕除了伴随者弟而去,任什么法子也不能叫者夫心安了……”乏累地挥挥手,秋离懒洋洋地道:“前辈言重了……其实我中了毒全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又怎能牵连到前辈身上?况且……
    呢……我也实在不会这么容易便翘辫子呢……”马标第一次开怀地笑了,他带着微倦的声音道:“你就先躺着养养神吧,兄弟,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宝贝,身子还那么虚,嘴皮上却又耍起俏皮来了……”吁了口气,马标低哑地道:“你先闭上眼睛一下,你剧毒一解,元气必伤,还是少劳神的好,过一歇,咱们再下山。”
    唇角绽出一抹安详又宁静的笑意,秋离不再开口,他闭着眼,开始小睡起来。
    马标回过头来注视躺在另一头的钱驾和,感激由衷地道:“钱兄,多谢你了。”
    钱驾和凄凉一笑,低弱地道:“不敢。”
    搓搓手,马标道:“老实说,先前我还真以为你要与我秋兄一道豁上呢。”
    叹了口气,钱笃和道:“我不否认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我想过了……如此一来……于人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马标亲切地笑道:“全亏得你,要不,可真不得了……”钱笃和幽幽地道:“我,还不也全亏得秋——秋兄么?”呵呵一笑,马标道:“彼此俱不用客气,大家全算尽心尽力了,哦——”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是了,钱兄,我兄弟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哪?”血污腊黄的脸颊颤了颤,钱驾和道:“一种名叫‘寒斑’的剧毒。”
    迷惑的,马标道:“‘寒斑’?什么,‘寒斑’?”
    润润唇,钱笃和吃力地道:“这种毒药,非但毒性特别强,杀人于无形无影之中……
    更且极为稀罕,只在藏北一带深峻岭里才找得着,而且,为数是少之又少……那是由一种生长在阴湿及不见天月的石隙中的名叫‘寒斑芝’的奇异毒菌上面提炼其汁又经过蒸煮而成毒药,干透后无色无臭,平常看上去它只是装在小瓶中的——些淡黄色水液而已……
    将这‘寒斑’毒涂在器物或人体上,至多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干透,一旦干透即毫无异状,只要有其他人畜沾上那些涂了此毒的物体,毒性立即附着,半个时辰内必定毒发而亡……”
    惊愕地,马标道:“好厉害的毒药,钱兄,你们是将这玩意涂抹在哪上面而使我秋兄弟沾染上的?”苦涩地一笑,钱笃和讷讷地道:“说出来,只怕你要大吃,—惊……”马标诧异地道:“为什么?”略一犹豫钱笃和歉疚地道:“这‘寒斑’毒,乃是涂抹在你及何——何前辈身上的!”
    几乎将一双眼珠子也瞪出了眼眶,马标惊骇地道:“你,你说的是真话?”’钱笃和呛哑地道:“字字不假。”
    后面,何大器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大张着嘴巴,眼睛发直,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
    马标神智恢复过来,他抹了把冷汗,惊悸地道:“可是……为企么我与何前辈却没有中毒呢?这玩意不是附沾在人体上就会穿肌透肤,毒性自发么?”
    钱笃和咽了口唾液,艰辛地道:“这却不会,因为我们早已在你们二位的饮食中参进解药了,这解药只要进入人体,非但可解毒,而且……亦能产生抗毒之功,不会受毒性所侵……”惊叹地摇摇头,马标又道:“却不知道‘寒斑’之毒有多久的时效?”钱笃和低声道:“三日而已。”
    马标急问:“那么,你们把这毒药暗里抹在我们身上到现在是第几天?”想了想,钱笃和道:“今天刚好是第三天……至傍晚时分,毒性自消……不过,若是再用‘艾草’参大曲酒将全身擦洗一遍会更可靠。”
    点点头,马标道:“你们把这玩意都悄悄抹在我们身上的,什么部位?何时涂抹的?
    怎生我们两个俱皆浑然不觉?”钱笃和苦笑道;“三天之前‘毒煞’诸葛恭不是亲自往地宫中查看你们两位么?他……他当时还试了试你们的手铐,脚镣够不够结实?更捏了捏你们两位的脖颈?”马标回忆着,颔首道:“不错,记得我和何前辈还破口大骂……
    但我们只以为他这个捏脖子的动作仅是侮辱性质罢了摇摇头,钱驾和道:“他就在那时业已做下手脚了……他双手全浸满了‘寒斑’毒液,便一一涂抹在你们二位的手脚与脖颈上……”咬着牙,马标恨恨地道:“好阴毒的东西!”这时,何大器亦恍然道:“是了,秋老弟在破窖救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便先行扭断我们手脚上的镣铐么?约莫便是那时沾上的毒!”
