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海鹰扬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二章虚虚实实
    直到第二路也离寺而去,杨师道挥挥手,翠华城数十壮士,迅即去了。当地只剩下二十馀人,其中包括得有少林的广闻大师等四僧,以及各路一流高手,自然尚有端木芙、疏勒国师等人。
    他们在场中伫立了老大一会工夫,端木芙突然轻叹一声,向罗廷玉说道:“罗公子,你手下竟有杨先生这等人才,为你策划布置,看来我想赢过你的心愿,恐怕很难达到了。”
    罗廷玉虽然才智过人,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弄不大清楚杨师道葫芦中卖的什麽药?虽说当他从囚禁宗旋之处,回到广场时,杨师道向他请示过,要求全权便宜行事,他也答应了,可是杨师道其後种种安排指令,到底是为了什麽缘故?他实在不甚明白,说到别的人,自然更不会了解,只道翠华城这一般人马,乃是使用分队之法,疾赴黄山而去。
    端木芙的话,透露出另有文章,也几乎只有罗廷玉一个人听得出来,秦霜波可不是比不上罗廷玉聪明,而是她完全不注意这件事。
    罗廷玉连忙谦谢道:“端木小姐过奖了,事实上,眼下小姐才是主持大局之人,功过毁誉,皆在小姐你自己的身上,与杨师道干系不大。”
    端木芙道:“罗公子这样说话,岂不是把杨先生酌功劳都抹煞了?不过现下不要再讨论此事,我们走吧!”
    大家都觉得她的话,似乎有点头尾,但谁也不会探询,当下随她出寺行去。
    这一群人,很快的就消逝於大道远处。这一处废坍多处的古寺,经过一昼夜的龙争虎斗,饱了热血和死亡之後,现在在阳光之上,屹立如故,恢复了往昔的荒凉冷寂。
    宗旋在那禅房内,偶尔扫瞥基宁一眼,便又瞑目打坐,宛如老僧参禅,这间禅房中,虽然有两个人之多,却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可怕。基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目光须臾不离宗旋,他乃是疏勒国师这次远征中土的大将之一,论才智武功,皆是上乘之选,因此,在他如此严密监视之下,宗旋休想有逃脱的希望。
    直到日落西山,斜晖欲灭之时,宗旋睁开双眼,下榻来在房中走动,舒展筋骨。他最後停步在基宁面前,首次打破这死寂的气氛,说道:“我一直认为端木小姐的计谋,全属虚构,否则焉有让我听见全部计划之理,可是如今方知她说的竟是真话!”
    基宁似乎无意与他交谈,只在鼻孔中哼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答腔。宗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一结论,乃是从你而得的麽?”
    基宁耸耸双肩,表示他听不听也无所谓的意思。宗旋微微一笑,又道:“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怛有一点我却忍不住得告诉你,那就是端木芙虽然算无遗策,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目下我已把握看她的误失,正设法使她走上灭亡之途。”
    他仰天哈哈一笑,回到榻上坐下,他的笑声,充满了得意开心之情,任何人一听而知,决计非是作伪。基宁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听你的笑声,似乎不是装假,可是我深信端木小姐不会给你抓到把柄,再说,你虽是有千谋百计,目下也无所施其计,她就算千虑一失吧,你又如何使她怎样?”
    宗旋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进行我的计谋了。”
    基宁回望一眼,才说:“胡说!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你身上。”
    宗旋道:“你当然看不见啦!”
    他举手指看自己脑袋,又道:“这个计划都在这里面进行着,你如何能够看见?”
    基宁哂笑一声,道:“你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中用。”
    宗旋正色道:“你这样说就错了,须知智慧之为物,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那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他说得如此肯定和自信,使基宁也不禁有点心动,暗自疑神疑鬼起来,小心地琢磨他话中涵意,最後忖道:“这家伙有点古怪,早先端木小姐就会为了怕他以智谋帮助严无畏,端木小姐尚且得防范看他,可知此人当真有过人之才。”
    宗旋望望天色,随口道:“啊!天快黑了,真是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日逝去了。”
    基宁道:“我听说有人能以心灵传递消息,你们中土可有这一门奇功?”
    宗旋道:“当然有啦!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可不懂这一门功夫,据我所知,这种心灵神术,虽然须得後天训练,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天具有这种特殊心灵才行,决不是人人都炼得成功的。”
    基宁唯一的假想被他推翻,这自然指他相信对方之言而说,如果他不信宗旋之言,当然仍可继续怀疑下去。但毕竟他闯过天下,行过千万里路之人,见多识广,对於这门心灵妙术,亦颇闻一二,看来看去,那宗旋果然没有一点懂得的迹象,所以不能不信。
    房中已渐渐朦胧黑暗,宗旋躺下去,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道:“你得看守我两叁天之久,这真是十分辛苦的一件差事呢!”
    基宁道:“那还用说,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宗旋大感兴趣,道:“哦!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只不知你如何解脱法?”
    基宁狞笑一声,道:“我出手杀了你,岂不是一了百了,可以安心睡大觉了?”
    宗旋道:“我不合低估了你,其实你较我们许多人都毒辣得多了,在下不能不佩服,只是有一点,那就是你此计为时已晚,我的生死,已不足以影响大局,等到端木芙等人完全中伏被歼,也就轮到你了。”
    基宁冷冷道:“你可是想设法恐吓我吗?”
    宗旋道:“信不信由你。”
    他望着门外昏暮的天空,又道:“假如你不向我动手,那麽对不起,我等到天黑以後,便将扬长而去,你大概也不信我这话吧?”
    基宁睁大双眼,看了他一阵,然而天色越发暗黑,终於变成漆黑一团,他的目力,虽然仍可看见宗旋,但自然感到很吃力,远不如白天之时那麽容易盯住他,因此,他突然向方桌走去。
    宗旋道:“等一等,你想干什麽?”
    基宁道:“我点起蜡烛照着你。”
    宗旋笑道:“烛光外,极易被人看见,你没想到麽?”
    基宁一怔,道:“这话有理!”
    便停止了点燃蜡烛的动作。但过了一会,仍然点起烛光,然後退到门边道:“真是笑话,此烛光度有限,又只有这一道门可以光。但门外却是高墙围堵,焉得见?我差点中计了。”
    宗旋道:“我劝你在门槛坐一会,不然的话,你不久就得累死了。”
    基宁果然坐下去,过了一阵,他靠看门框,感到万分疲倦,沉沉欲睡。他虽是极力抖擞精神,与睡神挣扎,然而却不自觉的会发出鼾声,连他自已听了,都骇一跳。话虽自此,基宁终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依然撑得住那沉重的眼皮,不让它们落下盖住眼睛。
    宗旋很安静地说道:“喂!基宁兄,你远适异国,与故乡有千山万水之远,只不知你有时可会想家麽?”
    基宁勉力睁大眼睛,道:“想家麽?哼!从来也不,大丈夫四海为家,何须怀恋故乡。”
    宗旋道:“这话不是当真的吧?我有时很怀恋儿时的情景,但那却一去不回,永远找不回来了。”
    基宁道:“你倒是很坦白,咦!奇怪得很,我为何这麽困倦呢?”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提起想家,我竟不禁记起一首很有名的歌……”
    他接看就咿咿唔唔的唱起来,声调十分悲怆感人,宗旋侧耳而听,竟不知如何,大有感触……基宁的歌声停歇之後,宗旋道:“好极了!可惜不懂得歌的意思,但我猜一定是很悲哀凄凉的,对不对?”
    基宁道:“是的!妻凉极了,我可以试译出来,这首歌有两段,第一段大概的意思是:
    常常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聚临,灭孤灯,听细雨,忆从前快乐光阴……”
    外面夜风吹树,发出萧萧之声,真像是细雨飘潇光景。宗旋感叹一声,基宁又道:“童年哀乐依然如昨,情话缠绵诉衷肠,眼波流盼如今暗淡,欢心已碎悲伤,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宗旋叹一口气,道:“好一个从前事反作销魂,你译得真好,第二段又如何呢?”
    基宁缓缓道:“情感浓,来往密,想当年多少良朋尽,凋零都逝去,似黄叶不耐秋风,时常觉得,我如同行过,旧时堂宇静无人,灯光已灭,花冠久谢,空馀孤客自伤神,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他靠善门框,目光茫然,有着一种惆怅迷惘的神色,宗旋觉得这歌词实在极为感人,也直着眼睛,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宗旋突然坐了起来,此时门口传来响亮的打鼾声,原来那基宁竟已沉酣大睡了。
    宗旋笑一笑,目光转到蜡烛上,忖道:“我要不要带走此烛?如若不带走,可能会被对方认出我在烛上弄了手脚。但带走的话,药力一减退,基宁很快就会回醒,而我现下又走不快,或会被他迫上…….:”
    他决定不带走蜡烛,走到基宁身边时,歉然一笑,低语道:“对不起!我使你心思分散到思乡上去,不然的话,你便会提聚功力抵御瞌睡了,无论如何,你那一首歌词,我须得谢谢你…….:”
    说完之後,从容跨过门槛,隐没在黑暗之中,只下阵阵鼾声,陪伴着基宁留在禅房中。
    天亮之时,宗旋已坐在一辆马车中,迅快地向西北驶去。虽然宗旋坚信业已脱离敌人掌握,但他仍然前後顾盼,查看四下的动静情况。
    车行甚快,一路上全不停顿,但最阻延时间的,却是那些河流,有的有桥,有的便需摆渡过。午刻,只耽搁了一会打尖,便又匆匆赶路,大约在未申之交,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横亘前路。摆渡口已有七八个人在等候渡船,宗旋从车後望出去,只见其中有大半是乡下人,还有两叁个是行旅商贾模样之人。
    他锐利的眼光一瞥之下,已察觉这些人甚为正常,这时大家都不凑在一起,所以更不须多虑。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路上来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少,那些乡人都跟这两道打招呼,意态间相当恭敬。宗旋望周去,但见这两道似是师徒,相貌平凡庸俗,大概擅长装神弄鬼,拿妖捉怪,所以博得乡民尊敬。
    又顷刻间,另两人走到渡边,却是一个中年的儒生,後面跟看一个苍头,一望之下,这主仆二人,步伐间皆有蹒跚疲乏之态,可见得不是走惯路之人。宗旋暗自揣摹这个儒生的来路,最後断定他必定命运不济,致取不到功名出身,所以过那游幕生涯。接着又来了两个妇女,一老一少,衣服装束,都不脱农村素的气味,虽然甚是齐整。
    宗旋微微一笑,忖道:“这对母女一定是到亲戚家去,而且一定是在附近,不然的话,这大闺女就不会抛头露面的出来了。”
    那艘平底渡船,缓缓的掉过来,宗旋早就注意渡船上不少渡客之中,有叁名骑士,俱皆劲装疾服,带着兵刃,完全是江湖豪客之状。
    这等人,宗旋以往如何会放在心上,可是目下武功全失,但须是稍通武功之人,即可收拾他。因此,他特别注意观察,不过,在江湖上这种装束之人,实在是太多了,如在平时,何须多疑察看?渡船终於靠了岸,船上之人往岸上走,要渡河之人,则向渡船移去,因此双方在那狭长的石砌码头上相遇,几乎是摩肩而过。那叁名骑士最先牵马下船,掠过最後面宗旋的马车,这才各自上马,飞驰而去。
    宗旋回头看看那叁骑蹄下扬起的烟尘,嘴角泛起了微笑,突然感到有异,连忙回头查看。只见那车把式被一个黧黑的壮汉,用明晃晃的利刃,顶住咽喉,因此双手高举,动也不敢动。
    宗旋正是因为马车忽然停顿,所以才感到有异,现下见到此情,不禁眉头一皱,忖道:
    “假如这是端木芙布下了的罗网,那麽她实在太高明了,我受擒而死,亦不能不服气而瞑目了……”
    方转念间,又有叁四个人拥上来,都掣出刀剑,看来竟是包围马车,防范车中之人出手反击他们。那一众要跨上渡头的人,无不停下来回头察视,由於相距达两丈以上,所以他们不怕那些强人们会误伤他们。
    以刀抵住车把式的黧黑壮汉厉声道:“你若懂得江湖规矩,便没你的事。”
    车把式忙道:“大爷说的是,小人绝对听话。”
    黧黑壮汉道:“你可是受雇前往铜山?”
    车把式一怔,道:“是呀!你老怎生知道的?”
    黧黑壮汉喝道:“老子怎会知道?但假如你是前往铜山的,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他利刃一推,把车把式迫得退後老远,他双目一瞪,向这辆马车打量,接着仰天冷笑,道:“小子!趁早给大爷滚出来,躲也没用!”
    宗旋掀开子,向那壮汉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大丈夫敢作敢为,何须躲藏?”
    那黧黑壮汉瞪大了双睛,不但如此,连渡口上那一霉入,得见宗旋如冠玉的人品,神瞿然,都不觉呆了。
    宗旋接着又道:“阁下奉了何人之命,阻截於我?”
    黧黑壮汉双眉一皱,道:“你可算有点本事……”
    宗旋冷冷道:“什麽有点本事,你也配在我面前讲这种话?”
    黧黑壮汉挺刀作势,露出戒备之色,宗旋目光一闪,道:“哦!原来是五虎断魂刀门下。”
    他又扫瞥众人一眼,说道:“武功方面,不必多说,但你们却具有一点过人之处,那就是这一身打扮,宛乡似农,真能瞒过老江湖的眼睛呢!”
    .黧黑壮汉哼了一声,道:“朋友!此刻吹牛冒大气也没有用,我镇叁江李昆可不是随便唬得住的。”
    宗旋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今日竟栽在无名小辈手下,真真可叹!”
    他虽是带着讥刺的笑容而言,但话中却真的有无尽的感慨。此刻,他当真是虎落平阳,竟被犬欺,如何能不感慨系之?那镇叁江李昆怒气上冲,利刀一晃,便要扑上,忽听後面有入长笑一声,接着朗朗道:“李老哥,别忘了见者有份这句,你可不能不讲点江湖规矩,是也不是?”
    话声中一个人快步走来,宗旋放眼一看,原来是那叁四个行商之一,此人面目庸俗,体型肥胖,使人但觉满身铜臭,尽是市侩之气,真想不到竟是武林中人。
    他心中微凛,忖道:“以我的眼力,在江湖上可算数一数二的了,何况目下处境不同,事事留心,如何还看不出这些人皆是武林之士?”
    这麽一想,不禁大为嘀咕,镇叁江李昆已回身望看来人,冷冷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高人?”
    那胖子笑道:“兄弟横竖是个无名之辈,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何必白费唇舌?”
    他的目光转到宗旋面上,又道:“兄弟看这位仁兄,器宇轩曷,丰神俊朗,必定不是等闲之士,李兄如果冒失大意,上前动手,只怕得要吃亏呢?”
    镇叁江李昆厉声道:“废话少说,先露两手瞧瞧。”
    挺刀汹汹迫去,步声“嗤嗤”,竟有一股凌厉煞气。那胖子退了六七步,身子迥旋摇摆,颇见轻灵。
    宗旋道:“李昆,你想必已认出此人是谁了,对也不对?”
    李昆道:“没你的事,闭嘴!”
    那胖子笑道:“这就表示他认不出我是什麽路数。”
    宗旋向他一哂,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相当自负,深信不致被人看出来历,可是这样。如果我没猜错,那麽我就让你别自大自傲,你施展的‘擒风步法’,果然相当精妙,必是得自真传。因此,你乃是相当隐秘的锡印门中之士,我猜得如何?”
    李昆脱口道:“不错!一定是锡印门。喂!你自家报上名来?”
    那胖子讶异地直瞪着宗旋,好一会才恢复原状,笑道:“这位仁兄真是高明不过,兄弟姓逢名应时,李兄和这位朋友多多关照。”
    李昆厉声道:“逢应时,算你也有点神通,竟能赶到此地,目下我虽然人手较多,但想当年锡印门亦是其中之一,照道理说,不能撇开了你。”
    逢应时道:“李兄即然这麽说,兄弟岂能不从,咱们快点把这除掉,也就是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李兄尊意如何?”
    宗旋一听,这问题相当辣手,大感头痛,也泛起了面对死亡的冰冷之感。李昆和逢应时的目光,斋齐转到宗旋面上,都流露出森森的杀机。
    宗旋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渡口旁边,两位竟也不觉看太以札眼惊人历?”
    逢应时诡谲阴毒的笑了一笑,道:“别的我们可不放心上,倒是阁下这般眼力,使兄弟大为震惊,这些年来,你已学了多少?”
    宗旋道:“鄙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只怕你们不易置信。”
    李昆道:“说出来听听也不妨。”
    宗旋道:“鄙人默察两位的来势,以及交谈的内容,乃敢大胆判断你们乃是认错了人。”
    逢应时呵呵一笑,道:“真是滑稽透顶,李老兄,你对他的话有何高见?”
    李昆哼了一声,目光四闪,这时正在四周包围的数名壮汉之中,有一个向他递出了暗号。他冷笑道:
    “逢兄,姑不论这怎样说,但以我浅见,此人神气不定,就算练过武功,亦非高人,倒是有一件事,兄弟须得提醒逢兄一声的。”
    逢应时道:“什麽事?”
    李昆道:“在那渡口的一群人之中,已有人露出了形迹,不是什麽好道路,咱们是先宰了这小子呢?抑或是先对付其他的人?”
    逢应时淡淡道:“假如来人只是打算与李兄你们过不去,兄弟可就不愿意招惹了。”
    他的老奸巨滑,以及不留一点情面的表现,连宗旋那般见多识广之人,亦不由得大为骛异,正因如此,他反而大感兴趣,就算今日死在他们手中,也得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心思阴毒,才智过人,此所以刚才竟能瞒过他的双眼,以为只是普通之人。
    然而他们在江湖上,不但籍藉无名,就连他们这些家派,亦是在武林中徒有其名,已无其实,这一点是宗旋十分清楚的事,谁知道五虎断魂刀一派,以及锡印门,皆有高手在世,这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了。他们销声匿迹多年,不为世人所知,但事实上又不是不踏入江湖,相反的他们的装束和举止,一望而知,乃是在江湖上闯荡,这才会把乔装匿形之术,练到如此到家,连他宗旋也输了眼。
    自然他们必有一个莫大的图谋,方会如此的苦心孤诣,整个门派都从江湖中销声隐迹起来。此外,从他们对话中,宗旋知道这一事件,牵连范围不小,总有两叁个门派以上脱不了干系。现在,他们已发现渡口上有了形迹可疑之人,对宗旋的处境来说,亦喜亦忧,喜的是情势更为复杂混乱的话,他必有反击的机会,但忧的是对方已漏出口风,可能会先取他性命,方始对付别人。
    他想不懂的,李昆既然认为他武功有限,亦有杀他之心,何以不迳行下手,还须徵求逢应时的意见。
    说到逢应时的反应,也令宗旋甚是迷惑,照理说,假如他们认定宗旋是他们的共同仇人,亦有速速斩杀之心,则当此怀疑会有外敌之时,何以不赞成李昆的意见,反而推诿拖延?现在他就只等待李昆的决定了,他如若猛然出手攻击,看情形,逢应时不会出手阻止,而且自己又无法招架,那是必死无疑。只见李昆双睛内凶光四射,大有运集全力,突然出手杀死宗旋之意。
    宗旋背上升起了一股冷气,心想:“可怜我称雄一世,今日却栽在这小子手中。”饶是自分必死,但面上神色如常,毫未改变。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宗旋可就瞧见渡口那边,连续有不少人移步过来,但这些人都不像是有赶来救他之人,是以动作并不迅快。李昆杀气腾腾,连追叁步,闪了闪长刀,已堪堪毂得上宗旋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静寂无声,相信人人皆是等候看他刀落血现,了却此事,方始有所行动。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居然维持了好一阵,镇叁江李昆的长刀,竟始终未曾吐出杀人。
    宗旋夷然自若,面露一丝淡淡的笑容,他虽是不会惊惧变色,但亦没有出言激怒对方。
    相持了一阵,李昆冷泠道:“你的胆色,世上罕见,兄弟虽是佩服,却还不至於被你唬倒。”
    宗旋摇摇头,很优雅地笑了一下,道:“鄙人无故卷入这个漩涡之中,此刻既无相唬之意,亦不畏惧,人生迟早难免一死,结局皆同,何足畏惧?”
    李昆感到此人气慨胆色,实在难有其匹,,因此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他的不怕死,虽然言之成理,可是问题也正出在此处,因为他决计不是寻常之士,如若误杀,别人都可以撇得乾净,受罪的只有我这一派。”
    後面一个女子口音喝道:“姓李的,你似乎尚未问过人家的姓名,对也不对?”
