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章扑朔两迷离雌雄难分辨
    那酒壶虽然是用锡做的,可是银光灿烂,简直就象是纯银的酒壶一样。
    不过这个大半尺高的酒壶现在已不能称之为酒壶了。是由于五只瘦黑还有半寸指甲的手指一捏之下,整个酒壶马上变成讲不出象什么的形状。
    那五只瘦手指一捏再捏,锡壶终于变成一枚圆形锡球。
    这时当然更加不象酒壶了。
    除了捏锡壶那人之外,另外还有两对眼睛瞧看他那只手的动作。这两对眼睛的主人,一个瘦瘦黑黑,相貌和捏壶之人有点相似。另一个则方脸大耳,三绺黑须,大有飘逸仙气。
    事实上他们三个人都是修仙学道之士,年纪都在四十左右。那时候北方道家以龙门派为主。
    这一派在道家本身来说也称为北派,宗旨是清静专修的丹法,与张紫阳真人的南宗“北派”大有区别。
    不过在武林中,在江湖上,人人只知龙门派剑术,乃是玄门正宗内家剑法之一。至于道家讲究的什么清静单修,或者性命双修、合籍双修等等,绝大多数人就的确不甚明白了。
    这三个道人走到江湖上,一定有不少人认识。因为龙门派除了掌门林清元真人的大名之外,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亦即最有名气)就是龙门三子--冲虚子、华阳子和一真子。前者就是这间旅舍客房内方脸大耳三绺长须的道爷,把锡壶捏成圆球的是一真子。
    冲虚子摇摇头表示不满意:“你应该好象捏稀泥一样,那些锡从指缝冒出才对。”
    一真子苦笑道:“我知道。”
    华阳子叹一口气,道:“咱们居然在无形无声中中了剧毒,而现在已恢复了五成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你怎能希望老三完全回复功力?”
    冲虚子道:“不是希望,而是必须马上再回复多一点,因我已听见马蹄声。
    在北方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骡马,所以马蹄声十分平常,反而如果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才可以算是稀奇之事。
    一真子把锡球丢在桌面,任得它滴溜溜滚动。他声音态度都很沉着:“老大,你猜是哪一路人马赶来?”
    方脸大耳的冲虚子侧耳再听一下才回答:“奇怪,一共至少有六匹马,但步伐沉稳齐整,可以媲美训练最严格的战马。我猜黑夜神社或者野趣园金算盘一定训练不出这种第一流战马。所以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向猜想。”
    华阳子立刻道:“如果不是官家精选战马,我只能想到关外的大牧场,他们有的是练马高手。听说他们的精锐铁骑天下无双,你们大概不反对我的猜测叱?
    齐整稳健蹄声顺着旅舍院墙绕向东边,竟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冲虚子反而双眉紧皱,道:“我们可以来到这儿,大牧场的人当然也可以。但问题是他们昂首阔步而来,这就大有古怪了。你们坐一会,我出去瞧瞧。”
    他的话大概就是命令,没有人提出异议。
    不过冲虚子出去一下就回转来,双眉皱得更紧,说道:“是大牧场之人没错。为首的一定是徐奔,但六匹马却一共有九个人之多,徐奔鞍上的女人是谁?”
    华阳子、一真子都把嘴巴闭得无可再紧。只因为“天涯海角”徐奔的名字他们都极其熟悉,完全是因为师妹凌波仙子的关系。本来就算以清静无为的玄门中人而言,在出家之前有心上人,或者女道士有男人追求并非奇事。但问题出在冲虚子身上。冲虚子出家之前,跟凌波仙子的感情不但不比寻常,甚至凌波仙子会投入龙门派成为女冠,也是有冲虚子的缘故。
    至于“天涯海角”徐奔对她的痴恋,不但人人皆知,而且亦是她赶快出家的原因之一。
    现在徐奔从关外赶来,马鞍上有个看不见面孔的女人,这个女人除了凌波仙子之外还会是谁?
    这种种原因凑在一起,所以目下那华阳子、一真子两人,你就算用铁棍硬撬,也休想他们开一下口。
    冲虚子又道:“咱们这番前来野趣园,一路上受到各地武林人物注意。不论是想攀交情也好,有其他打算也好。总之咱们行踪一直被人监视,而且也一直被人传扬宣布,所以,咱们也一直不得安宁。”
    仍然没有人吭声开口,那华阳子、一真子好象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看来要他们开口讲话是极困难之事。
    因而仍然是冲虚子的话声。他又道:“虽然咱们后来隐蔽行踪,也特别地多绕点路。但既然江湖上都知道咱们的目的地是天津卫野趣园,所以我们后来发现情况并没如何改善,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了。”
    华阳子、一真子虽然不开口,但眼睛仍然可以表示询问意思。因为这些已成过去瓣“情况”,究竟跟现在大牧场之人有何关系?如果全无关系,何以在发现大牧场人马之后,又炒冷饭呢?(事实这个话题已经研究过多次)。
    冲虚子面色很严肃,又道:“你们不必为了吕凌波而有所顾忌,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找出正确答案,又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正确行动,事情反会变更而糟糕么?”
    一真子一手按住圆锡球,因为那锡球快要滚出桌面范围。不过他总算开口了,虽然所讲的话使人泄气。他说:“老大,这枚锡球如果锡稀泥一样从我指缝挤出,自然不应变成一枚圆圆的锡球。但现在的事实摆在眼前,咱们看见的是锡球,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讲才好。“
    一真子用隐喻方式表示,意思其实十分显明。既然目前人人功力减弱了一半还不止,看来任何情况都失去主动改变的能力。因此那大牧场高手徐奔鞍上的蒙面女人是凌波仙子也好,不是凌波仙子也好。总之暂时是没有资格查究干涉就对了。除非一真子一手捏住锡球,能够使锡变成稀泥一样由指缝挤出,那时才有资格出头说话。
    华阳子连连点头。
    冲虚子微微一笑,看来很冷静,绝对没有丝毫冲动迹象。
    他慢慢伸手出去,拨开一真子的手,拿起那枚锡球放近眼前,象鉴赏稀世宝物一样定睛注视锡球。
    那锡球本来只不过是一个酒壶而已,决不是罕见贵重之物,老实说连多看一眼也是浪费多余。但冲虚子既然慎重其事托在掌心鉴赏,那华阳子、一真子就不敢怠慢,连忙运足眼神,同时也动员全部脑细胞查看推测。
    “我已经考虑过咱们功力减弱的问题。”冲虚子说:“但假如我抵挡得住徐奔,你们联手的‘日月合璧剑’能不能抵挡得住大牧场铁骑冲杀之威呢?”
    华阳子蔼然微笑道:“老大,咱们虽然身在江湖,但各位终究是玄门修真之士。我意思是说咱们老早已没有使气斗狠的江湖习气。咱们难道一定要去硬碰大牧场铁骑?”
    冲虚子笑容似乎比他更和蔼亲切。他说:“不是硬碰,而是不能不先考虑最糟糕的形势。我看本门日月合璧剑若是你们联手使出,大牧场方面就算连徐奔也算上,大概也无法攻破你们的剑阵,所以我其实只考虑我自己,我和徐奔敌对单打独斗的话,我胜算有多少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合扰手掌,掌心那枚锡球忽然变成稀泥糊面一样,一条条从指缝冒出。
    一真子看了欣然道:“老大,还是你行。”
    华阳子声音显然响亮和强硬得多:“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咱们马上动手。”
    冲虚子道:“假如徐奔鞍上的女人不是吕凌波,你们记住一定要忍气吞声,咱们变算再三行礼赔罪也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她,她若是不反对跟徐奔同行,咱们就飘然回山。她以后的事情咱们就不必管了。”
    一真子沉吟道:“先问问凌波的意思才动手岂不更好?”
    冲虚子轻轻叹口气,道:“咱们虽然不喜欢在江湖斗狠,但这件事却关系到龙门派声威,所以咱们必须先把人弄回,再让她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真子忍不住笑道:“先礼后兵我听得多了,但行先兵后礼却还是第一回听见。哈,哈,老大,你脑子有没有问题?仍然跟从前一样管用?”
    华阳子道:“不论先礼后兵也好,先兵后礼也好,我心中只一直嘀咕一件事,那就是咱们昨夜中毒之事,不知与大牧场有没有关连?”
    冲虚子摇头道:“一定没有,咱们昨夜并非‘中毒’那么简单,你们想想看,刺入老三(即一真子)屁股中的毒针那种机关弄得多精巧?老实说,我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仍然无限赞叹敬佩,以老三身手,屁股一碰椅子,立刻知道椅子承受不住重压,知道椅子会垮下去,所以他原式不动让椅子垮塌,屁股连一寸一分也不曾下沉,但谁想得到这时竟然会有一枝毒针向上弹射呢?”
    其实他自己和华阳子亦都是中了极精巧奇妙的机关暗算,例如华阳子由于看见一真子情况不对,赶忙过去查看时,忽然地面由坚硬变成柔软,往下沉塌,华阳子想了悄想就一手搭住方桌一角,身子腾起两尺停在空中。
    可是他这时也不必查看地面情形了,因为桌角忽然冒出毒针,刺破他手掌。
    此时那冲虚子的确显示出掌门修养功夫,他不但不生气不着急。反而微微一晒,双手齐抓住华阳子、一真子胳臂。
    华阳子、一真子不但得到冲虚子内劲托住身形,因而四肢身体都不必用力就稳住不动。
    而且还得到冲虚子源源送入体内的内家真力帮助,将毒力逼聚在伤口一小块部位。
    冲虚子双脚寸步不移,料想就算有更奇妙的机关埋伏也等于没有,谁知道忽然一阵香气弥漫全屋,冲虚子顿时吓得面色都变了,提住华阳子、一真子跃出房外。
    房外夜色墨黑寒风刺骨,却居然无人现身侵袭。
    但这范家庄小小村落之内显然大有古怪。仍然逞强留下绝对不是好主意,因此冲虚子只作一次深长调息,就放下华阳子、一真了,三个人迈着稳定雄健步伐,找到坐骑连夜离开。
    虽然事实上冲虚子没有受伤!可是他一来曾经吸入少许毒气。二来他在屋外那一次稍为长久的呼吸中,已经将本身大量真元输入华阳子、一真子体内。所以连他后来也一样只剩下一半功力。
    但冲虚子内功之深厚果然是“龙门三子”之冠。那华阳子、一真子还恢复不到六成,冲虚子却好象已经完全复元了。
    冲虚子又道:“机关埋伏即使精妙得天下无双,但如果没有测料敌人每一个动作的上佳头脑,又有什么用处呢?可是世上亿万人个个动作习惯都多少有点不同,所以你若是摆下针对某甲的机关,对某乙就可能失去效用了。”
    一真子道:“对,你讲得很对。但这些理论还不能证明与大牧场绝无关系,我们讨论的只是这一点对不对呢?”
    冲虚子道:“假设大牧场之人知道我们将会投宿范家庄,那里只有这么一家小客栈,当然也可以肯定我们必定落脚在那小客栈。由此推论,他们便也可以预布陷阱等我们掉进去。”
    华阳子道:“对呀!但你的结论却是否定的。我真不明白你怎样想的?”
    “但你们想想看,当然我们将要投宿这候桥镇或范家庄,一直都没有决定。由决定之后直到抵达宿处,决不超过一个时辰。换句话说,那些针对我们的精巧奥妙机关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布置。如果用更接近事实更精确的说法,暗算咱们的人其实只有很短时间布置。短得只有咱们入庄到拍开客栈门走入房间这么一丁点时间而已。”
    华阳子颔首道:“大哥分析更无可疑了。既然只有如此一丁点儿时间布置机关埋伏,此人必是这一门当世第一流人物。就算不是‘巧手天机’朱若愚,我瞧也差不多了。”
    “这种人物大牧场好象没有。”一真子也连连点头:“那么,这个人是谁?”
    “此人是谁以后再说。目前先处理吕凌波的事。”冲虚子一直侧耳聆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大牧场人马已经停住,地点好象是在那边港口药材铺旁边。那儿即无客栈又无饭馆,他们如果不是抓药,那一定是另有特别原因。”
    一真子笑道:“八成是抓药,莫非他们也中了暗算?”
    药铺字号是“仁昌老店”!由于店面相当宽敞,所以现在没有一个客人时,看来就更感到零落空荡得有点可怜了。
    不过在药铺右边过去第三间屋子大门前,却甚是热闹。
    六匹毛色油亮蹋足昂首的骏马,再加上八九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其实就是以“天涯海角”徐奔为首的大牧场铁骑。现在只有李政夫妇徒步走到门口,其余的人都留在鞍上。
    开门的是一个仆妇。她认得李政夫妇,所以啊了一声。“我马上禀报姑娘。”
    李政道:“等一等。”接着便招呼门外六骑进去。大门内是个露天大院子。那结马匹拴在一角之后,所有的人都走入在大厅。
    清丽可受的马玉仪终于出现。这时大牧场之人才开始解衣裹伤,而李政的妻子李何氏有马玉仪帮忙,所以也在另一房间迅即包扎好伤口。
    厅门是用棉帘隔断寒风,所以相当暖和。
    但马玉仪却有惨不忍睹之感。她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大牧场十二铁骑威风凛凛的形象。可是现在只剩下八个人,而其中还有三个人是负伤了的。
    不问可知他们这一仗必定打得极其惨烈。在江湖上人命果然十分脆弱、十分微贱。只不知沈神通现在怎样了?还有那俊美得有如女孩子又温柔又聪明的刘双痕呢?
    马玉仪默默地瞧着徐奔将那个蒙面女人点了睡穴,安置在房间里面。又等到他出来,等他自己开口。
    徐奔用钦佩眼光瞧着她,声音也透出真挚之情:“你真了不起,如果是平凡女孩子,老早至少也问了一百个问题了。”
    马玉仪微微而笑,声音非常温柔:“那么,你现在有没有心情告诉我一些事情呢?”