    马标也悻悻悼地道:“他挟着我们飞出来的当儿,我们两人的脖子不也正好贴在秋兄的手腕上?”白髯微扬,何大器骂道:“好个奸诈匹夫,他们算得准啊2”钱笃和汗颜无已地道:“这乃是我们的最后一着棋……假如我们所布下的强弩,毒虫,火药能阻住秋离兄,自不必再说,否则,也就全靠这一招了……我们事先便判测推敲过,如若秋兄一一破除了这些阻碍,他在搭救你们二位之先,一定会将二位身上的镣拷解掉,只要他这么做,便无法避免接触二位的手足部位,易言之,他便非得沾染上剧毒不可。但……
    令人意外的是,秋兄在中毒以后,却有这大威风,单人独力亦依然把百隆派给端翻了……”
    马标闻言之下,顿时同感荣幸,他扬眉吐气地道:“钱兄,说老实话,你们百隆派最大的错误便是将我秋兄弟低估了,他那几下子,呢,光看着就能惊破人的胆!”
    钱笃和完全同意地道:“马兄此言,我是毫无异议……”此刻,何大器又问道:“钱老弟,这种阴毒毒药,可就是那什么‘毒煞’诸葛恭搞出来的玩意?”呛咳一声,钱笃和道:“正是他。”
    马标朝诸葛恭横尸的地方投去一眼,又狠狠吐了口唾沫:“该死的混帐!”
    何大器接着再问:“这‘寒斑’之毒,毒发时是个什么样子?”尴尬地咧咧嘴,钱笃和嗫嚅地道:“全身奇寒,酷冷攻心……连血都能凝结阻寒,人一死,肌肤上既呈现一块块圆形紫斑,十分可怖……”吸了口气。马标惊道:“好歹毒哪?”忽然,睡在那里的秋离笑嘻嘻地开了口:“妈的,我活着的时候长相还算得上不恶,若是死了弄得这么难看,岂不大煞风景么?”
    回过头,马标笑道:“你怎的又不休歇了?一张嘴巴就没个停的时候!”
    睁开眼,秋离显得颇有几分精神地道:“我已好多了,大哥,憋不住呀。”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秋老弟底子厚,禀赋强,就这一会工夫他业已硬朗了不少,如果换了老夫我,只怕至少也得躺上个十天半月才行!”
    秋离微笑道:“我也不见得能强到哪里,前辈,仅是我年轻几岁,加以素来不堪寂莫才装好汉罢了!”站起身来,马标道:“兄弟,能走得动么?”秋离四肢活动了一下,笑道:“大概能勉强磨蹭……”马标搓着手道:“你看,我们这就下山呢,还是再待一会?”撑臂坐起,秋离转动了一下脖颈,道:“准备下山吧,这个熊地方,再待下去可真叫人腻味了!”
    何大器跟着道:“老夫颇有同感。”
    看了看躺在那里的钱笃和,马标低声道:“我须挽扶着这位钱兄下山,兄弟,你非但要勉为其难,自行走路,恐怕尚得照应何前辈呢?”秋离一笑道:“行,我赶鸭子上架——硬挺他一遭吧!”马标又关切地道:“你身上的剑伤,不碍事么?”
    秋离看了看左肋上那道业已凝固的血口子,咧咧唇道:“说它不碍事有点充壳子了,当然也不太好受,但是,对我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就是了……”将伤口附近的破裂衣衫扯整了一下,秋离又道:“这下子剑伤,比起那诸葛恭所赐我的剧毒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差远啦,只要毒性解了,大哥,这道剑伤似乎就不算伤喽!”
    说着,秋离双臂用力一撑,人已站起,他站起之后,身子不禁稍微摇晃了一下,脑袋也有点晕沉,他闭闭眼,使手搓搓双额,迅速将体内的一股真气调匀,半晌,他睁眼笑道:“成了。”
    何大器与马标二人皆关切地注视着秋离,这时,马标却有些迟疑地道:“兄弟,看样子……你仍不大强……”秋离伸动着双臂,满不在乎地道“强当然不大强,没有平常那般利落了,但走走路路松动松动筋骨还是可以,而且除此之外也并无他法,是么?”