    宗旋望去,发话的乃是那两个女人之一,这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形似母女,又似是附近乡人,谁知竟然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发话的还是那个年轻女子。她长得不难看,略显黧黑,完全是村女峨眉模样,但见她发话之时,已从衫底掣出一条软鞭,看上去似是以蛟筋掉成,同时当她动手之时,衣袖翻褪一下,露出手腕上的两枚金镯。
    宗旋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她乃是‘飞环派’之人,这一派亦久已无人继起,门户衰微,谁知竟亦是隐迹江湖之中,不知作何勾当?”
    现在他已晓得这个年轻女子,方是正主,那个中年妇人,只不过是她的随从之人而已。
    逢应时嘻嘻一笑,道:“李兄固然未问过对方姓名,但我们也还未向你请教呢?”
    那村姑道:“小妹杨燕,只是凑巧在此经过……”
    逢雁时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杨姑娘的芳名,我们虽然未曾听过,但决计不会是外人,对不对?”
    杨燕冷冷道:“那得看情况如何发展了。”
    换言之,他们之间,既可为友,亦可为敌,这个答案,恰与宗旋的猜测相同。
    李昆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什麽人马赶到了,何妨过来,报出万儿?”
    在那杨燕右侧不远,是那两个道士,他们早先曾与过路乡人打招呼,使人不疑是外地之人,那知仍然是这些诡秘行动的门派之一,只不知他们是用什麽法子,竟取得乡下人的尊敬?那个年长的老道说道:“无量寿佛,贫道师徒过来开开眼界,施主们别恼才好。”他话虽说得似乎很怕事,其实早就拔剑在手,分明这一趟浑水,他们是非淌不可的了。
    宗旋一直小心观察这些人,当然更不会放过这两名道士,逢应时突然道:“李昆兄,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挪开一点?”
    李昆道:“这算是干什麽?”
    逢雁时道:“兄弟想请教那位仁兄几句话,所以你的刀子须得稍稍拿开一点儿。”
    李昆料他所问之言,必有道理,当下退了八步,宗旋暗暗松了一口气,感到好像巳从鬼门关回来一般。
    逢应时诡谲的目光,在他面上转来转去,打量了老大一会工夫,才道:“朋友请报上名来?”
    镇叁江李昆道:“唉!我竟忘了询问他的姓名。”
    宗旋泛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环视众人一匝,这才说道:“鄙人绝难相信诸位当中,竟无一人未见过我的。”
    逢应时道:“抱歉得很,在下竟然有眼无珠,未见过你这位当世高人。”
    他虽是讥笑的口吻而言,但却迅即察视众人的脸色,直到确定大家都是未见过他的表情,才道:“朋友真会演戏,在下险险相信你是当世名人呢,哈!哈!”
    那中年道士接口道:“逢施主何妨让他道出姓名?也许我们虽然未与他见过面,但却听过名字,若是如此,他便不算是撒谎了。”
    宗旋冷泠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用不着多费心思,耍种种手段,以观察我待会说出的姓名是真是假。”
    杨燕接口道:“那麽你就说吧!”
    宗旋道:“你们可有人到过淮阴中西英雄大会参观的没有?”
    众人皆不作声,宗旋立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这些家派,必是为了一件隐秘重大之事,倾全力以赴,所以多少年来,虽然身在江湖之中,却与武林脱了节,这便可以顺带解释你们这些家派,何以会门户衰落,几乎完全消灭的原因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正因如此,你们才没有到淮阴参观哄传天下的中西大会,你们没见过我,亦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之事。”
    杨燕忍不住插口道:“到底你姓甚名谁?”
    宗旋道:“鄙人姓宗名旋,乃是独尊山庄门下。”
    但见这群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可知他们虽然与武林脱节,然而势力遍及全国的独尊山庄,他们仍然晓得,至於他们对独尊山庄会否畏惧,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逢应时哈哈一笑,道:“原来阁下是独尊山庄的重要人物,无怪一直不大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李昆接口道:“逢兄信不信此人真是独尊山庄的?”
    逢应时道:“事体大,兄弟不敢下断语,要嘛就大家一斋表示意见。”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说:“他若是猜得出贫道的门户派别,那我就恐怕非相信不可了。”
    别人尚未徵询宗旋意思,宗旋已应声道:“这又何难之有,道长必是阴山剑派的高手,鄙人一看你们手中的淬过毒之剑,便已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色变神沮,似乎极感意外,因而震惊得自动承认了。
    杨燕笑道:“那麽宗兄一定也看得出小妹是出身於何家伺派的了?”
    她口气中,颇有自负之意。好像深信宗旋决计认不出她的来历一般。
    宗旋道:“飞环派本是女界大宗,鄙人虽是孤见寡闻,也不致於认不出。”
    杨燕一楞,道:“唉!我可不能不服气了。”
    宗旋道:“你服气也没有用,鄙入今日有八成须得丧生於此地。”
    杨燕道:“你眼力如此之佳,必是出自当世无双的高人门下。既然如此,如何会丧生在我们手中?难道你发过誓不打架动手的麽?”
    亏她居然想得出这等理由,宗旋只笑一笑,说道:“这事内幕牵涉太多,恕我不多费唇舌了。”
    逢应时退开几步,道:“既然如此,兄弟便把你交回给李兄。”
    李昆双眉一皱,道:“我已把他交给逢兄你,如何又还给我?劳你驾处置到底吧!”
    他当然不想独自背上加害宗旋的罪,是以有此说法。眼看大家都想把宗旋交与别人处理,而宗旋在这等矛盾的局势中,露出了大大的生机。
    他心中暗喜,连忙利用这等有利情势,高声道:“既然诸位都很客气,不想动手。那麽鄙人不妨告诉诸位一个秘密……”
    那些人不知何事,无不瞿然注视。宗旋又道:“那便是鄙人的性命,本已危於卵,你们动不动手,都是一样的结局。”
    杨燕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你不怕死。”
    宗旋晓得如何对付她才有效,当下双眼一瞪,很不客气的道:“胡说!我宗旋就算不是如此,亦从来没有怕过死的时候。”
    杨燕感到他话声中怒气勃勃,不由得大为歉疚,道:“对不起!那是我失言了。”
    宗旋傲然一笑,道:“如果鄙人不是中了剧毒,无能抗拒的话,你们区区数人,几曾放在我也不惊。
    ”
    李昆怒道:“闭嘴!吹牛皮也得有个谱儿,你简直大言不惭之至。”,宗旋冷嗤一声,向馀人逐一望去,说道:“还有没有不服气的人,快快说出来。”
    逢应时哼一声,道:“算我一份。”
    中年道人也道:“贫僧没有亲眼目睹过阁下神技,万万不能心服。”
    只有杨燕,默然不语。宗旋把她这种反应研究了一下,胸中已有成竹,这才说道:“你们不能服气,乃是自然不过之事。如若你们不怕耽误时间,我倒要设法教训你们一顿了。”
    逢雁时首先呵呵笑道:“好!好!这点时间,兄弟还匀得出来。”
    他向中年道人望了一眼,又道:“道长怎麽说?啊!我还忘了请教法号呢?”
    中年道人应道:“贫道娄济世,说到时间,尽有得多,如何能错过机会?”
    李昆厉声道:“宗旋,我先向你领教。”
    宗旋道:“使得!不过我目下中毒甚深,不能动手,只好改用一法代替出手。但相信你们也不会不服气的。”他故意说是中毒,这里面大有文章。
    李昆道:“你有什麽方法可以代替?”
    宗旋道:“不但有法子,而且有两个之多。第一个是请杨姑娘代表我出手。第二个法子是我用口头喊出招数名称之法,克敌制胜。”
    他瞄了对方一眼,又道:“以阁下的五虎断魂刀而言,最多是叁十招就得躺下了。”
    他的声音态度,以及说话的内容,越来越发张狂。就算是心中服气,面子上亦下不了台,而非得应战不可了。
    李昆长刀一摆,道:“我才不上当,让别人代你动手呢!既然你用口说,那就开始吧!”
    宗旋道:“五虎断魂刀一共有六十叁手,开头时不必说它,斗到第二十馀招时,我使一招你本门的刀法“风起云涌”,你其时势必要应一招“穿林过岭”,好!我此时剑势化为“白鹤亮翅”,但脚步伸前半尺,恰好赶得及从你右侧攻入,溯入胁下要害。”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而李昆的面色也顿时变得有如一张白纸,姑勿论对方动手时能不能使用那一招,但最低限度,有叁个条件是正确无误,令他不能不震惊的。
    一是他说出二十馀招之数,此是最适当的时机,足以使他那一招“穿林越岭”,会露出破绽。
    第二点是这一招“穿林越岭”,善於攻而弱於守,乃是他本门刀法之中,一大弱点。这自然是李昆所深悉的。第叁点,对方选择的还击招数,竟是十分平凡的一招,人人皆识,然而他本身浸淫多年,却反而无所悉。还不知道用这一招就可以要命,如今被他一语道破,假如研思不出补救之法,那是永远休想侪身一流高手之林了。
    宗旋摆摆手,道:“换一个上来。”
    逢应时果然如言上前数步,道:“咱们还是用刚才的法子,你看如何?”
    宗旋道:“当然可以,以你的锡印门武功而言,最怕的是隔空指力。因为贵派的“擒风步法”,以回闪见长,讲究的是在敌人剑尖指端掠过,以间不容发称为上品。所以一碰到有隔空伤人酌指力的高手,你就随时随地有败亡之虞了。”
    逢应时不置可否,道:“世上练成这等指力之人,寥寥无几,你这番话岂非白说了?”
    宗旋冷冷道:“那麽你竟是迫我当众说出,一个代替指力之法了,是也不是?”
    逢应时果然不敢立刻回答,考虑了一下,终於不敢冒此大险。因为对方固然可能是吹牛恫吓,但假如对方真有这等本事,说出了代替指力的妙诀,则他锡印门认为无上奇幻的“擒风步法”,岂不是从此失去了价值?饶是宗旋尚未说出代替之法,但单单以透露了这一秘密而言,逢应时亦已生出吃不消之感了。
    他叹一口气,道:“宗兄果然有着常人不及的真才实学,只须寥寥数语,便足以制胜於疆场。兄弟佩服之至!”
    宗旋一摆手,道:“换一个上来。”
    这时自然是轮到了阴山剑派的娄济世了,人人的目光,都转向他身上。但见这个中年道人提剑屹立,既不开口,亦不上前。
    宗旋仰天一哂,道:“娄道长,鄙人已猜出了你的心意,你可是想措词迫我亲自上阵较量?如果我不能办到,你亦免了比试这一场,对也不对?”
    娄济世含含糊糊的道:“宗旋主适才巳大露才华锋芒,贫道焉敢小觊。”
    宗旋道:“假如你认为曰头相试,没有意思,那麽咱们就此作罢。时候不早,我也得上路了。”
    娄济世收剑入鞘,应道:“宗旋主请吧!你的真正来历,想来不难打听出来。”
    宗旋向杨燕投以一瞥,心想:虽作村姑娘装来,但身段之佳,仍然可见。独惜面貌失於粗俗了一点。
    他向她点点头,便欲回身登车。逢应时哈哈一笑,宗旋中止了上车的动作,回头道:
    “逢兄有什麽高见麽?”
    逢应时道:“宗兄何不先问一问李昆兄?”
    李昆冷冷道:“娄道长虽说不难打探出阁下的真正身份,但兄弟却觉得不大妥当。”
    逢应时道:“这个自然,宗兄才智过人,这一登车而去,便好比鸟脱樊笼,蛟断金锁,如何还能找得到?”
    他们同声同气的对付宗旋,其实却是由於他们皆吃了亏,但那娄济世却躲过了’心有未甘,所以联成一气。
    宗旋心中雪亮,然而此刻势无再迫娄济世动手之理。况且目下他本身武功尽失,娄济世一旦老羞成怒,一剑杀死了他,更是划不来。
    他眼珠一转,向杨、娄二人说道:“他们两位的意见,与你们不同。鄙人只好请你们大家协调之後,始可藉以依据行事了。”
    他此计非常厉害,目的是制造一种情势,使得杨燕、娄济世不知不觉中站在自已的一边,以对付逢、李二人。这等敌对之势一旦形成,演成鹌蚌相争之局,宗旋他便是渔翁,可以从中得利脱险。
    杨燕似是被他一双俊眼,望得芳心迷乱,应声道:“对!他们阻你离去,须得先向我们交代。”
    娄济世老奸巨猾得多,只哼了一声,不表示意见,使人无从猜测他的心意。
    李昆怒视杨燕,道:“我打算留下宗旋,你怎麽说?”
    杨燕自然也不是简单之人,她深知若是冲突起来,己方倘无娄济世支持,必遭杀身之祸。
    因此她摇摇头,道:“李兄别生气,如果娄道长点头答应,小妹无可如何,只好也答应了。”
    李昆向娄济世道:“道长定已听见杨姑娘之言了。”
    娄济世道:“当然!当然!贫道又不是聋子,如何会听不见?只不知李、逢两位施主,留下宗施主何用?岂不是徒然与独尊山庄结仇积怨麽?”
    逢应时道:“道长这话,真是问到节骨眼上,但我也请问道长一声,难道就此放过了他,便可以天下太平了麽?我看也不见得吧?最低限度咱们的秘密行径,霎时传遍天下。”
    他提出了一项连杨燕也动容的理由,宗旋一看,便知已脱身不得。当下乾脆说道:“诸位无须为区区在下,致失和气。这样好了,区区跟你们走,好不好?”
    娄济世道:“假使咱们带他同行,岂不是更不方便?叉将有更多的秘密漏?”
    李昆厉声道:“一刀杀却,乾手净脚!”
    宗旋仰天微哂,并不搭腔。杨燕心知宗旋处境险极,因为李昆的意见,允称确当。她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问道:“宗兄何故泠笑?”
    他希望藉问话而拖延时间,以便筹思救他一命之策。宗旋答道:“那一个问我,我只告诉那一个。”
    杨燕险险急得一跺脚,因为他这一句话,无异已封闭了门户,一线生机,已告中断了。
    李昆果然提刀迫上前去,大有出手杀他之意。杨燕一看时机危急,尖喝一声,人随声起,眨眼间,已落在宗、李二人之间。
    她回头向李昆道:“待小妹听过他的话,你才动手不迟。”
    逢应时高声道:“只怕到时杨姑娘仍然不肯走开呢?”
    李昆道:“是啊!杨姑娘让开他,如若不然,可别怪兄弟无礼得罪了。”
    杨燕道:“李兄何必中了别入之计?我们先斗一场的话,得利者决非我们当中之一,你信不信?”
    李昆认为很有理,皱眉道:“很简单的事,被你们弄得十分复杂,真是何苦来呢?”
    杨燕巳转身与宗旋说话,宗旋向她讲了几句,她眉宇神情间,显而易见,露出异常佩服之意。
    娄济世心想:“这机会岂可失却?”
    於是也一跃上前,一面说道:“贫道也请教请教宗施主的卓见。”
    他走近宗旋,又道:“宗施主可肯赐言一开茅塞?”
    宗旋压低声音,道:“道长好说了,鄙人要说的是诸位若杀死了我,有损无益,徒然树强敌,添麻烦。假如我是诸位,定必利用我博识天下各家派武功的长处,以对付你们共同的敌人。”
    他微微一笑,又道:“以我猜想,你们必有一个或多个共同的强敌,方会销声匿迹了数十年之久。自然,其中尚有别的隐秘,怛那已不干我事,无须猜测。”
    娄济世可也忍不住连连点头,向李、逢二人投以一瞥,目光之中,大有认为他们愚蠢的意思。李昆搔头抓耳,逢应时耸肩冷笑,两人的内心中,都充塞满了惊讶和疑惑!无论怎样,也想不通宗旋说的什麽话,竟能使杨、娄二人如此信服?娄济世高声道:“李兄和逢兄当真不想听听这位宗旋兄的高见麽?”
    逢雁时感到话中有刺,当下说道:“假如我们不听,娄道长有何打算?”
    娄济世道:“嘿!嘿!那时我们自有打算,但目下恕难奉告。”
    李昆道:“不说就不说,老逢,你怎麽说?”
    他徵求逢应时的意思,乃是准备出手。逢应时正想招呼他一齐出手,以他的估计,娄、杨二人,当非敌手。然而念头一转,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道:“李兄你敢是忘了?宗旋兄说过如想知道,便可问他!因此咱们何须与娄道长多说?直接向宗旋叩询,不就明由了麽?”
    李昆一看他不支持自己,心中泛起一股恨意,但眼前情势已是以叁对一,他再狠也不敢发作,只好说道:“逢兄这话有理。”
    逢应时心中忖道:“何止有理,简直是救了你一条狗命。假如我们上前动手,娄、杨二人在宗旋指点之下,自然毫不费力的取了我们性命。”
    他移步上前,宗旋又道:“既然你们两位都想知道,兄弟就可以公开的说出来了。刚才我向杨姑娘、娄道长建议,不妨利用我博识天下各家派武功之能,以对付你们共同的对头。”
    逢应时一怔,道:“是啊!此法大是高妙,但我早先竟没想到。”
    他随即向娄、杨等人说道:“不过咱们必须做到一点,那就是不能让宗旋兄与独尊山庄之人接上头。
    如若不然,咱们不但无法控制他,只怕反而蒙受其害,变成两面受敌的形势。这也是兼顾咱们秘密的妙法。”
    娄济世道:“逢兄说得是,目前咱们必须使宗旋兄与独尊山庄的关系切断。”
    宗旋道:“好吧!反正我已没有选择的馀地。”
    他回头四顾,又道:“咱们老是逗留此处说话,只怕不大方便吧?”
    杨燕道:“我们这一干人,会在此处碰上,正是因为要在此地等候一个人。”
    宗旋道:“可是等候你们的共同对头麽?”
    她点了点头,宗旋瞄了她那麽动人的身材一眼,心中不禁又叫声“可惜”,心思迅即转向这件事上,问道:“你们怎知他一定会从这儿经过呢?”
    娄济世道:“详情不便奉告,但总之一定会经过此地。”
    宗旋道:“好!那麽我们在这儿等着吧!”
    他回身登车,这回无人拦他,因为大家都瞧出他神色不大妥当,好像是疲劳过度一般。
    他说过已中剧毒,是以大家都让他休息去。
    宗旋在车中坐了好一会,竭力凝神定虑,好不容易才恢复如常。转眼向车外望去,娄、逢、李等人已失踪迹,恰好见到杨燕独自走来。她走动之时,风姿绰约,甚是动人,但可惜的是面貌庸俗,使宗旋看得直摇头。
    她迅即跨入车厢,向宗旋笑了笑,道:“车子停在此处,不大妥当。但我们又怕扰乱你运功,所以竭力忍耐。你现在已醒,那就最好不过了。”
    马车忽动,原来是那中年妇人,把马车拉入路边的树木後面。宗旋向大路张望,目光仍可从枝叶间隙透过。
    他道:“那车把式呢?”
    杨燕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被他们宰了。”
    宗旋道:“好毒辣的手段!相信这正是你们几派,数十年来能够保持秘密的缘故了。”
    杨燕道:“你这句话,可以证明你当真是镯尊山庄之人了,如是侠义道中之人,一定会有谴责的意味。”
    宗旋欣然一笑,道:“我直到现在,总算恢复了真面目,用不着假惺惺作态。但可惜刚刚享受到这等自由自在的人生之时,马上就要结束了。”
    杨燕露出关切的神情,问道:“你中的剧毒,无法医治麽?”
    宗旋道:“能苟延残喘上几天,已经很不错,不要说是治愈了。”
    杨燕道:“多可怜!这个下毒手之人,一定很你入骨,才使你多受几天活罪。啊!我知道了,下手之人,一定是个女孩子,否则不会使出这等恶毒手段?”
    宗旋并不否认,道:“每个人总须一死,只不过迟早而已,所以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告诉我,女子的心肠当真如此狠毒麽?”
    杨燕笑一笑,道:“假如是与男女之情有关,便会变得万分狠毒,当然这也不可以一概而论。”
    她细细打量宗旋一会,才又道:“你真是侠名甚着的宗旖麽?为何又会是独尊山庄之人?我记得江湖上传说,共有叁个人敢正面对抗独尊山庄,你便是其中之一,但你如今却变成独尊山庄之人,岂不奇怪?”
    宗旋一笑,道:“原来你对江湖之事,仍然知之甚详。你们的对头究竟是谁?”