    徐奔叹口气,道:“可惜我当时不能不走,所以除了我们自己事情之外,后来的发展情况就没有法子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听我们的情形,我当然乐意详细奉告的。”
    马玉仪只用一个恳切请求的笑容,就使徐奔极情愿将一切详情说出。
    马玉仪当然非常想听,因为她知道徐奔一定会提到沈神通。哪怕只提到他的姓名,她已经十分感激,十分满足了。
    徐奔最不明白的是何以当他最后提到大牧场人人拔刀,向沈神通致敬告别时,马玉仪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等到马玉仪恢复平静,徐奔才又道:“我们有人质在手,所以不怕金算盘会使什么诡计阴谋。也因此我决定绕到这儿来保护你。一来金算盘势力很大,附近百余里方圆之地恐怕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他很久。其次,我们顺便也可以等等刘双痕的消息。”
    “可是你的人质现在在哪里呢?”
    这句话当然不是徐奔或大牧场之人说的。但亦不是马玉仪开的口。
    故此没有人不立刻感觉到问题严重之至。
    大厅侧门棉帘子拨开,一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中年道人走进来,他虽然佩着剑,却丝毫不影响他飘逸如仙的风度。
    徐奔面色变得很阴冷很难看。因为他不但认识这个龙门派著名的剑客冲虚子,而且多年来暗中认定冲虚子乃是拆散他和凌波仙子那段情缘的人。所以他面色如果能够不难看那才是怪事。
    冲虚子摆了摆手,向其他按刀欲起的人笑笑,又道:“你们不必心急,不必鲁莽。徐奔认识我,你们最好等他决定才出手不迟。我既然现身,不会立刻溜走。”
    他自动现身乃是事实,故此理由实在非常之充分。如果他因害怕而溜走,那么他何必现身?
    于是大牧场众人都立刻控制住自己,眼睛耳朵在等候徐奔的命令。
    冲虚子衷心赞叹道:“大牧场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好现在我言归正传。我运气很好,居然毫不费力把‘人质’弄到手。同时也凑巧听见徐奔所说的话。因此来龙去脉我已大致了解。徐奔,不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法,但有一点你大概不会否认,那就是我冲虚子以至龙门派的人,都有管一管凌波仙子事情的资格。”
    徐奔道:“有便如何?”
    冲虚子道:“你所谓人质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徐奔仰天一晒,道:“你问我,我问谁?”
    冲虚子道:“别意气用事,若我敢肯定她就是吕凌波,我当然会揭开她的面纱。但你却不同,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徐奔仍然晒笑望天,道:“我记得我好象还没有揭开过她面纱。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声音和笑声都很象。唉,不是很象,简直就是她,不过我还是没有揭开她的面纱。”
    冲虚子道:“咱们何必将一件很简单的事弄得那么复杂?其实你揭开一验便知,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徐奔换上冷冷神情和声音:“那么你又为何不这样做?难道你们会认不出凌波仙子?”
    他的眼光忽然转到马玉仪面上,表情也忽然变得很亲切温柔:“你不要害怕。我们男人之间本来就很单纯很痛快。是恩是仇一言可决。但一旦涉及女人,问题就百出了。”
    马玉仪道:“我明白。不过我只希望你忍耐些,不要轻易冲动。”
    徐奔本来就很潇洒,所以他的微笑看来很有味道。
    “姑娘,我从来就不是个冲动之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英雄人物,所以你敢爱敢恨。”
    “我很羡慕刘双痕,因为他已经有了你。”
    马玉仪也没有分说,暂时让徐奔误会她是刘双痕的女人并没有伤害!所以她又道:“但我也感觉得出那位仙长也是英雄人物。所以你们都一样,都不敢揭开那块又轻又薄的面纱。
    我好希望能够认识凌波仙子,因为我想知道,她何以能够使你们这等英雄人物,都如此对她情深义重?”
    她的话,她的见解其实一点也不玄,凡是付出过真感情的人大概都能意会、能了解。
    我们不妨把男女身份掉转过来,然后让我们看看古人两句诗。这两句诗就是:“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真英雄。”
    以楚霸王项羽冠绝天下之勇,竟然还不算“英雄”人物,而英雄处却是在于有一个美人肯为他而死。
    因此如果美丽女人有两个英雄人物愿意为她而死,她当然也值得骄傲值得赞颂了。
    仍然是马玉仪开口说话:“你们双方既然都不是凡俗之士,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为什么不敢立刻解决这件事?拖延时间并不是好办法,你们心里也十分明白!”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沈神通”,所以心中悄然叹口气。
    “人质”是在冲虚子的手中,所以他必须先表示意见。这意思是说他拥有否决权力,所以别人无论有什么意思都没有用处。
    冲虚子疲乏:“我们怎样做才算面对现实?”
    马玉仪不假思索应道:“有两条途径。”她现在觉得自己更象是沈神通化身了。“第一条途径是你们根本不必多讲,对也好,错也好,立刻出手决战拼命,谁赢了谁就算有理。”
    冲虚子道:“如果这盲目疯狂的办法也算是途径的话,我实在不敢恭维,亦绝不赞成。”
    徐奔点头问道:“第二条途径呢?”
    马玉仪出现泛笑美容得甜,使人心都软了。“第二条途径也很简单直接,把蒙面女人带出来,让我揭开她的面纱。”
    她最有力最有利的原因就是她是个不谙武功的女人,所以由她充任仲裁,双方都无疑虑。
    冲虚子很爽快,道:“好,先弄明白她是不是吕凌波,再说别的。”
    徐奔一举手,许多人立刻移动,眨眼间大城厅内大牧场方面只剩下徐奔一个人。
    侧门又有人进来,是华阳子挽住吕夫人。
    吕夫人面孔隐于面纱后,所以谁也瞧不出她有何表情?
    华阳子立即也退出厅外。马玉仪一只手扶住吕夫人,另一只手捏住面纱下端。但她没有立刻掀开面纱,微扬一声道:“虽然人人叫你吕夫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沉默一会才道:“我不是吕凌波?那么我是谁?你又是谁?”
    马玉仪道:“我已看见两个男人的表情。你的声音一定很象吕凌波。”
    吕夫人轻笑数声。
    马玉仪又道:“你的笑声更吕凌波了。因为那两个男人都好象快要溶化在你的笑声中。
    但我告诉你,我保证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柔声道:“这话要他们说才算数。”
    马玉仪道:“就算你真是吕凌波,但你的残酷嗜杀种种行为,已经使你变成另一个人。
    何况你根本不是吕凌波。”
    她的结论颇有一点“石破天惊”意味,使人不禁会想起了沈神通。
    吕夫人道:“我是与不是,你只要手指一动就知道了。”
    马玉仪道:“动不得。你这层面纱非常重要。如果不是这层面纱,他们就绝对不会有‘假’的感觉。”
    她脑海中浮起沈神通跟她讲过的道理,所以侃侃而谈,流利得令任何人都会惊讶:“如果是动物,对他们来说,声音和气味比眼睛看见的形象更重要。但人类却不是了,人类宁用眼睛也不用耳朵、鼻子。所以你一直不让他们看见,其实很傻。”
    吕夫人茫然道:“我傻?你真的这样想?”
    “是的。如果你早早让他们眼见,他们一定会被视觉蒙蔽迷惑,没有法子分辨你的真伪。这就是由于人类太依赖眼睛之故。但既然他们看不见,少去许多迷惑因素。他们的心灵就发挥神奇的作用。他们根本就是‘感觉’你不是真的吕凌波。”
    吕夫人有没有惊讶得张大嘴巴不得而知。可是冲虚子和徐奔却一点不假,连下巴也差点掉下来了。他们既惊讶而又万分佩服。谁说不是呢,他们正是心里感到不妥,觉得吕夫人并不是他们所要营救的凌波仙子。
    在徐奔来说,他还曾在武功上试探过,所以比冲虚子确定得多。但若是要他绝无疑惑,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总之,连徐奔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吕夫人不是吕凌波就对了。
    “所以你现在不敢拿下我的面纱?”吕夫人声音很镇定,也很娇柔悦耳。连她也听得见冲虚子、徐奔两个男人的吸气声。
    她接着又说道:“我希望我不是吕凌波,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好象已经疯狂,我做任何事情都在正常人看来都是倒行逆施。但可惜的是当我清醒,却发现我仍然姓吕,如果我不是她,那么我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确令人混淆迷惑,甚至很难找出任何理由驳斥,困难的原因来自:你必须要想法子代她回答“她是谁”的问题。
    现在冲虚子、徐奔这两个当代高手,他们和一般男人并无不同。反正一跌入有关感情的陷阱中,便为之迷迷糊糊,完全失去判断能力,所以他们象傻瓜一样张开嘴巴。他们只会望住马玉仪,只会希望她脑袋的聪明能和她面庞的美丽是正比例的情形。俗语常常可以听到“聪明面孔笨肚肠”这句嘲骂人的话,但这句话却千万不能够出现在马玉仪身上,这就是冲虚子和徐奔忘记合拢嘴巴的唯一祈求了。
    吕夫人又说道:“姑娘,你的话实在很有学问,所以我请求你揭开我面上的纱幕。”
    马玉仪笑一笑,看来好象仍然蛮有自信的样子。当然这一点又牵涉及沈神通,因为她发现象他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在那两个男人脑子里,一定还在想着如果你不是吕凌波,那么你能是谁?世上断无话声、笑声以至身材肥瘦、高矮都那么相肖的人。我也懂得男人,所以我知道他们的想法。”
    吕夫人道:“这个话题好象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如果……”
    “不必如果。”马玉仪截断她话声:“因为只要你不是吕凌波就足够了,至于你究竟是谁毫不重要。反正他们爱的人只是吕凌波,决不是很象吕凌波的人。”
    她用女人的方法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因为男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地继续追问一些不现实的问题,例如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吕凌波,那么她是谁?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离题百丈。在逻辑上说,也已经坠入推理的偏失错误陷阱了。
    冲虚子和徐奔都忽然透出一口大气。也忽然记得嘴巴不该张得那么大,所以都合拢起来而变回正常样子。
    “她虽然不是凌波仙子。”徐奔说,“但仍然是极重要的人质。起码在金算盘的心目之中她很重要。”
    冲虚子道:“别人虽不知道,你我都是知道的。金算盘的对象其实也是吕凌波,但为何她竟然能锡对待吕凌波一样?她究竟是谁呢?是不是连像貌都很象吕凌波?”
    男人总是这样,脑筋时时会忽然又变得不现实。很难象女人一样坚持下去。所以自古以来有这么一个现象,那就是男女之间若发生问题而决裂分手。
    男人往往比较容易也比较常见能宽恕对方而覆水重收。但女人方面就很不好讲话,如果她不要一个男人,那就极少机会可以使她改变主意。
    “我知道你们脑袋里的想法。”马玉仪的微笑除了美丽好看之外,居然有一种母亲或大姊的派头味道:“你们别怪我太直率。因为不论你们是什么身份以及有什么成就,但是你们基本上仍然是男人。”
    徐奔道:“我绝不否认我是男人,相信冲虚子也一样。”他眼光转向那方面大耳的中年道人,“你不会否认吧?”
    冲虚子苦笑而又连忙道:“我当然不否认。”
    徐奔满意地把眼光转向马玉仪:“瞧,这一点已明确证实了。但男人的脑袋却不是个个相同。何况每个人脑袋里的思想既杂乱而又不尽相同,你究竟知道我们哪一种想法?”
    马玉仪点头同意:“对,每个人都有独特想法。”这时她其实想起沈神通,因为她认为如论独特想法之多,沈神通在这世上不算第一,也可以算第二了。
    “但若以男人和女人的立场分野,则男人的移情作用大过多过女人。例如‘望里彩云疑冉冉,愁边春水故粼粼’这两句诗,第一句就是移情的作用。”
    那两个男人都明白,所以默然颔首。
    他们不开腔不作声原因是知道马玉仪下面还有话要说。不过在马玉仪说下去之前,关于那句诗却必须解释一下。所谓“望里彩云疑冉冉”,意思是说,在你眼睛看见的那一朵彩云(美丽女人倩影),使你怀疑就是轻盈飘逸的她。这个她自然是已经离别了而又忘不了的那个女人。事实上这一朵彩云当然不是真的她,你只不过看见那身影很象,而以为是她而已。
    这种情形难道“女人”就没有?不,女人自然也一样有,只不过经过怀疑再加以证实之后,再往后的发展男人和女人就往往完全不同而已。
    马玉仪正是指出这一点。她说:“男人对于一个很象他心上人的女人,常可以假装她就是她,就算不是这样,也会对她特别好,因为可以从她身上看见心中想念的人。”
    那两个男人显然很信服而又有点飘飘然的表情。任何男人若是被美女当面恭维他很多情,决不会觉得是件坏事。
    他们眼睛忽然又都发亮发直,因为马玉仪玉手一动,扯掉了吕夫人面纱。
    马玉仪让两个男人呆楞了一阵,才用毒箭似的说话惊醒他们。她说:“女人不同于男人之处,就是当她验明结果之后,她不会留恋,不会幻想。她用现实态度处理这种事,她会马上走开,或者继续找寻那个真的。因为她认为假的就是假的,不能代替真的。”
    两个男人都暗暗吸了口气,并且恢复常态。
    徐奔道:“我明白了,金算盘就算明知她不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但由于她们的像貌、声音无一不象,所以用她代替。可惜金算盘一直不知道龙门派凌波仙子就是吕惊鸿的秘密。”
    冲虚子微微失色,问道:“知道便又如何?”
    “如果他知道,这个人质就完全失去用处了,因为凌波仙子已经遇害。”
    这个消息虽然是齐双痕暗中告诉徐奔,但他却禁不住想起沈神通。他现在才明白沈神通那时为何不让他多言,为何要他速速率队离开,原来是为了保存“人质”的价值。因此直到现在为止,金算盘必定还不敢翻脸,更不敢倾全力追击狙杀他们。
    不过现在轮到马玉仪暗暗担心了。这是由于吕夫人一直都很沉默并不反驳之故。如果她乃是哑口无言,当然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但看来她只不过是不说话故意卖个关子而已。
    因此到她一开口,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
    果然马玉仪的直觉没有出错。
    吕夫人一开口就使人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她向两个男人询问:“如果我出乎一切意料之外竟然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你们怎么办?”
