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旧怨消难尽新愁逼人来
    即使是最强烈最凶猛的风暴,终必会过去,会平息。
    每个人一生中碰到的灾难,也象风暴一样迟早会平息消失。
    问题只出在平息时间的迟早长短而已。如果灾难盘桓留连不去,长久得超过生命的极限,那么平息消失与否就变成不重要以及没有意义了。
    只不知卷裹着马玉仪那股风暴能不能立刻消失?或者打点折扣说,希望就算不能平息,不能消失,只要能够稍为静止一会,喘口气也是好的……
    人在巨大灾难之中,希望的胃口往往很小。就象有些人平日万分挑剔,喝的茶如不是极品茶叶,便连一口也不肯沾唇。可是如果忽然迷失在沙漠中,眼看快要渴死,那时若是看见一个污水洼,保证大喜欲狂,扑过去捧起就喝,那里还记得极品茶叶?
    马玉仪本来很憔悴,不但瘦了很多,而且不梳头不洗脸,似乎怪难看的。
    但大部分男人都有一种本领,那就是品评女人美丑的眼光。由于马玉仪本是又年轻又美丽,所以不曾瞒过吕夫人的手下,也因此他们呈上去的报告中指出了这一点。
    这几天,马玉仪忽然间变得极漂亮迷人。原因是她已经恢复原先体重,而且又梳洗得十分干净精爽。
    如果只是这样,则她只不过称得上“漂亮”而已。
    至于“迷人”之故,却是因为她身上只有一件又短又薄的半袖内衣,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但胸前双峰跳荡隐约可见,下面两条雪白大腿,更是完全暴露出来。
    她竟然不是独自在室内打扮得如此冶艳放荡,在那暧热房间内还有两个男人。
    这两个男人绝对不折不扣是真正男人,并不是天阉或太监,也决不是对女人全然没有兴趣没有欲念的那种男人。
    事实上只要看看他们那四只突出得几乎掉下来的眼睛,这些眼睛一直盯住半裸的美女以及充满火焰,任何人马上就知道他们是有情欲、会冲动的男人。
    马玉仪其实绝大多数时间蜷缩在暧暧的土炕上,很少起身走动,可是由于炕上并没有被子,所以她不论用什么姿势躺卧或者坐着,两个男人的眼睛仍然有火焰喷射。
    前面说过她本来瘦了,那是因为她茶饭不思,每天只吃很少东西之故。
    可是这几天却吃得很多,而且都是营养最丰富的食物或补品,所以很快就丰腴了,也恢复了体重,憔悴之色尽褪,变成明艳照人。
    此一转变是打从何同将她交给金算盘时开始的。吕夫人命来富、玉成两名家人看管她。
    来富和玉成都年轻力壮,而且有一种色迷迷的可怕神情。来富聪明,多些主意,所以总是由他发话。
    来富首先向她说明这个地方很稳秘,就算她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处,跟着发出第一个命令就是脱光衣服。
    不用说马玉仪当然不肯,但来富却很有耐心地分析给她听。
    “我有几个理由。第一点,你一定希望能够再见到沈神通。”
    马玉仪听到沈神通三个字,立时热血奔腾,连耳朵也竖起来,老天爷可以作证,她当然想见到沈大哥,这如果不是抱有个希望,她老早就变成死尸了!
    “第二点,有机会的话,你一定逃走。你逃走成功的话,对你很好,对我们却很不妙了。我和玉成就算不至于碎尸万段,但最低限度脑袋和身体一定要分家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光着屁股也敢到处跑的话,我们脑袋搬家也不算冤枉。”
    全身赤裸地跑出去,纵然不是漂亮女人而是丑陋老婆子,也一定是会轰动远近的新闻,这样也就很容易追查以及抓回来了。
    “第三点,你和我们一齐住在这个房间内,要住多少日子还不知道。你可能觉得不怎样,但我和玉成就惨了。因为我们奉命绝对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老实说,马玉仪听到这里,还丝毫不明白何以自己会好过些,他们反而很惨?
    “你们没有饭吃?没有酒喝?啊!你们两个不准谈天?”
    “都不是,而且恰恰都相反。”
    “那有什么惨呢?”
    “唉,你还不明白?我们本来天天有女人看,当然是不穿衣服的,但这儿如果没有,岂不是闷死我们?”
    这种歪理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玉成这时却插口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他说:“其实我们硬是动手脱掉你的衣服也是一样的。”
    对,除非她有本事马上死掉,而事实上她死了,那两个男人还是可以剥掉她所有衣服的,只不过那时候她不知道罢了。
    于是不久马玉仪就变成身无寸缕。不过经她苦苦哀求,总算给她一件象征式的上衣。
    来富第二道命令就是要她梳洗干净。第三道命令就是要她吃很多东西。
    他保证如果她乖乖听话,他们两个都会变成决不动手的君子,只不过眼睛吃吃冰淇淋而已,反面的意思谁都懂得,所以不必多费唇舌。
    就这样,马玉仪变得又肥又白,整天喂那两个男人眼睛吃冰淇淋。幸而他们很有信用,虽然时时有很多丑态发生,却当真没有用一只手碰过她。
    那两个男人一直在房间内喝酒吃菜,同时又在赌牌九。喝酒并不稀奇,但一连几天赌下来却有点古怪地方,那就是他们并没有银子或任何赌注,赌帐只记在纸上,记得一丝不苟,赌的过程也万分认真。
    马玉仪自是乐得他们拼命去赌,这样她偶然换换姿势,或者起身方便等等都比较好些。
    不过,她听来听去总是不明白他们赌注是什么?何以时时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吵嘴?
    夜色深沉,马玉仪被他们争吵声音惊醒了。
    明亮的灯光下,那两个赤着上身精壮小伙子正赌得起劲非常,似乎比任何时间都起劲些。
    她叹口气悄悄起身方便。走出来时,只见四只带有酒意、含着欲火的眼睛盯住她。
    这已经是习惯,只要她一动总会招来可怕视线。不过这次她去不能顺利缩回炕上,因为来富指着旁边椅子,道:“过来,坐在这儿看我们赌。”
    她瑟缩一下,还是走过去了,因为这样总比他们抱过去好一些。
    但来富又命令她道:“不行,这样我们看不见,站在椅子上。”
    马玉仪一时为之头脑昏眩,下意识地用双手掩住下体,尖声大叫:“不,不,我不站,我死也不站。”
    来富得她不叫了,才冷冷道:“不站也可以,那就盘膝坐在桌子上。”
    马玉仪真不知怎么办?叫喊?逃走?跟他们拼命?
    但好象全都没有用处,只听来富又冷冷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动起手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莫非想试试看我们是不是男人?”
    换了黄花闺女可能不懂话中之意。但马玉仪自是明白,况且这几天以来他们的种种丑态,老早就证明他们一定是男人了。
    她涌出晶莹泪珠,却不敢坐着不动。当下慢慢起身,又慢慢先提起一只脚踏上椅子,但不论动作如何的慢,她终于站在椅子上了。
    两个男人坐下仰望着她,发出种种可怕笑声和说话声。
    不过,马玉仪已经听不见,她迷迷糊糊如在云端。只觉得两个男人的眼光,好象刀剑一样刺得她遍体鳞伤。
    唉,天啊!我的灾难什么时候才过去,才完结?我只要能够躺回那炕上,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老天爷请帮帮忙吧……
    一阵冷风使她近乎赤裸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情形似乎有人掀开厚厚的棉被进来所带入的寒冷。
    她还未曾转动眼珠瞧看,忽然腰间一麻,耳目失灵,而且全身僵住。
    但她仍然保持站在椅子上的直立姿势。
    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木头般没有知觉的塑像,如果有机会有时间给她想,她一定想得出是有人点了她穴道之故。(她本来全然不懂武功,但后来总算因为沈神通之故而学会了一点,另外也具有相当渊博的知识。)
    点她穴道的人,不用说也可以知道决不是来富和玉成。这个人掀帘进房之时带来一阵寒冷,当时马玉仪都发觉,来富和玉成自然也发觉了。
    他们看见一个斯文的中年人站在几步之外,眼睛盯住马玉仪玲珑浮凸曲线,甚至还在她身体最稳秘部位多看几眼。
    来富、玉成居然很沉得住气,等了一下,来富才站起身,声音冷冷地道:“你是谁?”
    中年人微笑地收回欣赏女体眼光,转向来富:“我是谁?你们难道猜不出?”
    来富道:“应该猜得出,除了沈神通之外,谁能追查到这儿来?”
    中年人道:“其实这个地方并不算得如何隐秘,就算不是沈神通亦找得到,听你们口气好象认为我不是沈神通?”
    来富道:“你不象,如果你是沈神通,你绝不会点这女人穴道,还让她高站椅上,让我们仍然看得见她。况且这女人既然是你的,你又何必急急欣赏好几眼呢?”
    中年人以激动的口吻道:“猜得好,又快又准。无怪吕夫人派你们负责这个任务了。”
    他态度从窜,极有气派,神色也很温和,一直带着微笑。
    来富、玉成实在很难把他当作敌人,尤其不能将她当作为沈神通。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中年人说,“你们最好小心点听清楚,我就是如假包换的沈神通,这女人是我的妻子。”
    来富、玉成一齐暴退,从墙边那里各各抄出兵器,都是形式长短相同的长刀。
    但来富显然还不相信。
    “你不可能是沈神通。”他说:“如果你是沈神通,你应该第一步就是抢救女人,你怎肯让她仍然留在我们能够威胁控制位置?”
    “但现在呢?”沈神通反问,“现在你们还能不能威胁她?”
    现在当然不能够,起码他们必须过得沈神通这一关。
    “你们既然不想做糊涂鬼,我不妨告诉你们。”沈神通声调更悠然更温和了:“你们两个若想一举杀死我,你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当然抢救女人之时才有空隙可乘。我必须承认你们思虑周详严密之至。你们故意要脱掉女人衣服,目的就是使我一瞧之下情绪就冲动起来。”
    他这时徐徐伸手将马玉仪抱下来,又从容不迫地把她放在炕上。
    “我若是心情波荡,又急于抢救她的话,行动时自然有许多破绽可供你们进攻,其实这女人对你们毫不重要,你们根本不必伤害她,所以如果我不急于救她,她反而安全百倍,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把她弄回来了么?”
    来富、玉成都只有瞪大眼睛份儿。因为照沈神通这样一分析,一切情况都简单明了之至。
    “老实说,你们多看她几眼或者不看她,根本已不重要,你们已看了许多天,我如何还要为此着急?换言之,我何必急急遮掩她的身体?如果换了你们是我,也一定会有更好更妙的方法。”
    “什么方法?”来富简直变得不会思想。在这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好象是傻瓜。
    “说出来似乎很伤感情。”沈神通笑一笑说,“只要杀死你们,一切都变成过眼云烟,你们曾经看过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道理非常正确,任何活人还不至于跟死人争风吃醋,尤其是对方之死是你亲手做成的,你还有什么可以抱怨呢?
    沈神站在炕前,右手不知如何忽然多出一条金光灿然的锁链,简直象变戏法一样。
    “我出手的话一定先攻击你。”他左手指指玉成。“因为你虽拙于言词,却擅于行动。
    所以你的刀法一定侧重于进攻。”
    沈神通向来擅长猜度敌人武功,也向来未曾有过错失一次。
    所以玉成不禁变色:“你怎知道?”
    来富却问他道:“你先他有什么好处?”
    沈神通答得很干脆:“玉成一死,你来富必然第一是逃走,这样我可以省很多手脚。”
    来富显然更为迷惑,又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告诉我们?为何不立刻出手?”
    沈神通笑道:“你忽然变得愚蠢起来,其实你应该老早猜得出的。”
    来富的呻吟声大有苦恼之意:“唉,我确实猜不出来,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我根本无从猜起。”
    沈神通面上温和笑容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冷肃严厉的表情,有这种表情的人一定敢杀人,而且很想杀人。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你们算来算去,认定公门中已没有什么人有实力能帮我对付你们。你们没有猜错,我另一个副手彭壁武功虽是不错,但碰上了辽东黑道高手铁背雕方滔就最多只能自保了。他决无余力可以同时缠住另一个黑夜神社的杀手。那厮叫什么名字?”