    杨燕道:“我们欲得之人,是个老太太,但我们忌惮的,只是她的儿子。”
    宗旋道:“那很简单,你们动手之时,我从旁观察,提醒你们用什麽手法,克敌制胜。
    只要杀死那,我也没事了,对不对?”
    杨燕道:“不错!但我却怕他们事後竟不放你走。”
    宗旋道:“那倒不怕,只要你肯帮我’谅他们亦不足为患。”
    杨燕道:“就算你能指点我,使我获胜,但他们人多势众,只须分出一人,便可加害於你了。”
    宗旋道:“你能不能送个讯,通知独尊山庄?”
    杨燕沉吟一下,道:“本来并无不可,但我现下分不出人手,替你办事。”
    宗旋算来算去,知道自已处境果然相当危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只好暂时搁下了,问道:“你们一直监视着对头们的行踪麽?”
    杨燕道:“是的,他们多少年来,都住在固定的地方。但由於该处有奇门大阵封闭,加上她的儿子武功高强,我们不敢入侵,故而不得不刻刻提防被她儿子搜杀。”
    宗旋哦一声,道:“这样说来,你们这几派已有不少人死在那手中了?”
    她点点头道:“是的!我们都难与他对抗,因为他深悉我们各派的武功,所以我们见到了他,只有逃匿的份儿,你说可笑不可笑?”
    宗旋道:“可笑倒不,奇怪才真,因为你们既然斗不过那老太太的儿子,今日又如何敢在此截击?”
    杨燕道:“因为这一次那老太太也出门了,她乃是生病甚重,所以要上铜山求医。”
    宗旋道:“原来如此,那麽这一处渡口,竟是必经之路了,你们可是打算舶到河中,始行动手?”
    杨燕道:“是的!那李昆水中功夫很好,不在话下,别人我不深知,但至少我自已下过苦功,自信尚可与任何高手一拚。”
    宗旋道:“如果是在水中,那就没我的事了。”
    杨燕道:“但假如渡船未开,已经被他发觉动手,则我们非倚靠你不可了,因为我们虽然不难以老太太来挟持他,但万一那老太太一怒自尽,我们就惨了……”
    宗旋听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仇恨?说到这些门派之间的关系,亦很微妙,有时似是早有默契,有时则似是从不相识。而现在,他们却任得这个似乎对自己颇好的杨燕,看管看自己,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她会纵放他?或者是与他连成一气?宗旋一面研究这些奇怪的问题,一方面则寻思那一对母子,是什麽来历?以这几帮秘密的家派如此忌惮小心的情形来观察,这对母子,必定来头不小,兼且武功过人无疑。
    此外,杨燕还提到过这对母子的家宅周围,布有奇门阵法,使他们窥伺多年,都无法攻入。由此可知,这对母子除了武功强绝之外,还是博学多才的世家。但居然与许多家派结了怨仇,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宗旋越想越感到奇怪复杂,因而好奇之心更强,渴想一见这对母子之心,益发迫切。
    杨燕凝视着他,表情有点奇怪。宗旋刻刻留心,如何不知,当下问道:“杨姑娘奔走於江湖上,只带看那名女仆?”
    杨燕道:“是的!陈大婶名虽是仆,实际上等如我的母亲一般。”
    宗旋点点头,道:“这等情事,世间甚多,既然如此,我可就解去一个心中的疑团了。”
    杨燕讶道:“什麽疑团?”
    宗旋道:“我先前曾经疑惑不解,那李昆、逢应时、娄济世等人,如何肯让你单独监视我?难道他们不怕我们合力。”
    杨燕道:“你武功已失,命在须臾,他们何须怕你?况且我们合力干什麽事呢?”
    宗旋察觉她这话有语病,若是指认出来,准能把她羞个满面通红。但目下不是开玩笑的时机,当下道:“你借重我的眼力学识,可使你顿时强过他们甚多。而我则可借你之力,恢复自由。至少不受他们威胁,对不对?至於我中毒垂危,那是另一回事,他们纵然看得出,咀巴上亦不肯承认。”
    杨燕不禁泛起佩服之色,道:“正是如此,但你如何解得此疑?”
    宗旋道:“由於这位陈大婶,在你而言,虽仆犹母,所以他们可以利用她为要胁,例如在她身上施了什麽手脚,使你不敢背叛大家。”
    杨燕道:“你的才智,真是世间未有,我想不服气也不行。”
    宗旋随即发觉另一些疑问,所以没有做声。杨燕道:“你又在想些什麽了?”
    宗旋道:“你为何不怕他们事後反悔?如果他们都不管陈大婶的死活,你岂不是太吃亏了?”
    杨燕笑一笑,道:“这是我个人的难题,我自己想法子解决就是了,总不能每件事都麻烦你,对也不对?”
    宗旋道:“你这一说,我倒是真的莫测高深了。”
    杨燕道:“这些事你不必费神了,倒是你所中的剧毒,究竟如何?难道全然没有法子可以解救麽?假如可以,我甚愿能帮得上忙。”
    宗旋沉吟一下,才道:“你只要替我联络上独尊山庄,我就死不了。”
    杨燕很勉强地道:“好吧!我尽力就是了。”
    宗旋大为讶异,问道:“此举对你有何不妥麽?”
    杨燕笑道:“没有不妥。”
    宗旋见她不说,便暂时丢开此事,问道:“你和陈大婶两人混迹江湖,照理说很难隐匿踪迹!但你们居然办到,真了不起!”
    杨燕低头玩弄衣角,轻轻道:“我们擅长易容化装之道,所以武林之中,谁也未见过我的真面目。”
    宗旋不知何故,竟泛起了喜出望外之感,说道:“那麽你现在的容貌,亦不是真面目了?”
    杨燕道:“是的!假如我恢复真面目,你纵然对面相逢,也认不出我。”
    宗旋道:“好极了!只不知我能不能要求你让我瞧瞧真面目?”
    杨燕瞅他一眼,道:“你喜欢什麽人的样子,我变给你看就是了。厅说你很倾慕剑后秦霜波秦仙子,对不对?你把她的容貌细细描述出来,我可以变成她,以安慰你的渴想。”
    宗旋微微一笑,道:“我不必瞒你,我对秦霜波的确很倾慕!甚至对端木芙,亦是如此。但幸而我开始之时,就认定不会有任何结果,因此,我不会对她念念不忘的,假如你不想以真面目示我,那就算了,我决不会怪你。”
    杨燕轻轻道:“我心里很想恢复真面目,唉!我的苦衷,你决计猜不到。”
    宗旋忽又暗感高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之所以不能恢复真面目,乃是另有隐衷,而不是为了相貌太丑陋的缘故了。”
    杨燕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她这一声叹息,立时激起了宗旋的无限同情。他几乎也在同时之间,觉得自己这一股同情,来得很奇怪。
    所以寻思道:“让我想想看,我为何会对她如此同情呢?啊!莫非是因为我知道她长得不错,所以有此怜香借玉之心麽?这未免太那个了吧?”
    杨燕也一语不发,颦眉在想心事。宗旋此时方发现她虽然不美,却自然而然有一种高雅和楚楚的风姿和味道。这是一种很少有,又很吸引人的气质。
    他猝然道:“给我看看,我的好奇心好大。”
    杨燕吃一惊道:“不!你将会後悔的。”
    宗旋道:“为什麽?”
    杨燕停了一下,才似是鼓起勇气,道:“因为我有一个秘密的誓愿,那就是我的真面目,除了至亲之人以外,第一个看见的,必是我的夫婿才行。”
    宗旋一笑道:“原来如此,但假如你老是不露真面目,除非是借重媒人说亲,否则焉能嫁得出去?”
    杨燕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教我如此薄命,迫得要在江湖上混迹呢?”
    宗旋听她说得可怜,加上他本身亦是在危险之中,生死凶吉,殊难逆料,因此未免轻率了一些。当下说道:“那麽你不妨睹一睹命运,反正我尚末娶妻,假如你露出真面目,说不定会嫁给我,当然这是不死的话,才能娶你,如若活不成,一切都不必谈了。”
    杨燕睁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双颊也飞起红晕,道:“你会娶我麽?假如我容貌还过得去的话。”
    宗旋道:“为什麽?我又不是打算做和尚。”
    她咬牙道:“那麽我就卸去化装了。”
    宗旋道:“卸呀!我在等看呢!”
    杨燕迅即动手,只见她把头发放松,双手在面上按按抹抹,然後又取出一瓶药水,倒了十多滴。转眼之间,她的肤色首先变得十分白哲,接看眉毛鼻子以及整个面型,都生出变化,变成一个瓜子脸的娇俏佳人,登时把宗旋看得呆了。
    他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麽?啊!真美!”
    杨燕娇羞地道:“我只是蒲柳之姿,你不嫌弃,我已经喜出望外了。”
    宗旋贴近她面孔,细加察视,似乎连多少毛孔都数清楚,这才迅速地在她颊上亲了一下,道:“对了!这回决计不是易容化装的面目。”
    宗旋虽是亲在杨燕面颊上,但杨燕已经如痴似醉,意乱情迷,原来当她第一眼看见宗旋之时,便已被他的俊朗的丰姿打动了芳心,及至得知他便是名满天下的宗旋,更是倾倒爱慕。她可以说得上是对宗旋一见锺情,但自忖配不上这等赫赫人物,所以简直不敢想到他也会喜欢自己。
    宗旋在严无畏训练之下,善测人心,此时一望而知,她已中心迷乱,不禁窃喜,想道:
    “不管我事後娶不娶她,坦眼前这场浩劫,最低限度找到可靠的援手了。”
    为了要使她更加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宗旋不惜玩弄感情,向她说道:“以你这等容貌,还怕见到你的人,竟不拜倒你的石榴裙下麽?你以前的忧虑,未免庸人自扰了。”
    杨燕满面娇羞,道:“也许别人这麽说,我还能相信,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秦仙子和端木小蛆,皆是绝世才女,我在她们跟前,只不过是萤火之光而已,教我如何敢自以为了不起呢?”
    宗旋握住她的柔夷,道:“不同!不同,她们的武功才智,固然各擅专长,天下无双,可是你却有她们所不及的温柔,况且,谁愿娶一个比自己还高明的妻子?”
    杨燕瞟他一眼,道:“你不会哄我欢喜吧?”
    宗旋道:“我何须哄你,我相信就算我不说娶你,你也会全力帮我的,对不对?”
    她衷心表示这话确实不假,道:“唉!我不知怎的,见了你之後,就恨不得帮你的忙。”
    宗旋道:“现在你告诉我,对头是什麽人?”
    杨燕道:“那位孟夫人,原是我飞环派的前辈,听说她长得十分漂亮,又风流成性,所以先後和许多家派的高手,有了不寻常的关系。”
    宗旋道:“她若是杨花水性的女人,这等事情,也不足为奇。”
    杨燕道:“话虽是如此说,但问题却出在凡是与她有关之人,总是很快就去世了,因此之故,这些门派的入,都要查究其故,以及真正的死因。”
    宗旋道:“哦!原来那些人死後,外表上都很正常,所以大家才要查究,假如明知是横死的,有刀剑或拳掌伤势,何用查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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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言必有中
    杨燕道:“是的,不仅各派如此,连我们本派中,也有一位前辈,去找她解决这些问题,以免影响本派声誉,一番交涉之後,没有什麽结果,回来宣称要纠众前往捉她,治以应得之罪。谁知这位前辈,过了几天,就得病卧倒,不久,便病殁了!”
    她露出哀伤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这已是叁十年前之事了!她就是我的姑妈,先父因此悲郁了好多年,我还记得先父的神情……”
    宗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既然你要报仇,这些往事,就不必多想了。”
    杨燕道:“我姑妈殁後,本派群龙无首,过了不久,相继有人病逝,家师立刻隐遁别处,数年光景,本门之人,全部死光,只剩下家师,总算还保存着我飞环派一脉。”
    宗旋皱起双眉,道:“这样说来,那锡印派等忽然衰微,绝迹江湖,也是由於各派的人先後死光之故了?”
    杨燕道:“大概是吧!详情我虽不知,但有一点我确知的,便是有不少门派,皆是执掌门户之人,被她迷住,以致酿成无数风波,最後这些门派主脑病逝,而该派的信物、至宝,也不见了……”
    宗旋道:“照你所说,这位孟失人简直是个谜一般的奇女子了?她本人的武功如何呢?”
    杨燕道:“当然很高啦!要不然早就活不成了,但据我所知,她这个唯一的儿子,武功比她当年更强”
    宗旋大感兴趣,道:“她的儿子叫什麽名字?你们如何得知他武功的深浅,他学的是那一门的武功?”
    杨燕道:“他名叫忆侠,精通各家派的武功,这当然是他母亲亲自传授的……”
    她停顿一下,又道:“我们这些家派,近十年来,几乎完全死光,都是上门找那孟失人的晦气,被那孟忆侠所杀。因此,如今已有些家派,真的死绝了。”
    宗旋道:“我记得你说过她住宅四周,设有奇门大阵,所以你们不敢硬闯,再加上孟忆侠这等高手,当然更不敢侵犯了。”
    杨燕道:“是的!这便是何以我们都销声匿迹,等候狙击报仇的机会了。”
    宗旋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尚存的家派,只怕有些不是为了报仇而隐藏起行踪的?”
    杨燕承认道:“是的!包括我在内,都不敢露面,生怕被孟忆侠上门来赶尽杀绝,事至如今,我们与他孟家已变成势不两立,如果不能消灭他们,就是我们通通被毁。”
    宗旋沉吟一下,道:“那位孟夫人可说得上是一代才女了,假如你们不是打开始时就秘密行事,则孟夫人的声名,必定远在当今许多高手名家之上。”
    杨燕道:“但她的行为太可恨了,使本门蒙羞含垢,碉零殆尽,又使许多门派从江湖上消灭,这等人物,再高强也不能叫人佩服。”
    宗旋一怔,道:“世间上之事,不外是明争暗斗,强存弱亡,强者自应得到众人敬仰。”
    杨燕道:“照你这样说法,我怎麽办?向她投降而等她加害麽?”
    宗旋道:“如何自处是另一个问题,我只说强者应该得到万众敬仰。”
    杨燕道:“如果是行侠仗义的强者,当然天下归心,谁能不服?”
    宗旋突然陷入沉思之中,他竟是无端端想到,独尊山庄摧毁了翠华城之後,威镇天下数载,可是事实上并非如他所想,天下间之人,多是惊畏而非敬仰,难道说强者也得服从正邪之道的定律麽?他所想的是属於哲学的问题,牵涉及道德价值,但假如他是天性邪恶之人,自然永远不会想到这些问题了。
    杨燕又道:“据先师说,本派由於失去了武功秘岌,所以武功难臻深奥上乘之境。她说这本秘笠,就在那孟夫人的手上,所以冲着这一点,我也非得夺取回来不可。”
    宗旋道:“原来如此,无怪你早先说过,很怕那盂失入一怒而自杀,不错,她如果自杀了,孟忆侠无所顾虑,加上仇恨,定以全力追击你们,而且他单身一人,行踪飘忽,你们连影子也找不到,莫说向他夺取失宝了。”
    他们谈论之时,突然外面车身有人轻敲两下。杨燕露出紧张之色,道:“他们终於来啦!”
    宗旋道:“你们究竟有何妙计?”
    杨燕道:“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进行,那便是先上渡船再说,假如能在河中动手,便不必劳你的驾了。
    ”
    宗旋道:“假如你们在河中动手,必定遭到惨败,只怕找不到生还之人。”
    杨燕惊道:“这却是何缘故?”
    宗旋道:“试想以孟夫人这等人物,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麽?要知道江南地面,溪河湖泊遍地皆是,她如不深信儿子的水性造诣极深的话,岂肯放他出门?”
    杨燕笑道:“那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一,要知我们多年来窥伺不懈,确实没见过孟忆侠离开孟家庄,到河中修习水底功失。”
    宗旋道:“越是如此,越发可虑,这一定是孟夫人布下的陷阱。”
    宗旋说得如此肯定,杨燕已见识过他的才智,委实是她平生仅见。因此之故,可不敢全不置信。
    她沉吟一下,才道:“假如你猜中了,我们该如何才好?”
    宗旋道:“这句‘我们’,可曾包括所有与孟家母子作对之人?”
    杨燕道:“包括便如何?不包括又如何?”
    宗旋道:“如果不包括,就比较好办,你只要不上前去,任得他们在河中动手,便知我言之不虚,顺便亦可使孟家母子,以为奇计得售,一网打尽了仇敌,便不再森严戒备,此时,我自然有法子使他们俯首就范。”
    杨燕心下茫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宗旋虽然没说出另一种情况,但可想而知,如果她须得顾及李昆等人,则他必有困难,亦不敢说出必胜之言了。她一点也不怀疑宗旋是否说得出做得到,她深信他单凭才智,即可屈服对方。然而,她能坐视这许多人通通被孟家母子所杀麽?马车身摇晃了两下,杨燕一惊,低低道:“孟家母子已走近啦!”
    宗旋道:“我知道,此所以陈大婶不敢弄出声响,而改用摇撼车身之法……”
    自然他的话声亦很低,不虞已迫近的孟家母子听见。此时大路上传来蹄声,以及沉重而急促的脚步。
    宗旋低语道:“孟忆侠骑着马,孟夫人则乘坐软轿,你不妨看看我的预测可对?”
    杨燕望出去,目光透过枝叶间隙,果然见到一匹健马,鞍上是个华服公子,後面有一顶软轿,轿後又有两名家仆,都十分健壮,桃着行李杂物。
    她大为佩服,道:“你猜得不错,只不知如何知道的?”
    宗旋道:“那两名轿夫的步声,一听而知,这本是十分简单易知之事。”
    杨燕愁聚眉峰,叹一口气,自语道:“我该怎麽办呢?唉……”
    宗旋已看见那华服公子,此人自然就是孟忆侠,一个名不见经传,而却是一流高手的杰出人物。
    他仔细打量了一眼,便伸手抱住杨燕,贴着她耳朵说道:“你快点决定,我敢保证,孟家母子早已成竹在胸,此行乃是故意诱敌狙击,以便斩草除根,永绝後患。”
    杨燕娇躯一震,道:“唇亡则齿寒,如若只剩下我这一派,势孤力弱,实在可虑之至!”
    宗旋笑笑,道:“这不是唇亡齿寒,因为他们纵然死光,但有我助你,比之他们只强不弱,你只可说是免死狐悲,物伤其类……”
    杨燕道:“请问你一声,假如我发出暗号,阻止他们施展水中擒人之计,因而无人伤亡,你会不会不高兴?”
    宗旋道:“没关系,但你这一手我承认很漂亮。假如你不先徵求我的意思,那麽我就会怪你了。”
    人生原是如此微妙奇怪,往往措施略有不当,顿时局面全非,宗旋的态度,正是复杂的人性好例子。
    杨燕立即发出了暗号,渡头的那一群人,全都接到这个暗号。
    然而李昆却冷冷一笑,迳自率了数名手下,踏上渡船,一些乡人和行路商贾,也都上船。孟忆侠随後便至,他飘身落地,牵着绳,把坐骑拉上船去,软轿和两名家人亦都登舟。
    娄济世师徒和逢应时这两路人马,都借故走开,竟不登舟,那渡船离岸之後,远远还可以看见那镇叁江李昆,面含冷笑,似是讥嘲他们怕死。
    渡船到了中流,李昆一声令下,顿时有六个人,齐齐拔出明冕晃的长刀。其馀的搭客都骇得尽力躲开,有一个人惊叫一声,噗通掉落河中,原来他退得太急,一脚踏空,遂失坠於河中。
    李昆厉声大笑,道:“孟忆侠!你是束手投降,听候发落呢?抑是要我出手?”
    孟亿侠神色如常,淡淡道:“俗语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十分心折此言,向来奉行不误,然而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岂能使我望风而降?”
    镇叁江李昆怒笑数声,道:“好!老子宁可得不回失宝,也要宰了你这小子。”
    孟忆侠道:“别发火,我可以解释何以认为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的道理。”
    李昆果然暂按怒火,道:“你说!你说……”
    孟忆侠道:“在那渡头上,分明尚有仇家两叁起,但他们似是接到什麽暗号,就不敢鲁莽行事,只有你这草包,才自以为是上船来动手……”
    他冷冷一笑,又道:“那个发出暗号之人,方是我的对手,因为他单单从我的从容神情之中,判断我确是有恃无恐,是以当场改变计划,这等头脑、眼力和判断,可以算得是一代高手了。”
    他如此推许宗旋,李昆不能不承认大有道理,不过,他其势也没有被人一唬就逃跑之理,当下仍然狠狠的道:“那都是废话,老子深悉你的武功很高明,待我看看是否徒有虚名?”