    徐奔嘴巴张得比冲虚子大一倍,因为他曾对她施展精妙剑术,用独门手法刺中她大穴,使她内家真力完全涣散,使她一身武功从此永远施展不出。所以若她居然是真的凌波仙子,他该怎么办?看来只有老天爷才可以帮他回答了。
    吕夫人一定知道自己话的份量。她一定知道能够对那两个男人做成怎样的打击。所以她的笑容既镇定而又有那么一点点阴险狡诈味道。
    马玉仪现在的确慌了手脚,因此话声也软弱无力:“你不是凌波仙子。你一定不是,所以他们根本不必胡思乱想。”
    吕夫人用那两个男人听了会心跳气喘的熟悉声音回答:“你错了,你才一定不会是凌波仙子,但我却不一定了。”
    如果她立刻激烈坚持她就是凌波仙子,效果必定比现在逊色很多很多。如今她只不过自辨有此可能,却居然反而能使人多相信几分。
    吕夫人又说:“我的话当然有根有据,否则如何令他们相信呢?”
    马玉仪看来别说已无进攻之力,甚至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故此她的声音更软弱可怜:
    “你最好马上拿出语气,别空口说白话,浪费我们的时间。”
    吕夫人吃吃而笑。显然她的笑声也具有极强大力量,所以,那两个男人才会那么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说:“姑娘,你又错了,我并没有浪费任何人的时间。我只不过让他们看清楚些想清楚些。既然我敢这样做,便已是第一个证据。”
    马玉仪芳容上露出失措神色。因为她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所以一听这是“第一个”
    证据,无疑必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了。
    “至于第二个证据。”吕夫人声调极悠然。现在,她当然可以很从容,换了任何人也可以这样,假如还有有力证据的话。
    “第二个证据本来在这个场合不太好意思提出,可是为势所迫,我也不能不说了。”
    她真会整人,老是不立刻讲出最核心、最重要的话。她只在核心旁边挑触,而让所有的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幸而她终于不能不说下去。她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好象冲虚子你,还有徐奔你。你们都先后跟我好过,这一噗你们有没有意见?”
    所谓“好过”,那就是曾经有过肉体关系的文雅讲法。
    冲虚子和徐奔都低下头,但也是点头之意。他们本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而男人在这一方面很难得会发生当面不认帐的事,或者这就是“大男人主义”观念作祟吧?
    吕夫人娇娇媚媚说下去,只听她说道:“那么你们当然也不会忘记我身上有什么特别标志,是不是这样呢?”
    两个男人暗暗倒吸冷气,不能用头颅动作表示“是”的意思。
    吕夫人又道:“那么谁过来替我脱掉衣服?如果我的标志特征仍然藏在衣服底下,你们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不论事情是好是坏,但我猜想你们都不想永远有一团迷雾在心中吧?”
    两个男人不但不敢跨步,简直连小指头都不敢动一下。马玉仪叹口气,道:“我从未替女人脱过衣服,但我看这次不能不动手做一次了。”
    吕夫人的媚笑是那么美丽那么荡人心魄,简直连马玉仪也瞧得不能透气不能眨眼。如果再深入一点透视分析马玉仪的情绪,一定可以发现连她也有点象男人那样心荡神摇。
    马玉仪一面替她解开衣带,一面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何以我心中忽然会涌起遗憾?”
    吕夫人讶道:“你为何会遗憾呢?”
    马玉仪道:“因为我看见你如此娇美柔媚情态,使我竟然也象男人一样燃起欲念。所以我禁不住感到遗憾,因为我终究不是男人。”
    她说话之时,又已经脱掉吕夫人外衣。于是晶莹玉臂,饱满挺耸双乳,以及肥白修长大腿都呈露出来。房子内粉香四溢,肉光映照。那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但暴露程度还不够,所以男人们既未认可,而吕夫人亦没有阻止更彻底解脱的意思。
    一眨眼间,吕夫人不但那对挺立双峰全无遮掩,下体也是一样光溜溜全无衣物遮蔽。
    吕夫人的身材并非玉女型,但也绝无丝毫衰老征象。她属于成熟修长而又丰满得很好看那种少妇型。由于这种体形暗示已经成熟、已经可以采摘。故此比玉女型的身材更令男人心跳垂涎,也更易令男人生出非非之想。
    马玉仪又叹口气,道:“现在我更加可惜我不是男人了,不过我猜想如果我是男人,大概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其实她现在已忽然记起,她自己的身体也有过不少男人如此目瞪口呆地盯着。不过这里面却有点不同,因为男人看女人有权魂飞魄散定睛流涎,但女人看女人却怎会也有情欲泛滥之感?
    她何以象男人一样涌起拥抱、抚摸那具裸体的冲动?
    吕夫人缓缓举起右腿,又用一只手抄住小腿以便举得更高。她的动作慢而优美,所以虽然不久便妙相毕呈,春光乍泄,却没有下贱粗俗之感。
    连马玉仪也听得见两个沉重快速的心跳声,所以她知道情形很不妙。因为以那两个男人入迷的程度看来,就算是吕夫人没有什么特征标志,他们也可以情愿把她当作是凌波仙子吕惊鸿而不肯拆穿了。
    本来这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别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跟她马玉仪简直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除非“男人”里面有沈神通,或者“女人”是她自己才有问题。
    可是她却又清清楚楚知道问题十二万分严重,她只用女人的直觉而不必用逻推理,就知道至少有两种情况会发生。
    一种是男人们的态度会作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维护及帮助吕夫人。这一来他们很可能簇拥她回去野趣园,并且听她命令大杀一场。杀的当然是任何吕夫人不喜欢、不顺眼的人。
    另一种情况是这两个男人很快就会变成仇敌,他们即将出手决战。最后,仍然活着的胜者才可以拥有吕夫人。至于战败身亡的一方,那时不管失去什么东西也没有关系了。
    吕夫人那只雪白大腿虽然举得很高,却没有举得很久。大概是由于这种动作并不怎样雅观,而且她真气已破,要这样子举起一只大腿可能相当吃力。不过当好放下大腿之后,那种站立姿势好象没有减少一分一毫诱惑力,相信这一点跟她全身赤裸很有关系。
    马玉仪立即用自己身体挡住两个男人射向吕夫人裸体的目光,一面动手帮她穿上衣服。
    但当她这样做时,她已知道情势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她觉得自己好象站在火山口,正在等待火山爆发那可怕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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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蛟龙困浅水竭智出生天
    淙淙泉水的流韵好象比平时更清脆响亮传入众人耳中。其实这只不过是轩内所有的人都没有作声以致非常寂静之故而已!
    会津简一的铁矛矛尖仍然遥遥指住陶正直,但他的眼睛却望着金算盘。
    情势简直已摆明出来,金算盘决不是传话人。连黑夜神社二当家会津简一也要服从和等候他的命令,他怎会只是“传话人”那么简单呢?
    金算盘大概已知道瞒不下去,所以他仰天长笑一声,笑声明显流露着肆无忌惮以及恣纵狂妄的意味。
    人人都明白都晓得金算盘开始现出他的真面孔,又由于他的笑声很刺耳难听,故此许多人都皱起眉头表示反感。
    金算盘却不管别人喜欢或反感,那狂野笑声持续好一会才停止。这时人人都看见他那对眼睛亮得很可怕。单单是笑声和眼睛,就已经足够使任何人泛起他是人类以外某种东西的强烈感觉。
    这种感觉自然极恐怖,试想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秀气斯文而又潇洒的人——忽然变成不象人类的东西。你只须深入地认真地想一下,尽力体会一下就可明白。
    众人之中以花月楼崔氏双姝反应最具体也最戏剧化。她们娇娇地呻吟一声,抬起手用衣袖遮住面孔。当然她们乃是用衣袖隔断目光不想看见金算盘的样子。这意思人人都知道都了解,同时也不禁有一份同情。
    由于她们都是艳绝一代的美女,所以她们的表情不但不令人觉得做作多余,反而更增加怜惜不忍卒睹之惊惧感想。
    宽敞的轩堂内,十对眼睛都集中于金算盘一个人身上。
    金算盘虽然没有计算人灵敏,但此处却不能不一一数出来,以免混淆滋增疑惑。
    这十对眼睛第一个就是沈神通,然后是陶正直、刘双痕、崔家双姝、李红儿等六人。另外还有会津简一及两名缩在轿边的年轻壮健轿夫。而第十个便是轿内之人(假如有人的话)。不管轿中人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反正他也一定与旁人无别,现在一定凝视着金算盘。
    金算盘用奇异的闪亮眼神凝视沈神通好一会,才道:“沈神通,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你是最强敌手,还有陶正直则是最混蛋最可恶、最可怕的人。”
    沈神通只笑一笑。陶正直遥遥拱手道:“过奖,过奖。小可只不过是个卑微渺小不足道的人。小可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赞誉,所以我实在很不习惯。”
    刘双痕接口道:“金老板,我瞧你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人,因为以我来说,由家里发生事故一直到现在,我虽已看见不少血淋淋拼斗厮杀的场面,也亲眼看见许多生龙活虎的人失去了生命。但我仍然迷迷糊糊,仍然好象在一场噩梦中一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出力奋斗,我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陶正直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双痕摇摇头道:“仍然不知道。因为虽然目前看来一切问题,一切仇杀,都是金老板一手主使导演。但他为何要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好象不能这样就轻率作结论。”
    金算盘的声音略异于平时,似乎相当兴奋。“刘双痕,你有结论也好,没有结论也好,都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我这些话其实只是解释我刚才何以不把你们春风花月楼列为可怕敌人的原因。”
    刘双痕讶异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金算盘笑得又阴险又邪恶,然后说:“你们春风花月楼已经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你们已经没有能力自保,更不要说对付我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没有?”
    刘双痕漂亮脸蛋上露出迷惑神色,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何已无能力自保?
    为何不能对付你?”
    金算盘道:“我希望沈神通能够回答。他最拿手的本领就是猜测一些奇怪的事情。”
    沈神通道:“若是平时我也许可以猜一猜,但现在却一千个一万个不行。因为我的心很乱,我只想知道我的女人在什么地方?她落在何人之手?”
    这个理由果然强而有力之至,连目泛异光表情邪恶的金算盘也连连点头,道:“这话也是。我看我还是转向陶正直吧?他的脑筋似乎不差于沈神通。而他的古怪比沈神通更多。”
    陶正直道:“不要将沈神通的问题弄到我身上,总之,他的女人以及宝刀都交给金老板你了,如果你交不出那女人,他不找你找谁呢?他总不能找我,或者找刘双痕吧?”
    刘双痕提醒他道:“现在我们不是讲这件事。”
    陶正直确实是相当英俊的美男子,笑起来很好看。唯一缺陷就是他的眼睛时时禁不住露出邪气。他说:“对,我并没有忘记。尤其是关系你们的问题。老实说,这是极出科我意料之外的情况。我连做梦也想不到金老板下手的第一对象就是你们。如果他暗算沈神通或大牧场人马,甚至暗算我,都讲得过去。”
    刘双痕说道:“你仍然还未解答疑问呀?”
    陶正直道:“世间之上如果用暗算手段对付人,但又不让对方马上发现被暗算征象,数来数去只有三种方法。”
    这话连见多识广的金算盘也为之一惊,当然,他知道如果是他发问,陶正直可能不予理睬,所以设法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果然,刘双痕问道:“我首先想到用毒,最后也是用毒。但除了用毒之外,难道另外还有两种手段?”
    陶正直说道:“当然有啦。我告诉你,第二种就是用蛊。‘蛊’跟‘毒’完全不相同,南方交趾那边的人称为‘降头’,是一种很奇异很神秘也很可怕的手段。那边有些女孩子也跟苗疆女子一样,如果你嫁给汉家儿郎,就一定向他用蛊,这样那个男人回到家乡而不再回到她身边,到了某一时间,就会病死,或者突然死亡。”
    刘双痕道:“我听过不少这种故事。但以前我却不敢相信真有其事。你既然这么说,我当然不能不信了。只不知第三种却又是何等样的手段?”
    陶正直面色非常严肃,声音也一样:“那是极古老的方法,就是邪门妖术。除了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召风雨、唤雷电等邪术之外,还有驱神役鬼,乃至种种厌胜之术都属于这一门。”
    人人都作声不得,但觉陶正直胸中果然大有丘壑,大有学问,决不是那些只有点小聪明的人所可比拟。
    陶正直又道:“以我看来,金老板家财万贯,声名震动江湖,所以能够找到擅长妖术之士。这种人当然很诡秘隐密。如果不是金老板声名显赫而又能够一掷千金,那是绝对找不到那种真有妖术的人的。”
    这次连沈神通也暗暗吸一大口冷气。假如陶正直没有分析错,则金算盘真正的力量并不是他自己以及黑夜神社许多一流杀手的武功,而是人力很难对抗的妖法邪术。
    不过当他吸完冷气之后,又对自己微笑一下。因为世上之事根本并没有“绝对”,所以金算盘虽然认为有“绝对”把握,但是,事实上是不是呢?那就要等“事实”来证明了。
    只听陶正直又道:“刘兄弟,你们并不是今晨才到野趣园来。所以金老板一定有机会拿到你们的头发、指甲或者贴身衣服等等。这些东西落在有真功夫的妖人手中,就可以施展厌胜之术。他一念咒,你们就变成木头人或者死人。所以金老板很有把握,也敢讲出来。如果我是金老板,不用说我也敢这样夸口。”
    刘双痕和崔家双姝面如土色,他们根本不知道怎样说怎样做才好。如果是武功方面或其他方面敌手,他们还可以挣扎、还可以拼命。可是请问你怎样跟一个不知在哪里的人拼命?
    何况这个人一念咒你就会变成木头、石头或者死人,那时你用什么去拼命?
    崔怜花用变得浑浊和颤抖的声音问:“沈大哥,陶正直的话是不是真的?”