    来富听得又惊又入神,不觉应道:“他叫田边太郎。”
    “很好,这田边太郎才是偷袭夹击我的主力。所以我就算抢救女人得手,就算能躲过你们合力猛烈攻击,但一出此房反而糟糕。请问,你我手中抱住一个女人,怎能逃过田边太郎的突袭呢?”
    来富只觉大量极冷之气冒上心头,然后又遍布全身,因为他发现面对的敌人简直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过如果沈神通不是“人”的话,他又怎会遭遇惨淡凶险的失败?他的妻子又怎会被迫在别的男人眼前,赤裸身体任由侮辱?
    “幸而我还有别的人帮忙。”沈神通同时发出冷笑声,“嘿,嘿!这个人大概可以缠得住方滔和田边太郎,至少我希望如此。现在看来我的希望好象没有落空。否则他们已经应该现身了。这是因为你们如果一共四个人都能出手的话,你们已可以摆明阵势与我决战了。”
    铁背雕方滔和田边太郎果然无暇分身,任何人若是本身也在生死关头,别人的事就只有暂时抛开一边了。
    铁背雕方滔在辽东横行多年,手中一对四尺长的板斧极是沉猛凶悍,果然不是徒负虚名之辈。
    田边太郎在中原武林自是句不见经传的人,但他长剑射出的杀气,以及凌厉眼神和凶毒招式,实是足以跻身高手之林而有余。
    他们的对手是丰神如玉、非常俊美而又年轻的刘双痕。
    这个年轻人果然很不简单,不但横剑凝立,就已迫使两个强敌不敢轻率地鲁莽出手,更难得的是他仍然微带笑容,好象大家只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并不是置身于真刀真枪,当真个会要了性命的决斗场面。
    他柔和宁静的剑式跟他的态度表情配合得非常好。
    只不过身在局中的方滔和田边太郎,以身红百战千锤百炼的经验却感觉得出,在风和日丽睛空万里的表面之下,已蕴聚蓄满了海啸地震以及横扫千万里台风的可怕威力。
    这一点使他们不禁心怀鬼胎,谁都想由别人先点燃触发战火,先抵挡那头一阵好象莫之能御的威力。
    总之,只要有你先试探先尝过无法测度的第一招,事情就好办了,而我肯定一定不会吃亏的。这是他们的共同想法。
    不过情况发展却又大出方滔、田边太郎所料。那是因为对峙局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之后,刘双痕忽然首先发难,攻出一剑。
    这一剑绝对是离经叛道的方式,第一点,自古剑诀都强调“剑如飞凤”。但刘双痕这一剑不但没有飞凤的灵翔,简直拖泥带水有如蚯蚓一样,而且看来很散漫得很。第二点,内家剑法讲究“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然而刘双痕既然出剑先攻,便与内家剑法要诀大相刺谬了。
    不过离经叛道是一回事,这一剑的效果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所谓“经”与“道”,本意就是正确途径,你若是循正确途径,自然做任何事都省力和容易成功。可是如果正确途径却因其他原因而变成不正确,例如人家知道你一定会从这条路走过来,于是预先埋伏堵截,这时候正确途径便变成不正确了。
    所以刘双良一剑攻出,反而使对方疑惑不定,不约而同迅快闪避而不敢反击。哈,刘双痕这小子却得理不饶人,锋快长剑蓦然由蚯蚓变回飞凤,霎时剑光如潮涌浪翻,轻轻易易就把方滔、田边太郎一齐卷入剑光网中。
    田边太郎剑架正眼,但并不出攻反而退却。他下盘极是扎实,所以退后时发出“突突”
    的步声,一转眼间他退到墙角,已经无路可退了。
    此人应变时真是极尽“快、稳、辣”之能事,现在刘双痕除了还堵住他去路之外,剑式威力就只能罩住方滔。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时还不得不让后背暴露于田边太郎剑刃之前。
    那方滔一双板斧凶猛决荡翻飞,带着锐烈啸声,不久已经拆了十五招之多。看来方滔居然是攻的多,似乎反而抢占了主动优势。
    田边太郎动也不动,宛如石像一样。双眼射出锐厉的光芒,紧紧盯住刘双痕的身形。
    任何人一望而知,田边太郎除非不出剑,一出剑必定有十足把握立刻斩杀刘双痕。
    不过纵横辽东的黑道高手,铁背雕方滔内心丝毫不轻松,也没有丝毫占得优势的得意。
    原因是他虽然悍猛砍劈迫住对方,而事实上也真个是“迫住”而已,并非当真取得主动优势。
    相反的,他好几次想退后一些,才重整旗鼓发动更凌厉攻势。可是刘双痕采守势剑法,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使得他连一步也退不开。
    方滔明明认得刘双痕剑招是使出“飞龙引凤”,于是他左斧抢先劈落,压制刘双痕由下撩上的剑势,右手利斧同时斜砍脖子。
    谁知刘双痕撩上来的剑势,不但距离尺寸刚好缩短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他不曾被他左斧压住,同时也刚好来得及挑开他右手利斧,迫使方滔不得不改为“金风扫地”之式猛砍脚胫。
    当然刘双痕一跨步就消却了这斧的威胁。上面所述的仅仅是许多招其中的一招,总之方滔外表上不断猛攻,其实却自知已陷身于苦海,简直没有一点办法可以退出刘双痕的剑圈。
    他不明白的是刘双痕何以有四次机会可以刺伤甚至刺死他,却又轻易错过了。莫非他剑法虽然奥妙,但功力经验都有所不足,所以不能够把握时机。
    答案很快揭晓,方滔马上知道错了,这是因为墙角里的田边太郎忽然向刘双痕后背迅速的一剑攻出,这一刹那间,方滔才明白刘双痕真正用意--他要田边太郎攻击这一剑。
    毫无疑问,田边太郎的确是上当中计了。
    只见田边太郎剑势忽然歪斜向空无人影之处刺扎,显然他也陷入“吸力”陷阱中,所以剑势方向和部位都已不由自主。
    跟着,又看见田边太郎胸口衣服割开一道长长裂痕,鲜血象喷泉一般迸溅。
    方滔已无暇瞧一眼田边太郎倒地之后的情形,所以究竟田边太郎一倒地就僵仆不动呢?
    抑或是挣扎想挺起身?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猛然震惊得几乎成痴呆的原因,便是他两柄利斧忽然向左右两边荡开,因而完全袒露前胸要害,也因而他没有法子再瞧看田边太郎的情形了。
    方滔只感到胸口一疼,然后就看见雪亮剑刃从胸口拔出,鲜血直冒。
    唉!早就听说“大自然剑法”乃是中原数千年秘传绝学,也听说向这门绝学争锋斗锐的人,等如向大自然的台风、雷电、地震等的威力挑战一样不智。
    方滔深深叹口气,听见双斧坠地时发出“叭哒”,“叭哒”两下声响,可是一切了解或觉悟都已太迟了,既往的固然不谏,而来者亦不可追。
    蓬勃活泼灿烂跳跃的生命,有时脆弱得使你不敢相信,但却使你发现一切终必归于毁灭,接续而来的是重生,然后又是毁灭……
    温暖而又明亮的宽敞房间内,两个赤裸上身,下身也仅有一条短短内裤的持刀大汉,象傻瓜一样望住沈神通。
    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短上衣的马玉仪,仍然躺在炕上,虽然她不言不动,但那起伏丰满的曲线和雪白映眼的肌肤,却仍然使得房间气氛旖旎温柔。
    女人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有这种本领和好处,任何场面中只要有女人,就一定可以使气氛不至于太硬性、太阳刚。
    沈神通大概也感染到炕上赤裸女体的温柔,所以他还未出手,神色安详声音也很平和:
    “方滔和田边太郎就算未死,只怕也无法抽身来帮助你们了,我知道这是你们最遗憾的事,但很抱歉,我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沈神通的态度,语调丝毫没有揶揄讥嘲意味,因为他会替别人着想,假如他本身就玉富或玉成,当然很不幸很遗憾,任何人都有权要求活下去,故此如果他们感到活不下去的痛苦,无疑会遗憾、会怨责、会痛恨命运的不公平。
    至于来富和玉成,当他们掌握着别人生死大权,他们会不会替别人这样着想呢?这一点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忽然又看见那条金锁链,本来已软软垂下,但沈神通好象是来自印度弄蛇者或魔术师,锁链垂近地面那一头翘起来,象长蛇昂首一直升高,闪耀出灿然金光。
    假如沈神通这一手的幻术或者是障眼法,来富、玉成他们就不会惊惧得全身冒出冷汗了。
    显然金锁链上布满了精纯强劲无匹的内家真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竟能够将内力修练到这种地步,凡是他的敌人,真是想不恐惧也是万万不行的。
    只见金锁链闪电吞吐扫抹,“锵锵”两声,地上多出两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来富、玉成看见沈神通表演内力时,一身武功已因为惊骇而减退两成,而现在短刀落地,手中已没有武器,当然情况又更糟些。
    但其实他们感到最不妥、最麻烦的原因是,他们一身武功就远非沈神通的敌手,所以现在变成大人跟小孩子打架一样。
    沈神通虽然是扮演大人角色,却也绝不大意,仍然施展独步天下武林的“天龙抓”奇功抓住那两人,只不过通常都一抓必定在小腹要害抓个大洞,使肠脏鲜血迸流而死,这回他只抓住两个壮汉的脖子。
    来富的确反应很快,头脑聪明,他昏迷前一瞬间居然还发现一个使他迷惑的问题--沈神通只用一只手,何以能够同时抓住两条粗壮的颈项呢?
    沈神通放开手,让那两人摔跌在地上,另一只手中金锁链也忽然消失不见。
    他转身半侧着身子坐在炕边,眼光在那丰满雪白诱人的女体上巡梭一下。
    他竟然没有赶快替她解开穴道。
    对于深心挚爱的荏弱无力的女人,沈神通向来硬不下心肠,何况阔别这许久,苦难侮辱,但他为何竟不赶快解开马玉仪穴道,把她搂抱在怀中细加安慰,互诉离衷呢?
    沈神通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找出一些衣服先替马玉仪穿好,在她好象熟睡而又极为美丽的脸庞和樱唇,温柔吮吻。
    我知道当你回醒之后,你会为了没有和我见面说话而十分痛苦,沈神通叹气忖想:可是如果我现在弄醒你,我就一定不能独自回到野趣园了,所以我们还是暂不见面,暂时分开的好。等到扫平妖氛,祛除苦难之后,我们才欢聚不迟,如果我永远回不来,那是命运如斯,那样的话,我们这一面见不见还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直到他背后才停止。
    刘双痕望望马玉仪,又瞧瞧沈神通,寻思一下才开口:“也许你这样决定比较好些。”
    沈神通声音有点沙哑:“我在天津卫南面布置了一个地方,不算远,只有一百二十余里,大概不至于累坏你。”
    “如果你一切不顺利,又如果我还能见到她,我应该告诉她一些什么?”
    如果一些顺利自是不必多说,但如果不顺利?
    “请告诉她,我曾经每日每刻都想念着她。”
    “我从没有看见过男人流泪,更想不到象你这样当了‘强人’也有眼泪的。”刘双痕声音也充满惊奇和同情,“唔,说来好笑,我也几乎陪你流泪了。”
    “她醒来时,发觉已脱离恶人罗网,但既见不到丈夫也不见儿子,我不知道你到时怎样离开她。”
    “我会在路上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实在无法再担承。她也不能再忍受苦难打击。”
    如果从未有过丈夫、孩子,她的爱情和关怀还未付出,仍然藏在自己心中,自然就没有忧虑,没有打击了。
    “她的确不能再承受风险打击,所以你此去候桥镇,半路有个地方叫范家庄,你须小心避开,因为陶正直既然落脚在那里,何同很可能也在,陶正直未见过她认不得她,但何同却认得出。”
    沈神通觉得奇怪地观察刘双痕,这个丰神如玉深藏不露的美男子何以凝望着马玉仪而皱起了眉头呢?
    但他不提这一点,却又道:“其实风险打击还不一定能击溃她,我只担心的是若你不提到我,她在绝望之下等你离开了,可能到处乱闯乱跑,但你若是提起我,情况就十二分麻烦了,希望你知道你了解我在说什么?”