    孟忆侠泛起微笑,然而一点也不和善,反而是一种充满了杀机的笑容,他抽出一把长约尺许的漆黑摺扇,道:“很好!欢迎你指教。”
    李昆左手在怀中摸出一物,孟忆侠摇摇左手,道:“等一等,你手中的可是专门凿沉船只的特制利器麽?”
    李昆道:“是又如何?我出手即可凿穿许多个破洞,河水涌入,此船非沉没不可。”
    孟忆侠道:“我早就知道无法阻止得住你沉船之举,所以根本并不试图阻止你,只是有一宗,家母乘坐的软轿,经过特别设计制造,下水不沉,稳如舟船,加以轿夫皆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水中能手,一转眼间,即可送达彼岸。”
    李昆道:“我人手众多,亦皆是水中健将,不愁汝母逃得掉。”
    孟忆侠道:“笑话!我的家人和轿夫,已足以抵敌有馀,何况尚有我呢?”
    李昆道:“废话!难道我听了你所说的话,就罢手不理了麽?”
    孟忆侠道:“你最好是罢手不理,还可以多活几年,因为我仍不放过你,总得废了你的武功,然後再去找那个堪以与我匹敌之入。”
    他双肩一摇,只见红衣甩落地上,里面竟是十分齐整伶倒的水靠。单是这等装束,可知他早就准备水战,镇叁江李昆虽是凶狠脚色,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踌躇起来。
    但他旋即厉声大笑道:“好小子!真会唬人啊!你分明怕我凿沉此船,致令汝母落水。”
    他左手一扬,光芒疾射船底,但听一连串的爆响,船底已现出了六七个裂洞,河水直涌进来。
    孟忆侠道:“即然你活得不耐烦,本公子索性成全你,免得日後絮聒。”
    他一欺身,宛如飞絮般逼近李昆,摺扇递上,疾点他胸前大穴。
    李昆挥刀封架,一面往旁边闪避,只听孟忆侠大喝一声:“下去吧!”
    摺扇一挥,果然把李昆迫得跳落河中。说时迟,那时快,孟忆侠旋风般卷掠进退,顿时巳击毙了两人。其馀的数名持刀大汉,无不胆裂骇汗,只因他们久走江湖,俱有过人眼力,一看之下,已明白孟忆侠的武功,实是强出他们甚多。
    陡然间风声劲厉,两条人影扑到,李昆的手下们方自警觉顾视,那两人兵器挥扫,又有两人应声跌下河中,如若受伤得重,无能泅水,自须遭受灭顶之祸。那两人乃是挑着行李的盂府家人,使的兵器便是那两根扁担,身手迅捷,功力甚深,是以一出手便击败两敌,扫落河中。孟忆侠仰天一笑,唰的跃入河中,破水潜入,竟不曾溅起一点水花。
    此时镇叁江李昆已在两丈外浮起,他眼见盂忆侠入水时的身手,便知他的水底功夫当真强绝一时,全然没有吹牛,不禁迟疑一下,旋即改变了攻敌之心,一心一意只求活命,转身鼓浪疾泳。霎时间,孟忆侠已浮上水面,他似是速远就看见了李昆逃走的动作,是以身子一浮上水面,便向李昆迅快追去。
    李昆双臂挥划,去势极快,孟忆侠则是全身浮在水面,远望好像只有肚皮一点点地方沾水而已,就这样如疾矢劲射,速度显然比李昆快出不少。两人追逐了七八丈,但见孟忆侠突然腾空飞起,向李昆背上扑下,摺扇一戳,人已趁势退开数尺,“砰」一声落在水中。李昆身形突然沉没,以後便一直没有浮现,想必已经受创身死。
    岸上之人看完这一幕,无不暗暗咋舌,心想幸好听从宗旋之言,放弃了水中擒他的打算,如若不然,以他在水中的功夫,所有人上了渡船,终究亦是由送性命,徒然被盂家母子一网打尽而已。
    马车内的宗旋和杨燕看得清楚,骇然叹道:“哎!这水中的功夫,竟大大强过镇叁江李昆,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了,”
    宗旋道:“你信不信都行,但与他动手交锋之时,可千万不要鲁莽,最好是避而不斗……”
    他们都看见李昆的手下,先後被孟家之人杀尽,”个个打翻水中。宗旋叹一口气,道:
    “这些人不听我的警告,白白送了性命,真是可怜可恨之事,假如旁的人愿意照我计行事,未必就完全无机会可以取胜恰在此时,那阴山剑派的娄济世道人在车厢旁边说道:“杨姑娘,你和宗大侠都看见了麽?”
    杨燕道:“都看见啦!”
    娄济世道:“他们通通被害,那孟家之人,手段实在太狠辣了。”
    宗旋哈哈一笑,道:“娄真人居然抨击人家手段毒辣,真是可笑,试想,人家的老太太身罹重疾,你们却趁机截击,这等行为,难直就很忠厚麽?”
    娄济世也禁不住面上一红,怒声道:“你说话小心点,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宗旋道:“我反正活不了几日,你如果向我下手,这倒也省点事,而我相信不须多久,你们就会到泉下来与我相见的。”
    娄济世呸了一声,道:“大吉大利,谁和你在泉下相见……”
    宗旋道:“不管你们是否再行截击好,或者忍气吞声的逃走也好,人家懒得多想,立刻要回转来对付你们。”
    娄济世回头望去,但见那艘渡船已渐渐下沉,那顶软轿,到了水中,居然浮立甚稳,毫不晃动,由於去远来近,所以孟家之人,果然是回转来。娄济世虽是老练江湖,但眼看这情形果然正如宗旋所料,毫无差错,由此可知,他种种推测,纵非绝对准确,也有八成可能,因此大大变色。换言之,他所说“泉下相见”之言,很可能变成事实,这教他如何能不惊凛震骇,以致变了颜色?他一面望着轿子浮向岸边,一面想道:“此人计谋百出,看来唯有向他求教,方能免去今日杀身之祸了。”
    当下说道:“宗大侠,咱们谈谈条件如何?”
    宗旋道:“可以,假如我能使你们反败为胜,你们事後不但不许伤害我,还得赶紧使我与独尊山庄联络上,这样,我也许尚有活命的机会!”
    娄济世不假思索,道:“贫道同意。”
    另一人接口道:“兄弟亦然,一言为定。”原来那锡印派的逢应时,不知何时已到了马车旁边,接口说了这一句。
    宗旋道:“这当然要有点保证,对不对?”
    娄济世道:“对!只不知宗大侠要我们如何做法,方能相信得过?”
    宗旋道:“这很简单,在你们这些人当中,我只相信杨姑娘,而杨姑娘之所以能单独看守我,必定亦有某种使她顾虑的情势,现在你们的保证,就是取消此一情势,她便可以放手保护我了。”
    娄济世道:“杨姑娘想必同意宗大侠所说了?”
    杨燕道:“为了解救目前危机,我等已无法选择了。”
    逢应时接口道:“宗大侠真是高明不过,短短时间之内,就把整个局势翻转来,以你这等才智,兄弟就算当你的部下,只怕还没有资格呢!”他的话极意奉承宗旋,虽是说的很巧妙,但明眼之人,立时可以看出他是个道地的小人,不可信任。
    娄济世说道:“杨姑娘,你看看这位老太太,这样可以了吧?”
    杨燕伸头出去,问道:“陈大婶,你觉得怎样了?”
    陈大婶道:“好啦!好啦!唉!其实你不必管我……”
    宗旋高声道:“现在大家听着,两军交锋,务必知己知彼,避敌之强,攻敌之弱,方能克敌制胜,你们可看出敌人的弱点何在?”
    娄济世道:“自然是轿子中病得很重的孟夫人了。”逢应时也附和此意,连杨燕也频频点头。
    宗旋道:“错了!敌人的弱点表面上诚然是抱病的孟夫人,但事实上却不然,他们既然有意诱你们出现,加以歼灭,则孟夫人的安危,一定有过极妥善的安排,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
    杨燕忍不住道:“时间无多,你快说吧,别急死人了。”
    宗旋一笑,道:“好!我告诉你们,目前的弱点是孟忆侠,但这得制造形势,方能使他变成弱点。”
    逢应时道:“但你说这是目前的弱点,这是什麽意思?难道他过後又会变成非弱点麽?”
    宗旋道:“对极了,我先告诉你们如何制造形势,那便是你们集中力量,先出手对付孟忆侠,群起围攻,有我指点招数,当能稳占上风,但必须分出一个好手,在树後造出动静,似是埋伏不少人,打算攻袭那顶轿子一般,因此,起初孟忆侠以为你们全力攻他,用意是想诱开护轿之人,所以绝不肯下令让手下助战,如果你们能在这时,解决了他,那是上上大吉。”
    逢应时道:“假如不能解决他呢?”
    宗旋道:“那就只好再制造形势,使对方的弱点移到孟夫人身上了。”
    他的话奇妙多变,使人心神迷乱,莫能测度,娄济世问道:“咱们如何能使情势作此变化?”
    宗旋淡淡一笑,道:“天机不可漏,你们若是依赖我的智谋,那就不要多问。”
    娄济世和逢应时对望了一眼,一时难以委决得下。杨燕吃惊地道:“快点!那孟忆侠已经上岸啦!”
    娄、逢二人被形势所迫,再也无法多作考虑,娄济世首先道:“贫道手下虽然只有一人,武功还过得去。”
    逢应时道:“在下则有叁个随从,武功还可对付对付。”
    宗旋颔首道:“好的!连你们一共是六个,再加上杨姑娘两人,本来还不够用,但现在已无选择馀地了。”
    他目光扫过杨燕,道:“你和陈大婶不要露面,那孟夫人的轿子停在那里,大婶就设法绕到附近,露出一点形迹,而杨姑娘则在这儿,俟机行事。”,逢应时道:“请问宗大侠一声,我们上去应付硬仗,而杨姑娘则好不轻松,岂不是显得有点不大公平麽?”
    娄济世道:“也许宗大侠锦囊之中,另有妙计。”他赶紧替逢应时打圆场,免得宗旋一怒而撤手不管宗旋道:“我必须有个人在身边,以便传达命令,你们动手之时,我看出他的破绽弱点卜须得有人以传声之法,转告你们,对也不对?”
    娄、逢二人无话可说,当即转身奔去。河岸上孟忆侠着摺扇,身上的水靠把身躯裹得紧紧的,虎背蜂腰,英姿飒飒。宗旋等在车子上,几乎可说是居高临下,是以看得特别清楚。
    杨燕轻轻道:“这虽说是谋定而後动,但是不免太自负了。”
    宗旋道:“一点也不,他深知你们各派皆是暗中行事,武林中人全无所知,因此,他只须确有把握,能够对付你们各派,即可布下这斩草除根之计。”
    杨燕道:“他有何把握可言?”
    宗旋道:“他孟家之仇,皆由他母亲所引起,因此,你们彼此之间,容或尚摸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人要对付他们,但孟失人心中有数,所以,只要孟忆侠已尽悉这些家派的武功之妙,即可放心大胆,行此毒计了。”
    杨燕点点头,道:“你真了不起,本来全无所知之事,现在却比我还清楚。”
    宗旋只淡淡一笑,大有“何足道哉”之慨,他凝视了一阵,叹道:“真是好一表人才,假如我不是日暮途穷,可真想与他结交一场。”
    杨燕哦了一声,道:“他果然胜於常人,可是与你相比,却是差得太远了。”
    宗旋摇摇头,道:“不然!此人如玉树临风,另有一种出尘拔俗之慨,我宗旋若是仍如往日,武功尚在,定要与他结交,认他这一个兄弟。”
    杨燕讶道:“听你的口气,竟是十分倾慕心仪,只不知他比起罗廷玉来,便又如何?”
    宗旋笑一笑,此时那轿子早已上岸,却停在岸边,似是有所等待,但所有的随从家人,都已围护四周,分明已无可等之人。
    他摇摇头,道:“这孟忆侠自有清新俊逸之气,与罗廷玉的英姿骏发,威视当世的气慨,又是另一番光景况味,不可混为一谈……”
    他话声略歇,又道:“此轿停歇不动,必是孟夫人的意思,实在教人莫测高深,单单是这一着,已可知道这位孟夫人胸藏甲兵,才智过人,无怪她能调教出如此俊拔的儿子了。”
    杨燕道:“你这麽一说,连我也觉着那孟忆侠果然很不错,你真想与他结交麽?”
    宗旋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只好放弃此念了,如若不然,我能结交上这麽一个朋友,好处还真不少呢!当然我并非想利用他才生结交之心的。”
    杨燕道:“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遗憾呢?”
    宗旋道:“是的!我今日非得设法助你杀死孟家母子,真可说是平生之憾了。”
    杨燕冲口道:“那麽你可以改变主意,我决计不会怪你。”
    宗旋皱眉道:“假如我那样做法,你便如何?”
    杨燕道:“我为势所迫,不得不出手对付他们。”
    宗旋道:“那就算了,我虽然觉得孟忆侠不错,但人家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还大有疑问呢!看,他们现身了,想是眼见对方好久没有动静,所以沉不住气。”
    逢应时和娄济世,率领四名手下,齐齐向孟忆侠走去,他们全是兵刃在手,一望而知来寻晦气。孟忆侠回身向他们望去,此时那顶轿子,被轿夫扛起,移到大路侧,看来他们的用意是要离开河流稍远,以免变成了“背水为阵”的局面。
    宗旋低声吩咐道:“叫陈大婶将车把式遗下的毡帽着,绕到轿边的树木後,用树枝顶着毡帽,略略露出形迹,此是最要紧的一着,万万不可被对方晓得尚有你这‘飞环派’在场。”
    杨燕吩附那陈大婶去做之後,问道:“你从何认为此举乃是最重要的一着?”
    宗旋道:“这道理说破了很简单,换作你是孟家之人,一旦发现尚有敌人潜伺左右,而又从头发或衣服上察看出是女人,当然知道必是‘飞环派’,因此,他们也一定会想到人数不止一个……”
    杨燕见他戛然住口,然而心中仍不明白,只好问道:“就算不止一个人,便又如何?你不是说利用此举,护轿之人不敢插手去助孟忆侠之阵麽?如此岂不是人越多越好?”
    宗旋道:“那是指第一阶段而言,但到了第二阶段,我们打算攻破对方的弱点时,这作用就大了!你应当还没有忘记,第二阶段的弱点是孟夫人,换言之,当孟忆侠认定陈大婶是疑兵之计,因为他只搜索到一顶破毡帽时,那些家人,便将放手过去帮助少主入了。”
    杨燕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假如我或陈大婶露面的话,孟家便将认定我们尚有一人潜伺在侧,因而不许家人离开轿子了?”
    他们说话之时,那边厢的孟忆侠已经与逢、娄等人动上手。逢、娄二人见识过他的武功,是以虽然现身截击,可是竟是采取守势,严密招架,全是但求无过的作风。但见孟忆侠在这六人围攻之下,一柄短短的钢骨摺扇,指东打西,灵活而狠毒,尽皆是致命招数。谁要是挨上一下,绝无幸免於死之理。
    假如娄、逢二人,不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此刻定然大有伤亡。敢情那盂忆侠谙晓他们的武功路数,每能抢制先机,施以反击。对方虽然这般小心,却也招招有人遇险。这真是一场很奇怪的搏斗场面,娄、逢等人,本是主动截狙的一方,但一上来就从未进攻过,一味防守。相反的,孟忆侠却是威风八面,连连猛攻。
    看看激斗了数十招,兔起鹘落的人影中,突然有一个横飞七八尺,摔在地上,只惨叫了半声。那是逢应时一个手下,穿着得一如庄稼汉,但武功却真不弱。却被孟忆侠一扇点中穴道,震出圈外,当场毙命。
    娄济世耳边突然听闻杨燕底微弱的传声,顿时精神一振,振腕连攻叁剑。朵朵剑花,竟压制住孟忆侠的气势,原本十分危殆的局面,登时改变。逢应时亦听到了传声指点,但见他身法一变,长刀幻出夺目精芒,也是一连叁招攻去。恰好是紧接着娄济世顿挫下来的攻势,直把孟忆侠迫得连连後退。
    战局突然变得如此奇异,不但孟家四名仆从大为失色,连孟忆侠亦茫然不解。暗念:他们的武功路子怎的忽然都改变了?他长眉一皱,扇招也忽然改变,同时摺扇末端伸出了半尺长的一截利刃。只见他施展贴身肉搏的招数,凌厉反击。娄、逢等五人招架不住,阵脚大乱。
    要知这孟忆侠功力深厚,何况兵刃招数都突然变了,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此娄、逢等人抵敌不住,合乎情理。
    孟忆侠手底狠毒异常,一望而知,他已有杀尽这些对头的决心。这实在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办得到的,莫看是两阵交锋,生死立决。但杀人取命之举,终属残酷可怕之事。
    要下决心杀尽所有的人,真是谈何容易?即使是久走江湖的豪客,杀死一两个人,也必定会泛起厌倦後悔之念。此是由於举世之人,皆在有形无形之中,受到当代的伦理道德观念所影响之故。其时的观念,如果认为杀人是伤天害理,必有报应的壤事,则下手伤人之际,定然有所顾忌不安。由此可见,孟忆侠心肠何等冷硬,手段是何等狠辣!假使不是他母亲自小教导灌输以不怕杀人的观念,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的铁石心肠。
    宗旋一方面看出了这一点,另一方面也摸清他的武功路数,立即低低吩咐杨燕传声指点众人。刀光剑影中,娄、逢二人神色十分紧张凝重,显然是感到大祸临头使然,当杨燕的传声一送入他们耳中,两人的神情便先後改变。
    这都是弹指间的事情,娄、逢等这一边,虽然又有一名手下负伤。可是娄、逢这两个首脑,已展开反击,着着争先。孟忆侠反而惊险万状,动辄有丧命之虞。孟忆侠仗着极强的内力,硬是封架住对方的攻势,一面高声吆喝。登时有一名家人,提刀向树丛後绕过查探。
    片刻间那名家人已经回来,大声道:“只有一顶烂毡帽,并无敌踪。”
    孟忆侠道:“都上来助战。”
    孟家四名手下,立时呼啸而上,四口长刀,闪耀出眩目的寒光,个个矫健标悍之极,霎时已把娄、逢等人迫得只下招架之力。这战局变来变去,使人莫测端倪,无法猜测结局是那一方大获全胜。
    这时一道人影宛如流星般掠入大路上,直扑轿子。由於来路角度,已经算准,所以鏖战中的人,无法拦阻。这道人影一眨眼已掠到轿边,正是中年农妇装束的陈大婶。但见她一手拨开轿,另一手的长剑,剌向轿中。
    根据他们多方求证所得的情报,轿中只有一个身染重恙的妇人。谁知起剑落之时,一只纤美皓白的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疾然伸出,架住长剑。陈大婶惊噫一声,却因数方似是要起脚踢出,不得不退。
    轿中跃出一名侍婢,全身紫衣。挥动那短短的匕首,狂风骤雨般向陈大婶攻去。她的手法路数,阴毒异常,兼且恰好克住陈大婶的剑路,是以益发显得高明凌厉,把陈大婶杀得险象环生。正在这时,又是一道人影掠入场中。众人目光都不禁扫瞥过去,但见来人是个荆钗布裙,但姿色动人的少女,甚是陌生,前此从未见过。这个村女装束的美女一下子从大婶身边闪过,挑到轿前。
    紫衣侍婢回身欲扑,谁知陈大婶雌威突发,剑酒寒芒,凶厉反击,迫得那紫衣侍婢不得不回手招架。
    这一来那美丽少女便无人阻截,一迳以软鞭扯掉子。
    只见轿内一个中年妇人,拥衾倚枕而坐。两人目光相触,那少女为之一怔,忖道:“据我所知,孟夫人年逾五十,为疾病所缠侵,早已霜雪满头,又老又丑。但此妇风韵犹存,似是叁十许人,怎会是她?”
    其实那妇人绝对不仅是风韵犹存,如若落在男人眼中,那简直是风华明艳,姿色动人。
    美妇人首先开口,说道:“姑娘一定是飞环派中後起之秀了,芳名可许见示?”
    语声悦耳,言词雅致,再配上她的仪态姿容,使人敌视之心顿时大减。那荆钗布裙的美女道:“我姓杨名燕,你是不是孟夫人?”