    沈神通叹口气,道:“一点不假。”
    他的话他的判断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包括陶正直在内。所以崔家双姝骇得花容惨变还不稀奇,连刘双痕也马上全身四肢发软,头脑也好象被草纸塞住,简直已不会思想了。
    陶正直道:“刘兄弟,振作点,我多多少少还有点力量,金老板未必能够加害于你。”
    “我不能够?”金算盘问完这一句,立刻仰天大笑,那笑声又使人想起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他笑声停歇之后才又道:“陶正直,你最好先问问沈神通的看法。我认为他的意见很值得大家重视。”
    局势已趋向于“猫捕鼠”游戏型态。那金算盘显然已控制了大局,任何人的生死好象都已经在他掌握中。
    陶正直忽然精神一振,大声问道:“沈神通,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金算盘笑道:“但可惜现在他的奇异才智被一个女人弄乱了。”
    陶正直回以冷笑,道:“金老板,你错了。在目前紧急情势之下,连我陶正直也绝不会心分神乱,何况是沈神通这种人物?”
    沈神通苦笑道:“至少在这一点我真不能与你相比。”
    陶正直连连摇头,并且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神情:“你还想着你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不能脱身活命,你以后就连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神通又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座流韵轩,现在门户已被四个黑夜神社杀手封死。另外三个方向的六扇窗户,每一扇都有两个杀手把守。你就算杀得死金算盘金云桥,但恐怕也出不出此轩。”
    陶正直微微冷笑,举目瞧看。大概此时金算盘发出命令,果然门外窗外都出现全身黑衣劲装的凶悍大汉。
    不过陶正直似乎不感震惊,仍然微微冷笑。
    沈神通道:“你以为你很有把握能冲得出去?不,你最好另行估计。虽然那六扇窗门你在其中两扇使过手脚,你的手法很隐蔽巧妙。可是我猜大概没有用处。”
    陶正直这时才惊讶得睁大双眼。因为两扇窗门上所做的手脚巧妙得连他自己也几乎瞧不出,沈神通是怎样知道的呢?他看得出来?抑或是只凭脑子猜想?
    金算盘大笑道:“妙,妙极了。不过陶正直武功很高明,说不定他能够冲破这道封锁线?”
    沈神通道:“以陶正直的武功,突围逃走本来不算难事。可是他一定忽略一件事,那就是这些封锁门窗的杀手,根本不是杀手,而是准备与任何人同归于尽。所以除了跟武功有关之外,还牵涉其他一些问题。总而言之,如果有人能破窗而出,虽然得以不死,我瞧重伤是免不了的。而这时就很容易被其他人宰掉了。”
    这个结论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如果陶正直相信沈神通的智慧,相信他的猜测的话。那么他最聪明的决定,就是决不作突围逃走之想。
    自然任何人也都会立刻发现此结论简直好象开玩笑,因为如果你永远被困在轩内,结果就算不饿死,也会渴死无疑。
    陶正直一面飞快转动脑筋,一面慢吞吞问道:“看来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冲出重围了。不过,假如我有意想不到的方法,居然能冲出重围,而且我居然也不负伤,沈神通,请告诉我,金老板还能不能发出疯狂笑声呢?”
    “疯狂”这个形容词使所有的人(包括会津简一等)都恍然大司悟,陶正直形容得很对,其实金算盘并不是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只不过他笑声和眼光释放透露出“疯狂”意味而已,通常在有理性的人类社会中,疯狂者时常可以被视为不是“人”的。
    沈神通躲过疯狂这一点,大概他不敢给金算盘以太大刺激,他淡淡回答:“虽然你说的只是假设情况,然而我仍然很抱歉告诉你,你就算安然无恙逃出此轩,就算那时金老板已死去。但你还是迩不了,活不了,那是因为他聘请收罗的妖人,会在他死去之时发动一切最可怕最恶毒的邪术,以我的看法,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和我的小丫环之外,人人都已在妖法邪术禁制之中了。”
    刘以痕皱起眉头,他说:“沈神通,你老早已知道?为何不通知我们小心戒备,世间上既然有邪法妖术,自然也有正法仙术。你早点讲,我们说不定有办法可想!”
    “刘兄,你谴责对象弄错了。”沈神通徐徐道:“你应该责怪陶正直,他如果不是有些消息风声,我保证他和我一样决不会想到邪术妖法方面,我只不过向来非常小心谨慎,而且我带有能干聪明的小婢,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被人家捡去。所以厌胜术一定弄不到我头上。
    但别人我却不敢担保了。”
    刘双痕真的有点生气样子,指住陶正直:“你老实讲,你有没有听到风声?”
    陶正直忙道:“你别急,我虽然听到一点点这类风声,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所以根据沈神通的推论,我根本也是待宰羔羊,你不要生气,让我想想看有没有办法消解这场灾劫。”
    他真的表现出十分烦恼又十分担忧恐惧神色,所以刘双奶也懒得多说了,何况追根究底来说,刘双痕凭什么责怪陶正直呢?
    沈神通等到金算盘突然爆发的疯狂得意笑声略歇,才道:“金云桥,我想表演一下我的猜测功夫。当然如果我们所有的人……”他连门窗外一众黑衣人都一一指过,表示他们也在“所有人”之中,又道:“假如我们全都丧生,我猜得以不对都没有关系了。但也很可能只有你金云桥一个人活着,那时你就知道,而且可能极佩服我。”
    陶正直插口道:“到那时候他佩服或不佩服,对你还有什么关系?”
    沈神通道:“有关系之至!因为我们虽然死了,但是金云桥却一定肯听我的话,赶快去做一件事情。”
    陶正直满脸讶色,道:“我们若是死了,他做一百件事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你听我说下去。金云桥要做的事,就是能多快就多快去杀死那个妖人。老实说,凡是这种旁门左道之人,都是诡诈贪婪而又疑心重重的。所以他必定想法子先捏住金算盘小辫子。他只喜欢制人,而决不喜欢受制于人。”
    金算盘果然露出凝重寻思神色。
    “若他赶紧杀死那妖人。”沈神通说道:“我们这一大堆人,至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陶正直,现在你认为有没有关系呢?”
    陶正直连连用力点头。
    由于动作极明显,所以他根本不必说话了。
    “好,现在让我开始猜猜看,金云桥,你一定很想先杀死我,你必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不论是我,或是别人出手杀死了你,你的死亡能够使那妖人立刻知道,那妖人当然没有什么顾忌,所以他会依照你的合约,即刻施展最恶毒邪法,于是这儿所有的人……”
    他又举手一一指点过门口窗口的黑衣杀手:“连你们在内,都全部变成死尸。”
    现在他的手指指住自己的鼻尖:“但我却不包括在内,只有我能活下去,所以金云桥现在最大最急切的心愿,就是赶紧取我性命,他绝对不愿意我竟然是漏网之鱼,他的心情你们大家当然能够了解。至于是浊同情他支持他,那就见仁见智很难论定了。”
    金算盘大概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沈神通,所以他只能够以十分难看的面色表示心中愤怒,可是他愤恨面色却有副作用,那就是无言地证实了沈神通的推论。
    虽然沈神通的推论对于一些人,例如刘双痕、崔家姊妹以及陶正直,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对于另一些人却无异陡然卷起一场风暴。这另一些人就是会津简一以及封锁门窗的十六名黑衣杀手。
    还有就是两名看似畏缩躲藏在软轿边的年轻力壮轿夫,他们忽然不再畏缩,而是惊怒交集地挺胸走前两步,因此轩堂内外的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发现他们的存在。
    沈神通提高说话的声音,所以使得爆炸性局势暂时稳定如常。他说:“我如今要猜测的是关于那妖人的事情,金云桥,如果我猜对了,你可不许抵赖,故意否认事实。”
    谁都想多知道一些有关“妖人”的事情。因为很显然的,如果你想对付这种神秘敌人,自是获得越多资料,就越有得手机会。
    轩堂内外一片死寂,连咳嗽声都没有,亦没有任何人移动一下。
    金算盘道:“我绝不抵赖,我何须抵赖?哈,哈……”一阵接一阵的疯狂笑声回响在轩堂内,虽是大白天,依然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沈神通等一会,直到笑声已歇,才高声道:“我的常识告诉我,凡是这一类残忍诡诈的妖人,他施展邪术的地方必定阴冷黑暗,也必定极少人能够接近,我大略查看过野趣园形势,现在回想起来,园内房舍虽多,但却好象没有适合妖人施术的地方,因此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一个或者这一群妖人,必定匿藏于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总之一定是建造于地面之下的秘密处所就对了。”
    金算盘现在虽然笑得极阴险可恶,但他却也不能不暗暗佩服甚至于震惊,在感觉中,这个沈神通的确名不虚传,换了别人只怕死了之后仍然不明不白,不知道自己怎样死的。但沈神通只得到一点点资料的暗示,就能够立即推论出很多真实、明确的情况。
    当初本来就不该惹他的,金算盘不禁回忆起何同来见他的那一天光景。
    同时心中也泛起吕夫人媚艳绝世的形象,可是这个女人,唉,她真是祸水,是害人精……
    只是现在似乎不是回忆或后悔的合适时间,金算盘自然知道这点,所以他说:
    “就算你猜到了,但野趣园地方如此广阔,谁能够把地面通通翻掘?何况有些事情绝对不能旷日持久,尤其是性命交关的事,你老兄认为对不对呢?”
    “一点都不对。”
    这句答话不但金算盘为之愣住,连其他的人也无不惊讶疑惑之极,金算盘终于说:“我的话真的不对?这一件许多人性命交关的事难道不重要?难道可以慢慢拖下去?”
    “当然不能拖延,不过这一点我稍后才分析,现在还是先谈妖人施法地点问题。金云桥,你不要以为如果你死了,其他很多人都会跟着死,这件事能够保护你的生命安全,你这样的想法其实错得很厉害。”
    金云桥道:“我既想不出哪里错了。同时又发现你不是谈地点问题。”
    沈神通安详平静的声音,几乎使所有的人,都兢兢业业放心而且愿意听下去,他说:
    “我告诉你,这些人大多数性子刚强暴烈,他们极可能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宰了你出一口被出卖的冤气。何况如果我有办法马上找出妖人躲藏地点,同时又有办法早一步诛灭他,这儿,大伙儿就完全不会受你的要挟了。”
    金算盘马上感到强大无比的无形压力从四方八面涌到,他知道沈神通说的对,很多人对于被出卖特别愤恨,往往愤恨得连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何况那沈神通还有可能替他们解除生命威胁。
    故此所有的人都变成倒向沈神通那一边,也就丝毫不奇怪了,只不过以金算盘立场来说,这种情形却是极糟糕的事。
    沈神通又以那种令人安心信服的声音说:“我敢确信那妖人必定是在同心楼的地下秘室施术,这种妖人不论邪术多么高明,却一定怕三种情况,因为每种情况出现,他都一事实上活不了,甚至于形神俱灭。”
    刘双痕连忙追问,以免沈神通又停好一会才说下去,试问在目前状况之下,谁不想赶紧多知道一点呢?
    “沈神通,请问是哪三种情况?”
    “第一种是佛家、道家或其他正派宗都的神通力量,这一点当然不是我们所具有的,除非龙门派的高人在场,也许他们能出手克制邪术妖法,能保护我们大家都安全无恙,不过他们既然不在此地,那我就不必再说了。”
    “第二种呢?”现在却是会津简一问了,因为他非常希望他有机会可以杀死那妖人,然后当然也决不放过金算盘。
    “第二种情况是‘烈火’,任何人如果能使那妖人忽然陷身于强焰烈火之中,他就失去邪恶奇异的力量,跟着就会变成死灰了。”
    “第三种呢?”
    仍是会津简一询问,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火器,假如岩岛健还未死于沈神通刀下,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沈神通片刻后才把注意力从金算盘那边收回来,他一定又观察出某些别人无法测度的秘密,所以他欣然微笑回答简一的问题。
    “第三种是极上乘的武功,不论用什么兵器,只要能达到相当于‘驭剑’境界,就可以当场杀死任何妖人,这是因为当你的武功造诣已达到这种境界之时,你心灵能力一定比那妖人坚强很多倍,再加上武功的威力,妖人授首伏尸的下场是绝对逃不掉的。”
    可是环顾现场,有谁的武功能达到相当于“驭剑”的无上境界。
    答案是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这条路也是高山滚鼓——不通不通。
    沈神通的声音和微笑仍然使所有的人不至于灰心绝望,他又说道:“说到同心楼的地下秘室,我敢打赌,那入口必定极其巧妙隐秘,如果有人能在三两天之内找得到,这个人必定是名噪江湖的一流专家了。”
    刘双痕暗中会意,大声道:“那么这话岂不也是白话?”
    人人都附和他的意见而点头。
    “表面上好象是白说,但事实上金云桥却不能不捶胸顿足了,因为这里就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但是一流专家,而且是专家中的专家,所以一流专家要花上三天,他大概只须三盏热茶时间,假如运气好一点,他不必在勘查方面浪费时间,恐怕眨三下眼睛就找出来了。”
    金算盘瞬间眼睛已眨了三下,话声中大有疑惑:“陶正直真有这等本事?”
    沈神通笑道:“可惜不能跟你打赌,但我仍然可以让你相信他有这种本事。”
    人人都不明白沈神通的意思,因为局势很显然摆明金算盘已把那“妖人”作为护身符。
    因此他当然不会让大家到同心楼去,可是如果不在现场表演,又怎能使金算盘相信呢?