    “我明白。”刘双痕仍然皱着眉头,“她决不凉解你为何不跟她见面不跟她说几句话。
    她可能会为此变成疯狂。”
    沈神通起身揪住来富、玉成两人胸口衣服,象提起两个稻草人一样毫不费力提了出去。
    刘双痕跟在后面,不久,他们就来到另一个厮杀过的地方。
    “我在想,如果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正在替丈夫儿子出一分力,她一定会变得很坚强。”
    沈神通一面说,一面把来富和玉成分别放置在铁背雕方滔和田边太郎的尸体旁边。
    他先把短刀插在方滔胸口伤处,再让来富的手抓住刀柄,稍后,再搬动方滔还未僵硬的手,使他的兵器--一柄利斧切断了来富的喉咙。
    鲜血涌溅,血腥味更浓了。
    刘双痕深信这种布置是必要的,这样可使金算盘、吕惊鸿以为这些人是自相残杀同归于尽,至于武功强弱方面,也就是说来富、玉成怎能拼掉方滔田边太郎的大大疑问,看来只好由得别人去伤脑筋了。
    虽然如此,刘双痕仍然移开眼光,对于杀人流血之事,他并不害怕,却深感厌恶,所以他唯有继续谈马玉仪:“你说的不错,如果能使她相信正在替你们出力,她当然肯乖乖躲在隐秘地方,但我只怕她会忽然跑到野趣园去,因为我们找不出说服她,使她乖乖听话的理由。”
    “我也是害怕这一招。”现在沈神通动手处理玉成,田边太郎的长剑锋快、锐利,毫不困难就插入玉成心窝。
    “所以我刚才问你到时怎样能离开她?你好象并没有给我答案。”
    “我答应过你,等我在路上慢慢去考虑。”
    沈神通拍拍双手,好象这亲戚就可以拍掉手上的血污。
    他们慢慢走回灯火更为明亮的房间。
    “命运就是如此暧昧迷茫,既险恶可怖而又有希望之兴奋期待。”
    沈神通叹口气,又说:“天下任何行业的‘强人’有时候战胜命运,但有时候却是失败者,甚至就算你战胜命运,也可能在命运圈套中,它只不过故意做出让你击败的样子而已。”
    “你想的太多了,何况不管怎样,我们还要尽力战胜命运,至少也要尽力挣扎。”
    “普通人不错是这样的,可是强人怎能失败,怎能陷入命运圈套?我好想知道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风鬟雨鬓南飞燕,还有家师孟知秋,他们全都是名震当代天下的无双之士,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强人,但是他们现在命运如何?会不会已遭遇了陶正直的暗算而死于黑暗深壑?”
    他想一下,大概没有答案,又说:“命运究竟布了怎样一个圈套?命运何以差使陶正直经手办这件事,凭陶正直一个人力量,真能够毁灭这五位天下知名的强人高手?”
    刘双痕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关于陶正直这个人,绝对不可存有丝毫松懈轻视之心。
    然后他眼光又落在马玉仪面上,她长长睫毛阖上,呈现出安详神态,老天爷,但愿她回醒之后仍然能保存安详冷静,但看来恐怕决不能够,任何女人都会可能遭遇丧夫失子之痛,但如果丈夫、儿子只是失踪,如果有一点线索的话,你岂能希望她端坐屋子里,岂能希望她不要奔走找寻?
    “她很漂亮很动人。”刘双痕看沈神通一眼,目光又回到马玉仪面上。
    “我好象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他又说,“以前我比现在还年轻得多的时候,我在一个湖边小楼上看见过一个美妇,她样子跟吕惊鸿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我现在还记得她没有那种放肆放荡冶艳的逼人热力,她的神情很寂寞,好象十分自怜而又却已经觉悟,她的眼光澄澈而又深邃。”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她比当年湖边小楼上的美女还漂亮还动人,至少也不逊色丝毫,但我却十分奇怪,何以来富、玉成这两个精壮年轻男人,竟能够抵抗她的诱惑,抵抗她的魅力?并且她还几乎是赤身裸体?”
    这类问题竟向身为丈夫的沈神通询问并索取回答,刘双痕难道不觉得难为情?难道不知道沈神通会很尴尬?
    沈神通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命运”吧?我好象注定要替人解答和解决各种各类的疑问困难,而且我偏偏就能够很容易解答或者解决,但我自己的疑问困难,却又偏偏至今都束手无策。
    “我猜想你已经很清楚地看过她的身体?”
    “是的。”刘双痕直到这时才歉然望他一眼,“我并非故意看她,也没有很多时间。但当时我却已经想到这个使我迷惑的问题。因为你是沈神通,所以我只好向你请教。”
    刘双痕连声调中也有歉疚之意,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你若是看了朋友妻子的裸露身体,却还跟他讨论,向他询问这具女体的魅力等问题,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一点呢?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沈神通说得很诚恳,态度也很洒脱。“老实说,她被何同掳劫后,直至今日,若是光有人瞧瞧她的裸体,恐怕已经是最微末最不足道的事了。”
    刘双痕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刺激,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
    “我宁可相信她在这些日子里,在辗转旅途中,已经被很多人触摸、占有、蹂躏过。”
    刘双痕又为之深深吸一口气。
    “我宁作此想的原因,是我一定要原谅她,也一定要更爱她。所以我这样想了之后就问自己,我到底能不能很洒脱地忘记她这一切不幸?命运的摆弄能不能使我屈膝投降?如果我对她无力抵抗的污辱耿耿于怀,我岂不是已经被命运击败了?”
    沈神通无疑是个奇异的有独特见解的“强人”。刘双痕心中激起无限尊敬,一个人如果能够在人性最偏狭最自私的题目,还能够从容洒脱冷静,又能够不变初衷。这个人,自然是称得上是特立独行之士了!
    “提到命运,人类为何会被它击败?其中有个因素,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例如马玉仪,如果她一醒来发现我已经在她身边,当然她会狂喜一阵,但不久接着就会想到儿子,此时她的痛苦绝不是刚才那种狂喜所能够抵消的。”
    “这是人之常情。”刘双痕说,“你绝不可能期望她不为儿子失踪而痛苦。”
    “当然,当然。”沈神通连连点头,“但你却又可曾想到,假如马玉仪怀疑丈夫、儿子都可能死了,你猜她会向苍天怎样祈求?”
    “我不猜,请你说下去。”
    “她会祈求上天垂怜,不论是丈夫或儿子,只要还给她一个就心满意足了。”
    马玉仪这两种反应(当然是假定而已)其中距离甚大。前者是得陇望蜀,如果得一失一,她痛苦得甚至想死。但后者却仅仅希望随便得回丈夫、儿子任何一个,她就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
    刘双痕摇摇头,“我还是不多想这些问题的好。”他说:“我马上要送她走,并且留些气力找寻妥善脱身之法。”
    “如果你也想不出办法,我也不必白费精神气力了。”沈神通好象对他很倚重信任。又道:“我们刚才把话题扯远了。现在我回答你的疑问,我立即就要回野趣园。”
    刘双痕的疑问就是,以马玉仪之美丽、迷人,为什么来富、玉成两个精壮小伙子,忍得住不狂暴她,不侵袭她呢?
    “以我猜测。”沈神通说道:“第一点时间还不久,来富、玉成还有自制力量。第二点,马玉仪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挑逗诱惑意思,此所以她在一般人眼中,自然远远比不上练过‘摇魂夺魄’的吕惊鸿了。”
    “是的,是的。我看这两点已经足够了。金算盘方面的禁令已有足够压力,可是,我看你样子好象还有别的理由未说出来?难道还有第三点理由?”
    “我正在想桌子上那副牌九,这副赌具可能就是第三点理由。”
    沈神通拿起一只牌,看了看丢回桌上。“我看见他们赌得十分认真,但桌上并无金银等赌资,这个世界除了财之外,还有什么是男人最重视、最垂涎的呢?”
    “当然是女色了。”
    “对,所以我敢推断他们的赌注正是马玉仪,综合上述两点理由,加上他们尚水赌出马玉仪谁属的结局,所以马玉仪就暂时没有被他们污辱了。”
    “很对不起,这种话题本不该对你不断提起的。”
    “我走啦,一切仰仗你了。”
    仍然是那个温暖得可以不穿任何衣服的房间,灯光也明亮如故。而马玉仪也仍然躺在炕上,唯一的不同是来富、玉成永远不会再出现,而现在坐在炕边上的人就是刘双痕。
    他那张俊美秀丽的面庞映入马玉仪眼帘时,马玉仪几乎不敢相信他是个男人。
    但马玉仪终于叹口气,轻轻道:“你是谁?”
    “我姓刘名双痕,我现在心里很紧张,你是否看得出来?”
    “是不是来富或玉成让你来的?其实以你的容貌,你何须靠别人介绍?”
    “你讲话一向都这么尖锐率直?”
    “那倒不是。”
    “你有没有看一看自己身上哪儿不同了?”
    马玉仪看看自己。一时猜不透他意思。“我不知道。”她说,“好象没有什么不同。”
    “有,不但有,而且有很大不同。”刘双痕微微而笑,看来更漂亮迷人了。
    “那就是刚才你没穿衣服,还高高站在椅子上,但现在却穿上衣服了,你居然一直没有发觉这一点?”
    马玉仪坐起身,脸上现在迷惑神色。“你替我穿的?为什么?为什么特别告诉我?”
    “我用这方法表明我不会侵犯你,等会我带你去亲眼看见那几人的尸体,你一定更相信我。”
    “你为何要我相信你?”
    “因为沈神通仍然陷在困难中,你相信我之后,你就不会做不利于他的行动,换言之,我们都在暗中帮助沈神。”
    天啦!这个人的名字何其熟悉,何其深刻?马玉仪眼中一阵迷蒙,珠泪已夺眶而出。
    啊!沈哥,只要对你有利,我就算死一百次也没关系。
    “我们马上就走,到一个安全地方。但半路上经过一处,何同那狗贼可能会在那儿,所以你心中一定要有准备,如果有人拦阻,你切勿露出破绽。”
    马玉仪跳落地,美丽的面庞流露出坚决意志。沈哥,沈哥!她心里轻轻地叫唤,只要我能够不再变成你的负累,只要我对你能有少许帮助,就算刀山油锅我都敢走一趟。
    刘双痕抓起一把天九牌,丢回桌上时发出一阵清脆响声。“来富、玉成是输家,他们自己一定想不到。”
    “他们究竟赌些什么呢?”马玉认错声音圆润柔和,非常悦耳动听。
    “赌你。”刘双痕忽然笑了笑。怪不得沈神通特别要提起这件事,原来他早已猜到马玉仪可能会问及此事。“他们都输了,连性命也输掉,目前沈神通是赢家,你和我一样,都要尽力使沈神通赢下去。”
    马玉仪现出奕奕神采,眼光之锐利坚定真可以骇退一头猛虎。
    当刘双痕抱住她跃上马背(马是来富、玉成等人的)。她虽是偎伏在那漂亮男人怀中,却一点不怕,也没有想到男女性别问题,她脑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力帮沈神通赢下去。
    马并不是昼伏夜出那一类动物,所以白天视力良好,但黑夜里它就看不见什么东西,正如人类视力一样,夜晚应该是睡觉,而不是看东西的时候。
    刘双痕全力以赴,一方面他利用他苦修多年的夜眼,帮忙坐骑看路,另一方面必须仗恃精妙武功提防摔跌的可能,他的骑术只不过过得去而已,故此特别费神费力。
    还有第三个问题来自马玉仪。
    她整个丰满香滑的胴体完全由他抱住,否则她老早摔下马背了。
    虽然她毕竟安然坐在马上,但刘双痕由于厮磨接触以及时时用力搂抱她的关系,使得他感到极之刺激和诱惑,又由于他有时搂住女人身体上重要甚至最重要部位,任何男人都会胡思乱想起来,刘双痕既然也是男人,所以他的反应跟别人也差不多。
    上述种种原因之下,速度有限实在是合理不过的事,其实他们没有摔跌过一次已经很了不起,换了别的男人,可能老早就躺在青纱帐里,并且在熊熊欲火中迷失疯狂了。
    青纱帐就是北方种植的高梁,不但又高又密,而且往往面积辽阔,一望无际,故此盗匪出没其间根本就象鱼儿在大海里,也因此如果一男一女在青纱帐里成其好事,外面路人根本无法发觉。说得严重些,甚至女人不肯而拼命叫喊,多半也是没有用处的。
    “我们好象连一半路也未走到。”马玉仪话声,在静夜之中更为悦耳迷人。“而且你好象有点不安,为什么呢?”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因此你竟然如此美丽,魅力又如此强烈,如果我早知道,我决不答应沈神通替他跑这一趟。
    “请原谅我多嘴,好么?”她又说,“我认为如果你肯告诉我的话,说不定我也有点办法。”
    这话不能说没有理由,既然魅力诱惑是从她那儿来的,则她有办法减少或消灭亦未可知。
    “我告诉过沈神通。”刘双痕微微苦笑,倘如沈神通知道我居然有受不了诱惑的难为处境,他会怎样想呢?吕惊鸿会不会比马玉仪更厉害呢?