    那美妇人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以鸟名排行,那麽你是飞环派第七代弟子了?不错,我就是孟家王氏,本名一个瑶字。这玉字旁的排行辈份,比你高了一代。”
    杨燕冷冷道:“你还好意思提到本门辈份?哼!”
    孟夫人徐徐道:“孩子,这人生复杂无比,许多事都不是局外之人,所能了解。我这一生……唉!”
    她叹了一声,又道:“总而言之,一言难尽。你回去吧!我不愿再伤了你。”
    杨燕见她双眼清澄光朗,言笑自如,丝毫没有病容,顿时气馁心怯,想道:“她如果没有生病,那麽我决计不是她的对手,殆无疑义。”
    回应人:尤里安发言时间:1998六月06日,19点24分17秒此时她不必回头去瞧,也知道那紫衣侍婢的攻势并不凶狠,反而陈大婶为了缠住她,正舍命苦斗,这是从兵刃的风声上可以听得出来的。杨燕迟疑了一下,实在不敢出手,当下连退两步。
    孟夫人道:“孩子,快回去吧!这儿的事你最好置身事外,我决不找你的麻烦。”
    杨燕点点头,神情大是迷惘。突然间一阵步声传来,转头望去,却是宗旋大步走来。他那虎跃龙骧的英姿,虽然是武功全失的情况之下,依然气势迫人,威风凛凛。转眼已到了她身边,先向轿中投以一瞥。
    孟失人讶道:“你是谁?”
    宗旋好像没有听见一般,迳自向杨燕道:“你如果今日不杀她,定必招来被害之祸。”
    孟夫人接口道:“笑话,难道我今日就不能对付她麽?我不过是……”
    宗旋打断了她的话,但仍然是向杨燕道:“你只须挥鞭扫去,她就没命了。”
    杨燕道:“我看她的神情,可真不似有病的模样。”
    宗旋道:“你如果不信我的话,日後可别怨我。”
    杨燕银牙一咬,道:“我当然相信你。”
    立刻欺进轿门,软鞭抖得毕直,凌厉点去。她的鞭势才发,宗旋突然喝道:“住手。”
    杨燕反应倒也迅速,猛可煞住鞭势。喘一口气,才道:“怎麽啦?”
    宗旋道:“你杀她无益,我只不过试一试你听不听我的话而已!咱们走吧!”
    说罢,当先转身行去。杨燕愕然回头张望,猛可手腕一紧,顿时全身乏力,全然动弹不得。原来她的一只手腕,已被孟夫人扣住。她顿时骇得花容变色,但已无法挣扎,而别的人自保尚且未暇,如何才能来救她?那边厢惨叫之声迭起,娄、逢两人的手下,完全死在孟忆侠的手中。他们当然也狼狈不堪,横就地,也只是早晚之事。要知他们早先力拒强敌之时,全靠宗旋指点。此一优势失去,马土就完全溃败了。
    孟忆侠跃出战圈,因为他四名手下,巳足以对付娄、逢两人。他两个起落,已到了宗旋身边,同时发出号令,那紫衣侍婢迅即退到轿边,用匕首抵住杨燕腰间。陈大婶满面皆汗,面有惊怖之色,茫然望住杨燕。
    孟忆侠朗朗大笑,道:“我早知道有一个高明之人,替这些人策划,原来就是阁下,甚愿请教几招。
    ”
    宗旋冷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孟忆侠虎目一睁,光芒四射,但旋即恢复如常,显然已抑制住自己的脾气。他淡淡道:
    “我崇尚实际,最恨空谈。你说孟某非你对手,那就抖露几招看看。哦!对了,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
    宗旋道:“兄弟的姓名早已忘去,不必提了。”
    孟亿侠定睛望着他,但觉此人怪异之极,当真是平生仅见。要知他自从懂人事以来,便无日不在提防仇家加害的情形下,所以他养成了特强的观察力,世上各色人等,几乎尽皆见过。
    然而面前这个俊逸而又气度威猛的青年,分明百体乏力,双目无神,此是没有武功之徵象,但他却大言不惭,兼且不肯说出姓名,好像一说出姓名,就能把人吓跑似的。他实是忖测不透,但说什麽也得出手试他一试,当下摇晃着手中钢骨摺扇,末端上的利刃,闪闪生光。
    杨燕已骇得闭上双眼,耳中只听那边厢连续惨叫两声,不由得又睁目望去,心想:
    “娄、逢二人如何会反败为胜?”
    她乃是听出惨叫声并非娄济世或逢应时,而她又知道娄、逢二人,由於激斗孟忆侠,耗力极多,所以敌不住孟家四人的围攻。照理说他们应该在苦战之下,先後送命才对。假如孟忆侠不是看准这一点,焉会走开?只见娄、逢二人已经冲出了战圈,落荒而逃。而下的两名孟家手下,可不敢继续追赶了。他们一转眼间巳失去踪迹,孟忆侠目射凶光,怒道:“饭桶!饭桶!”
    轿中的孟夫人突然道:“忆侠,且慢下手。”
    孟忆侠退了一步,道:“什麽事?”
    孟夫人道:“这一位先生必是武林名人,但为了某种原因,所以不能出手。可是以他这等人物岂能示弱屈服?所以他不会理睬你的。”
    孟愤侠道:“你可猜得出他是谁麽?”
    孟夫人道:“何须猜测,问问杨燕不就知道了?”
    杨燕道:“我不告诉你。”
    孟夫人道:“要迫你回答的方法可多着呢!倒不如我教亿侠拿下了你的随从,问你一句,不答就斩下她一只手指……总之,法子多的是。”
    她微然而笑,甚为艳丽迷人。不过杨燕可看出她眼角已有几道浅浅的鱼尾纹了。
    宗旋道:“你居然没有生病,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孟夫人道:“何以见得呢?”
    宗旋道:“当令郎危急之际,你居然不下令手下上前助战,实在太冒险了!我凭这一点,才认定你非是有病。”
    孟夫人媚笑道:“照你的说法,你早就怀疑我是诈病的了?但他们都曾经窥见我病骨支离之状,各种细节也无不注意到,如今会启你疑窦?”
    宗旋道:“你本是飞环派的前辈高手,这一派擅长易容之术,我亲眼见过杨姑娘的功失,所以在你来说,不难使人看见你病得要死,使之深信不疑。”
    孟夫人道:“果然高明得很,不过信不信由你!你的每一步棋,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着着抢制了机先呢!”
    宗旋大不服气,道:“夫人这话不觉着太夸大了一点麽?若是叫人评理,只怕断断无人能信。”
    孟夫人道:“我早知这话不易使你相信,这样吧,你到叁十步以外,跟我的一个家人,讲十句话。然後回到这儿来,我即可取出证据了。”
    宗旋心中大惑不解,但此事一试便知,费不了多少时间,於是迈步走去。孟府的一个家人跟了去,走到叁十步外,宗旋停步,一看这距离,若是低声讲话,那边定然听不见,这才天南地北的扯了十句话。
    回到轿前,孟失人抢先道:“宗大侠,你且听听杨姑娘的证言,她必能向你承认相信我能抢制一切机先。”
    宗旋惊异地向杨燕望去,但见她点头道:“孟夫人说得不错,她果然有每一步都抢制了机先之能,对此我是坚信不移的。”
    宗旋忖道:“她也许受制於对方,不得不这样说。”
    念头才自转过,只听杨燕又开口说话。这一回真使宗旋为之瞠目结舌,因为她说的正是他刚才所讲的话。
    孟夫人道:“你不必多所惊疑了!这是因为我精心设计了一样奇异听器,能把数丈远的声音,摄入耳中。因此你刚才对我那家人说的话,杨姑娘完全听个清楚明白,也就是等如我把你们早先的对话,完全听见了!试问我还能不每一步都抢制了机先麽?”
    宗旋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的脑筋也动得很快,马上又接口道:“不过你仍然有叁几句没听清楚,所以对付我之时并不十分理想,对也不对?”
    孟夫人泛起媚艳的笑容,道:“唉,好聪明的人!那麽我们谈一谈条件可好?”
    宗旋道:“夫人请提出来,在下当必欣然接受无疑。”
    孟夫人笑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接受!因为我打算释放你和杨燕,条件是第一点,不许向任何人谈起今日之事,包括令师在内。第二点,你负责替我在短时间内,运用独尊山庄的力量,诛杀那逢、娄二人。
    ”
    宗旋冷冷道:“现在情势已有变化了,逢、娄两人逃得性命之後,一定会把今日之事漏出去。因此,我独尊山庄之人,不出叁日,定能找到营救於我,假如我被害的话,你们母子亦休想活命。”
    孟失人笑容一敛,道:“那麽你意思是拒绝我这两个条件了?”
    宗旋道:“我只是指出你不能要我付出如许代价,这跟做生意谈价一样,早晚时价不同。”
    盂忆侠怒道:“宗旋兄,你再多费口舌的话,我先杀了你,让你知道我们不惜招来大麻烦!但那时你本人後悔可来不及了、。”
    孟夫人道:“孩子,别说气话,宗大侠乏言不是没理,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我们真敢杀死他而已!”
    宗旋迟疑一下,才道:“好吧,我接纳这条件,但你们如何始能相信我呢?”
    要知一旦释放了宗旋,让他与独尊山庄接上头,那时宗旋如虎归山,蛟龙返海,别说他可以不履行诺言。甚至可以反转来把他们孟家杀死恨。因此,宗旋得听听对方提出何等保证条件。
    孟夫人微微一笑,道:“宗大侠,常言道是‘狡免有叁窟’,独尊山庄诚然已具独霸天下之基业。但你个人难道不可以多营一窟麽?”
    宗旋竟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仰天寻思。这孟夫人之言,可当真打动了他的心。以孟家已具备的实力,以及隐居匿迹的经验,若然将来发生了大变,自己非将觅地匿藏不可之时,孟家当然是最理想不过之地。
    他点点头,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孟夫人放开杨燕,含笑道:“真是太好了!假如你有意思的话,我甚愿做媒,得见你和杨燕结为夫妇。”
    杨燕听得一怔,但内心却十分兴奋和喜悦。因为她情知自已虽然与宗旋似是很不错,但其实只是萍水相逢,他一走之後,可能从此天各一方,至死亦不再重逢。而她本人却又无法提出婚嫁之言,所以孟夫人这一开口,杨燕真是几乎感缴涕零。
    宗旋目光转到杨燕面上,忖道:“她既长得清丽可爱,又在危难之中帮助我,假如她的身世,再无其他牵缠的话,娶她为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他双眼中透出柔情,虽然并不热烈,亦不深刻,远比不上他瞧着秦霜波时的目光。但在宗旋来说,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他微微一笑,道:“只不知杨姑娘会不会嫌弃我?”
    杨燕虽是江湖儿女,也不禁娇羞起来。
    陈大婶连忙道:“她那里有嫌弃公子之心。”
    这件亲事,居然如此就说妥了。盂忆侠态度大变,上前和宗旋叙礼攀谈,两人早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所以谈得非常投机。宗旋这时才知道孟夫人果然有病在身,不过她懂得很多希奇古怪的手法,所以在紧要关头,能够借助药物和剌穴秘法之力,振起精神体力以应付。
    所以现在孟夫人必须立刻赶回去,细心调养。
    宗旋跟杨燕和孟夫人一商量,由於他恐怕这头婚事,不易通过师父,必须从容设法,方能令他同意。
    再说,目下独尊山庄正是风两飘摇的多事乏秋,加以宗旋本身武功失去,急待恢复。这些问题,都使婚事无法进行。
    因此最後决定杨燕和陈大婶随同孟夫人先返府等候,孟忆侠则与宗旋同行,将来如有需要,盂忆侠便能引领宗旋逃返故居了。
    大家道别之後,宗、孟二人坐上马车,由一名家人担任车把式,驱车前进。孟夫人等则往回走。渡河後到了一处市镇,宗旋命马车停歇在一间酒帘斜排的酒肆门口。此肆相当宽敞,前面虽是临街,但後面门窗洞开,却可以望见树木田野,景致可观,颇有雅趣。
    他们步入肆中,孟忆侠打量过肆内的七八个客人,无一足异,落座後便说道:“此处景致尚佳,桌椅洁净,大哥的眼力真不错。”
    原来他们已以兄弟相称,宗旋与他同年,却大两个月,所以做了兄长。宗旋低声道:
    “我不是为了欣赏景色,或者是为了饮酒解渴的,而是得见此肆树有本庄至为隐秘的标记,所以进来,将命他与本庄联络。”
    盂忆侠道:“原来如此,听大哥的口气,似乎此肆的标记,竟不是普通的人所能辨认的。”
    宗旋道:“不错,本庄的标记分很多种,我可以一望而知此人的身份等级。假如太过低微,便办不了什麽事。此处的本门属下,乃是相当高级的联络站,可以直接与本庄的高级人物接头。”
    他们要的酒和花生米卤牛肉等小菜,已端上来。孟忆侠等了一阵,低声道:“假如小弟猜得不错,大哥至今还未发出暗号,对不对?”
    宗旋道:“是的,你眼力真高明。”
    盂忆侠道:“只不知大哥为何迟迟不作联络?”
    宗旋道:“本来很简单,我只要把筷子和酒壶一摆好,他人就会过来叩见了!”
    盂忆侠道:“然则大哥为何不动?难道尚有其他事情,使你觉得顾忌麽?”
    宗旋道:“是的!我刚才正要发出暗号,但突然间想起两大疑点,所以中止了,细加思索,以我看来,我已经走入一条预先布好的路上,但我焉肯中计?”
    孟忆侠道:“谁能布置一条路让你行呢?这个人一定十分了不起!家母曾经极口推崇大哥你的才智,据小弟所知,家母平生还未这样的佩服过任何一个人。”
    宗旋道:“那是伯母的过誉而巳,愚兄其实也不过尔尔。说到目前之事,我首先考虑及的是那逢应时和娄济世二人,武功虽佳,但当时你已深信家人们可以困住他们,才放心走开的,是也不是?”
    孟忆侠道:“是呀!”
    宗旋道:“然而他们却能够突然冲出了重围,分头窜逃,这岂不是很奇怪之事麽?”
    孟忆侠不解道:“就算是很奇怪吧!但与大哥目下处境,难道会有关连不成?”
    宗旋道:“当然有啦!照理说,那逢、娄二人,即使是舍命突围,威力倍增,但以双方实力而论,由於你的家人们皆熟知他们两派的武功路数,所以不易被他们逃走才对。退一步说,这两人之中,能逃得一个就很了不起了!所以照我的看法,这逢、娄两人,忽然十分惊人的冲出了重围,必定是有人暗中传声指点。正如愚兄曾经指点他们一样,使他们武功威力突然倍增,脱身逸去。”
    孟忆侠啊了一声,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宗旋又道:“第二点可疑的,便是我自从设法逃脱之後,至今已有一段相当的时间。端木芙岂是易与之辈,虽说她已经率众前赴江南,但留守之人,亦应该是精明能干之辈,断无至今尚未有人追搜到幽处之理,除非他们根本不想追搜!”
    孟忆侠由於不大详知他的经历,所以听到这刻,才略为明白,道:“那麽大哥乃是认为端木芙实是故意纵放你,而又在暗中派人跟踪你麽?”
    宗旋道:“不错,她想从我身上,查明家师的下落,可见得她的大队人马,其实还没有开拔。”
    孟忆侠笑一笑,道:“那麽大哥只要将计就计,引她误入歧途,岂不是妙得很麽?”
    宗旋叹一口气,道:“这自然是上上之策,但端木芙在我身上使了手脚,迫使我非得尽快找到家师求救不可!不然的话,不但目下武功全失,而且随时有死亡之虞!此所以我虽然明知有诈,仍然不得不想法子速速找到家师之故了。唉!这个端木芙,真是又可恶,又可怕!”
    孟忆侠寻思顷刻,道:“小弟倒是有个计较,那便是大哥使个金蝉脱壳之法,暗暗溜掉。由小弟杷对方引入歧途,俟机再行溜掉。”
    宗旋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喃喃道:“假如现在让端木芙和罗廷玉这两批人马,找到了师父,这胜负之数,可就难说得很了!因为他们实在是实力强大,拥有超级高手多人,反观本庄,力量已削弱极多,元气大耗。”
    孟忆侠道:“金蝉脱壳之法,便可以瞒过对方了,大哥何不加以考虑?”
    宗旋惑然道:“只不知这只金蝉,以何法脱了壳儿?”
    孟忆侠道:“家母原先出身於‘飞环派’,是以最擅长易容化妆之道!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分为许多等级,到了高手境界,真是能化媸为姘,甚至变易雌雄,外人无法觉察。”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小弟得家母传授,亦有相当造诣。所以假如大哥同意使用‘金蝉脱壳’之计,我们便互相变化,你变作我,我变作你。敌方之人,一旦失察,咱们便可达到目的了。”
    宗旋眼露喜色,道:“想不到贤弟竟有这等本事,这真是天意如此,合该端木芙妙计当败。不过此举对贤弟而言,十分危险,端木芙抓获你的话,必将杀你愤。”
    盂忆侠笑道:“小弟自信还有这个本事,突然间变易了容貌,使她虽是对面相逢,亦不识我,如此她焉能抓得到我?”
    宗旋点头道:“如此当然最是理想不过了!但我们首先安排一下,以便在无痕无迹之中,分为两路离开。但你必得切记一事,那便是你切勿露出丝毫有武功的痕迹,否则就露出马脚了。至於咱们日後如何会合的问题,待我想想看。”
    孟忆侠笑道:“大哥不必多费脑筋,等你回到老庄主身边,恢复了武功,自然会现身於江湖,其时我自会找上大哥。”
    他想了一想,又道:“小弟溜走之後,连家母那处也不回去,免得把敌人带到家中。所以你得把家人孟行带在身边,将来只有他才有法子带你找到家母。”
    宗旋点头道:“此计甚妙,只是如此的连累贤弟,真教愚兄心中不安。”
    孟忆侠道:“大哥这麽说法,岂不是太见外了?”
    宗旋道:“以贤弟的人品风标,愚兄恨不得能多多盘桓,但目下为势所迫,事与愿违,那也是无可如何之事。”
    他略一停顿,又道:“要知道这一回对方这叁路人马,假如找到了家师,便将是一场决定性的大战,本庄不是继续称霸天下,就是垮台灭亡。所以必须让家师早点得悉整个形势,及时准备才好,唉!这一场最後决战,已是迟早之事,但越拖迟些,就越对本庄有利。”
    孟忆侠道:“以老庄主的武功才智,纵然目下就接触上,非得决战不可的话,亦必有胜算,大哥何须忧虑?”