    这时陶正直忽然开口,说道:“我虽然没有进去过同心楼,但是在外面看过几眼。”
    沈神通说道:“好,现在请你凭你的记忆,在心中观察测算一下,你讲出来,好让金云桥心服口服。”
    陶正直好象不必思索,立刻说道:“我还记得同心楼的长度、阔度和高度,所以根本不必测算,也可以确定同心楼地下秘室的入口,一定是在楼后那间石屋里。”
    他和沈神通一样,都看见金算盘面色的变化,但还不够,因为别人可能瞧不出来,所以陶正直又说:“地下秘室入口不但在那石屋内,而且我还敢打赌必定是在第三具石棺下面,大家请注意一点,我并不是说石棺里面而是下面,你只要找到开关,石棺就毫无声息地滑开,这时你就可以看见入口的梯级了。”
    人人都静默无声,那是因为金算盘象白蜡似的面色,使人一方面知道陶正直完全讲对了。另一方面,又知道金算盘必定一直以为这是极秘密巧妙无人能够看得破的机关,谁知道陶正直好象连想都不用想就指出来了,故此他受到巨大异常的震撼打击。
    看来如今只有沈神通有资格开口,因为他的表情又表示这一切情形都在意料中,所以他一直保持很有风度很潇洒的微笑。他说:“金云桥,其实你不必太过懊丧或震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巧手天机’朱若愚的机关消息之学是古今无双的么?陶正直既然是他入室弟子,你那种秘密入口在他来说,只不过象小孩子玩具一样的简单。”
    金算盘总算定下心神了,他当然听过“巧手天机”朱若愚的大名,所以沈神通说得很对,陶正直是应该很轻易就测度出来的。
    但纵然人人都找得到秘室地道入口,似乎也于事无补,这儿的人谁有本事可以杀死那个妖人?如果有人闯入去,那也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这就是金算盘心神更安定之故。
    沈神通又在表演他的“猜测”功夫,大声说:“金云桥,你的想法不错,任何人贸然闯进去,只是徒然送死而已。”
    金算盘忽然恢复他斯文潇洒风度,举起一只手,使所有的人注意他,然后才说:“我虽然可以跟你们所有的人同归于尽,但我却不想这样做,只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我的想法?”
    沈神通比任何人回答得快,显然他早已胸有成竹,所以决不让金算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他说道:“不要作出讨价还价姿态,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因为我也已经知道你对那妖人也有一手恶毒可怕的杀着。那就是你早已在地下秘室四周埋下大量火药,你只要点燃药引,那妖人立刻就变成飞灰齑粉了。”
    金算盘好象忽然坠入恶梦中那样,面色苍白得异乎寻常。
    他知道沈神通必定有惊人的可怕的结论。果然沈神通又道:“既然你已埋下大量火药,我们就省事得多了。只要在你的仓库搬些用剩的火药,我相信数量不会少。利用这些火药和一枚千里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封死秘室出口。而且片刻间,也就引爆你预先埋藏的大量火药。我看那妖人想不变成飞灰,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了。”
    看来金算盘现在已经象网中之鱼一样。本来他人手不少,可惜偏偏碰到沈神通,只用几句话就使那些人全部反转过来帮助沈神通这一边。
    所以金算盘面色苍白得十分难看就变成很应该、很正常了。
    然而金算盘的笑声——近乎于疯狂可怕的笑声——却使人不敢太有信心。
    沈神通作一个拨开苍蝇或者赶走什么人的手势。但他面前既没有苍蝇,亦没有任何一个人移动离开,故此他这一挥手是什么意思,也颇为耐人寻味了。
    金算盘稍稍忍住笑声说道:“沈神通,你害怕我的笑声,你想拨开我的笑声?哈……
    哈……可惜你一定办不到,你一定失败……”
    沈神通面孔变得很严肃,连一丝微笑都没有,眼睛却透露出冷静和自信。
    他的表情不但使所有的人为之冷静而安心,连金算盘的狂态可怕笑声也都停止而终于消失。
    “我承认曾经失败过。”沈神通说,“但这一次却绝对不会。”
    金算盘声音已恢复如常:“这一次你一定失败。你如果还不相信,我立刻表演给你看。”
    假如他没有信口胡吹,假如他真的能够立刻表演,那当然是千真万确,再也不假了。
    沈神通却令人意外得合不拢嘴巴。
    “你错了,金云桥,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根本连自杀也办不到。为什么你连自杀都不行?你只要震断心脉,那时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你。而你以为当你一旦气绝命丧,妖人那边马上得知,也马上施展恶毒邪法,于是此地便立即出现惨不忍睹可怖可怕的景象,很多人会跟你一样丧失生命。但这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金云桥冷笑道:“我有把握,我不是刚刚闯江湖的年轻人。什么事做得到,什么事做不到,我心中有数。”
    沈神通道:“然而你若是死了,此地许多人就算也陪你丧命了。我保证你仍然至死不瞑目。一来我沈神通逃得过此劫,我不会死。二来我还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毫不迟疑杀死轿子里那个年轻的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话忽然扯到那顶遍掩得极之严密的轿子去,并且还一口说出轿子里面是一个年轻男孩。人人都测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特殊趣味,也都运足眼神观察轿子。
    只可惜那顶软轿还是老样子,丝毫找不出任何与前不同之处。
    “金算盘,你仔细听着。”其实沈神通根本不必提醒他的。“你如果不认为那男孩子是你的儿子,你今天不会让他到流韵轩来。”
    刘双痕及时接口询问,好让沈神通尽快讲下去。虽然沈神通这些话句,来得奇怪突兀,虽然很曲折有趣。但刘双痕却另有想法,他认为沈神通很可能正在“争取时间”。虽然他一时想不出那沈神通就算能争取得到,就算能拖延多一点时间,但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沈神通,轿子里纵然真有一个男孩子,纵然真是金老板儿子,但请问跟目前情况有何关系?又何以那孩子若不是金老板儿子的话,就不能到流韵轩来?”
    沈神通道:“因为吕夫人不在这儿之故。若是吕夫人带那孩子来此,自是不足为奇。但吕夫人目下不在,金算盘知道那孩子喜欢看见血淋淋的残酷场面,便也让他来了。除了父母爱子之心,换了别种关系绝对没有这么体贴的。”
    他微笑举手阻止刘双痕发问,又道:“此一推理,表面上的确有些牵强附会。但我当然另外还有些理由和根据。不过现在再讲下去好象就很罗嗦了。我们不如回到更重要的问题上。”
    什么才是更重要的问题呢?在众人说来,当然是他们宝贵的、唯一的性命最重要。可是在金算盘的立场来看,只怕却又未必了。
    “世上最重要之事大概莫过于自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不过有时候有些人并不怎样看重自己性命,却以自己最爱的人为优先。金云桥会不会这样还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沈神通意思极明显、浅白,任谁听了都不会弄错。
    不过他的意见他的声明在别人听来并无特别意义,但陶正直却不同了,他非常明白沈神通的威胁,也明白这个威胁完全是对他而发的。
    情况其实毫不复杂,那沈神通只不过告诉陶正直说假如得不回所爱的人,那就什么都没得商量了。沈神通虽然有办法阻止金算盘自杀,或者有办法早一步杀死妖人。但沈神通却将不肯出手,于是金算盘一死,那妖人便马上发动邪术恶法。
    根据沈神通的推测,假如他的推论不错的话。此地很多人会忽然中邪而死。
    由于死亡名单上有他陶正直的名字,又由于沈神通的推论向来极难得发生错误,所以陶正直那也怠慢?连忙大声道:“沈神通,我不知道你最爱的人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可能是你最恨的人,现在正在天津卫的监牢里。”
    监牢果然是藏踪匿迹的好地方。如果有办法有银子,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
    那“笑面虎”何同自是有办法、有银子的人,所以他在监狱里一定不会吃若头。但陶正直凭什么敢让他躲在监牢里?他难道不怕何同会悄然远扬?
    陶正直马上解答这个疑问。他说:“我已经暗中使何同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弱。所以他就算离开天津卫大牢,也一事实上不能象往日那样日行千里,也不能躲到那些人迹罕至,极其难走的地方。所以他纵然早一步逃走,也很容易追上。尤其是你——沈神通。”
    陶正直话讲得既迅快流利而又十分清晰,一下子就把沈神通所要知道的情报完全说出。
    象他口才这么好,反应这么快的人的确很少见。不过由于地面忽然微微震动,这个感觉从地面传到他双脚又传到他心中,却使他忽然后悔自己反应太快了。
    因为地面那一下微微的震动,以及同时由空气中传来的一下爆炸响声。使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地下秘密发生爆炸事件。当然,妖人有八成不能活在世上了。
    所以如果他不是反应太快,如果还未把机秘完全透露,沈神通便忽然会发觉处于下风,这就是他懊丧后悔的理由。
    陶正直可能比别人知道得快一点,但其他的人却也不久就明白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只有崔怜花轿软悦耳的声音说道:“啊,沈神通,你真了不起,你真是强人。我看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够击败你……”
    沈神通面上虽然微笑着,却叹口气回答:“不一定。因为在命运面前,谁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强人,还是弱者。”
    这是他心中的真话,他绝对不肯哄骗美丽甜蜜如崔怜花这种可爱的少女。
    沈神通不禁想起了恩师——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想当年恩师名满天下、威震寰宇,直到不久以前为止,天下能够跟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数。
    “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就是那些寥寥可数的人。
    但是这些人居然是在力量加起来,变成世间无可匹敌的情形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一网打尽,一齐害死。
    假如这不是命运假手陶正直做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可以解释?
    会津简一朗声道:“沈先生,我先在口头上多谢你。如果你不反对,我和我的手下要找出卖我们的人算帐。”
    沈神通不但看见会津简一以及把守住门窗通路的黑衣杀手们仇恨愤怒的表情。同时亦看见那两名年轻壮健的轿夫,他们眼中的恨意怒火似乎可以烧死金算盘。
    我们在世上被人欺骗、被人出卖的机会很多,我们通常不至于愤怒得使用最激烈的极端手段报复。不过如果那个欺骗出卖的人,跟你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或者竟是你极忠心为他卖命的人,那时你的反应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道理很多人都懂得,沈神通自然更不至于不懂。所以他根本不是想这个问题,而是衡量双方实力。
    他的结论是:会津简一方面实力还不够强。因此,假如他袖手旁观的话,金算盘这个“狂人”恐怕不会被毁灭。而这个狂人一日活在世上,就一定会出现悲剧。
    但以目前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找到何同重要,小儿子下落不明,除了何同之外,只怕已没有别的线索了。
    所以他必须作出面面兼顾的决定——既必须毁灭金算盘这个狂人,又必须能暂时控制陶正直,以便一旦找不到何同,仍可以从陶正直身上追查。这种安排当然很复杂,很伤脑筋。
    复杂而又精密的程序迅即决定,也迅即开始。
    沈神通先用力摇头否决会津简一要求,然后微笑说:“你们不必打头阵。”
    他眼光转到两名轿夫面上,又道:“你们是吕夫人必腹爱将,所以不论你们多么忠心,金老板仍然不会放过你们。正如他终将收拾吕夫人一样,只是时间上有迟早之分而已。现在他已把吕夫人送出去作人质,吕夫人便变成不重要的人了。所以假如各种情况都在他控制之下,你们很可能会忽然变成尸体。”
    在左边的轿夫手按剑柄,道:“我心中虽然很恨,但是却不相信会忽然变成尸体。”
    沈神通道:“我的推测通常很少错误。会津君,你能不能替我证明?”
    会津简一厉声道:“可以,金算盘已经给我密令,要我随时注意他的暗号。他一发出暗号,我就刺杀抬轿的人。”
    沈神通道:“你们现在相信了没有?你们认不认识司马无影?”
    两个轿夫都一怔,脸上现出奇异神色。
    司马无影是武当鹰派三大高手之一,名震江湖(鹰派就是“好战”或“出击”之意,可想而知在武当派中,这一系人物在江湖中必定比较有名),司马无影人如其名,就算在平时也无影无踪。所以他朋友甚少。尤其是公门中人,更不可能跟他成为朋友。然而沈神通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司马无影居然是朋友吗?
    换一个角度看,假如那两个年轻轿夫跟武当全无关系,又何必理会这种事情?又何必一听到司马无影名字就变了面色?
    “我叫周泉。”仍是左边那人回答:“他叫方兴。我们都不认识司马无影。”
    但如果他们与司马无影全无关系,又怎会听到这个名字就变颜色?
    “我相信你这句话。”沈神通一点不着急。他的话向来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趣,所以连金算盘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你们虽然不认识司马无影,却不能不尊重他,不能不听他的话。因为你们是武当弟子。但由于未曾见过这个无影无踪的人物,所以可以回答不认识他。我希望这一次推测也没有出错。”
    周泉和方兴面如土色。一来实在不明白沈神通何以能够瞧穿他们的家派出身?二来身份既已暴露,武当派之人自然不久就都知道,于是往后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三来吕夫人已不知去向,也不知她能不能回来?假如她永远不回来,那么他们为谁活下去?
    “你们现在还有一个拼命泄恨的机会。纵然拼不过,但是总算也尽了力。也好让世人得知武当派弟子的胆识气概。我这样做法,相信司马无影一定认为我还够朋友。”
    周泉首先拨剑出鞘,声音沉着而坚决:“谢谢你的成全,方兴,你准备好了没有?”