    “我告诉你,你是我平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马玉仪芳心泛起刘双痕俊美面容,不禁暗自欢喜一阵。
    如果不是刘双痕而是别的男人,例如来富、玉成这类人说这些话,她不但不会欢喜反而会恶心。正如一个很平凡的人,赞美爱因斯坦是天才,爱因斯坦当然不为所动,但曹操推许刘备是当世堪相颉颃的英雄之时,刘备可就禁不住会大吃一惊,连筷子也掉落地上了。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使我恢复信心。”马玉仪说得十分温柔,“但难道我长的好看也会令你不安?”
    “为什么不?”
    “因为沈神通亲耳听你讲过。”马玉仪在别人面前便不用“沈哥”这个称呼。“他一定明白一定了解你的意思,所以他一定认为没有妨碍,才会让你送我。”
    “你用了很多个‘一定’,可是沈神通可能会出错,当然我希望他没出错。”
    “他大概不会出错。”
    “但我觉得他出过一次错,几乎连性命也错掉了。”
    “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请你相信他。”
    “我意思是既然说你是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因此我忽然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沈神通为何还把你托付给我了?”
    “我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天啊!你这种含糊的说话,反而增加了强烈诱惑,强烈魅力。”
    马玉仪默默不语,但身体也没有变得僵硬。任何男人都能体会得出她的沉默最多是不同意,却决是拒绝。
    几乎可以用手掬起的温柔,美丽得深入心坎的面庞,足以令世界焚烧的丰满肉体,这一切现在都在刘双良怀抱之中,他可以获得可以尽情享受--如果他想要的话。
    他的确很想很想,但何以又不付诸行动,何以不占有不享受?事实上他和沈神通的关系,根本还未达到知已朋友地步,何况这世上最美好的,能震撼心灵能燃烧情欲的珍贵事物,任何人都有权争取。
    刘双痕深深叹一口气,说:“我希望世上还有一个象你这样有深度而又美丽的女人,更希望我能遇到。”
    “我和沈神通有一种奇异的超越凡俗的了解。”马玉仪柔声说,“如果你现在忍不住侵犯我,占有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将来沈神通亦不会嫉妒记恨,但我却希望你不要这样做,因为你必须向你自己的良知负责,当然,如果我移情别恋,如果我爱上你,你的良知就不必负责了,可惜我还没有移情别恋。”
    关键是不是在此?如果有情的话,肉体上结合自然属于完美表现,如果没有“情”,这与猪狗在路上交配有何分别?
    “我和他之间,”她说的“他”,当然就是沈神通,“存在着自然而然的爱恋。但为了平衡感情,我们也有自然的自我抑制,你知不知道,抑制其实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马玉仪听不到刘双痕的回答,她既不知道刘双痕现在怎样想?亦无须去寻找答案。
    “大自然剑法”至精至妙奥旨就是任运自然,不假造作,如果有了人为“抑制”成份,显然就决不是“自然”了。
    但假如抑制竟是含摄于自然之中,竟然是天地间极谐和的秩序,又怎能坚持认为自然之中绝不能存有抑制呢?
    刘双痕一时已忘记怀中的佳人,心情也由极端波荡而回复平静安详。
    唉,沈神通真了不起,真是当世无双的“强人”。
    好多好多从前练剑时的艰难危关,忽然间豁然贯通,忽然瓦解冰释。
    原因是马玉仪几乎无可抗拒之诱惑魅力(这是主观的强烈的感情作用,换作别人,也许马玉仪根本跟极普通女人无二无别也未可知),加上睿智深度的言语,竟然变成一把钥匙,一把突破大自然剑法第四层境界之钥匙。
    沈神通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马玉仪所产生的奇妙奥秘作用。对刘双痕来说,一个马玉仪真是比天下经书典籍所说的道理还有效得多。
    “我真服的沈神通啦。”刘双痕在马玉仪耳边说,“他毫无疑问是智勇双全的一代强人。但我只愿他能够活过今年。”
    马玉仪虽然不甚明白,却也不发急,“今年已经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他若是只能活过今年,好象太短命了一些,难道你想不到这一点么?”
    “他只要活得过今年,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就是我真正的意思。”
    马玉仪身子放得更柔软,使人抱住的感觉更为舒服(正确说法应是更为诱惑),但刘双痕竟然好象不曾发觉,也竟然能够进入极安详、极和谐之冥想中。
    漫漫长夜,即将消逝,晨曦即将降临大地。只不过距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
    右边平野稍远处有灯光点点,显然是一个乡村或小镇。刘双痕知道那是陶正直落脚的范家庄,但他已经不加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不必到范家庄去了。
    曙光使大地呈现灰白迷蒙景象,开始时也使人目光不能及远,只让人知道天快亮了,所以空气特别清新。
    不过大路边两行骏马,以及每行六个,一共十二个熊腰虎背全身银灰劲装的骑士,却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尤其是以刘双痕的眼力,双方距离这么近,就算没有曙光,也可以看得见。
    两地银衣骑士分列大道两边,当中剩出一条四五尺宽的通道。
    他们看来并没有拦阻妨碍刘双痕的意思,但刘双痕一看为首两边的两个骑士,就勒住坐骑,微微皱起眉头。
    他们大约都有四十来岁,左边的人长得比较清秀,背背长剑,鞍边挂着大弓和长箭。
    右边的人虬髯绕颊,气度豪雄,腰间佩刀,右肩扛着一把六尺铁枪。
    他们都静默望住刘双痕,既不作声,也没有丝毫拦阻之意。
    但这两列银灰铁骑却涌出来森严凌厉气势,若是普通人贸然通过当中的通道,一定会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惊惧和寒冷,以至于跌坠马下。
    所以刘双痕勒马不行,大有道理。
    他拍拍马玉仪的后背,说道:“娘子,你敢是睡着了?”
    马玉仪的头脸埋在他胸中,所以声音有点模糊。不过在静夜曙色中,人人仍然听得一清二楚。“我醒着,但我为何忽然觉得很冷?”
    “别怕,那只是因为有些凶悍如狮如虎的人,刚好在我们马前。”
    马玉仪慢慢抬起头,由于他们对答人人听见,全部银衣骑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面上。
    她的面庞慢慢露出来,明亮的眼光也含着惊讶和温柔,徐徐扫过十二骑士。
    她美丽明艳的脸庞和眼光,有如解冻的春风,忽然使周围气温升高,使人感到十分安详和温暖。
    “他们是谁呢?他们并没有阻住我们去路,刘郎你为何停马不走?”
    老实说,刘双痕的苦笑竟然如此漂亮迷人,也实在足以令人心软的。
    “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关外大牧场的执法铁骑,我更知道当中这条通道很不好走,除非我们想去找阎王爷报到。”
    马玉仪轻轻啊一声:“你别瞎疑心好不好?人家没有一个提刀拔剑,我意思说根本没有人有出手样子。”
    “你的话很对,但也不对,原因是带头的那两位老兄,左边大概就是‘天涯海角’徐奔。他近身肉搏的‘奔云十二剑’固然厉害不过,但如果你想飘然远扬的话,他的‘穿杨十二箭’大概会使你觉得很痛苦,而且会忽然醒悟忽然后悔,实在不应该逃的。”
    马玉仪道:“我还是不明白。”
    刘双痕道:“那么你听听右边这位领队的外号吧,他姓孙名忍,这个名字很好,也使人觉得他好象是容易宽恕别人的人,但他的外号却不怎么好,至少令人害怕。”
    “究竟是什么外号呢?”
    “江湖上称为‘玉石俱焚神枪手’,这个外号其中一部分意思是说,如果他的铁枪脱手掷出,那时不管你是敌人,是自已人,大概都要一齐丧命。所以就算我们安然通过这条路,其实最不安全的事还在后面。”
    “刘郎,他们为何要对付我们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杀气森厉腾涌,所以现在我不敢往前走。”
    马玉仪说道:“你难道不可以猜一猜么?”
    “唉,就算我敢猜,但如果我猜的结果是他们不会加害我们,我敢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敢不敢当真驱马穿行过去?”
    所有对答的内容,都饶有趣味,例如是这个俊美的如美女的青年,何以一眼就可瞧得出对方来历?他讲了半天,到底敢不敢从两列铁骑间穿行过去?他究竟有没有奇怪不可测度之目的?
    “天下好象只有一个人有能力猜测,而且我敢用性命支持他的猜测。”
    对方终于开口了,是“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声音宛如闷雷隐隐震耳:“这人是谁?”
    “是沈神通沈老大。”刘双痕马上回答,却感到马玉仪听到沈神通名字时,身体震动一下。
    “如果沈老大在此,如果他认为可以穿行过去,我敢用性命保证他的猜测绝不会错。”
    徐奔口气表情都很森冷:“你居然那么相信他祟拜他,我能不能见到他?”
    “当然可以。”刘双痕已经对他作过锐利大胆的观察,尤其是现在的态度反应。“沈老大一定会跟你们碰面,如果你们要到野趣园去的话。不过当你们见到了他,千万别提到我,因为我跟他全无关系,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
    徐奔疑道:“连朋友都不是?但你却敢用性命证实他的猜测一定不错。”
    “对,可惜我没有机会试试。”
    现在马玉仪有点知道刘双痕的用意了。起码她知道刘双痕绝对不想动武,不想拼命。
    “不过就算你们真想试试沈老大的神通,只怕也来得太迟了。因为沈老大这一两天很可能会死在一个神秘东洋高手的刀下。我呢,也许亦是一样的结局。”
    徐奔道:“你是谁?”
    刘双痕的姓名时,徐奔和孙忍果然对他露出特别注意,而且特别观察一下反应。
    “但是你半夜三更赶路,还抱着一个女人,你从数千里之遥的扬州来到此地,难道一直这种样子?难道一直弄那么多累赘在身上?”徐奔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认为不能置信。
    “当然不是。”刘双痕觉得争杀危机消减了很多。“事实上这个累赘根本就是我的目的之一。换句话说,我跋涉数千里之遥,又准备动刀动枪拼命,原因之一是为了夺回她。”
    “原来如此。”孙忍说:“她的确值得。”
    徐奔也同意地点头。
    但她是否值得已是题外话,刘双痕却的确已使大牧场这支力量强大队伍,相信他真有摸黑连夜赶路的理由才最要紧。
    如果你是大牧场十二铁骑之一,你趁黑夜悄悄摸到野趣园附近(以大牧场骑队速度来说,此处距野趣园不算远),你为了什么?当然决不是失眠散步,更决不是操练马匹,所以如果刘双痕没有很好而又令人能够相信的理由,你岂肯轻易放过这个行动可疑的人?你岂肯为把他抓起审问一番?
    黑夜神社之人据说行动诡奇神秘,总是黑夜活动的多!而鼎鼎大名的金算盘究竟是不是仅止于“传话”?如果不止于“传说”,金算盘究竟居心何在?黑夜神社中他是什么身份?