    宗旋道:“不,假如现在就举行决战,家师所召集的最重要的人手,尚未来到的话,实力就要差了一半。”
    孟忆侠便不作声,宗旋寻思了一下,道:“我们将使用‘反调虎离山’之计,使敌人在匆促之中,无暇多所辨识和布置。”
    他把桌上的筷和酒动了一下,转眼间那掌柜亲自拿了酒菜过来,而肆中原有的伙计不知到那儿去了。
    这当然是那掌柜的见了暗号,特地先行遣开伙计,以便亲自去招呼客人,不致惹起了别人疑心。宗旋以切口暗语向他说了几句话,那掌柜的也答了几句,双目中透出了恭敬的意思。
    宗旋又迅快的低声诡道:“你一面报上去,一面准备好马车,在那旅店後面等候接应,切勿有误。”
    那掌柜唯唯应了,迅即退下。
    宗旋向孟忆侠解释道:“此镇相当繁荣,所以有一间旅舍,我们待会出镇,在车内易容化妆後,驱车入林,一连做叁次,最後你在第叁座林内下车,我则乘车出林,回头返镇。到达那旅舍之时,我预计已是暮夜时分,我一迳入客舍,家人孟行等上一阵,假装听到车内的指示,回答一句,这才入店。其时我已在店後的车上。他只须一直穿过,到马车与我会合,迅即驰走,然後改由本庄其他交通方法,把我迅即带到家师那儿。”
    孟忆侠频频颔苜,宗旋又道:“我要使敌人误以为我真个调虎离山,等到他们发觉车内无人,相信其时发现你潜行出林的消息也傅到了。因此,纵然高明如端木芙,这时亦将急急赶去,所以我和孟行的溜走,她已无法再行追查了。”
    孟忆侠赞叹不已,道:“这一条计中之计,真一是绝妙不过,无怪你称为‘反调虎离山’之计了。好!我们决定如此进行,我相信端木芙这回非得栽个跟斗不可了。”
    他猜得一点不错,端木芙因为估计不出孟忆侠竟擅长“易容化妆”之道,所以果然入毂,栽了一个跟斗。宗旋按照计划,在黑夜中,坐上了木庄特备的马车,稍後又改搭快艇,一路上,落舟车之时,皆由那孟行扶持着。孟行想是得过吩附,所以非常小心,也善体人意,所以宗旋很快就欢喜这个稳重而又伶俐的家人,决意让他一直跟在身边。
    第二日的晚上,宗旋虽然舟车劳顿,疲困不堪,然而终於见到了师父严无畏,也见到了内伤相当严重的雷世雄。
    严无畏听完他的逃亡经过以後,便皱起那两道已经灰白的浓眉,迳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时在这座气象雄伟的大殿中的人,尚有雷世雄、阴阳双将等叁人,大殿之外,另有不少人赓集,他们或是走动,或是坐在另一个房间内,那家人孟行亦在其中。严无畏的手段非常厉害,当宗旋的消息传到他耳中,马上就安排好交通工具,舟车不等,但有一点异常重要的,便是坐在这些交通工具内的人,根本无法晓得行踪何处。所以连宗旋也不晓得目下是在什麽地方,那个年约叁旬,相貌清秀的家人孟行,更加不会知道了。
    他在外面的房间中,等候宗旋谒见老庄主之时,四下打量,但见这些屋宇高大宽敞,规格形式极似是丛林古寺,不过他可没有见过和尚,亦未见到一尊佛像,也嗅不到香烛的气味。至於在周围与他一同等候着什麽的人,他看了之後,心中也有了数,敢情这些人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士,地位尊崇,例如双修教主詹氏失妇,很容易认得出来,由於他们与其他的人,态度上似是平等地位,可见得其他的人,皆是与他同级的。
    孟行在这些枭雄魔头之间,身份当然是低之又低,不过那些人对他都很客气尊重,这大概是因为他服侍宗旋,以及护送他回来之故。
    殿内的严无畏想了好一会工夫,才道:“阿旋,你已中了端木芙问路之计了!她假作要前赴万宝山洞,派兵遣将之时,又让你窥出踪迹,使你信以为真,她定须如此,方能坚你之信,你果然是坠入了壳中,设法逃走,把本庄所有的敌人,全都引来此地。”
    宗旋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不语,雷世雄却插口道:“既然如此,咱们须得速速作迎敌的部署了。”
    严无畏道:“那也不必这般着急,为师派出舟车去接你,一路上都安排了许多圈套,就是天下间第一流的追踪高手,亦无法一直钉得住阿旋而不误入歧途的,等到他查明是假,回头再追踪时,已耽误了许多时日,能不能成功地查到此处,甚成问题。”
    宗旋吁一口气,道:“师父算无遗策,徒儿这就放心了。”
    严无畏冷峻的目光,从雷世雄面上转到宗旋面上,停留了片刻,突然流露出慈祥的光芒,虽然是一现即逝,可是雷、宗二人,都感到十分惊异,固然这并不是他们随侍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可是这等情形,实在太难得了。
    他颔首道:“你们一共本是四个师兄弟,但这次完全伤折铩羽,为师心中的悲痛,实在不下於你们本身……”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最难得的是你们都如此忠孝尽义,这使为师心中许多想法,竟不免有了若干转变,例如为师以前一向不肯倚赖这等感情及道义上的因素,此生从不相信任何人,除非确能掌握了他生死之权,然而,你们几兄弟,却使为师十分感动,改变了许多看法,此刻为师见了你们狼狈败归的情形,不但没有谴责之心,反而生出了父子之情,为你们而难过……”
    他说到这里,雷、宗二人竟禁不住涌出了泪水,内心中情绪激汤,感动非常。严无畏又道:“本庄目下尚末溃败,虽然在各方面,受到了不少挫折打击,可是,这等情形未尝不可以说是我的圈套,等对方低估了本庄力量,可能在最後的决战之中,一举而歼灭了他们,这正如那位孟夫人一样,故示弱点,诱敌现身而加以一网打尽。”雷、宗二人都感到十分兴奋,因为他们向来极度的信仰这位师父。
    雷世雄道:“本庄的耳目遍布天下,消息灵通无此。然而世雄却从末听过孟氏母子,以及那些家派斗争之事。只不知师父可曾听过那孟夫人的来历麽?”
    严无畏徐徐道:“为师不但听过,甚至与她见过面,与她相当熟悉。”
    宗旋愕然道:“然则她为何不曾向徒儿提及?”
    严无畏道:“难怪你会感到奇怪,那是因为孟夫人并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姓名。”
    他想了一想,才道:“她也识得翠华城主罗希羽,或者这是我不肯让她得知我的姓名来历之故吧!”
    宗旋道:“孟夫人的武功一定很高明,现下看来仍然很美丽,绝对不敢猜她是过了四十之人。”
    严无畏道:“她已经超过五十岁了,我听说飞环派有驻容秘术,以前以为只是传说,加以我们身为男人,不大留心这等事情,如今看来,这个武林传说,竟是千真万确了。飞环派之所以对她十分仇视,或者是因为她盗走了驻颜秘法……唔!也许是一件宝物,才会发生占夺己有的情形。假如只是修炼秘诀,便不会酿成祸端了。”
    雷、宗二人,对他的推论折服无已。在严无畏身後侍立的阴将宣碧君,可禁不住露出艳羡之色来。
    严无畏没有回头看她,却有如亲眼得见,说道:“碧君!你不淮动脑筋,因为孟夫人与我既是旧识,同时,这次她的孩子,帮了宗旋一个大忙,使得端木芙还未陷入我的疑阵以前,就已经失去了宗旋的去向。”
    宣碧君骇了一跳,道:“属下遵命。”
    严无畏淡淡道:“再说!这位孟夫人不但深谙那些与她对敌的诸派的武功,还曾得过罗希羽及我的指点,武功精深博杂,你们虽然造诣很高,可是远不及她老练多诈,说不定反而被她所杀,这话我先说在头里。”
    众人皆不敢则声,只见严无畏严峻的面上,露出追思遐想的表情,这使他看起来似乎是慈祥可亲的老人。宗旋几乎是第一次发现他还有这麽近乎常人的面目,不但生出孺慕亲近之心,同时又怔了一怔,因为严无畏双眉松弛,面孔不再扳起来之後,使他突然记起了孟忆侠。严格说起来,盂忆侠并不肖他,不过那眉眼和神情,却很像他。
    严无畏沉默了片刻,才道:“阿旋!你可以运用你的智慧,与你大师兄共商破敌之策。
    现在先去休息一会,晚上为师替你检查一番,瞧瞧敌人用什麽手法禁制住你的武功?假如没有特别辣手的情形,相信叁两个月内,你就可以恢复如常了,我先告诉你那时候怎样做,首先你要把少林的广闻秃驴杀死!他是少林寺仅馀的对那魔刀神功造诣甚深之人,只要诛除了他,这一门功夫,就只有你独霸天下了。”
    宗旋一怔,道:“师父以前不是说过,连那萧越寒一共还有叁个精通此道的高手麽?”
    严无畏道:“不错!但他们天资远不及你,虽然目下造诣火候,皆胜过你。可是本质稍差,兼且目下年岁已老大,施展之後,难以迅速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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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患得患失
    严无畏虽然没有明说出来,可是雷、宗二人都十分明白,这两个魔刀高手,再碰上一次硬仗的话,就没有复元的希望,此所以严无畏会说将来这门功夫,只有宗旋独享的话。
    严无畏转眼向雷世雄望去,又道:“你内伤不比等闲,虽然要不了命,却不易痊愈,但你不必着急,更不可急於要修炼复元,以致反而变化,好了,你们兄弟去谈谈,为师也到了仿功课的时间啦!”
    雷、宗二人辞出,外面的人都围上来向他见礼请安,这些高手们,至今还是第一次向宗旋行属下之礼的。
    从前宗旋行侠江湖,与独尊山庄作对,天下皆知,其实宗旋与这一批黑道高手,屡有冲突,照理说如今相见,应该有点不大自然才对,殊不知这些人无一不是老奸巨滑,表现得异常恭顺崇敬。因此,当宗旋和雷世雄独处之时,只有孟行守在外间,宗旋便向雷世雄说道:
    “大哥,前有准阴佛寺的一役,後有今日的一幕,依小弟之见,这一帮人,皆不可寄以心腹,托以重任。”
    所谓前之一役,便是指雷世雄吩附属下可自由随彭典离开之事,那时人人都跟彭典走了,只剩下雷世雄独对强敌。
    雷世雄叹道:“是的,我自问一向对他们恩厚而威重,必有以身殉主之士,孰知生死关头之际,个个都是贪生怕死,毫无骨气之人。”
    宗旋沉吟一下,才道:“怕只怕罗廷玉挟其声威清誉,扬言饶此辈不死,要他们离弃本庄,他若行此计,本庄立时烟消瓦解,冰山倾倒了。”
    雷世雄瞿然道:“这话甚是,待我明天点醒师父。”
    宗旋摇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生平自恃自傲,决计不肯相信有这等事。”
    雷世雄道:“那就更加可怕了,这一帮人如若倚为主力,而到时阵前变节,忽然通通逃走,大局不可收拾,这真是本庄最致命之伤。”
    宗旋道:“大师兄只说中其一而已,其实本庄尚有一大危机。”
    雷世雄讶道:“还有麽?惭愧得很,我竟没有想到。”
    宗旋道:“这也怪不得你,原因等会再说,先讲这个危机,那便是师父的内伤,恐怕目前尚未痊愈,此所以他老人家一直容忍看,不与罗廷玉正面作一决战之故,你由於对师父信仰过甚,所以看不出来。”
    雷世雄压低声音,道:“师弟这话有欠考虑,难道你不是对师父全心信仰麽?”
    宗旋道:“小弟一向亦与大哥一般,从未想及师父内伤未愈这一点,目下由於武功已失,是以才得以冷静客观的思考,以小弟猜想,那两名擅长魔刀的高手,早已到了,但师父却不得不假借等候人手的藉口,拖延时间。”
    他说到此处,两人的心情都极为沉重,相对叹息,雷世雄过了一会,才道:“你所言甚是,以愚兄这种内伤,虽然相当严重,可是假如师父不是功力未复,实在不难运用他的深厚功力,助我迅即复元,以前彭师弟亦是如此,师父根本无法以本身功力助他。”
    他突然悄悄起身,猛然掀向外间查看。但见外面杳无人迹,不觉大奇,回头道:“咦!
    孟行何故不见了?”
    宗旋道:“或者在外面吧?”
    雷世雄走出去,旋即回转来,道:“不错,他在外面巡视,看来对你相当忠心和卖力。”
    宗旋道:“以我看来,他比本庄别的人还要可靠,小弟想不通的是师父何以要把此地座落位置连我也给瞒看?”
    雷世雄道:“这一点我也问过师父,他说此举实是防范那姓孟的家人,假如他想留下暗号,势须多费气力,并且易於侦破,好在经过缜密的观察之後,此人并无留下暗记之事。”
    他们谈到很晚,才各自归房安寝。
    过了叁日,宗旋巳依照师父的指点,运功破禁,但必须要个把月之久,方知此法对不对,如果错了,又得改用他法,同时又得化上个把月时间,方试探得出有效与否。这正是端木芙当初设计,她说要使严无畏误入歧途,最快也须一年以上,才能使宗旋复元。
    在这数日之内,孟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宗旋,足迹罕得踏出院落。因此,这天晚上,雷世雄到宗旋处闲谈时,提起了孟行,便道:“师父经过连日缜密调查察看,这孟行果然忠心可靠,他只知道服侍你,全然不打听这是什麽地方,一路上也不曾发现有孟家人来的踪迹。”
    他停歇下来,先出去巡视一会,但见孟行在壁外巡守,距内间甚远,纵是高声谈论,他也听不见。雷世雄返室後,这才向宗旋道:“师弟,你所担心的两件事,我已告诉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不说什麽,但看那意思,竟也是承认真是两大危机。”
    宗旋道:“如果师父不能在短期内修炼复元,只怕军心日渐涣散,敌势则日渐强大,再过一段时间,纵然师父得以修复,但形移势改,主客易位,那时侯才举行决战,胜败之数,又完全不同了。”
    雷世雄道:“你说得是,但我目前只担心一事,那便是罗廷玉当真放出声气,指出师父内伤未愈,同时他又放过本庄所有叛庄逃走之人,风声一旦传到,这局面便无法收拾了。”
    宗旋仰天沉思了一会,道:“好在这等风声不易便到此间,这是小弟连日来唯一的安慰,不过既然大师兄提起,小弟想了一想,觉得仍然不可徒赖地方隐秘,必须先发制人,套住手下诸人之心,使他们有了先入之见,便不为言语所动了。”
    雷世雄道:“无怪端木芙会怕你设计筹谋,以愚兄看来,你如不分心武功,单用才智的话,定然不输於端木芙。”他提起了这个绝世美女的名,神情间掠过黯然之色。
    宗旋道:“小弟一心一意只对付这批仇敌,自然容易得多,不比她思虑百端,事情太多,所以或者尚可与她较量一番。”
    他略略一顿,又道:“这个先发制人之计,亦须以谣言方式出之,咱们巧妙地透露给他们知道,内容是师父其实早已复元,只不过特地示敌以怯,好教对方误以为师父内伤未愈,所以此举还有一个用意,便是故意造就罗廷玉英名威誉,又示之以怯,以便试探本庄之人的忠心,再者,把罗廷玉培养起来之後,才一举歼灭之,即可奠独尊山庄万世之基业,天下再无足以抗衡之人了。”
    雷世雄击掌赞叹,道:“妙极了!此是上上的攻心之计,如若施行得妥当,包管无人胆敢叛离。”
    他匆匆出去,只见孟行站在靠院门那边,当下命他过来,嘱他入屋小心服侍宗旋,这才直去见师父,献上宗旋之计。翌日,尚未到中午时,所有的高级部属,莫不听悉了这个消息,人人皆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守口如瓶,不向旁人透露,自然在他们心中,已决定有事之时,务须效忠舍命奋战,才不致被严无畏以为不忠。
    又过了两日,这天的上午,严无畏在阴阳双将以及数名霜衣卫队的护法下,步入了这座院落。他步入房内之时,孟行正在替宗旋整理衣服,宗旋连忙起迎,严无畏吩附他坐下,环顾室中一眼,宣碧君看见屋内有一张太师椅,连忙去端过来,给严无畏坐用,雷世雄也闻讯从邻室过来,叩见师尊。严无畏问过他们两人的情形,又闲谈了数句,这才咳了一口痰,此是他快要说到重要事情的习惯。
    他伸手指一指痰盂,孟行赶紧去捧了过来,严无畏等他放下痰孟,看他一阵,淡淡道:
    “你如此忠心服侍阿旋,老夫心中甚喜,将传你几手绝招,使你能跻身高手之林,现在你可先与碧君放对,斗个二叁十招,让老夫先看一看路数。”阴将宣碧君面上掠过一丝讶色,旋即恢复如常,走将出去。
    孟行大喜叩谢,严无畏道:“你们先徒手相搏数招,然後使用兵器不迟。”
    宣碧君等他话了,才道:“你小心了,我虽不会伤你,但你若是败得太容易,不免乏味。”
    孟行道:“小人尽力而已,请姑娘指教。”
    他的功力如何,一时尚未显露,但招数手法却精奇奥妙,变化甚多,因此连宣碧君这等身份之人,亦不敢贸然轻进。她连绕了叁匝,这才发掌拍去,猛觉指风拂腕,心中微怔,赶紧变招,但见孟行乘势抢攻,使出连环叁招,一气呵成,竟是有攻无守,凌厉之极。
    宗旋微微而笑,心想那孟家母子可真不简单,在她手下的家仆当中,居然有这等惊人高手。宣碧君封拆过这连环叁招,蓦地欺身迫入,纤掌斋飞,展开反攻。但见她手挥目送,身形飘忽,招式奇奥变化,立时把孟行迫得连退六七步之速,但孟行阵脚未乱,分明尚可支持一些时候。
    严无畏突然道:“够了!你们都停战罢手。”
    声音虽是不高,但字字如锤,敲击两人耳鼓,宣碧君首先跃开叁尺,孟行自然也赶忙住手。严无畏面上的表情全无变化,可是说出一句话,内容却十分惊人,假如是旁人处他地位,一定多少会有点表情上的变化无疑。
    他道:“阿碧,与我拿下这个奸细。”
    宣碧君唰声欺近,伸手擒拿,这一回她不但用上全力,同时亦因为早就得到严无畏的暗示,所以准备停当,反应之快,骇人听闻。孟行莫说事出仓促,即或不然,但在宣碧君全力擒拿乏下,能不能抵挡得住,亦成疑问。这刻他几乎是束手就擒,被宣碧君挺转了右臂,分筋错骨,是以霎时疼得热汗滚滚,流了下来。
    他抗声说道:“小人如何变戌奸细?”
    严无畏望了宗旋一眼,缓缓道:“阿旋,你心中一定大惑不解,因为你也曾小心考察过此人,认为全无疑念,方敢予以信任。”
    宗旋道:“弟子正是如此,这孟行乃是孟家家人,当初弟子曾经小心查过,始敢无疑。”
    严无畏仰天冷笑一声,道:“假如这是端木芙的手段,那麽老夫就不能不後悔没有早早把她诛除,以致招来无穷後患了,不过,我看端木芙还没有这等本事。”
    孟行虽然痛得直冒汗,但他一声不哼,神态倔强,使人测不透他的深浅和心思。宗旋转眼向他打量了一会,缓缓道:“看了他这等神态,果然使我信心动摇,假如他只是一个家仆,无论如伺,这刻亦将分辩数言。”严无畏道:“为师在一些小动作中,看出他不是久执贱役,惯於服侍人之辈,例如我们进来,他如果真是仆从出身,一定会立即搬过椅子,所以我後来故意要吐痰,试他一下,果然他直等我示意,方始去把痰盂端来,由此可见他根本不是仆出身的。”
    孟行虽在疼痛难忍之中,闻言亦不觉一怔,但接看便高声道:“小人在家中之时,日日勤修武功,根本没有服侍夫人少爷的时间。”
    严无畏冷冷道:“假如我不是指出使你心慌的马脚,谅来你至今还不会开口的,老夫告诉你,那就是不管你是否冤枉,一迳把你处决了,你也无可如何,倒不如从实供出,落得一个光明磊落,岂不更好。”
    孟行哑然无语,宗旋是何等厉害的脚色,先前是有了先入为主之见,所以总不觉察有异。现在看他的反应和态度,脑筋一转,巳猜出了他是谁,当下说道:“孟行,以你的道行,挟着恩德之力,瞒过我则可,但在家师如电神目之下,你还得很修炼个叁五十年,才有点希望可以得售阴谋,我劝你从实说出一切,还不失为英雄好汉。”
    孟行哼唧了一声,道:“你教她放松一点。”
    阴将宣碧君道:“你肯直说,我自然会放松。”
    严无畏道:“那也不妥,此子已练成了通臂功,阿碧你施展的分筋错骨手法,别人诚然痛不可忍,但在此子而言,只是小意思而已。”
    宣碧君怒道:“好啊!这个小畜生还想趁机挣脱逃走麽?”
    她五指上内力一发,孟行面容骤变,眼珠鼓突,当真是痛不可当之状。
    宗旋摆摆手,道:“碧君,照刚才那样就行啦!”
    宣碧君见他说话,只好收回後来发出的内力,孟行大大的喘一口气,抬头向宗旋望去,但见对方眼中露出怜惜同情之色,当下已硬不起来,道:“老庄主,你当真是才智杰出,绝世无双的人,虽然我对目下的情状,早已有了准备,但还是瞒不过你的法眼。”
    严无畏道:“闲话休提,你已发出消息了没有?”
    他对对方的一切,似是完全了然於胸,使那孟行回答之时,大感踌躇,不知应该保留多少才恰当。他因此沉吟了一下,才道:“小人这一回答,眼看就是死路一条,唉!回答与否还不是一样麽?”
    严无畏道:“不然,你如果从实直说,应该尚有一线生机。”
    孟行道:“小人不信有这等奇事。”
    严无畏向宣碧君点点头,只听一声惨叫起处,孟行已昏了过去。原来宣碧君奉到命令,硬生生把孟行的一只胳臂扭折了。她先使了分筋错骨手法,所以这一扭断对方之臂,不但永无复元之望,同时那阵剧痛,亦比平常断臂之痛要大上许多倍。因此孟行虽然武功高强,身子强壮,也熬不住而痛昏过去。
    过了一阵,他悠悠醒转,发现一切仍末改变,他依然被宣碧君抓住,直立房中,面对看那个称尊天下的七杀杖严无畏。他确知的一件事是自己的右臂,永远变成残废,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可以安慰自己的,那就是此臂虽然残废,但总算还长在身上,不致於像断去一条臂之人那麽难看而已。
    严无畏冷冷道:“须知老夫出道以来,均是说一不二,如果怀疑老夫之言,这人一定要感到後悔奠及。”
    宗旋忙道:“孟行,快点说吧!”