    方兴也拨出长剑,厉声道:“准备好了。”
    他们向前跨出五步,金算盘也噙着冷笑一步步行出去。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讲完,所以除了出手拼出强弱、存亡之外,好象已没有别的事好做了。
    周泉、方兴在武林中虽然没有什么声名,但一剑在手之时,那种沉凝气度却足以使所有的人感到惊异。
    至于金算盘第一次让众人看见的兵器也颇惹人注目,原来他左手从袖内掏出一个金色的算盘。这算盘是不是纯金的不得而知,但尺寸却比一般商店铺号所用的算盘窄得多,算盘子也只有小指甲大小。
    他右手并没有空着,已经极快地由靴筒拨出一把尺半长的短刀,刀身以至刀把全部是金色,可见得他对“金刀”必有特殊爱好。
    只那么一霎眼间,周泉、方兴一齐挺剑进攻。他们以双翼齐飞阵势迅快追上。两枝长剑不但轻灵有劲,而且配合得很精妙。刹那间,那攻击锋锐由左边换到右边,又由右边换到左边,一连变化了四次之多。使人极难确定究竟谁的长剑才是真正攻击的主力。
    这就是武当派内家剑法的主流之一,称为“两仪剑”,是一种两人联手合击的精奥剑法。如果单人独剑就断断没有这么精采了。
    金算盘感到难以抵挡难以硬拼的竟不是“两仪剑”(可能由于周方二人功力未足),而是他们的森厉剑势。
    因此他第一招就落了下风,大失面子。他从幻变刺目剑光中疾然退出圈外时,但见右边衣袖以及左边衣襟已经被割去一幅。显然如果他不是有真才实学的当代高手话,单单是这一招就恐怕要躺下了。
    不过金算盘事实上不是怯敌,也不是败退。只不过在战略上非得退一下不可而已。故此他乍退便上,算盘和短刀涌起千重金光霞彩。
    人人都清清楚楚听见“叮叮”连珠脆响。那是周、方两人的长剑展开快攻,却又一一被金算盘封住的声响。
    又只见金算盘身形潇洒盘旋往来,短刀和算盘挥洒自如,一口气就接住了周泉、方兴每人七七四十九记闪电刺劈。
    战况过种激烈紧凑,简直毫无一丝空隙。直到周、方二人使出第五十剑,也就是“两仪剑”全套七七四十九剑使完,而众头再来的瞬间。他们终于不免露出衔接的痕迹。
    在武学理论上及事实上,只要是施展整套的精奇严密剑法。则到了一整套剑法使完之时,不信纸是重复再行施展,抑或另行使出另一套,这时必定会有衔接痕迹。
    唯一区别只在于“痕迹”的大小而已。
    假如出手之人已是“大师”“宗师”身份。他自然可以使这一衔接痕迹少到近乎没有的地步。而做到这一地步自然要靠“内功”造诣。所以既使是纯青刚猛路数的外家高手,其实也不是不修习内功的,否则绝对不能达到高手境界。
    那周泉、方兴两人显然内力造诣比不上剑法,所以这七七四十九剑虽是一气呵成,精妙无匹,但使完之后从头再来就立刻出问题了。
    他们忽然发觉方位距离都不对,好象本来两只紧紧握住的手,现在当中却多了一片铁丝网。虽然还能够看得见对方,甚至手指也互相碰触得到,差别就只是已不能紧紧握住。
    这一点差别异常重要。正如收音机或电视机,如果只能听到模糊声音或看到模糊画面,那时不但有等于无,甚至可以进一步急死人。
    总由,由第五十招开始,周泉和方兴表面上仍然激烈进攻,一晃眼各攻了三十余剑,但他们的疑虑、恐惧和着急,却是与时俱增。
    会津简一忽然改用双手持矛,还蹲着扎马,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神态。显然他并没有被周、方二人表面激烈攻势迷惑。他已看出周、方二人危机。
    他想亲手杀死金算盘的欲望只是压抑着而不是消失了。所以非常希望有机会轮到他出手。但另一方面如果沈神通不答应,他也决不会出手。这就是东瀛武士奇怪特别的风格。他们往往服从得近乎愚蠢的作风。可能这是由于民族性的关系。至于这种民族性究竟是优点或者是缺点就非常难说了。
    沈神通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因为他的智慧、经验以及武功造诣已经老早获得结论。他现在就是等候这一场人生悲剧落幕。
    金算盘左手金色算盘由开始直到如今都是以封架为主,从未攻击过一招。但右手黄金短刀却招招都是削指截腕甚至开膛破胸的凶毒招式。故此周、方二人的“两仪剑”凡是防守时都侧重于他右手短刀。要知道他右手短刀使的居然是“小叛刀法”。此是名列天下七大名刀“真君子”居仁厚的四种刀法之一。
    暂时已没有时间提到“真君子”居仁厚的事情。且说金算盘在漫天遍地剑雨中忽然轩眉一笑,短刀挑处已堪堪刺中方兴握剑的手腕。
    但这一刀却不算是佳式妙招,因为如果他右手的黄金算盘要封挡周泉横削而至的利剑,就不能不凝定身形,然而他身形一定,就不能刺中方兴。
    这种情形屡见不鲜,金算盘如果不是时时被两枝长剑当中那枝主攻长剑所牵制,应该老早就攻破“两仪剑阵”,击败周、方二人了。
    不过这一回却不一样。因为金算盘斜跨一步,虽然放过了方兴握剑之手,但方兴捏着剑的左手却好象“限时专送”一样专程送到刀刃附近,于是金算盘毫不费力就齐腕斩断那只手。顿时鲜血喷溅,腥气扑鼻。
    但事情还未了结,因为周泉也是那是捏剑的左手不知如何又自动送近了黄金短刀。于是情形亦和方兴一样,整只左手手掌跟手臂脱离关系跌落地面,还带着一片鲜血。
    这一场激战显然已告结束。纵然是世间最强壮的人,但如是被人斩断一只手掌,别说剧痛攻心或者不方便作战等等问题,纵然还能支持得住,但能支持多久?等到失血过多之时又怎么办?还能不能拼下去?
    交手中的三个人有那么一刹那间的停顿,武当“两仪剑”无疑已经被破,可是金算盘在这刹那间反而感到不妥而皱起眉头,所以他没有纵声狂笑。
    他极其敏锐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看见周泉、方兴两人忽然一齐跃起。由于他们本是一左一右,所以现在也是从左右两边夹攻,由高处向下发出大概是这一生的最后一剑。
    那两枝长剑好象突然被赋予生命。但却不是刚刚诞生的稚嫩软弱生命,而是活泼跳跃可以放射灿烂光芒的生命。仿佛催剑之人的精魂已经进入剑中。故此在别人眼中,几乎可以“读”出那种雷动电逝的形象,以及无坚不摧之威势。
    由于剑势一起一落没有花费很多时间,所以也几乎没有人能够把眼光,从两道剑光上移开,而去注意那两个人神情。
    不过金算盘因为是被攻击的焦点,故此他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众人眼睛。
    只见他右手连同短刀早已笔直指向天空。刀尖并没有对准任何一把剑,却好象又已同时对准了两剑(其实空中就算有三把剑或者十把剑都是一样)。
    他的形象,令人自然而然好象看见一个遗世独立的人,问心无愧而戟指向天。
    要知道这一招用了许多抽象字眼形容双方的形态动作,原因是他们的招式都已经不属于形器世界,也都不属于实质上剑来刀去的形式范畴。虽然尚未真正达到形而上的境界,却已经是万向此一境界的路程中。
    此处有一点不得不赶快解答的问题是:以金算盘享有二十年盛名气经历,他使得出一两招能超越形器物质的武功还讲得过去。但周泉、方兴二人年事尚轻,他们又不是武当派登堂入室的高手,他们却又如何能够施展这等几乎不可思议的武功?
    问题的解释是:一、武当派乃是玄门正宗内家,源远流长,除了武功之外,当然还有许多修仙炼气秘术,这些法门往往使得武当出身的人的武功,有神鬼测之威。
    二、那周泉、方兴二人其实只不过凭籍一种玄门修炼心灵的初步功夫,使自己能够超越凡俗情欲习气(惊惧和贪生怕死都包括了)的障碍,使出“回光返照”这一招。
    三、他们其实已等如使自己精魂进入剑中。故此这是自己必死(敌人却未必)的一击。
    也可以说他们是把生命的“能”压缩于此一刹那间释放出来。只不过他们能够减少耗损到何种程度?能够释放出多少能量?这一点就难说。
    四、象这种“绝招”,真正玄门中人反而极少修习甚至排斥。所以武当道人纵是高手,也不一定能使得出这一招“回光返照”。这是非常玄妙有趣的“矛盾”,因为你道行越深厚,使出这一招时所释放的能量就越大,可是道行越深厚的人,又越不肯施展这种“绝招”。
    那两道剑光已经变成巨大光幕罩落,任何人一眼看见时的感觉绝对会认为比震撼大地的闪电还可怕。
    不过录你有本事能够同时又看见金算盘的话,这种感觉起码立即消失一大半,因为金算盘挺立的身躯,笔直指向天空的手臂和短刀,能令人连想也不必想就感到他是不能摧毁的,正如任何人决不能使“虚空”破碎,也不能使“大地”平沉,虚空是“没有”到了极限,大地则是“实有”到了极限之感。
    两枝长剑加上两个人精魂所作成的光幕,蓦地里消失无踪。仍然变成两个手持长剑的青年,剑尖一齐指住金算盘。
    金算盘左手动作之快叫人几乎看不清楚。他左手的金算盘只摇动一下,周泉和方兴胸口三个穴都已嵌着一颗金色的算盘子。
    两个年轻人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接着便跌在地上了,那种动作一望而知,已经变成没有生命的尸体了。
    金算盘这时才缩回指向天空的右襞,但他不到还没有怎样,这一动右边的宽大衣袖忽然变成碎片纷纷坠落,于是人人都看得见他那两只强壮但却十分白皙的右手,由肩头开始到指尖没有衣服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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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惨问今何世父子同饮血
    “其实他不必使出‘子母夺魂珠’,因为他们双脚一踏实地时就已经死了。”
    沈神通深沉有力的声音使人人回过神来,他又评论道:“我几乎已经认为你是‘真君子’居仁厚的嫡传弟子,但幸而你仍然露出狐狸尾巴,原来你是‘孤独香妃楚狂儿’一脉单传的男弟子,孤独香妃楚狂儿听说十二年前已经埋骨东海之滨,只不知你这一代有没有异性单传的女弟子。”
    许多人都不知道沈神通究竟说什么,那是由于“孤独香妃”楚狂儿乃是中国极古老又极秘密地流传至今的一个怪异门派的上一代的高手,也可以说是唯一传人。因为这个门派,每代只传一个弟子,而且必须是异性。因为这个门派,每代只传一个弟子,而且必须是异性。
    例如上一代的孤独香妃楚狂儿是女的,她的传人就必须是男性。
    金算盘不情愿地回答:“还没有。”
    “那好极了。”沈神通信不信他的话是另一回事,但口气表情却真的表示出欢喜安慰之意。
    “世上任何绝技如果失传,当然很值得惋惜。例如你那一手‘子母追魂珠’,一定可以跟巫山神女宫的暗器手法媲美了,不过我却又宁可这种第一流的暗器手法失传,原因是贵派每一代的传人都必定给世间带来连绵无尽的腥风血雨。这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绝艺失传固然是很大损失,但比起许多悲剧便又不值什么了。”
    刘双痕连忙插口问道:“他们这个古老神秘门派真的那么可怕?甚至比小幻天家派还可怕。”
    沈神通回答声音严肃而又慎重:“不错,虽然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总不免祸害人间,但至少他们扛着‘邪派’招牌,武林中几乎人人皆知,同时这一派武功似乎有天然存在的极限,越是高手,就越接近魔火焚心的关头。”
    魔火焚心结果自是必死无疑。如果他的话是事实,任何人不难推想出这小幻天家派之人的害人作恶程度果然有限了。
    “这个古老神秘门派有没有名称呢?”那是崔怜花(或者是崔怜月)询问,娇软声音和可爱娇靥使得气氛大大养活沉重和紧张。
    “一定有,只是至今无人知道。”沈神通说:“所以我们都称之为‘孤独门’。其实这名称并不恰当,只因得到真传秘艺的弟子虽然每代只有一个,但这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却总会有很多人围绕身边,尤其是异性。”
    这种话讲到此处人人尽皆意会,已经不必详作解释了。
    金算盘缓缓道:“你不但知道很多,甚至好象比我还知知道得多,所以我忽然有一个想法,老兄你会不会正在编一个故事?你是不是想哄这些美丽可爱的姑娘高兴高兴?”
    “让她们开心一下这主意很不错!”沈神通说:“可是这些邪恶残酷的事情,却只怕会使她们反而感到恶心以及害怕,金算盘,闲话休提,你既然已经休息了,那么你可以准备接会津君他们这一场。”
    金算盘眼光面色立刻都变得冰冷凶狠,也许是因沈神通拆穿了他藉机休息的心意,所以不必再故示从容,装出潇洒样子。
    “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手,容我说句老实话,那就是世上如果没有沈神通你这个人,大概就会少很多事情。”
    陶正直忍不住古怪地笑一声,他的确有这种强烈感觉,世上如果没沈神通这个可憎可厌的人,一定会平静得多。
    老练世故如沈神通,这时却也忍不住为之摇头叹气。
    何以世上总是有这类漠视别人的种种权利,甚至乎连生存权利也不予尊重的恶人出现。
    为了“真理”暗暗怀着理想奋斗的人,时时都会惊讶迷惑不已,那就是世上何以有那么多昏聩自大、完全不肯承认真理的人,又何以这类人却往往是握有权力,可以左右许多人的命运?
    近午的阳光既光亮又温暖,轩外的树木花草似乎生机蓬勃,一片灿烂。
    假如每一代每一个君临天下的人,都能够象太阳一样无偏无私,那该多好?
    这个感喟这种想法好象已太遥远,已不切合实际,目前所要解决的人和事,其实极危险,又极复杂。
    所以他立刻振作精神,仰天长笑一声。而至笑声中振臂把“悲魔之刀”扔出轩外。
    那把宝刀穿窗破空飞去,不知飞出多远。不过没有人担心这一点,只要有时间找寻,一定可以捡回此刀,问题是沈神通为何扔掉此刀,他自己兵器已毁,如今两手空空,扔刀之举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沈神通解释道:“我已将心中的疑虑悲伤等情绪丢弃,正如我扔掉悲魔之刀一样。”
    崔家双姝都不禁笑了,原来心里的悲伤也可以象扔东西一样给扔掉的。这倒是第一次听到的道理,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人人都愿意多看几眼如此悦目赏心的娇美笑容,连金算盘居然亦还有这种心情。所以当她们又笑着询问沈神通之时,谁也不肯出声阻止。
    “沈大哥,你真能把悲伤扔掉?”
    “我能的。”
    “那么,你喜欢而想念一个人,能不能也这样洒脱扔掉,我意思是说,能不能扔旧喜欢思念之情?”
    “当然可以。”
    她们的笑容变成愁容,长眉轻颦小嘴稍噘:“这多可怕,你永远不会真心真意爱一个人了,因为他一不高兴就可以把这份感情扔掉,你有没有这样做过?”