    要解答这些疑问,自然最好出其不意来到野趣园附近,也在黑夜行动。如果碰上黑夜神社之人自是上上大吉,就算只抓到金算盘有关的人查问一番也是好的。
    不过刘双痕顾虑的还不止如此,他很担心大牧场十二铁骑其中没有人跟春风花月楼有过仇隙嫌怨?虽难他早已探悉领队入关的特级高手是徐奔孙忍,也知道跟这两人没有仇怨。但大牧场最喜欢收纳有问题的人,只要真有本领就可以了。
    所以在十二铁骑中,会不会另有特级高手?此人从前会不会跟江北春风花月楼有过过节?这一点不可不防!因此刘双痕也必须尽力争取一些时间,观察对方队伍所有的人,也必须用言语探测一些反应,才敢判断,才敢决定。
    “可惜我骑术比不上诸位。”刘双痕又说:“而且这匹不问自取的坐骑,好象脚程也不怎么好,所以天都亮了,我还是跑不了多远。”
    “你想赶快逃回扬州?”孙忍问。
    刘双痕叹口气摇摇头:“如果她中我唯一目的,我可能有赶紧逃回家的想法,但答案既然不是这样,我只好想法子找个安全地方把她藏起来。不过安全地方很不好找,因为黑夜神社和金老板一共有四个人死在我手里。”
    徐奔很感兴趣,所以眼光中闪出光芒。“武林世家派出来的高手终究不同凡响,”他先赞捧一句,然后又问:“人家都还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刘双痕答:“我觉得这是小小一点优势,所以我极力想保持而不想失去。”
    “你已经住在野趣园?你用什么方法能查出这位小姑娘的下落?”徐奔又问,“你别误会,我只不过很佩服,而且我也想暗中查问一些秘密!你若肯赐告,也许对大家都会有很大的好处。”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好处在那儿我看不见,至少我耽搁这一阵已损失了很多里路。我骑术虽然不济,也没有好马,但我还是可以赶个五七里路。你们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没有?”
    “其实你的马还过得去,只不过骑术却不敢恭维了。”仍然是徐奔说话,“我们当然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你忽然变成只善跑的兔,是不是有好处呢?”
    “关外一定不是荒凉贫穷使人难以生存的地方,否则怎能留得住你这种风趣机智之士?”刘双痕声音显出很真心。
    徐奔只微笑一下,并不改变话题:“你究竟想不想得到那一只跑得很快的兔子呢?”
    刘双痕道:“我当然想,但我骑术有限,你就算给我最好的马,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忙!”
    徐奔道:“不,我希望你能及时回到野趣园,以免破坏暗中侦查的机会!你帮忙我们这一件,我们负责送走那小姑娘,送到任何你指定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兔子。”
    他想得不错,果然是两全其美之计。只不过马玉仪若是让别人护送,那时她才真正变成肥美可口的兔子。
    徐奔一眼就瞧出他的顾虑,立刻又道:“我可以派两个稳当可靠的人,一个抱持她,一个准备开路或应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这样才是万有“两”失。刘双痕心中嘀咕,也不知不觉微微摇头。
    徐奔微笑又道:“这两个稳当的人不但骑术武功在江湖经验都够,而且他们是夫妻。你意下如何?”
    既然是一对夫妻,当然很稳妥!天下没有哪个做老婆的,会让自己汉子强暴侵犯别的女人。
    但正因如此,刘双痕忽然觉得徐奔既可爱又可恶。
    他为何故意把重要的部份留到最末后才讲出来?
    他同时记起沈神通月上柳梢用黄金买到秘密的有趣经过。
    他只要把沈神通换成自己,保险徐奔他们千拜托万拜托请他代为买些秘密。
    有两骑者忽然人队伍中出来,看来都是男人。
    但其中一个拿下皮帽和面具,马上露出长长头发和一张颇为清秀面孔,果然是个女人。
    不过我若是将马玉仪付托给李政夫妇,沈神通会不会同意?他若不同意,必定又担心又生气。这样岂不是反而影响他斗志?如果我是沈神通,现在应该怎样决定呢?
    刘双痕皱起长长眉毛,虽是表示困惑的表情,却很是好看,连马玉仪也看得呆了。
    只听徐奔声音送入耳中:“李政是敝大牧场执法主力,平生一丝不苟,谁的帐都不买,外号叫做‘四方木头’。但他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李嫂子,她外号是‘贞烈夫人’,当然有些故事,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呢?”
    沈神通皱起眉毛的时候,刘双痕不禁为之一阵心跳。
    但刘双痕仍然一直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假设我是你,你会怎样做怎样决定呢?很奇怪的事发生了,本来我犹疑不决,但一旦假设我是你,我就马上有了确切答案。”
    “答案已经知道,当然不必说了。”
    沈神通苦笑一下,又道:“请你坦白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好么?”
    刘双痕道:“当然可以,我有对你不坦白过?我记得好象没有。”
    “那很好。”沈神通锐利目光徐徐巡视所处身的宽敞而又布置雅致的轩堂。
    轩外淙淙流水形成的天籁幽韵,悄然持续地传入屋宇深入以及人心深处。
    “我的问题你只须回答是或不是,第一个,你认为马玉仪几乎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你现在还这样想么?”
    “是。”
    “若是如此,便可证实崔家姊妹跟你有着某种特殊关系,所以不论她们长得多漂亮,根本与你无干。”
    “换言之,她们对你完全没有男女关系的意义存在,是么?”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决定将马玉仪付托大牧场李政夫妇。你可有从色欲诱惑中脱身的如释重负之感?我不妨讲得明白些,你是不是仍然觉得马玉仪很吸引你、很诱惑你?”
    “是。”刘双痕虽然有点尴尬表情,口气却坚决清楚,毫不拖泥带水。
    他尴尬原因自是来自沈神通,你怎可以在她丈夫面前提到他妻子美丽魅力的话题?何况刚才叙述情形时,老早已讲过马玉仪使他触发强烈欲念之事,这种话岂可再三提及?
    沈神通反而舒眉微笑:“如果你相信人性中应该存有美色欲念,也应该不易忘记情欲冲击后的影响。”
    “这就是大自然之奥理,而抑制或者节制也含摄其中!这样大自然才是圆满无缺。你看,山有高的矮的,水有深的浅的。人类能思想能抑制,猪狗根本不会想也不会害羞,这种种不同都包含于大自然之中。
    大自然并不是一个或者若干个样板,而是无穷尽的不同。”
    他的声音,主要可能是声音所表达的内容,不知何时已与淙淙流水之天籁合而为一了。
    流韵轩四下淙淙流水萧萧树涛的天籁,以及枫红柏绿幽深雅静的景色,的确能隔绝尘俗。但可惜人间烦恼仍然悄悄侵入。
    沈神通、刘双痕听到步履声之后不再交谈下去。不久,他们就看见想不到会见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吕惊鸿。
    她身上罩着一件黑色丝绒披风,由粉颈直到足踝都包掩得严严密密。
    不过,她只要没有连面孔也遮掩起来,就足以使男人心荡神摇了。
    “听说你们在这儿谈天,我反正无事,就跑来了,希望你们不讨厌我参加。”
    她不但面孔美得很,连声音也充满迷人魅力。
    她既然已经来了,就算讨厌也没有用,何况她面孔、声音确实使男人们愿意多看、多听,尤其是沈神通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具在轻纱般里的女体。
    关于这一占,沈神通并不惊慌,也不懊恼。虽然这具女体印象老是出现脑海,老是拂之不去,但既然他没有修习过“动心忍性”功夫,做不到过目即忘地步,便变成很自然现象了。
    所以沈神通立刻微笑道:“你以前一定很少碰到这种场面,否则你绝对不会这样说。我个人的看法是:凡是男人都一定欢迎你参加。”
    “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冷如冰、利如刀的可怕人物,我现在才知道错了。”
    轩里面本来清凉得近科寒冷,但吕惊鸿旋转身躯,黑色披风不但顺势掀起,最后还飞落两丈外。
    由于吕惊鸿现在身上只有一件简直透明的薄衣,而薄衣里面却又什么衣服都没有。故此她忽然变成炽热的火(至少在男人心目中),也因此轩内立时温暖如春。
    “只有三种男人可以看见我的身躯。”吕惊鸿特地向瞪大眼睛的刘双痕说:“一种是我尊敬我祟拜的男人。”
    她话声停歇一下,所以沈神通可以插嘴评论:“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我是金算盘,我也不会反对的。”
    “第二种是必定很快就死的男人。他既然死了,看过不看过都没有分别。第三种是我真心爱恋的男人。这一点你们当必同意,所以不须举例解释吧?”
    “完全同意。”沈神通说:“不过我仍然希望你还有别的话告诉我们。”
    “当然罗。”吕惊鸿拉一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大家相距最多只有三尺,所以不但她全身曲线肌肤全暴露于两个男人眼中,甚至香泽微闻,如兰如麝,中人欲醉。
    “岩岛健明天就到,你最好小心准备一下,我只知他的斩风刀流可以在一瞬间将一片树叶斩成八片。”
    刘双痕居然由于惊讶而恢复常态,不再是目瞪口呆那种失礼样子,又道:“这一瞬间他要挥斩多少刀?”
    吕惊鸿道:“当然是三刀。”
    她笑一笑,又说:“你一直不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讲话。”
    “我刚才实在傻住了。这世界哪有这么美丽迷人的身体?我好象很土是不是?但如果以你的身体来说,我当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吕惊鸿很欣悦地嫣然而笑,显然这些话使她芳心甚是舒服。
    沈神通从旁提醒刘双痕:“你本来想说的说,好象不是关于吕夫人的玉体。”
    “啊呀,我真的是又土又蠢。对了,刚才吕夫人说到三刀就可以把一片树叶斩成八片,我算来算去似乎不可能。”
    任何人若是在生日宴会中切过蛋糕,就很容易明白刘双痕的意思了。
    吕惊鸿轻轻叹口气,显而易见她这一声叹息是为了面孔俊美,但脑袋却鲁钝而呆的。
    她说:“你只要先把树叶剖开,变成两片跟原来面积一样的树叶,然后划个十字。那就等于你把两张树叶叠成一片,跟着十字两刀,那不是就变成八片了。”
    她又说:“我本来劝你快点回扬州。但你大概舍不得贵重值钱的三件珍宝,所以仍然留下,仍然要对付黑夜神社的人?”
    刘双痕点头道:“是的。”
    “那么我不劝你了,因为你的事最迟后天就可以了结,当然花月楼两位美丽小姑娘的事也是一齐了结。”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金云桥,我一定不舍得与你片刻分离,金云桥何以舍得呢?”
    吕惊鸿一点不认为他轻浮,反而觉得很高兴说:“因为有两拔客人来到。一拔是关外大牧场的人,另一拔却只是一个代表,这个人名叫陶正直,代表某一个人参观明天的比武。”
    原来大牧场的人和陶正直都来了,尤其是陶正直没有跑掉,沈神通不禁暗喜而点点头。
    “吕夫人,”沈神通说:“陶正直我见过,这个小伙子好象很喜欢杀人,因为他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净意和尚就是被他刺伤,如果我不是刚好走过,净意老早就死掉了!”
    吕惊鸿水汪汪眼睛连眨几下,才道:“原来如此,我会特别注意这个人。”
    她那具曲线夸张起伏、肌肤白皙滑嫩无比的胴体,忽然隐没于黑丝绒披风之内。于是男人们就不必再极力注意不让口涎流出来了。
    “明天,”她说,“上午第一场是大牧场的人马上阵,你们都是座上客,场地就在西北角一座圆形茅屋旁边。第二场就是沈神通你了,这流韵轩很宽敞,大概已经够你们盘旋施展了。”
    沈神通流览四下一眼,不觉微微涩笑。你这个女人真会糟塌地方。他想:如此清幽雅致轩堂,你却要将它变成肉搏溅血之地?唉,这可怕的女人……
    他们慢慢走近那间圆形茅屋,远远已听见狼犬群,狞恶慑人的叫吠及咆哮声。
    沈神通后面跟着净意和尚,还有李红儿。
    李红儿才三两天时光,却好象长大了许多,已经变成明眸皓齿的少女。
    稍前一点还有三个人,那就是刘双痕和崔家孪生双姝。
    后来他们站在一块儿,一齐打量着圆形茅屋旁边新奇陌生的环境。
    本来在圆形茅屋四周老远都是旷地,但现在却有一座简陋却坚固的高台,至少有两丈高。台前则是一片最有有数亩方圆的平地,却是用加上铁丝蒺藜的拒马围绕住。
    由于拒马都是双重的,所以马上的骑士本人要跃过这一圈障碍还不算太困难,但胯下骏马都一定跳跃不过。
    换言之,如果大牧场的十二铁骑走入这个拒马圈内,又如果不撤开缺口通路的话,人还可以出得圈外,但马匹却是一定被困无疑。
    拒马圈侧有一条短短的通道,直达圆形茅屋,既然屋内有犬群,不问便可知这条通道是留给犬群用的,假如犬群都受过训练,那就非常容易命令犬群由闸口冲入拒马圈内,并且向马匹凶猛地攻击。
    这座高台显然是作为观战之用的,在台上不但可以一目了然,还不会提防健马恶犬会冲到你身上。
    六个人交谈数语之后,已肯定了这种种布置的用途。
    这处战场虽然布置得大有风云险恶气氛,不过大牧场派出来的都是硬手,他们自然也有一套应付这等场面的方法。
    所以崔怜花立刻提起茅屋大铁笼里的两个裸体女人。
    “我希望现在就救她们脱离苦海,就算因此得罪金算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刘双痕接着问她:“救了她们之后,把她们安置在哪里?莫非我们什么都不管,尽快地远离天津卫?”