    孟行道:“我早已讲过,实说或不说,还不是一样麽?”
    “克喳”一声,紧接善孟行又发出一声惨呻,原来他的左臂,又被宣碧君扭断了,这回大概是较为习惯,是以没有昏死过去。事实上他这一次远不及上一回痛苦,这是因为宣碧君未及施展分筋错骨手法所使然。
    宗旋高声道:“忆侠,你不是识时务的俊杰,假使你有杀身保密的理由,我可以为你求情,早早了断,如若没有足以舍身的原因,你还是早早说出来的好。”
    孟行一怔,抬头向他望去,道:“你已知道我是盂忆侠麽?几时知道的?”
    宗旋道:“刚刚才发现的,你家不是擅长易容化之术麽?所以我恍然大悟,你竟然就是孟公子盂忆侠。”
    严无畏道:“孟忆侠,汝母现下在什麽地方?”
    孟忆侠道:“恕我不能奉告。”
    严无畏道:“如若你母亲前来,向我求情,你或者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宗旋听出话中有因,顿时记起严无畏说过,他与孟夫人乃是相识。但他怎样才能点醒孟忆侠呢?盂亿侠惨笑一声,道:“在下生平别无他长,只会孝敬母亲,假如此地有险,在下宁可死一百次,也不会把她请来。”
    宣碧君怒骂一声,起脚一踢,“澎”的一磬,把盂忆侠的胫骨踢断了。
    孟忆侠跌倒地上,痛得身子连连翻动,但他两臂已废,连伸手去摸摸这只断了的脚,也办不到。照这等情形下去,盂忆侠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宗旋向严无畏说道:“他既然不肯说,乾脆杀了他,免去他的活罪,师尊意下如伺?”
    严无畏讶然望他一眼,道:“你武功失去以後,突然变得面软心慈起来啦!”
    宗旋叹一口气,道:“假如他们孟家并非端木芙之人,则不论此一刺探本庄之举,是何等可恨,但在弟子来说,他终究救了弟子一次。”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再说,孟忆侠气质颇不平几,令人生结纳之心,弟子实是深惜这等人才。”
    严无畏唔了一声,忽然仰头寻思,过了一阵,才道:“盂忆侠,你还能说话麽?”
    孟忆侠咬牙忍住诸般疼痛,道:“能够。”
    严无畏道:“你父亲是谁?”
    孟忆侠道:“今日之事,与先父全然无涉。”
    严无畏道:“阿旋说你不识时务,果然不错,你难道至今还看不出老夫的为人,乃是言不轻发的麽,我对你已经是最为优容,你可知道?”
    盂亿侠道:“我仅有四肢,已废其叁,还算得是优容的话,那真是千古奇闻了。”
    严无畏第一次微现怒容,但旋即恢复常态,冷冷道:“带他出去,收押起来。”
    宣碧君讶然向他注目,似是感到难以置信,及至被严无畏瞪了一眼,这才赶忙动手,把孟忆侠挟了出去。严无畏挥挥手,阳将徐刚大步走出房外,在附近巡视。
    严无畏深思地坐了一阵,才轻轻咦息一声,道:“奇怪,我对此子生出不忍之心呢?”
    宗旋道:“这自然是因为师父您识得他母亲之故了。”
    严无畏道:“也许是吧!”
    他向雷世雄道:“你一直没有作声,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雷世雄道:“这孟家母子假如不是端木芙之人,为何要潜入本庄,刺探秘密?”
    严无畏道:“那孟夫人乃是有胆识,才智杰出之人,她葫芦中的药,不易猜中。”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屡屡给予盂忆侠的机会,但他却轻轻放过了。”
    宗旋道:“难道孟夫人来此求情的话,师父当真会放过他麽?”
    严无畏道:“只怕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宗旋道:“好,那麽弟子负责把孟夫人找来,但弟子实在不大相信您肯轻易的放过他们呢?”
    严无畏摇摇头,这动作使人莫测高深。宗旋本想再向师父求情,以便马上替孟忆侠接续断折了的两手一脚,假如现在就动手,则孟忆侠最多只损失一条右臂而已。但由於严无畏的表情太过莫测高深,宗旋在出口求情以前,必须考虑到自己的安全问题,因此,他终於没有做声,决定再看一看风头再说。
    严无畏旋即离开了,房中只剩下宗、雷两人,宗旋向雷世雄说道:“小弟本想向师父求情,先行医治孟忆侠的伤势,但又惮於师尊的天威莫测,以此不敢开口。”
    雷世雄道:“愚兄亦看出了你的心意,但正如你所说,天威莫测,所以亦不敢开口,唉!我觉得这一回师父恐怕是处理不当,或者可以说是下手过於狠辣,他这样对付孟忆侠,岂不是迫得孟夫人非与咱们作对不可麽?如是旁的敌人,咱们原也不放在心上,多个把仇人,也没有什麽了不起,但这盂夫人既然与师父是旧相识,而师父又似是未能忘情,问题就大了。”
    宗旋道:“小弟意欲使釜底抽薪之法,大哥认为办得通办不通?”
    雷世雄道:“你所谓釜底抽薪,不外是在孟忆侠身上看手,此计当然可行,但必须注意的是切勿让他得以趁机逃走。”
    宗旋道:“这一点小弟定必特加注意就是了。”
    他不久之後,就已处身於地下一条甬道中,走到一扇铁门前,一名白衣劲装卫士迎上来,躬身施礼,甚是恭敬。要知当日在那佛寺内,严无畏的叁个徒弟,由彭典开始,其後是雷世雄,再就是宗旋,都表现出极为义气和勇敢,视死如归,因此,独尊山庄上上下下之人,无不得悉,也无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宗旋道:“那孟忆侠可是在此地牢中?”
    那霜衣卫应道:“不,是在隔壁的水牢内。”
    宗旋摇摇头,道:“带我去瞧瞧。”
    对方立刻转身,带他到另一扇铁门前,宗旋作个手势,他这才取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铁门。宗旋站在门口,向这间水牢望去,但见门内左角亮着一盏灯,虽不明亮,仍可把牢内情形看得很清楚。
    入门便是石级,大约下去四级,就全是水了,孟忆侠被缚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大半段身子浸在水中。宗旋看见有两只苍蝇在他面上停着,孟忆侠大概已经烦透了,所以已懒得摇动脑袋赶走苍蝇。他半个身子泡在水中,又湿又冷,当然是极为难受的活罪。
    宗旋道:“忆侠兄,你竟然懒得抬眼看看是谁来了?”
    孟忆侠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略略抬头,露出苍白的面孔。这时不知他是负伤之後,虚弱得无法开口说话,抑是不想开口,他只默然注视看宗旋。
    宗旋回头道:“把这位盂兄移到隔壁。”
    那霜衣卫迟疑了一下上道才应了一声:“是!”进去迅即将孟忆侠松了缚,并且把他抱起,走出水牢。
    隔壁的一间虽然也不是好地方,但至少地面是乾燥的,又有床铺,宗旋吩附手下去取被褥茶水以及替换的衣服等物来。这霜衣卫招来两人,教他们去办齐各物,自己却陪侍在侧。
    宗旋知道他是因为职责攸关,不敢走开,甚至目下这许多的命令,他亦本应不能遵从才对,他好奇地向那霜衣卫问道:“你不先去禀明老庄主,一切听我之命,这责任可不小,只不知你为何不肯抗命?”
    那霜衣卫道:“属下对您敬仰无比,是以恭谨听候差遣。”
    宗旋哦了一声,那人又道:“四庄主您胆勇盖世,忠义过人,属下等全都听说了,因此坚信您决不会仿出有害老庄主之事,只不知属下这个想法对不对?”
    孟忆侠睁大双眼,道:“宗兄居然能以忠义感动手下,真是出乎兄弟意料之外。”
    宗旋苦笑一下,道:“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还多着呢,咱们慢慢再谈。”
    一忽儿,陆续有人送来东西,转眼之间二这间地牢改装得焕然一新,应用之物全部无缺。两个聪慧伶俐的仆从,替孟忆侠换过衣服,让他躺在厚柔的被褥中,甚是舒适,比起早先浸在冷水之中,直有霄壤之别。
    一切舒齐妥当之後,宗漩命手下都退了出去,立即开门见山,向盂忆侠说道:“忆侠兄,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尽我的能力,让你舒服地耽在这里,生死难卜,纵然不死,但叁肢残废,也等如已死。”
    孟忆侠冷笑一声,道:“兄弟虽然只是一介凡夫,但还不十分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宗旋道:“这一点我也深知,我并非有一丝一毫威胁或欺骗你的用心。说到第二条路,那就是从速下手医治你的伤势,相信叁肢之中,必有两肢可以恢复如常,但你若是选择这一条路,必须让我与令慈得通消息,我将设法说动她,使她到此地一行,亲见家师,以便把你带走。”
    盂忆侠哼一声,道:“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我母子两人皆落於你们手中,还能活着出去麽?”
    宗旋道:“当然有这等可能,方始向你提出,要知令慈与家师本是旧相识,只不过令慈不知道而已。
    ”
    孟忆侠哑然无语,过了一会,才道:“当真又是一件出乎我意料之事了,以令师的声名,家母如是旧识,焉有从未提及之理?照你说来,也颇有理,因为令师向来是神出鬼没,谁也不知他的行踪,假如他当初与家母认识之时,用的是化名,实在一点也不稀奇。”
    宗旋道:“你可答应了麽?”
    盂忆侠道:“一定要我答应,你才肯动手医治我麽?”
    宗旋道:“这一点我也是为你想的,要知兄弟此来,并非家师授意,因此除非你肯答应,家师闻报之後,或者不会追究,如果你不答应,则虽然接续了断骨,他可能仍然下令折断,你岂不是徒增无限痛苦。
    ”
    盂忆侠不知信他好?抑或不信他好,迟疑了一阵,兀自难决。
    宗旋道:“我还希望你现下恢复本来面目,你不可犹豫不决,因为你的伤势拖得越久,就越难有十足痊愈的希望。”
    盂忆侠忽然下了决心,道:“好的,待兄弟把经过情形,修函奉母,她来与不来,那是她的事了。”
    宗旋舒一口气,道:“好极了,请你写吧!”
    猛然想起他已不能动手提笔,便又道:“我叫一个擅长文书之人,你口授大意即可了,但当务之急,还是命人替你医治伤势。”
    不久之後,孟忆侠叁处断骨都敷药包扎起来,据那跌打接骨的医师推测,左手和右腿痊愈机会极大,但右手就靠不住了,宗旋心知这是断骨之时,这只右手受到分筋错骨的禁制,所以一断就无法复接。
    说到投递这封书信的方法,也很有趣,原来孟忆侠有一只信鸽,像那些变魔术的人一般,藏在一枚小小的圆筒内,他早把这枚圆筒收藏在宗旋房间内,这时取出,把书信系好,又过清水和食物,这才纵它飞去。
    两日之後,宗旋和雷世雄正陪着严无畏说话,这一日严无畏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兴致勃勃,因此,宗旋乘机提出杨燕之事。
    严无畏听了他与杨燕的一段恋情,沉吟了一下,才道:“本来为师不会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此女既是‘飞环派’门下,最近又在孟夫人家中居住,问题便发生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飞环派向来有秘传内媚之术,不过这一派还算谨严洁身,所以武林中并无艳事绯闲,直到那孟夫人出道,方始为世所知,不过她赋性也不能说是天生淫荡,大概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吧!总之我看出她至深的心底,老是有一股悲郁之气,这是一件极为深刻难忘的创伤,因而她很放纵,藉以麻醉自己,为师清清楚楚的看出这一点以後,便与她分手,悄然离开,当然,话说回来,也许我娶了她,她以後便不会与旁人勾叁搭四,但你们当能了解,假如有这种恐惧的话,不如让开的好,免得作茧自缚,对不对?”
    雷、宗两人都连连点头,他们一向对严无畏的推理,甚表佩服的。严无畏仰天轻叹一声,又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极不满意於她曾经芳心暗许过旁人,换句话说,我得不到一个完整的她,这岂是我这种性格之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雷世雄道:“弟子虽然不至於如此,然而却颇能了解师父的心意。”
    严无畏向宗旋望去,又道:“杨燕眼下已在孟夫人身边,她一定将本门内媚之术,传授与她,再加上她放纵大胆的观念,薰陶之下,影响之大,难以测料,你有武功之时,也还罢了,目下失去了武功,最好暂时休提婚嫁,免得祸生肘腋,转成大累。”
    宗旋岂敢反对,方在寻思,忽然有人来报说,孟忆侠要见他。他匆匆而去,见到孟忆侠,先动问他的伤处,得知情况尚好,这才询问他何事见召,孟忆侠说道:“信鸽已经回来,带得一信在此,家母已在附近数十里之内,假如你能安排的话,即可谒见令师了。”
    宗旋看过来信,大意是说决定孤身前来,谒见严无畏以求情。他拿了此书,又匆匆回去谒见师父,说出始末。
    严无畏道:“这釜底抽薪之计,虽然不甚妥当,但用心甚佳,所以为师不曾阻止你,现在怕只怕孟夫人把端木芙等人引来。”
    宗旋道:“难道她不管儿子生死了?”
    严无畏道:“天下之事,往往不可以常理推断。”
    宗旋沉吟道:“眼下如果若被迫与敌方大决战,果然至为不利。”
    严无畏道:“为师直至今日,方始有了把握,是以甚感愉快,那就是为师数年来的内伤,再有七日时间,必能澈底痊愈,因此,无论如何,也得拖过七日之限,那时不管敌方势力何等强大,为师也能击溃他们。”
    雷、宗二人无不欢欣鼓舞,喜形於色,雷世雄道:“既然如此,何不等过了七日之限,方始接见那孟夫入呢?”
    严无畏道:“她个人无法伤害於我,只怕她的行踪被端木芙蹑住而已。”
    宗旋道:“关於孟夫人之事,弟子无可献策。至於端木芙这一帮人,只要师父伤势完全痊可,则弟子倒是已熟筹一计,逐步实施,定可把他们通通诛除!”
    他随即把计策说出来,连严无畏那麽深沉多智之人,竟也大为动容,连连颔首赞许,雷世雄更不要说了,简直佩服得无以复加,猛夸宗旋是诸葛复生。
    严无畏仰天大笑道:“老夫武功既能复元,再加上阿旋运筹帷幄,这锦绣江山,已稳入我囊中矣,阿旋,你去说与孟忆侠听,叫他请孟夫人来。”
    宗旋衔命去了,此时一些高级部属陆续谒见,报告消息和领取机宜。在这些报告之中,大部份是关於端木芙、罗廷玉等人的行踪。在独尊山庄广大有力的触角之下,各地都有消息,但只有扬州一地的报告中,说是见到端木芙等人。人数甚多,却未侦悉他们的动向。
    严无畏甚喜,笑道:“扬州距此有数百里之遥,可知孟夫人的行踪未有漏。目下就算让他们知道,也不是朝夕可至了。”
    话虽如此,严无畏仍然不曾大意放松,当下指派了两人,率领得力部下,加强防务。
    一个时辰之後,一辆马车迅快驶来,路上并无拦截查问之事发生。甚致抵达寺门之时,任伺人也觉得此地不似是独尊山庄目前的总部所在。因为经过小心的观察,仍然看不出半点大批人马聚居此处的迹象。
    马车停在寺门外,那车把式道:“夫人,此地便是无量古寺了。”
    车内没有反应,车把式也就不再言语,瞪大双眼,四下顾盼。他的目光锐利如隼,一望而知必是身怀绝技之士。
    过了一会,车一掀,出来一个明眸皓齿,媚丽照人的美妇,乍看甚是年青。假如她就是孟夫人的话,实在不易使人相信她已有一个像孟忆侠那麽大的儿子。她态度从容,徐徐下车。
    当她往寺门内走时,车把式唰地跃落她身边,道:“夫人,还是让小人随侍进去吧!”
    孟夫人笑一笑,道:“已经讲好了要我单身入寺,你也不想少爷被害吧?”
    那车把式叹口气,道:“依小人看来,今日的局面凶险无比,决计不是说话就可以解决的,况且小人留在此地,也是有死无生的。”
    孟夫人道:“在人屋檐下,岂敢不低头,谁教阿侠被人家抓住了呢?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假如我母子无恙,你也不会有事的。”
    她又笑一下,艳丽非常。可是眼角的鱼尾纹,却显示出无情岁月的无比力量。只见她有如一朵彩云般,冉冉走入山门,穿过广场,拾级直入大殿。
    大殿内香气缭绕,和一般的寺院全无区别。她脚步一停,望住一个跪伏在佛前的僧人身影,但见此僧动也不动,但依稀传来喃喃诵经之声。
    孟夫人看了一阵,才走过去,用脚轻轻那僧人一下,使他抬头回顾,才吐出呖呖莺声,道:“敢问大和尚,入迷途中,何处才是方便法门?”
    那僧人不觉呆了,盂夫人又道:“大和尚,你此刻心中所转的念头,一定不敢说出来,可是你决计无法瞒得过我佛。”
    她话锋咄咄迫人,对方更是呆了。孟夫人摇摇头,道:“你没有渡迷津的宝筏,我还是找别人的好。
    ”
    她走了数步,那僧人才如从梦中惊醒,道:“女菩萨往那儿去?”
    孟夫人道:“我若是知道就好啦!”
    僧人重重咳一声,道:“按理说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不该哓舌,但既蒙女菩萨下问,又不得不说,我佛常言:“回头是岸”。这话教人深省。”
    孟夫人道:“噫!你这和尚不算得是痴人,那麽你可敢回答我,早先你心中转的何念?”
    那僧人露出尴尬之色,道:“恕贫僧不多说了。”
    孟夫人笑道:“何必怕羞呢!你既然觉得我还看得过去,不妨多看几眼。若是动了凡心,那就回头是岸,蓄发还俗,你看如何?”
    这孟夫人不但话中暗藏机锋,而且十分大胆露骨,迹近猥亵。那僧人面上一热,急急低下头去。
    孟夫人摇摇头,道:“怪哉!我还以为你是假扮的僧人,谁知却是真货,由此看来,对方手段之高明,远在我意料之上。”
    她一迳转身行去,经过好些禅堂静舍,也看见不少僧众。而这些僧众,个个皆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全无作伪。
    盂夫人忖道:“假如不是已列明了地点,我几乎怀疑是走错了地方呢!”
    她终於走到最後面的门户,从外表看来,此寺到此已经到了底,出得此门,便离此寺了。孟夫人迅即推开那道木门,放眼望去,但见一排参天古树的那一边,又有连绵屋宇。不过一眼望去,便知道那是佛教中人建造的。门边突然闪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皆过中年,气派风度,都不同凡俗。
    孟夫人道:“贤伉俪必是天下知名的詹教主及夫人了。妾身居然劳动了你们大驾,实在极感殊荣。”
    詹氏夫妇上来与她见过礼,詹夫人道:“盂夫人如果不见怪的话,我倒想讲句闲话。那就是我们也许是不意碰上的,接你之人,还未过来亦未可料。”
    孟夫人道:“诚然有此可能,不过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奉命先与我谈谈的。”
    詹先生道:“夫人此言有何根据?”
    孟夫人道:“听说严老庄主一则自视甚高,多半认为我一介女流,不足重视。二则我一路行来,已知道贵庄一直不间断地传递消息,你们身为独尊山庄的高手名家,地位甚高,焉有不知消息之理?”
    詹先生道:“孟夫人越说,兄弟疑惑越多。”
    孟夫人道:“这话一定是指後一项了,贵庄遍传消息之法,虽然天下无双,但我却不难察觉。照我猜想,大概是每隔若干丈,便埋植一根特制的木柱,传递消息之时,但须以指轻弹木柱,下一站之人,伏地即可听见。只不知我猜得对也不对?”
    詹氏夫妇都诧讶注目,詹夫人道:“这样说来,敝主上可能把你看轻了。”
    詹先生道:“单凭孟夫人指出敝庄传递消息之法一事,敝主上就非得相见不可了。”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孟夫人先行,一面说道:“孟夫人如何能听得见那暗号呢?”