    “现在好象不是适合讨论这种题目的时候,我只能尽量简短给你们一点点概念,那就是感情、情绪这种东西可不象悲魔之刀,你扔掉那刀,它不会自己飞回来,但情感、情绪还会飞回你心中。”
    包括崔家双姝在内,人人都既讶且疑,凝眸寻思。由于这儿没有人荒谬得认为沈神通是傻瓜,所以沈神通的话一定大有道理,问题是只差在你有没有本事了解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沈大哥,假如你扔不掉心中的悲伤,因为那悲伤还会回到你心中。
    那你何必白白把可以防身的至宝‘悲魔之刀’扔掉,你找人出气也不是这样找法呀?”
    “你们不懂就对了,如果你懂得那才值得奇怪,但无论如何目前我心中的疑虑和悲伤都随着宝刀离开我了,所以我觉得很轻松很自在。我还得声明一句,我不是怕此刀落在金云桥手中,那是因为金云桥既然练成上乘刀法,但幸而仅只限于‘真君子’居仁厚四种法其中两种,故此他的刀法还要利用‘孤独门’秘传武功来弥补不足。”
    听他的口气,好象多练一门武功补助刀法不足这件事,反而极不妥。
    “我越听越不明白,”崔怜花说:“拿老虎来譬喻,老虎本来已经很厉害、很凶恶,但它到底只能靠四只脚纵跃奔逐,假如给它多长一对翅膀,难道它反而会失去威风,反而打不过一只小绵羊?”
    “我保证那头老虎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吃掉小绵羊,你这‘如虎添翼’的譬喻听起来还算贴切,但是你却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真君子’居仁厚能够名列天下七大名刀之一,原因却是他四种刀法交互配合运用,才能够获得‘七大名刀’惊世骇俗的荣誉,如果缺少任何一种,他绝不能跟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或者闽南连家‘拔刀诀’并列。”
    那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平生最脍炙人口的本事之一,就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任何对手武功的来历和造诣,沈神通既然是他的入室高足,这套本事当然不能够没有。
    在沈神通议论天下任何武功之时,的确没有人敢不“洗耳恭听”的。
    事实果也胜于雄辩,不论你自以为武功多高,不论你自以为多么渊博,但象沈神通这一手要是你办不到,你想不相信不佩服也不行,问题症结就是你“办不到”而已。
    仍然是崔家双姝发问,大家好象都已默许她们有这种特殊权利,所以既无人表示不耐烦,更无人出声阻止。
    “沈大哥,我好象很笨,因为我听到现在为止,仍然觉得金老板另外练成了‘真君子’居仁厚的刀法,就算不是如虎添翼,至少也是锦上添花,我怎样想怎样看,都不认为对他有害处,事实上,我的意思仍然认为只有益而无害,你虽然让我们都增长了不少见闻,但好象也弄了不少疑惑给我们呢。”
    “我并没有弄些疑惑给你们。你们只可以怪人生许多事情的表面,往往遮蔽、颠倒了真相。”
    沈神通潇洒地笑一下,又道:“金云桥多学了两路绝世刀法,表面上当然很好,但在某此情况之下就反而不妙了,例如他刚才施展‘真君子’居仁厚的无上绝学‘不欺暗室’那一招,如果他根本没有动念准备用‘子母追魂珠’,则他不但当时一举刀那两人身在空中就已经落败身亡,而且还可以趁这一招威势犹存之时,顺便随手击败会津君以及夺门而出。他的左手衣袖当然不会毁损,而且当他出了轩外再回到屋子里,请问这儿还有谁敢贸然向他出手?”
    假使金算盘表现出如此绝世武功,无疑谁也不敢向他挑战,尤其是黑夜神社那十几名杀手,极可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此后也休想再找到他们的踪影了。
    崔怜花做出个掩自己嘴巴的姿式,当然事实上她没有真的掩住,否则焉能讲话?她说:
    “唉,我好象太多嘴了,如果我不多嘴问个不停,沈大哥你就不必解释这么多话。因而金老板便很可能仍然不知道自己的错失,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知道,已经明白,问题好象忽然变得很严重。”
    金算盘的样子的确好象大有所悟,故此眉宇间闪跃出自信自负的光采。
    他向崔家双姝微笑说道:“你们明知我不会为难你们,也不会伤害你们,假如你们不向我出手的话。所以你们何必惊慌,第一个惊慌的人应该是会津简一,然后轮到别人。”
    刘双痕道:“这个‘别人’是谁?”
    金算盘也对他笑一下,殊无敌意,甚至对沈神通也如此,他锐利的眼光迅即移到陶正直面上,眼中渐增森厉光芒。
    “就是这个小王八蛋,我宰了会津简一之后,第二个就非要宰他不可。”
    陶正直立刻现出惶恐谦卑乞怜神情,同时连忙分辩:“金老板,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真正的对象应该是沈神通才对。”
    金算盘观察人心世情的本领显然远远比不上沈神通,所以他稍稍沉吟一下,面色就居然转霁,至少也变好了很多,老实说那陶正直使用这种手段以瓦解别人的敌意斗志,极少有不成功的,因为任何人若是陶正直具有这许多本事成就的话,要他不骄傲自大已经不太容易,要他低声下气哀求乞怜当然是难上加难了。
    沈神通的眼睛没有放过这些变化。但看来没有必要提醒金算盘,假如情况没有特殊变化,看来金算盘最后一定死于陶正直手中,金算盘这人留在世间本来就是祸害,所以如果陶正直要杀死他,绝对不是坏事。
    会津简一一声断喝,宛如雷鸣。这股威势却又因为八名黑衣大汉跃入轩堂内,一齐拔刀摆出阵式而增加无限杀气。
    他们的阵势成了半月形,最当中的是会津简一,长矛映出耀眼精光寒气,遥指远在三丈外的金算盘。
    金算盘当务之急就是设法压制对方的气势,所以他居然不静守而先进攻,他一步步行上去,经过周泉、方兴两具尸体时,顺便踢出两脚,两具尸体一直飞滚数丈外碰到楼壁才坠地。
    尸体已经失去生命,就算多踢几脚,对尸体也不能增加更大伤害,只不过对于还活着的人,却会使他们心灵感到“残酷”的压力,而且金算盘脚力之雄浑强劲,也使人考虑到绝对不可以被他踢中一脚,这也是形中增加他自己威势压力的佳妙方法。
    会津简一自是懂得这等攻心战术。不过目前他除了冲上去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好法子。
    他的确这样做了,铁矛矛尖蓦地变为三点精光,迎刺敌人上中下三路要害。
    但矛尖距金算盘还有两尺远,他却忽然坐马煞住冲刺之势,金算盘当然也不会用自己身体向锋锐矛尖碰去,所以这两尺距离就忽地凝固,既没增加也没有缩短。
    这等情势内里大有文章,在会津简一来说,他是因为察觉金算盘左手的算盘子正要发射,所以立刻改攻为守,全神应付暗器。
    由于金算盘的金刀短得不成比例,所以如果会津简一能破去他可以攻攻的暗器,那时候他只有挨打挨杀的份儿,至少在他未能破拆铁矛,未能贴身肉搏以前必是如此。
    只见一点金光从扁薄算盘射出,目标不是会津简一,而是稍后一点排成半月形的黑衣大汉其中一个。
    会津简一嘿地大喝,铁矛疾扫,果然“叮”一声击落那点金光。
    在这咫尺间能用矛尖击落体积细小疾如电闪的算盘子,会津简一的眼力和矛法,实在可以称得上高手。
    不过被袭目标的黑衣大汉此时仍然发现有一点金光直射面门,他原已看见金算盘发出暗器,也已经提刀准备以刀身拦住暗器,但会津简一铁矛却了那么一下,反而使他目光微微散开。而铁矛击落暗器的声音亦使他心神一松。谁知真正情势仍然未变,还是有一点金光迎面射到。
    黑衣大汉不但看见光芒闪动,还听见劲厉破空声以及自己双眉之间骨头碎裂声响。只是他对此已完全无能为力,简直连哼一声都没有就倒下去了,这种死法大概很痛快、很难得。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转念,来不及惊恐,也来不及疼痛就已魂归天国。
    显然这一手就是“子母追魂珠”上乘暗器绝技,那颗母珠虽已被击落于尘埃,但子珠仍然照原来的方向击中那个目标。
    会津简一头也不回,眼神凝聚,锐如刀剑盯住对方,对于一名部属的死亡既不询问,亦不查看。
    金算盘左手又动了,会津简一几乎是同时之间大喝出声,只见铁矛嗡然一震,又击落一枚金色算盘子。
    他看见金算盘露出残忍冷酷笑容,同时也听到背后有人仆跌的声响。
    “子母追魂珠”的威力果然深不可测,第二个部下也死了,而且是死于同样手法这下。
    那么第三个、第四个呢?
    金算盘用事实答复,他左手连续又动两下。
    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过程完全一样,第三、第四个黑衣大汉都听见自己印堂部位骨头碎裂声响,身躯也随着这一下声响跳一跳便跌倒了。
    假如会津简一后来放弃挥矛击落子母追魂珠。他们是否仍然会死亡?这个疑问他们已永远得不到解答,而事实上,他们根本也不需要这个答案。
    会津简一的面孔好象已变成岩石,连一丝一毫表情也没有。
    其他观战的人,被这种残酷的刻板式屠杀场面,压迫得不能透气,又想呕吐。
    金算盘定睛注视对手好一会,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得意而又疯狂。
    会津简一宛如石人,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轩堂内可怕的狂笑声好一会才停歇,仍然是金算盘先开口:“简一兄,如果你想用部下的性命找出破解我暗器之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陶正直插口的声间很响亮,把旁边的刘双痕吓一跳,主要原因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陶正直会忽然插嘴。
    “金老板,你自己才大错特错,假如几条人命就可以找到破你暗器手法,那真是值得之至,这代价也便宜之至。”
    金算盘冷笑道:“你以为简一兄已经找出破解手法?”
    “你很可能猜对了。”陶正直这个人大概很有演戏天才,因为他的声音和表情说变就变。刚才他极谦卑乞怜时,简直逼真无比,现在忽然变成一派狂傲讥嘲,也能使任何人看上一眼听一句话就知道。
    “老金,我不妨指点你。”他甚至在称呼上也改变,已不尊称对方为“金老板”了。
    “听说你这个人花钱是出了名的,但同时你的吝啬也一样有句,以我的高见,你这种矛盾性格就是你失败主因了。”
    通常我们都谦称自己意见为“愚见”,所以陶正直使用“高见”的字眼,更增加他那种骄傲狂妄的气焰。
    不过他亦并非完全靠“傲”,他的话的确言之有物,故此金算盘纵然内心深处暴怒欲狂,却又不能不保持冷静外表,等他说下去。
    “你大手花钱,算盘和短刀都是黄金铸造,大概只有很少别的金属使之坚梗,这一点我相信你不是想偷工减料,只能怪纯金质地太柔软,但最最重要的地方你却忽然发出吝啬小气本性,我是说你的算盘子那么小一颗,实在用不了多少黄金,你多制造几颗并不要花你很多钱,可惜你舍不得,因为这几颗特制的算盘子是射出去,如果捡不回来怎么办?所以你一心痛就只有制造十颗可以射出的算盘子,其余的只不过摆摆样子,因为那是一定不会遗失损耗的,数目再多也没有关系。”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点出题目,那就是金算盘已无法施展“子母追魂珠”绝艺,原因是他这种特制的算盘子只有十颗。
    早先他在武当俗家子弟周泉、方法身上各用了三颗,加起来耗用六粒之多,而现在又连续射杀四名黑衣杀手,如果陶正直的话没有错,则金算盘已经没有“子母追魂珠”可用,这就是陶正直讲了一大堆话所要揭露的秘密。亦即是说会津简一决定利用部下性命,以耗尽对方子弹,这样金算盘的暗器绝技不必破而自破了。
    金算盘虽然忍不住浮现惊诧之色,却亦忍不住坦白赞叹道:“真想不到你们的眼力这么高明,简一兄见过我的兵器,所以他瞧得出还不算稀奇,但陶正直,你虽然仍然是可恶的小王八蛋,只是论到这份眼力,却不能不佩服你了。”
    陶正直冷冷地道:“我不是小王八蛋,等到我剑尖刺入你喉咙时,你就算想改口叫祖宗也没有用了。”
    他走出屏风,持剑在手,脚步并不快,不过就算每一步只有一寸,时间久了,终究可以走近金算盘背后无疑。
    会津简一铁矛快逾闪电刺出,同时大喝一声。
    闪亮森寒的矛尖堪堪刺中敌人,喝声才震动众人耳鼓,这一矛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然而矛尖却没能够刺中金算盘身体,因为当中有一面金色小算盘阻隔着,空自激起一声脆响,金算盘脚下却是分寸未移。
    稍远之处,也就是会津简一后面,四把精光雪亮长刀已经举起,化为两翼之势包抄逼上,这四把锋利闪亮长刀一旦投入战斗中,不消说也必是极有效的牵制力量。何况金算盘背后又有一个陶正直慢慢移近?
    正确的时间很难指出,但好象是三次呼吸的短短时间内,会津简一之铁矛宛如风驰电掣已经挺刺了十五次之多,由于铁矛只是直刺,所以并滑眩目光彩。但金算盘双手的短刀、算盘交错封架,所以反而舞出万道灿烂夺目金光。
    眼看那四句黑衣杀手加上陶正直已经快要形成严密的包围圈,也快要展开合击围攻,所以每一个人都使劲睁大双眼。
    只有沈神通却被一件事骇了一跳,而分散了心神,也移开注视战局的眼光,一转就转到一张很年轻很美丽的脸庞上。
    他没有法子不转眼瞧看,因为这张美丽面庞不但跟他接近得不超过一尺,而且面庞主人的身体也碰着他。
    有如此美丽面庞的女孩子,任何男人碰到她身体一定不会觉得讨厌。问题只出在时机不对。照目前形势环境来看,完全不适合任何旖旎风流情事已是自明的事实。所以沈神通虽没有讨厌感觉,但也不觉得愉快。
    那张美丽面庞还带给他以青春的香味,不过沈神通仍然愉快不起来——当然也绝对不讨厌。
    以前说过沈神通本事极大,任何奇怪情况和人物,他只要看一眼,或者嗅一下,或者听一听,甚至手摸一摸,就一定比任何人都能够知道更多的资料以及秘密。
    如今他已使出这种本领,立刻点头又轻又快问道:“金算盘有什么古怪?”