    崔怜月也反问他:“大哥哥,难道你不想管?”
    刘双痕摇摇头,态度声音都很冷静沉着:“我的意思暂时仍把她们寄放在茅屋内。看来目前这是她们最安全的地方。”
    “但明天就不一样了。”崔家姊妹其中之一说,由于她们今天没有丝巾标示,所以根本谁也不知道哪个是“花”哪个是“月”。
    “因为明天大牧场人马和黑夜神社杀手在这儿拼斗。”她又说道:“狼犬群必定是黑夜神社的可怕武器之一,那两个女人除非也变成狼犬。否则就一定十分麻烦了。”
    沈神通道:“我们不妨用人命的多少,来评判事情的重要性。如果我们下手救出两个女人,我们就救了两条人命,但如果我们忍耐一下,有可能救出多少人命?”
    刘双痕立刻道:“花月楼还有三个女孩子,她们是我们想援救目标之一。”
    沈神通慎重地道:“那么,我们小心点,最好一共救回五条人命,假如不能够,至少也以三条人命为优先。”
    崔家姊妹好象已经没有话说,她们激于义愤,所以想不顾一切先抢救茅屋狗笼中两个女人,但论到私情,当然花月楼三个女孩子性命更为重要。
    沈神通声音又升起,传入大家耳中:“金算盘倒是大有明人不做暗事的风度。他居然让大牧场人马来观察战场地势。”
    人人也都听见蹄声,又看见黑衣骑士们矫健雄姿。
    一共是十二骑,沈神通暗暗舒口大气,他实在为马玉仪安全担心得要死,只不过表面上不露出来而已。
    大牧场十二铁骑仍然是分作两行,整齐迅快驰到场边。
    谁也没有跟谁打招呼,虽然金算盘方面根本没有人在场,但这些老江湖就是喜欢将事情弄得无懈可击,所以没有一个人泄露过见过刘双痕的表情。
    十二铁骑迅快绕行战场一匝,又在茅屋外面停歇,查听过犬吠之声之后,忽然齐齐整整驰到众人前面停住,十二对严厉眼睛全部集中在沈神通面上。
    “沈神通!”“天涯海角”徐奔首先开口。当然声音不会温柔动听,“咱们的帐已经搁了许久还没有算清。”
    沈神通身为一省总捕头,又是孟知秋门下,曾经得罪或修理过这些黑道高手不足为奇。
    “想不到在这儿会见到徐奔兄,看来你的伙伴都很支持你。这一位是不是‘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
    孙忍抱拳欠身道:“我是!”
    沈神通这时才看见最末后的两个骑士都举手挑起大拇指,一望而知必是李政夫妇。也一望而知他们是通知刘双痕已经将马玉仪平安送到候桥镇。
    沈神通一直吊在半空的心倏然落实,由现在开始,一切荣辱苦乐都变成次要的事了。最重要的是能够活着离开野趣园,却候桥镇接回马玉仪,然后一齐返回江南。
    “诸位的义气我很钦佩,”沈神通说,“不过目前黑夜神社是我们公敌,我不想帮助我们的公敌,减轻任何压力任何威胁,你们呢?”
    徐奔身子倾前望住沈神通,道:“我知道你绝不是怕事,绝不是怕人寻仇的人,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的事等以后再说。”
    他停歇一下,又说:“有个叫做陶正直的年轻人,我不喜欢他,大概你也不喜欢,所以他一听说你在此地,他就暂时不来,你大概认识这个人吧?”
    “只见过一面,”沈神通说,“这位仁兄很有点本领,最可怕的是他可以无缘无故树敌杀人,就算你们大牧场赫赫威名,也不能使他变成讲理的人。”
    陶正直的可怕的确不容易说明,总之,他是那种随时随地可以给你背上插一刀子,而又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那种冷血残酷人物。
    这些话出自沈神通口中,当然非同小可。徐奔、孙忍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也都向部属打手势要他们注意记住。
    人世间的恩怨,朋友和仇敌,爱和恨等等。确实会随着时间空间之转换而发生变化,正如大牧场和沈神通本来是仇敌对头,但现在却又成为同一阵线的盟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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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话语滔滔说黄金滚滚来
    黄澄澄的金块使李嫂粗陋面庞闪动着狂喜光芒。
    她面前桌子上已堆积了二十八块金块,不过,在沈神通面前还有着一大堆。看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块。
    本来沈神通面前就算堆上一千块黄金也不关她的事,可是如果这些金块都有可能会移到李嫂那边,当然,这就跟她大大的有关了。
    甚至以李嫂这般平凡乡下妇女,也有她自己的秘密愿望和未来憧憬。也许她想要一座房屋,也许是几顷良田,也许是车水马龙、生意滔滔的店铺!无论她想得到的是什么都不要紧,总之,有黄金就可以达成愿望,就可以使梦幻变为真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金块堆放在桌上,比起收藏在肚兜或口袋里,自是诱惑力强大无数倍,可能因这种原因,所以沈神通这次不许她收藏起来。
    但那皮肤黝黑、面孔扁平宽阔的婢女小瑞,何以如痴如醉地望住沈神通?眼光居然并不移到诱人的黄金上?
    连沈神通也不觉为了小瑞的奇异神情而微皱眉头,任何人都很容易明白了解沈神通的心情,如果你被一个青春焕发倾国倾城的美女看中,你就算确知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她的感情,至少心里并无窝囊之感,也不会起鸡皮疙瘩。
    但老实说,一个既无才又无貌,而又是婢女身份的女孩子,她即使爱得你要死,你却很可能痛苦与她的爱成正比例增加。
    沈神通终究不愧是沈神通,他绝对不会粗心大意地伤害别人,尤其是少女的心灵。
    “你看着我想起了谁?”他问,神色很真诚而又温柔,“不必想到我这句问话,又会使我损失一块金子!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李嫂却老实不客气赶紧拨一块金块到她那一堆。沈神通爱问什么她都不在乎,老实说,今夜沈神通问的好象都是废话,但废话也好,有用的话也好,总之问一句就是一两黄金,越问得多就越好。
    “我想我爹爹!他样子虽然不象你,但我却觉得好象跟他在一起讲话一样。”
    有父母以及能够常常聚首的人,也许心里从没有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甚至有些人还会觉得父母很惹厌。但失去父母或者难以相聚的人,却一定不这样想。
    这种悲凉孺慕之情,只怕并不仅仅是“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等情怀所能够包含的。
    “我爹爹一直想赎我回家,”小瑞说,“但是他没有钱,但我觉得你好象我爹爹那么好。我觉得你一定肯赎我回家。唉,我爹爹是我爹爹,你并不是我爹爹,但你却一样好心肠……”
    她的话虽然不甚合乎文法,却能鲜明表达心里感情和感想。
    “这件事慢一点再谈,”沈神通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不过眼眶还是微微红了,声音也稍稍变得沙哑。
    极想依赖父母却又很谅解父母无能为力,这种赤子心情谁能不悲悯?谁还能谴责呢?
    李嫂忽然说:“老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些什么,但我却知道我们提起过来富、玉成之后,他们忽然变成短命鬼。”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忽然想到大概有些比较奇怪的话你会有兴趣,当然是老爷或夫人说的。”
    看来显然连十分贪婪爱财的李嫂,却也被小瑞赤子心声感动了。正因为她被感动,所以赶紧找别的话题,以便冲淡这种令人掉眼泪的气氛。
    “我非常非常有兴趣。”沈神通说,“而且我还有一种本领,那就是我绝不会估错那些话的价值。若是值二十两,我一定不会只付十九两。”
    “有些话是今天才听到的。我不知为什么耳朵忽然变得很尖,也不知为何不但听得见他们每一句话,而且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转变对你的口袋很有益处,又如果你能够记得和讲得详详细细,就可以帮助我决定那些话值多少黄金。”
    “早上老爷、夫人在谈天,我听见老爷笑着说:杀人和流血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很喜欢这种方式?”
    “夫人怎么回答呢?”
    “夫人说:喜欢就是喜欢,我们没有什么理由,我们觉得比起折磨人有意思得多。”
    “夫人说了不少‘我们’,但显然不包括金老爷在内,那么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小瑞忽然接口道:“会不会是那个病得要死的男孩子呢?”
    “不知道,我们最好别乱讲,”李嫂说,“那个男孩子是吕夫人带来的。他一直有病,好象快要死掉,恐怕不会喜欢杀人和流血吧?”
    沈神通想一下,拨了十块黄金过去。
    李嫂精神更是爽利,说:“后来又听到他们提到一个女道士。”
    “你详细说,”沈神通柔声说,“越详细对你越有益。”
    “他们在流韵轩杀死了那个女道士,他们就是穿黑衣服又用黑布蒙脸的人,听说都是什么神社杀手。”
    “很好,再讲下去。”
    “老爷问:那女道士到底长得怎样?是不是很年轻很漂亮?要不然为什么不但替她戴上面具,连我和你也都躲在一边不能露面?”
    “是这样么?那女道士一定是龙门派的!但为何金老爷、吕夫人都躲起来?为何都不能露面?这个主意显然是吕夫人出的,她为何要这样做?”
    沈神通这次拨了二十块黄金过去,使李嫂面前的金块堆起老高。
    李嫂望住黄金,眼中神采奕奕:“我记得夫人又说道,你瞧,大牧场五大高手之一的徐奔不是赶来了么?不过你最好别把女道士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他,要不然徐奔一听,必定加倍拼命。”
    李嫂仔细回想一下,又道:“老爷说:难道大牧场的地底秘密建筑总图,还比不上一个女道士重要?夫人说:对徐奔来说,当然是凌波仙子那个女道士重要得多,老爷说:如果徐奔还有孙忍他们赢了,我们却交不出凌波仙子怎么办?夫人笑笑说,那时你我都只好出手了。”
    沈神通把剩下的三十余块黄金全都拨到李嫂面前。
    “还有没有奇怪的话?如果还有,不必担心黄金的事,我可以用黄金压得你站不起来。”
    “好象没有了。”李嫂倒是很坦白,大概她也明白如果胡言乱说的话,人家一伸手把大堆黄金都拨回去,她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实上这么多的黄金,加上前一晚赚的,她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因为她终究不是胃口很大的人。
    沈神通道:“我们谈到这儿为止,小瑞,我会为你想法子赎身,但如果我被杀死那就没有办法了,你们知不知道那女道士葬在什么地方?”