    马标苦笑道:“可就苦了你……”笑笑,秋离不再多说,他稳着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髯虎何大器搀扶起来。何大器十分过意不去地道:“唉,老弟,真是替你增添了不少累赘碍……”一面扶着何大器蹭蹭挨挨地往山下走,秋离边低声道:“我甘愿,前辈。”
    于是,马标也弯下身来,将钱笃和半掩半扶地搀起,钱笃和虽然说两脚沾地,却已有大半个身子依在马标怀中,象是他在走路,其实等于把全身重量都负在马标身上。
    从白鼓山下来,这段路程虽说不远,但对他们四个人来说,却也够瞧的了。在平常,四个人若全都健硕无伤,上下白鼓山便不算有如平地吧,亦轻而易举,如今几个人俱带了伤,就是这下山的路,也好象有干百里远,,宛如攀登泰山玉皇顶那么吃力了……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才堪堪来到山脚,而这一阵折腾,除了在半途中休歇了多少遍以外,更摔跌了不少跤。四个人一抵山脚下。全家瘫了般喘成一团,仿佛适才跋涉过千山万水,经历了重重荒漠荆棘一样,那种劳累疲倦法,简直就甭提了。
    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他们才算稍稍恢复过来,从这里,可以看见白鼓山庄就在右侧百步左右了。
    抹了把汗,秋离开口道:“钱朋友,你必须回你的总坛一趟么?”目光凄然地由业已一片空荡静寂的白鼓山庄那边收回,钱笃和叹了口气,低伦地道:“我应该回去看看……
    自然,我知道也不会有什么看头了,门下弟子,一定早就散逃一空,不可能再对他们这已破落的师门有什么留恋了……”咽了口唾沫,秋离有些歉疚地搓搓手,他低沉地道:“钱朋友,我为这件事不安,但是你也明白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坦然地望着秋离,钱驾和真挚地道:“我并不怨恨你……秋兄,正如你说,你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人人在你的地位,也都会这样做的……”说到这里,他拱手道:“多谢各位盛情,留我一命,再送下山,各位,我钱笃和必将永志于心,终生铭感,且容此别了!”
    一边,马标惊愕地道:“钱兄,你重创在身,我等怎能就此抛下不管?”钱笃和忙道:“本派总坛即在眼前,我回去之后自有办法疗伤延医……”马标不以为然地道:“钱兄,请恕我心直口快——你们百隆派已经垮了,派中弟子早就散的散,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白鼓山庄在那里,你带着一身伤回去,又去找谁给你延医治伤?”
    胸有成竹地一笑,钱笃和道:“马兄有所不知,是的,本派等于烟消云散,倾覆颓灭了,但我手下有几名弟子却是断然不会逃走的……这几个人全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他们一定会在山庄里等待最后消息……我一回去,有他们几个招呼我也便够了……”顿了顿,他又略现腼腆地笑笑道:“而且……庄中尚有我的一些细软……也是我大半生来的积蓄……
    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以为余年之须……”“哦”了一声,马标道:“原来如此……”
    秋离此际亦接口道:“那么,钱朋友,我们也只好遭意而行了,我马大哥送你到庄门侧……”
    马标又将钱笃和扶起,临走,钱笃和眼圈微红,哑声道:“各位,再会了……”秋离与何大器齐齐抱拳,同声道:“你也保重!”很快地,马标已搀扶着钱笃和匆匆行往白鼓山皮庄门一侧,向钱笃和挥挥手,马标又已迅速奔回。
    三个人立刻离开了山脚,虽然走得异常吃劲,却也终于.来到了昨夜秋离隐伏的那片林子里,而林子里。秋离的爱马黄骠子依然在那里!
    没有其他办法,秋离也只得狠狠心,咬咬牙,三个人全上了马背。他们紧紧挤在一起,热乎是够热乎了,可也委实受罪黄骠子强壮健硕,但猛一下集了三个人的重量上身。
    迈起步来却也带着沉重费力的味道了。
    马儿不徐不缓地走着,目标呢,便是隔着这里有三十里路的一个小镇——大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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