    那张美丽面庞的主人就是李红儿,她明亮眼睛还能够抽空溜过去瞧了金算盘一眼,一面回答:“他要掉包,他身上还有一个算盘,另外我又瞧出他发射暗器时,右脚跟一定先抵住左脚,他为何要做这样一个动作?这样会被人家先瞧出来那多不好?”
    沈神通很想告诉她,金算盘脚下的动作,必是发射暗器使劲发力奇异秘诀。可是现在又实在没有工夫讲这些话,只好歉然微笑一下,马上把眼光投向战局。
    他心中不能不承认金算盘“掉包”这一手真是极阴险可怕的手段。由于谁也以为他的算盘已经没有子母追魂珠,但偏偏忽然间又有了。而且这种暗器根本上具有连睁大眼睛严密防御着的人,也很难躲避之威力,何况在猝出不意情况下,当然更躲不了。
    如果陶正直的性命不是关系到何同下落之故,沈神通不但不必想办法,还大可以笑咪咪欣赏双方绝艺,反正黑夜神社方面的人个个有罪,既然暂时无法拘捕审判,未能送到法场公开斩首。那么他们死在这儿其实也差不太多。
    目前问题很复杂,他既想陶正直不要死于子母追魂珠之下,又不必同时也救了会津简一以及黑夜神社那些杀手性命。所以本来可以直截了当喝破的一个诡毒手段,却增加了种种顾虑而变成曲折难办。
    当然最理想结局是金算盘和会津简一以及那些杀手同归于尽,至于陶正直,则最好只伤而不死。于是乎皆大欢喜,人人满意——不包括被杀或受伤之人。
    上面所叙说所分析的只是各人心理状态以及局势各种演变的后果。那些正在行动正在拼命之人事实上并不知道,在“时间”上更扯不上关系——真正意思是说,那些分析议论并不占据时间、空间。
    沈神通决定用直接喝破方法,因为无论如何,最重要还是怎样抓到何同的问题。
    他刚刚气纳丹田,正要发声,却又因为李红儿的动作而忍住。
    这回李红儿不但抱住他一只胳臂,双方身体简直是“挤”在一块儿,而且她的娇靥也真的碰到他面颊。
    她的动作虽然会令人误会,会使男人心跳,但只要是有点脑筋的人,就一定知道通常少女是不会象母色狼一样急于向男人求欢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
    事实上,李红儿只不过急于阻止沈神通说话,她急速地低声说:“陶正直也会使那种暗器。我看见他脚跟碰触另一只脚的动作……”
    沈神通听到这儿已经欣然微笑。李红儿又在他耳边说道:“虽然动作并不十分一样,可是好象也是将全身劲力运集到手上。”
    “你说得对。多谢你特别明亮可爱的眼睛。”沈神通声音非常轻松愉快。
    本来观测天下各门派武功任何细致特征乃是沈神通的专长。不过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历史之久,谁也不能够当真完全知道。所以沈神通其实也是根据许多武学原则,加上人类身体语言(即行为语言学)的广博知识,便往往能一口说出对方的武功来历和造诣深浅—
    —著名及极高明特别的武功却反而知道得多,不必临时推断。此理甚明,不必多赘。
    此所以金算盘几乎还未出手,沈神通那时已说得出“子母追魂珠”名称。但手法易测,运劲发力秘密竟然是在脚下就很易疏忽过去了。
    好在李红儿的眼睛不但够尖够快,而且最厉害的是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对于任何稍有异常的动作,那怕是很细微的也一定瞧得出。此是“扒儿手”这个古老的无地不有的行业,最顶尖高手必具条件之一,如果没有这等眼力,就永远只能做第二三流或者第五六流的扒手了。
    她的特殊专长再加上沈神通的,马上变成一把万能钥匙,大概任何奇异疑难之锁都可以开得。
    现在沈神通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古怪的运动发力动作了。所以金算盘在脚跟一碰左脚,他已知道金算盘手中的算盘必定已掉换了一个新的,同时也知道他要发出子母追魂珠。
    果然暗器劲厉破空之声大作。这种声音使人极惊怵震骇。因为刚才大家都听过这种声音,结果是一共死了六个人!
    记忆犹新,所以众人尽管心头震惊,但看见那四名持刀的黑衣杀手忽然一齐摔倒,却反而不感到奇怪!
    “子母追魂珠”果然名不虚传,论到手法之奇诡,威力之强厉,大概当世无数暗器之中,能够媲美匹敌的一定很少。
    所以“奇诡”“强厉”,真正意思是说这一刹那间,除了四名黑衣人中珠倒毙之外,还有那会津简一和陶正直也都竟然不免于难。
    会津简一以及陶正直并非象四名黑衣杀手一样,连躲避的动作也没有做出来就丢掉性命,他们都曾挥动兵器击落一枚子母追魂珠,也曾侧身闪开另一枚。然而金算盘无疑是志在必得,所以竟是每人响以三枚之多。
    故此会津简一虽然临时拔出长剑,以闪电速度劈中最后一枚子母追魂珠。可是大概是内力不够精纯,不够强劲,故此母珠被劈落尘埃,但子珠却射中他的心窝。
    另一方面金算盘背后的陶正直,也是同样被第三枚的“子珠”射中,不过他身子摇摇晃晃一时还未跌倒。
    那会津简一却站得稳如山岳,两目怒视,形态十分凶猛骇人。
    他已扔掉铁矛,现在是一手提剑,另一只手却掩住心口要害。
    看来他好象还有一战之力,至少好象还可以作一次最后攻击。
    所以金算盘凝集目力注视着他。金算盘耳口已听见陶正直歪斜踉跄脚步声,所以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会津简一身上。
    谁知陶正直脚步声忽然恢复正常,“哧哧哧”左跨三步,声音沉实雄健。
    金算盘心头大震,双耳耸起,注意力由前面的会津简一身上最少转移了一大半到后面,严密防备陶正直的杀手毒招。
    现在他不得不衷心承认那个“小王八蛋”象一团迷雾,真有神鬼莫测手段。
    千变万化如鱼龙曼衍的局势,使得人人大有眼花缭乱目不暇给之慨,自然这也是由于金算盘的第二只算盘所胡的子母追魂珠都用光。所以他须凭本身武功招式,抵挡那两个强敌最凶厉的一击。他已经不能够在攻势发动前再施展子母追魂珠阻遏或击倒敌人了。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情况并不是会津简一先出手这一点。事实上会津简一中了暗器,一定支持不久,所以他赶紧出手不足为奇。出奇的是会津简一最后一招并非攻击金算盘。他挥动长剑在空中转一个圈子之后,突然脱手飞射出去。
    剑光闪亮如电,速度亦宛如电掣,但方向却直射屋角那顶软轿。
    连观战者都为之惊诧愕然的事情,身在局的金算盘自是更加感到意外以及为之震惊。他震惊的缘故却很简单,因为他很关心软轿里面人的安全。
    不过他必须更关心自己的性命,因在这时脑后已有劲风锐声袭到。那一定是体积细小却异常歹毒的暗器,纵然象他这等一身上乘武功之人,若是中了一记,也很难不躺下。
    他明知有机会还可以掷出短刀横截击落那把长剑,但如此做了便失去了时间,便来不及躲避脑后的致命暗器了。
    这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他只能选择一种。
    所以他跨步闪开之后,眼角却也看见会津简一的长剑光虹笔直射中软轿。那么长的利剑深深没入轿中,大概剑尖碰到另一边的墙壁才停止。
    轿子里传出一声惊叫,好象我们有时不小心割破手指不知不觉惊叫一声。
    那软轿虽四周遮蔽得甚是严密,没有人能找到丝毫缝隙窥看。不过既然沈神通说过轿里有人,而且还认为那是个男孩子,是金算盘的儿子。人人也就深信不疑,简直不必再动脑筋想一想究竟是与不是了。
    果然那一声惊叫嗓子甚是稚嫩,一听就知是不折不扣的男童声音,只不知他受了伤没有?会不会被那威力绝强的飞剑连人带轿一齐刺穿刺透?
    金算盘虽然射过脑后飞来的暗器,但显然被那一声惊叫震动心灵,以至于方寸大乱。他足尖用力点地,疾如飞鸟般扑向轿子。
    此时一点寒星从陶正直手中飞出,追射金算盘。这点寒星最奇怪之处是速度并不十分迅快,所以也没有破空声。
    这种暗器手法真是叫人感到叹为观止。因为暗器跟握在手中的刀剑等兵器完全不同。兵器可以放慢速度而不失威力,但脱手飞出的暗器就很难做到这一点。陶正直却能够做到,人人都看得出那点寒星速度虽然不快,却劲道十足。
    金算盘拨开软轿帘子,入眼赫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瘦弱的身子被精光闪亮的长剑刺穿架住,所以没有倒下。
    他面色苍白得难以形容,眼睛很大很亮象两颗宝石。
    他身躯虽是被长剑贯穿,却居然还未曾断气毙命。但见他眼中射出迷人的又令人难以了解的光芒,轻轻说话,声音甚是悦耳:“你真是我的爸爸?”
    金算盘定睛瞧他一阵,然后俯进去一点在他面颊上十分温柔地吻一下,柔声道:“是的,我是你的爸爸。”
    他嘴唇离开那稚嫩面庞时,眼眶已涌满泪水。
    “那很好,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小儿子。”
    男孩子喘一口气,轻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爸爸,因为只有你才会为我悲伤,为我而哭泣……”
    金算盘只能含泪微笑——为你悲伤哭泣算得什么呢?小儿子,最可悲的是我们都在人间白走一趟……
    “爸爸,妈妈呢?我真正的妈妈在那里?”
    “小儿子,不必再问。”金算盘直到现在才忽然想起石屋里的四具石棺,也想起放在其中一具石棺里那个一直蒙着面孔的女道士凌波仙子。“小儿子,她已经伸展双臂等着抱你……”
    这时他看见那秀美苍白的男孩子突然垂下头颅——他的小儿子已经悄悄走了。
    他也忽然感觉到后背要穴的疼痛蔓延全身。
    他叹口气回转身,眼光直接落在沈神通面上:“那个小王八蛋居然学会神女宫暗器绝艺,你千万别放过他。”
    人人皆知他口中的“小王八蛋”就是陶正直。又由于大家都看见陶正直发出暗器击中金算盘,当时都禁不住惊讶于那暗器手法之奇绝奥妙。所以如果这是神女宫独步天下的暗器绝技,那就十分合情合理了。
    不过金算盘中了暗器之后,居然还能做不少动作,例如亲吻他儿子,还能说不少话,最后还能回转身,话声亦提高不少,这种情形不但别人都为之惊疑不定,连陶正直也困惑地皱起眉,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许多圈。
    通常人们深思熟虑时便会皱起眉头,若是马上得想个计策应急,眼珠就一定会急速转动。陶正直表情已泄漏了他心态的活动。
    陶正直目前当然是最危险最紧张的人。如果金算盘居然尚有反击之力,第一个目标一定是陶正直而决不会是别人。
    陶正直自言自语地说:“神女宫的游仙梭不但专破世间各种护身气功,而且还附有剧毒,南飞燕给我这三枚游仙梭时说,即使是当世武功公推第一的少林老方丈铁脚大师,也一定不敢用任何护身气功硬挡游仙梭。何况梭上剧毒能见血封喉(即是一旦破皮出血毒力就封住咽喉,连话也讲不出一句),但金算盘是怎么回事?”
    何以金算盘还能够动?而且还能够开口讲话?莫非南飞燕的话不尽不实?又莫非她送给他的游仙梭只有一半效力?例如有毒而不能破人上乘气功,或是能破气功而没有毒?
    不过他的结论却也很特别——何必去管金算盘的生死呢?自己的生死才是最重要。
    他距离门口很近,而这时黑夜神社的杀手们(还剩下的几个)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陶正直一溜烟夹尾巴夺门冲出,既无人阻挡,也无不来得及追击。
    此人在逃走方面果然很下过一些苦功,看来的确比许多人迅快利落得多,只一眨眼间就不知去向了。
    金算盘苦笑道:“沈神通,难道你想不到他会逃走?”
    沈神通离开屏风掩蔽,走近金算盘。其他的人如刘双痕、崔家双姝以及李红儿都跟在他身后。
    “会津简一已死,手下杀手也剩下没有几个,黑夜神社算是冰消瓦解了。”
    他只叙述一些事实,并没有回答金算盘问题。
    而他接着再说下去的话,竟然亦岔到别处去了。他说:“金云桥,你也活不了。因为你中了神女宫九大暗器之一的游仙梭,虽然只中了一枚,却已可以肯定你活不下去了。”
    金算盘苦笑道:“我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
    “你是否暗暗练过某种毒门奇功?”
    “我练过什么功夫都没有用了,你为何还罗罗嗦嗦提这些不打紧的事?”
    “不是不打紧的事,你想想看,假如我好心好意把你和儿子尸体,搬到同心楼后那间石屋,让你们父子能够和凌波仙子在一起,此举对你一定很有意义。因为你们一家三口至少死后能够同葬一穴。可是我们一碰到你身体我们就中毒死亡,那时谁把你们父子搬到石屋收殓于石棺呢?”
    “好吧,我承认,是练过一种毒门秘功。”
    “那就无怪游仙梭的见血封喉剧毒没有封住你喉咙了。唉,你声音已很微弱无力,双腿开始发抖。别的人早已躺下,但你还站得笔挺。为什么?你还要知道什么?”
    “因为你还未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啊,是的。你当然很关心陶正直。可惜我的确没有办法在你的眼前杀死他。”
    “但他已经逃走,这个小王八蛋花样百出,即使你沈神通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这种人一被逃走了,就很难找得到。”
    “对,我的确没有把握。不过我会尽我的力量。”
    金算盘面色由惨白而变得干枯没有生气,终于一跤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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