    盂夫人走到一株古树之下,忽然停步,说道:“有烦两位去向严老庄主先容一句,请告诉他说,假如他无法测破我的绝技,那就快点放了犬子,好让我们母子离去。”
    詹夫人双眉一皱,,道:“孟夫人霎时间便想反客为主,未免太过份了吧?”
    孟夫人道:“贤伉俪如果担待得起,转传此语,相信严老庄主必会有所裁夺。”
    詹先生道:“这话甚是,那就有劳你在此稍等一会儿了。”
    盂夫人道:“还有一点,那就是一不许向犬子迫供。二不准询问宗旋。”
    詹先生慎重地道:“这番话定必代为转奉敝主上。”
    詹夫人道:“此是节外生枝之举,依我之见,乾脆就请孟夫人指点几手,强存弱亡,没得话说。”
    盂夫人道:“假如严老庄主真是像我想像中的枭雄人物的话,他一定会尽力解决难题,而不单单凭恃武力,欺负一个孤身闯关应约之人。”
    詹先生道:“好啦!我这就去报告,但你万勿到处乱走,以致发生误会,迫得敝庄非动手不可。”
    孟夫人望看詹先生的背影,咀角微微显出一丝冷笑。随即在树下慢慢的走,意态甚为闲适恬如。詹夫人冷眼打量,但见她虽是中年之人,但风华凝艳,玉姿嫣丽,心中突然一惊,忖道:“听说她风流成性,喜欢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以她这等风姿才貌,恰是老庄主这等年纪最看得上的,今日若容此妇谒见老庄主,後果如伺,如波谲云诡,殊难逆料了。”她不禁动了杀机,暗暗筹思阴谋恶计,速速将孟夫人处死。
    詹先生大步行去之时,也在心中转念道:“这个美妇不知有何手段,竟能测听得出本庄的通讯秘法。
    看来连老庄主亦不能猜出无疑,而以他的身份,其势又不便暗中去问宗少庄主,这便如何是好?”
    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解决的答案,只是一时还不肯就此使用,希望另有别的妙计可行。
    他的答案是:
    由他暗下去问宗旋,然後等老庄主猜测不出之时,他即可从旁暗示。
    这样做法,他认为那只是他本人的信用不够而已,与严无畏并无所损,亦能解决一个大问题。要知他虽是黑道中地位极高的人物,平生也少有背信违诺之事。但他们究竟不是端方正直之士,许多看法,与真正的君子大不相同。尤其是但求成功,不择手段这一点,乃是他们容易得志的重要原因。
    他跨入院门之时,仍然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因此他决意先去找宗旋问一问。他当然晓得到何处去找宗旋,当下穿过一间殿堂,改向左走。
    右边的廊门口出现一人,高声道:“詹教主,你走错路了,主上正在後面轩中,等候教主回话。”
    詹先生不敢不停步,因为说话之人,竟是阴将宣碧君。她和阳将徐刚乃是严无畏的近身侍卫,也等如是他的座下高弟,名义上虽然比不上雷、宗等人,但能进言的力量却一样的。
    他乃是老成持重之人,决计不肯得罪这种亲信,当下点头道:“敝座也知道老庄主正在等侯,但目下有一点小事,须得邀同宗少庄主商议……。”
    宣碧君道:“你别去了,老庄主急得要命。我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这般沉不住气的,我正是奉命请四庄主来的,现在你快点去,不然的话,主上必定会见怪的。”
    她这麽一说,詹先生也只好打消了暗中去替他解决的计划,迅即改道去进谒严无畏。当他踏入那座轩堂之中时,果然见到严无畏正在大踱方步。雷世雄亦已在座,面上微有讶色。
    詹先生忙忙上前行礼,一面说道:“属下已见到那孟夫人了。”
    严无畏炯炯迫视看他,道:“她以什麽手法过了你这一关?”声音中透出了迫切之意。
    詹先生一怔,心想:“他何以认定孟夫人业已过了我这一关?”但这个疑问,他只藏在心中,不敢动问。
    他随即把经过说了,当然亦不敢不把孟夫人讲过不许向孟忆侠迫供和询问宗旋之言说出来。当他说完之後,目光转到了雷世雄面上,但见这位大庄主,面上透出了淡淡的忧色。
    因此他立刻知道,连雷世雄也认为严无畏没有法子测得破对方的手段,这使他更为担心,想道:“老庄主这回遭到挫折,免不了要纵释盂家母子,将来便是一个折损本庄声威的大话柄了。”
    方想之时,宗旋已随同阴将宣碧君进来。他一进来便道:“师父,弟子意欲先去瞧瞧,便知来人是否真的孟夫人亲自驾到?”
    严无畏摇摇头,道:“不必了,一定是她本人无疑,否则焉能轻易就通过了詹先生这一关呢?”
    他游目望了众人一眼,神态忽然变得十分安详,与刚才浮躁判若两人。雷世雄忍不住道:“师父可测得透她的手段麽?”
    严无畏微微一笑,道:“当然啦!这等区区小事,岂能难倒为师。”
    人人都松一口气,宗旋询问之下,方知是怎麽回事。当下道:“以弟子愚见,这孟夫人故意摆下了後面的两句话,分明是别有用心。她可以硬栽说不是师父测破,而是询问过我。”
    詹先生道:“她敢这样做麽?”
    雷世雄道:“她见到师父之面,方始硬栽,咱们也奈不得她的何。”
    詹先生想想也是,以严无畏的身份,难道还能请人来评理不成?因此,大家都重又担心起来。
    严无畏道:“这一点你们也不必过虑了,包管她见了我,便没得话说了,现在还是由你……。”
    他目光望住詹先生,道:“你去见她,可告诉她说,这只不过是她使用一种特制的物事,可以探测出声波而已。”
    他停歇了一下,突然微微失色,向宣碧君道:“速速赶去保护那孟夫人。”
    他馨调如此急促,众人都大为吃惊,以为是有外敌侵人。宣碧君反应极快,严无畏的话刚歇,她已出了轩外。
    雷世雄道:“可是有外敌麽?”
    严无畏道:“不是外敌,而是詹夫人。”
    他瞪了詹先生一眼,又道:“你竟猜想不到这种危险麽?”
    詹先生惶恐道:“属下当真想不到有这等可能。”
    严无畏向众人道:“詹夫人深恐那孟夫人的手段太过高妙,可能会难住我。同时,又见她长得漂亮,名声不大好,乃有杀她以绝後患之心,她但须找个藉口,先斩後奏,谅我也无可如何。”
    他摇摇头,表示有点不满之意,又道:“自古以来,许多大事都被妇人所误,情况与此正同。”
    詹先生这才松一口气,他了解严无畏不会很见怪的,自然如果詹夫人已经杀死了孟夫人,那又另当别论。所以他一直等到有人来报说,宣碧贯已偕同孟夫人前来之时,方始当真放心。
    严无畏指示道:“你出去迎接,顺便把我的答案告诉她。当然她大概会表示不满,你可以告诉她说,当她见到我时,马上就得到最满意的解释,假如她还认为不满意的话,我答应她可以带了儿子立刻离开,保她安全无恙。”
    詹先生虽然应了,脚步却不移动。宗旋道:“师父,那孟夫人终是一个女流,即使她心中认为您的解释,满意万分。但她硬是说不满意,您岂不是作茧自缚?”
    严无畏道:“你们放心,为师自有十分杷握。”
    詹先生无奈出去,在那殿堂中等候,转眼叁个女人进来,正是孟夫人和宣碧君以及他的妻子。
    孟夫人一见到他,便笑道:“如何了?可有答案没有?”
    詹先生道:“当然有啦!”
    盂夫人嘲讽地笑一声,道:“不错,纵然严无畏测不透我的手段,也是一个答案。”
    她望了詹夫人一眼,叉道:“詹教主以後须得劝劝尊夫人才行,她脾气不大好,几乎与我动手呢!”
    詹免生心知严无畏果然没有料错,大是惊服。
    口中说道:“敝主上一听孟夫人所使的手段,立时说破你是借重测音之器,并非你的奇怪功夫,他又言道……”
    他举手阻止对方插口,继续道:“他相信你不会满意,所以打算当面解释。”
    孟夫人道:“我自然要厅他当面的解释,但只怕到时仍然不易使我满意,因为你们或者也知道一点,那就是我此一手段,宗旋早已晓得了。”
    詹先生淡淡一笑,道:“敝主上亦吩咐过了,他说假如到时孟夫人还是不满意他的解释的话,他答应你可立刻携了令郎,安全离开。”
    孟夫人一笑,道:“这话真不易使人置信。”
    詹先生道:“敝主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向来一言九鼎。”
    孟夫人道:“如果我内心虽然满意,也口中还是表示不满,他能践守约言麽?”
    宣碧君道:“岂有此理,你满意就是满意,不满就是不满,焉能作伪?”
    孟夫人道:“这当然是不对的,但万一我仍然作伪,严无畏便又如何呢?放我呢?抑或不放?”
    詹先生高声道:“敝主上有鬼神莫测的神通。他既然答应得你,便不虞你敢使诈。你即管作违心之论,但事实上只怕不容你如此。”
    孟夫人道:“你们不敢正面答覆我的问题麽?”
    詹先生被迫无奈,只好道:“如果你说出不满的话,敝主上自然要守信放人。”
    孟夫人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谅他身为天下当今无敌高手,说的话岂能不算数?”
    她转眼向詹夫人望去,冷冷道:“你可知道,虽然你曾有对我不利之心,再加上你丈夫几次意图规避,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才使我更加深信严无畏必能守信,因为你们跟随他多年,自然晓得他的为人。既然你俩认为他必会守信,所以想在事前阻止,则我又有何不可信他?”
    她的分析,连宣碧君也非常佩服。她道:“孟夫人果然是女中英杰,无怪敝主上如此看重,把你请来了,现在请进去谒见敝主上。”
    这一小簇人不多时已踏人那座轩堂,只见上面的一排座位中,只有雷世雄和宗旋两人,当中的上座,本应是严无畏的位子,却空无一人。
    宗旋起身走过来,抱拳行礼,道:“晚生是刚刚方始得悉夫人驾到,是以未及趋迎,还望夫人宥恕。
    ”
    盂夫人熟视他顷刻,才道:“奇怪,这话乃是出自真心。但我又不明白了,以你的地位,自应事无钜细,皆所早知才是。”
    宗旋道:“目下晚生奉命苦修,不理俗务,因此很多事情都不过问。况且……”
    他停歇了一下,面上泛起苦笑,接着道:“况且关於夫人之事,晚生尚须避嫌,因此事前未有所知,实在是顺理成章的。”
    孟夫人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
    这时宗旋替她引见雷世雄,孟夫人的勾魂秋水,在他面上转了几转,竟不觉露出羡慕之色,说道:“啧!啧!真是好一表人才,单单是形貌气度,就具足了继承独尊山庄的资格了。”
    雷世雄谦逊几句,便请她在客位落座,并且道:“家师适因急事,出去处理,马上就可以回来见面了。”
    盂夫人流盼四下,她虽然是无意四望,但一颦一笑,皆足以使男人动心,真是有烟视媚行的魔力。
    她徐徐道:“奇怪,令师让你们在这儿等我,所有手下都遣出去,不知是什麽意思?”
    雷世雄道:“盂夫人无须妄加测想,家师此举不一定含有深意。”
    宗旋道:“既然请得夫人前来,家师自然是已有了成算在胸。或者有些事情,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而已。”
    孟夫人道:“你可是说对了,他正是有些事情不欲人知,但无论如何,我仍然对他很佩服,假如他的才智真是那般高明的话。”
    雷、宗二人自然晓得她这话是指什麽而言,宗旋道:“晚生可以起誓,证明家师并没有问过我,也不曾迫问过令郎。”
    雷世雄接口道:“家师的才智武功,古今中外,皆无有可以匹敌之人。说到他能猜中孟夫人乃是藉别物之力,探测到敝庄的秘密通讯一事,在你来说,也许感到不可思议,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不足为奇。”
    盂夫人道:“那末他因何不敢见我?莫非是怕我说出一句不满意,以致他必须面临守信与否的抉择关头,因而畏缩麽?”
    雷、宗二人,都感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事实上他们亦深恐有这等情形发生,是以不免疑惑师父的躲开,乃是用的一种奇奥手段以应付她。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来,甚是响亮,道:“我就是严无畏了,盂夫人虽然看不见我,但我却看见和听见了一切。”
    孟夫人四顾一眼,道:“严老庄主威名盖天下,谅必说过的话,一定作数,是也不是?”
    严无畏道:“是的,孟夫人有何见教?”他的声音从屋外传入来,虽然清楚响亮,却不似是高声大叫。
    孟夫人道:“换句话说,我只要说一句不满意,你就非得下令放人不可了?对也不对?”
    严无畏道:“当然啦!但可惜的是你绝无机会可以当我之面,说出这句不满意的话来。”
    这当然也是一个歪理,不是说不通,而是有点勉强。雷、宗二人心中泛起了异样之感,但觉师父似是黔驴技穷,才会用出这等无赖手法。
    孟夫人连连哂笑,道:“这样说来,严老庄主你是打算不与我见面的了?”
    严无畏道:“暂时是如此,等到确实没有敌人跟来,我自然会见你。”
    孟夫人嘿嘿一笑,向宗旋道:“听见了没有?令师之计,也不过如此而已。”
    宗旋唯有设法强辩,说道:“表面上夫人似乎可以议评,但事贾上还须待时间证明。”
    严无畏的声音又传了入来,道:“老夫有要事待理,孟夫人可在此轩右边的房间暂时歇息,最迟後日,一切问题便可以当面解决了。”
    事至如此,盂夫人也没奈何,只好到房间看看,但见陈设华美,应有尽有。莫说暂住,即使是长住,也是十分舒适方便。一个清秀慧黠的丫环,拨给她使唤。
    当雷、宗二人辞出时,盂夫人很郑重的托他们转告严无畏,希望至迟在日落以前,能够澈氐解决,如若不然,一切後果,由独尊山庄负责。但雷、宗两人始终没有见到严无畏,对於这件事,他们完全不知道师父葫芦中卖什麽药。
    孟夫人独自对着那个丫环,纵然有媚艳容颜,狐蛊手段,亦无所施其技。她有意无意中查看房外各处的情形,发现全无设防,假如她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远走高飞。当然她不会这样做,否则她乾脆不必来了。然而这一点却使她十分佩服严无畏的高明,因为换了任何人,即使目下是她自动前来,但为防生变,必定派人在四处布哨,严密防守才对。她内心之中,焦急万分。
    眼看看时间不停的消逝,天上的太阳,也渐渐移到西边,一直下沉,快要接近天边的山麓了。那丫环在外面听候使唤,她独自坐在房中,正焦急万分之时,突然窗外出现了一个人。
    她一看之下,登时诧异惊讶得目瞪口呆,像木头入一般,动也不会动了。但见来了长得甚是韶秀,双眉细长,虽然已有五旬左右的年纪,但那刮的光光滑滑的脸,依然有一种特别的青春活力。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对炯炯有光的双眼,以及闭得很紧,显示出他有过人意志力的嘴唇。总而言之,此人虽然丰度翩翩,但却具有慑人的威严气度,使人绝对不敢拿他当作寻常之人看待。
    孟夫人呆了一阵,跳了起身,冲到他面前。但相距尚有两步,却倏然停止,面上泛起疑色,道:“你怎会在这儿出现?”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我姓甚名谁麽?”
    孟夫人美眸中涌起了怒色,面容一板,冷冷道:“你这话太好笑了,难道你今日现身相见,问的就是这一句话不成?若是如此……”
    她住口没说,对方却紧迫上来,道:“若是如此,便待如何?”
    孟夫人恨恨的哼一声,道:“我绝不跺脚走开,告诉你,我将取你性命。”
    那人面上表情全无变化,道:“好吧,但你亦无须急急动手,是也不是?你先回答我,我姓甚名谁?”他还是钉着这一个问题,可见得他思之已久,绝不轻易放弃。
    孟夫人冷冷道:“好,我说也行,但你先告诉我,我姓甚名谁?”
    那人道:“你姓姚,名小丹,江阴人氏,我可没有记错吧?”
    盂夫人哼一声,道:“姓名记得很清楚,但可惜你却记不得我这个人。”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有时候一些事情,很难解释得清楚。”
    盂夫人道:“利口狡辩,又有什麽用处?”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姓呼延,名回,我也没有记错吧?”
    呼延回淡淡道:“没错,一点也没错。你总是不会错的,这是我最深的印象。”
    姚小丹掠鬓一笑,道:“又是老话题来了,我们争论得还不够多麽?好了,我等一会要杀你是一件事,但现在让我问问你,这二十多年来,你到何处去了?”
    呼延回道:“我把自己投身於某一种事业中,目下颇有成就,这一点你一定没想到的。”
    姚小丹道:“哦?真没想到,我还以你这位‘隐侠’,真的已经归隐不出了。”
    呼延回苦笑一下,道:“我几时变成隐侠的?”
    姚小丹道:“以前我们在一起时,你做过几件锄强扶弱,济世救危之事。但你几乎连我也不让知道,所以我认为你是‘隐侠’。你或者想不到我会知道这麽多的事情吧?因为你一向当作我任性不懂事的人。
    ”
    呼延回道:“我不否认你的说法,以前我确实当你全无真正思想和主张的。”
    他摆摆手,道:“目下不是谈论这些旧事之时,你此来有何要求?我可以帮帮你忙。因为严无畏与我私交极深,许多事我可以为他作点主。”
    姚小丹憬然而悟,道:“怪不得他一下子就猜出我用的测音器,原来这秘密是你露的,这样说来,我飞环秘传易容化妆之术,他也懂得了?”
    呼延回道:“当然啦!要是他没有许多奇才异能之士,为他出力,他焉能创下了今日的局面?”
    姚小丹道:“他是黑道中第一巨擘,古往今来,很少人比得上他。但换句话说,他作的恶孽,也正如他的势力声名一样,难以计算,照我看来,他一定会得到极可怕的报应……”
    呼延回面色微变,怫然道:“自古道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严无畏独霸天下,比王侯还要威风,还有势力,也不过是等如窃国之流而巳,有何恶孽可言?”
    他停歇一下,又道:“话说回来,所谓恶孽,其实亦不过是妇人之见而已,假如一个强者,被许多无用的废物渣滓,阻挡了道路,他是默尔而息,自甘埋没呢?抑或是利用他天赋的力量智慧,把障碍扫除?”
    姚小丹道:“这就是你认为不是恶孽的道理了?”
    呼延回点点头,道:“不错,这只是原则,精微之处,不是叁言两语所能尽的。”
    姚小丹道:“所以你就大力帮助严无畏,抢夺天下,排除异己之时,不惜展开大屠杀的行动,是也不是?”
    呼延回缓缓走到窗边,面向窗外,望着外面院落中的盆栽和一排花畦。他似是不胜感慨,叹息了一声。
    姚小丹走到他身边,目光紧紧凝视看他的侧面,又道:“是不是?所以你们攻破翠华城之时,大加屠戳,单单是那一役,就有数百人命,丧在你们手中,这不是作孽,只是排除障碍,这是你的理论麽?”
    呼延回动也不动,徐徐道:“举世之间,只有你能知道我为何对翠华城如此痛恨。”
    姚小丹身子一震,愕然道:“我?你……你敢是以为我和罗希羽……”
    她不必再说下去,因为呼延回已经点头表示。房中静默了片刻,姚小丹道:“如果是为了我,你未免太过份了,纵然你只是处於帮助的地位,但这恶孽,你还是得负担一半的。”
    呼延回道:“即使我得完全负担,我也不在乎。翠华城不但是我私心最恨之人,也是阻碍独尊山庄的最大阻力,因此,你看,翠华城一灭,天下就无可抗手之人了。”
    姚小丹连连叹气,道:“唉!真想不到,真想不到。罗希羽如果知道他的败亡,与我有关,心中不知作何想法?”
    呼延回冷冷道:“你也不必太为他着想了,因为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
    姚小丹讶道:“何以觅得呢?”
    呼延回道:“因为我在翠华城严密搜查过,竟找不到任何有关系的物件,连你所寄给他的书画等物,无一存在。可见得他早已随手抛弃……”
    姚小丹道:“假如你早点对我说,我就会坦白告诉你,那只是一个很荒唐可笑的少女之梦。不错,我初长成之时,曾经对他异常倾倒崇拜。他怎会把我一个女孩子放在心上呢?”
    呼延回突然转回头,锐利地望着她,道:“怎麽?你从未与他在一起过?我一直还以为你的初夜,是献给了罗希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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