    小瑞竟然知道,由于她对沈神通的感情已不是黄金之诱惑所可以比拟。
    于是她马上抢着说:“我知道,在吕夫人住的‘同心楼’后面有间石屋,里面有四具石棺材,她就在里面。”
    “四具石棺材?在她住的地方后面?那多可怕!”沈神通现在才露出欣然的笑容。
    显而易见,他口中虽然说可怕,其实根本不认为可怕。“我知道‘同心楼’在哪里,我只希望其他三具石棺内还没有尸体。”
    棺材只有一种用途,就是装死人。通常棺材都是用木材制造,故此用石头或铜铁五金质料制造棺材就必定具有特殊意义。
    吕惊鸿不但准备了“石棺”,而且一共有四具之多。
    这已经是很耐人寻味特殊的情况,何况四具石棺都摆放在他居住的“同心楼”后面?石棺虽然是罕见独特之物,但既然存放在石屋里,却又不能构成人人可见的独特景色了。所以吕惊鸿显然又不是为了使“景色”增添奇特趣味,而弄来石棺的。
    别人也许心中叫声“奇怪”,甚至认为吕惊鸿已经疯狂就算数。可是沈神通反应却不如此,他不但想了很多,而且也立即有所行动。
    高楼上不但笙歌早歇,连厅房内或长廊上银灯也全都黯然无光。
    这是不足为奇的现象,因为现在已经是夜深沉的四更时分了。
    也许城里最繁华的酒家或者妓院楼阁,现在仍然亮如白昼,仍然笙歌沸耳。
    但这座楼阁却是“同心楼”。楼上尽管华丽之极,但除了金算盘和吕惊鸿之外,就只有一些婢女,所以当然不可与酒家、妓院的热闹相比。
    不过,有时候一些事情往往会使你大感意外的,例如同心楼上黑沉沉了好久,如今却忽然灯火辉煌。
    温暖如春的厅子里明亮如白昼,富丽精美的布置,使灰色的和尚便服显得很土气,很不调和。
    还有那轻纱雾罩下粉光致致的女体,那玉面朱唇之娇靥,更使净意和尚显得土头土脑。
    净意和尚苦笑着向金算盘说:“她一直这样子打扮,你居然也受得了?”
    金算盘微微而笑,好象怜悯这个和尚必须抵受诱惑的痛苦。“你虽然是和尚,但你也是男人,所以你应该知道男人若是得到充分发泄之后,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欣赏任何诱惑而又不必烦恼,也不必流口水了。”
    “是的,这点我知道,而且老早就知道。”
    净意摇摇头,尽量不去看眼前那具令人爆炸的肉体。“可惜我不是金算盘,只是一个穷和尚。穷还不打紧,但又是和尚那可就麻烦了。”
    金算盘笑笑:“你很风趣。这真是使我想不到的,所以我虽然从热呼呼的被窝里爬起来,好象也还值得。”
    吕惊鸿摇却一下身子,使得她身上有些很突出的部份,摇颤得使人怀疑是火山爆发。她说:“小师兄,你半夜三更跑来,难道只不过想告诉我金哥哥这几句话?”
    净意垂下目光,说:“当然不是,不过我实在也很想见见金施主,我记得好象从未正面见过他,也没有正式谈过话,所以既然我决定要走,见见他同时谈几句话也是好的。”
    “你要走?”吕惊鸿讶道:“为什么?上哪儿去?”
    “你们这儿明天开始就要打打杀杀,我赶快走一定没有错。”
    净意仍然低着头,垂着目光:“我特地来告辞,并且把解药的方子和炼制秘诀告诉你。”
    “我们小幻天家派目前只有你识得炼药。这是你使我一直不敢太放肆的本钱,你何以忽然肯教我呢?你不怕我变成荼毒天下无人可制的妖狐?你曾经这样说过是不是?”
    “是的,我说过这话,而且我更记得当年我们小幻天家派耆旧犹存,人才济济,炼药秘诀有几个人谙通。”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想不通的是何以十年八年下来,却只剩下我一人还懂得这门秘诀?”
    吕惊鸿走近净意,而由于净意是坐着的,所以吕惊鸿高耸酥胸简直快鼻子。也由于这种形势,所以净意和尚垂下的目光,已经不能避开她诱人的肉体了。
    不过她似乎没有蓄意引诱净意和尚,看来只不过由于她一向动作大胆,一向全无忌惮而已。
    她说:“我有时也想到这点,但如果会炼药的人通通死了,谁得到好处呢?”
    净意和尚道:“我前几天了差点死了,我想如果你改变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会炼药的人通通死了,谁受害最大呢?”
    吕惊鸿点点头,由于这个动作,净意和尚鼻子便碰触到她的乳尖。
    她说:“唔,这相想法很有意思,我知道我是受害最大的人,所以只需要查出谁在幕后主使害死你,很多事就可以明白啦。”
    金算盘插嘴道:“那么你快点说出秘诀,我不想惊鸿的命运竟是掌握在你手中,你连人家想饿死你也不能反抗,我看你实不很不中用。”
    吕惊鸿笑道:“别对他这么凶好吗?他好歹是我的小师兄,如果不是他而换了个别的男人,恐怕那人早已扑到我身上丑态百出了。”
    净意和尚不慌不忙念出秘诀。
    在他来说,世上最秘密电子表珍贵的事物,其实只不过是镱花水月,根本是空幻,而不是实有,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丝毫惋惜,何况这两人全神贯注地聆听和记住秘诀时,却也正是沈神通大肆活动的时刻!
    “世上一切最珍贵最美丽的人或物,其实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其实只是变幻的不永恒的虚影现象。”这种理论,佛家常常提到,但却不是佛家创造出来,而是宇宙内的的确确已有了这种现象存在,然后由睿智者以及觉悟者指出来罢了。
    沈神通瞧瞧手上所戴着极薄的火蝠翼膜制成的手套(跟吕惊鸿的一样),由指尖开始已经变成紫黑色,这种可怕的颜色一直蔓延到掌心才消失。
    本来黄色的火蝠翼手套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紫黑色,沈神通刚才却只不过掀开一具石棺盖之后,指尖碰触过一具女尸面孔,原因是从她面孔撕下一屋人皮面具而已。
    如果没有这幅火蝠翼膜手套隔阻了剧毒,沈神通现在大概一事实上是横着而不是竖着,任何人当然也了解剧毒的作用,如果金算盘暗暗开棺验看女尸的真面目,那么他高深莫测算看见了也等于没有看见一样了。
    棺内那张面孔虽然没有丝毫生气,但沈神通仍然吃了一惊,因为假如他不是已知道净意和尚正在跟吕惊鸿讲话的话,他一定以为这具女尸就是吕惊鸿。
    女尸已可肯定不是吕惊鸿,而是龙门派的凌波仙子,这位仙子究竟是谁?为何不但象极了吕惊鸿,而又殓藏于石棺?
    凌波仙子面具上何以附有剧毒,为什么吕惊鸿不许别人看见女尸真面目,如果那种剧毒是她施放的话?
    吕惊鸿本是极冶艳迷人的绝色美女,所以这个很象她的凌波仙子,当然也很美,可惜香消玉殒,红颜已逝,她在世间上只不过是一场幻梦,她从前的悲欢离合,录时虽然也真实存在过,但现在来说,却不过是虚幻的现象历程而已。
    其他三具石棺都是空的。
    这儿一共四具石棺,无疑必有特殊意义。只不知道另外三具石棺打算给什么人使用?
    沈神通悄然而又迅快将人皮面具恢复原状,吹熄了火折,他的人也同是溶入黑暗中。
    犬吠之声从圆形茅屋传出。
    靠近茅屋用拒马围成的圆形广场内,悄静无人。
    大牧场十二铁骑来得最早,他们列队在木搭的看台左侧,眼睛都凝神观察战场以及四周情形。
    这一块可供健马驰骋(拒马围起来的范围内)的战场,昨天已看过了,但今天却又有些许不同之处。
    那是在中心二十余丈方圆之内,草地上竖着三十多根短木桩。每根木桩只突出地面两尺不到,看来既不是梅花桩等阵法,亦不是打算绊碍马脚,后者是因为木桩太矮之故。
    人人都微露困惑神色,因为这些短木桩必有作用,可是他们的坐骑无一不是千中选一的龙骏,根本不必骑士指示,这些一流好马就能自动闪过或跨过,所以这些短木桩有什么作用呢?
    世上有些事情是只要用心就可以想得通的,这句话其实也指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有些事情就算想破脑袋,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那些短木桩不但矮短,相隔又甚稀疏,对于马匹及骑士全然不构成威胁,然则对方多费这些工夫难道因为太空闲不成?
    有几个人走近看台,最前面的是沈神通和侍婢装束的李红儿,稍后天点是刘双痕和崔家双姝,最后面还有一个人,长得挺漂亮俊拔的,这人就是陶正直。
    陶正直虽然在后面,但因为沈、刘等人都停步在大牧场十二铁骑旁边,所以他后来先上,独自跃上两丈高的木台。
    沈神通发出惊讶声音:“这些木桩是干什么用的?哪一位能解我心中疑惑?”
    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沈神通又说:“我就算骑一头笨驴,也不怕木桩会绊着驴脚,何况是大牧场的追风快马?”
    刘双痕发觉陶正直凝望着自己,就算是低能儿童也知道不大对路,何况刘双痕早已得过沈神通警告。
    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而是向陶正直笑一下,眼光中,甚至也酃同赞赏陶正直年轻英俊之意。
    “我叫刘双痕。”他说,“我知道你是陶正直,你能不能猜出那些短木桩的用意呢?”
    陶正直欣然露齿而笑,话也答得很快:“沈神通居然也瞧不透么?这真使人难以置信的事。”
    崔怜花立刻反驳:“笑话,假如这是东瀛秘术,沈先生不知道何足为奇?”
    陶正直摇头道:“姑娘你错了,只要是真的道理,不论是东瀛、西土或者中国,总归是一样的。譬如石头就是石头,绝对不会由中国带到西方就会变成黄金。”
    刘双痕马上接口问他:“然则这些短木桩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正直你知不知道呢?”
    陶正直道:“这些木桩看来没太大用处,不过如果有些很长很细如头发的钢丝,系缚在木桩间,而对方却又站立在最中心位置,我看就算大牧场的追风快马,只怕也很难发挥攻击力量,相反的对方却可以不断地向马匹和骑士进攻。”
    大牧场十二铁骑都为之面色大变。
    这本是绊马索变化出来的埋伏,但由于很少发生,在固定场所内铁骑和徒步者决战情形,故此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埋伏方式,也因此谁也想不到竟是如此简单有效的埋伏。
    世上任何追风快马,纵是日行千里,但若是腿脚碰上细钢丝,便不断了腿也一定踬蹶跌倒。
    远处已出现一些人正同这边走来。
    陶正直瞥视一眼,便又迅速道:“如果我带着长兵器,我一定先不攻人,而对付木桩,照我看,这些木桩并不十分坚牢。”
    没有人肯立刻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些短木桩有一截深埋土中,而突出地面那一截也都比碗口还粗些,即使用长杆大刀能劈断一两根,只怕也得费去不少时间。
    陶正直很快就变成木头人一样不再开口,这是因为不久就有人跃上看台。
    金算盘跟所有的人都认识,所以不断点头挥手的打招呼。他身后有个由头到脚都裹在黑丝绒里的女人,面部也用黑纱遮起。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吕惊鸿,但她身边一顶软轿,轿帘低垂,里面却不知有什么人?另外还有十个全身黑色劲装,斗笠直压到眉毛使人看不见面的大汉。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忽然跃下看台,嗖一声窜入拒马围内,迅即奔入木桩中心。
    此人无疑就是黑夜神社杀手之一,却不知为何只有一个人出阵,难道他准备一个人对抗大牧场十二铁骑?
    沈神通等人也都上了看台,金算盘才向大牧场众人说道:“在场中的人就是黑夜神社高手石田泓一。你们若是赢得了他,黑夜神社的首领濑川半藏对我说过,你们大牧场可以获得十万两白银赔偿金。”
    “天涯海角”徐奔据鞍冷冷道:“我们昨天已经讲好,除了十万两白银,还要一个人。”
    金算盘连连颔首:“啊,是的,是的,我已把话传过去。首领濑川半藏虽然病得很重,但他仍然很爽恰似,他答应把那凌波仙子女道士交给他们。”
    徐奔目光中闪动着炽烈奇异光芒,声音也很不悦耳,“可是我没有看到凌波仙子。”
    金算盘不但毫无表情,而且用那种置身事外的音调说:“我也没有看见十万两白银。通常来说,濑川半藏是很有信用的人。所以我敢担保银两部份,但‘人’这部份,我却不敢量上责任。”
    “如果你金老板不保证的话,我怎知濑川半藏到时会不会赖账?”
    “我也不知道。”金算盘说:“银两我可以垫付,只要是成色十足的纹银,张三、李四拿出都一样。但‘人’就没有法子代为垫付了,你说对不对?”
    道理当然是对的,但徐奔并不来研究道理,所以对与不对跟他完全不相干。
    徐奔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既炽热而又冷酷的杀机,使他那还算清秀的脸庞忽然变成森冷严肃。
    “金老板,你的道理很对。”
    人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而且眼光也都离开了金算盘和徐奔而转投向沈神通,因为这话是他忽然插嘴说的。
    沈神通走前几步,位置换到看台左前方最边缘处,大概这样可使十二铁骑更容易看见他吧?他接着说:“只不过如果话不是你传的,而是大牧场方面又很相信你之故,我猜大牧场一定不会直接公开来贵府。他们其实也可以暗中行事,至于谁的手段高强些,那就要等事实证明了。”
    金算盘皱眉不悦,道:“我替双方传话难道就错了?”
    “暂时还没有。”沈神通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事情超出你能力范围之外。”
    他还有话说,所以只停歇一下,又道:“但人家既然是冲着你的面子前来赴约,假如对方失信的话,人家除了找你之外,还能够找谁理论呢?”
    金算盘冷冷道:“我只管传话,而且这里是野趣园,而不是大牧场,也不是浙江杭州。”
    十二铁骑忽然象一阵风一样退开两丈,动作既整齐划一,而又居然没有声响。
    他们排成一个半月形,正面向着看台。这种阵势有何用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绝非闹着玩,绝非虚张声势,一定有某种特殊威力可以攻杀台上之人。至于他们将会攻杀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沈神通,而是金算盘无疑。
    陶正直忽然大声道:“等一等,大家不要行动,我跟这些事情扯不上关系,等我走开你们再谈下去。”
    他却忽然移动不了脚步,那是因为他碰到刘双痕的眼光,刘双痕那对明亮漂亮眼睛中露出鄙夷之意。
    陶正直做了一件使自己后来也觉得奇怪纳闷之事,因为他无赖自私又唯恐被人占便宜的性情,他应该立刻躲到一旁看热闹。但他现在却忽然又道:“我真正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保持冷静,假如金老板理亏的话,连我也一定站在大牧场那这。”
    要知道这种话别人讲出来不算稀奇,但以陶正直喜欢隔岸观火的性格,以及他目前代表何同的身份,实在不必要抢先表明立场、态度。
    如果沈神通不是已经观察到他和刘双痕目光相触刹那间的表情,一定会怀疑自己对陶正直为人所下的判断了。
    刘双痕欣然笑道:“我也跟陶兄一样,金老板,你须得负起多些责任。”
    陶正直马上接口说:“对,对,至少也得答应告诉大家,那黑夜神社杀手们的巢穴何在。”
    此人终究不愧是一代奸人,轻轻淡淡接上一句,就使得双方都对他发生莫大好感。
    在大牧场这边的想法十分明显,只要能找到真正的仇人拼命,别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在金算盘这一边,则只不过说出一个地点,不论真也好假也好,总之目前不必决裂不必以生死相拼。
    金算盘朗声大笑,伸手指着战场中心黑衣低笠的石田泓一:“好,你们先杀了他再说。”
    猎猎秋风中肃杀之意仿佛如霜如电,不但刹时传遍众人心头,还使得全场气氛忽然增添了无限残酷,无限森冷。
    虽然战圈内木桩中心的低笠黑衣人一望而知来自异国,但他仍然是一个生命,并不因国籍而变成非生命的木石。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名叫石田泓一的异国人,他也有梦寐难忘的故乡田园,也有魂萦梦牵的亲人和朋友,也有他的愿望憧憬……
    他跟我们其实并没有分别,只不过人类用国界或其他界线做成种种限制障碍。教育有时使人类更愚蠢,因为他若是挥刀砍杀一个异国敌人之时,你不会内疚,反而自以为很对,自以为很英雄,这就是错误教育的后果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研究和平共存理论的适当时机,因为如果石田泓一不死,徐奔他们不蛤拿不到十万两银的赔偿金,同时也不能救回凌波仙子,虽然事实上他们赢了,也已救不回凌波仙子,可是在表面上,大牧场之人确实有理由火辣辣拼这一仗。
    大牧场十二铁骑忽然分为两他,每队六个人。
    一队是由“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率领,倏然从缺口驰入战圈内,而护送马玉仪的李政夫妇也在这一队之内。
    拒马缺口马上就有仆人迅快搬移堵塞住。徐奔没有抗议或阻止,却纵辔当先带队循绕拒马缓走。这样一来他便与战场内的孙忍可以互相遥遥呼应。此是传统上最正宗的马战之术。
    不过六匹坐骑碎步小跑之时,带头的徐奔居然心神产不十分集中。那是因为刘双痕已将凌波仙子的死讯用暗号通知他。
    人死已不能复生,不过未死的人,除了报仇雪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凌波仙子的音容笑貌浮现于他脑海中,她的确很漂亮秀丽,可是命太苦了。
    你不能与真正的心上人结合,我也从没真正得到你,因为我不是你的心上人。
    徐奔惘然寻思和叹气,其实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该分心乱想,更不该叹气的。
    但他仍然怅惘遥想:凌波仙子,你不得不托迹玄门力求解脱,但你的薄命并非到此为止,你最后仍然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手中,命运为何对你如此残酷?
    战场上传来孙忍六骑驰骤蹄声。徐奔不但马上警觉,而且深深吸一口气镇静心神,立即全副心神投入战场里。
    孙忍当先绰枪绕着木桩奔驰,由于这时石田泓一已经在不少木桩近顶端处系上彩色绳索,正确的廉洁是他在每两根木桩系上彩索,所以虽然每两桩变成一个单位,因而每个单位之间尚有缺口通路,但看起来却已好象是一个八阵图了。
    因此孙忍等六骑没有鲁莽冲入攻击石田泓一,表面上已有足够理由。
    何况陶正直已经提示过,很可能另有细如发丝的钢索,那才是最可怕才是致命的埋伏。
    假如两个单位之间竟有细如头发的钢丝连结着,而你却贸贸然催马冲入去,后果可以不问可知,尤其马翻人仆之时,实在很难躲得过精光雪亮的东洋长剑。
    在看台上几个人之中,最忙就是沈神通,忙碌并不要紧,至多劳累一点而已,但是沈神通的“忙”却与旁人大大不同,那是因为他的忙碌关系到不少人的生死,所谓不少人,当然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所以他的忙碌还不许出错,老实说,这种条件真是使人产生高血压、胃溃疡的条件。
    沈神通虽然站在台边一步也没有移动过,但他忙碌的是“观察”,也并不是烧开水端茶拿东西等等。
    由于他必须小心地不着痕迹地观察金算盘、吕惊鸿,以及在台上团团围住那顶轿的八名黑衣低笠大汉,这本来已经足以使眼珠滚动得没有片刻停止。何况另外还有一个可怕可疑人物--陶正直。
    这个人绝对不能不小心监视,因为他有能力无中生有弄出很大麻烦,更可能的是今日的凶杀场面,他已经暗中参与了。
    李红儿挨在沈神通的背后,惊惶神态使人望而生怜,也因此看起来,她好象是沈神通的女儿而不是婢女。
    她听到沈神通用低微如蚊叫,但却十分清晰声音说话,她当真有点奇怪,为何人类竟能用这么低细声音说话。
    幸而她虽是一面奇怪,一面却仔细聆听,一字不漏。
    沈神通告诉她:“你帮我盯住陶正直,这家伙长相还算英俊,你是女孩子,所以你时时看他不会引人注意疑心,陶正直说不定会向你笑笑,但你可别着迷才好!”
    末后那一句分明是开玩笑的话,但在这种紧急险恶形势之下,沈神通还怎能说笑呢,他的神经难道是铁铸的。
    沈神通不但要注意观察台上的人,还不能不知道战场内外的情形。
    只见孙忍率领铁骑绕着数十根木桩驰转数圈,六骑忽然散开,分从四方向中心处的黑衣人急骤冲杀。
    他们各从单位之间(每两桩系有彩索者)的缺口攻入,六匹铁骑宛如奔雷掣电,大枪长矛一齐指向正中心的石田泓一。
    骏马铁蹄敲出扣人心弦震耳急响,还有枪矛锋刃闪映出的寒光,没有人能够不屏气凝神等候一刹那之后的结果。
    六匹铁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细如头发的钢丝”的想法,似乎已是洪荒古老时代的神话一样荒诞不经。
    石田泓一象一缕黑烟贴地飞闪,他显然也企图反击,并且以砍断马脚为主。但大牧场六铁骑来去如风,六支长矛大枪一击不中,各自交错驰出木桩范围。
    六匹马拨转头再度猛攻,声势之威猛迅急宛如狂风暴雨。
    但那些短木桩在第一回合中,已显出奇异用途,原来石田泓一象四脚蛇一样贴地窜绕于木桩根部之时,悍猛强劲的长矛林枪攻势大受阻碍,就象要鞭打困于铁屋内的狗,虽然那只狗已被困住,但鞭子却也同时失去鞭打的效用一样,除非把它赶出来,或者走入屋内,否则最多只是“困”住它而已!
    大牧场第二回合攻势眨眼间无功而退,第三次攻势立刻又出现,沈神通望住战场,此时却听到李红儿悄声说:“他忽然露出很奇怪的笑容。”
    李红儿口中的“他”就是陶正直,既然陶正直忍不住露出奇怪笑容,当然必有问题发生,这个问题也自是与他讲过的话有关。
    果然那驰骤于木桩范围内的六匹铁骑,忽然有两骑连人带马直仆落地,白刃精光连闪,却是石田泓一鬼魅似地掠过,当他掠过倒地人和马之时,长剑扫掠如电,所以光芒连闪。
    跌倒的两匹马前腿都已断掉,它们前腿之断正是踬蹶原因,但跟着马首跟身躯分开,便却是东洋长剑所做成的了,事实上不但骏马身首异处,连两个骑士们都一样,只见两颗脑袋带着血箭,滚开老远。
    陶正直果然没猜错,只要木桩系上头发般钢丝,就可以收到这些骇人效果了。
    六骑已剩下四骑,领队的孙忍怒叱如雷,哗啦啦蹄声响处,竟然独自向石田泓一冲杀而去。
    崔家双姝首先惊叫出声,因为世间有很多事情固然必须有不怕死的勇气决心才办得成,但却又不可不知也有很多事情绝对不是匹夫之勇能够解决的。
    那孙忍单骑猛攻之举,勇则勇矣,无奈太使气孟浪了,所以如果他忽然人仰马翻,忽然脑袋和身体分家,实在不算奇怪之事。
    连刘双痕也忍不住大大叹口气,不过他耳边马上听到陶正直的声音,是用内力聚成一束送入耳中,故此十分清晰。
    “不必叹气,”陶正直说,“因为孙忍已经相信我的话了。”
    话声未歇,只见孙忍大枪挑处,四根木桩随枪飞上半空。
    孙忍跟着猿臂一伸,掣出佩刀,劈中象闪电般攻到的东洋长剑,他这一刀势猛力沉气度豪雄之极,显然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
    虽然石田泓一身子歪了少许,以致稍失去重心,但孙忍已没有机会趁隙再攻他一刀了,那是由于他坐骑速度太快,故此一掠而过,又由于孙忍必须急急绰枪对付细如头发的钢丝,他也实在腾不出手和时间杀敌。
    只见又是四根木桩(每两桩算一个单位)被大枪挑上半空。
    陶正直的预测完全正确,人人都已明白石田泓一先以夺目的彩索做绊马索,然后于真正交锋时才使用钢丝做暗的绊马索,石田泓一果然一举杀死两名敌人。
    但问题却却出在何以那些木桩如此不坚牢?何以大枪一挑就飞起四根之多?
    话说时罗嗦,其实这时已经另有一骑宛如飙风掣电般向石田泓一冲杀。
    只见这一骑也袭用孙忍的方法,长矛先挑向两个单位之间。
    长矛矛尖在朝场下闪闪生光,故此人人看得格外分明,但见矛尖微微一沉,显然已碰到钢丝形成的障碍。
    紧跟着那银衣骑士大喝一声,两膀使劲往上猛挑,可惜这一次却有了变化,没有人看见木桩飞起,相反的却是那银衣骑士叭嗒摔跌地面,而跟着就是那匹矫健骏马,前膝处忽然断掉,于是也仆倒了。
    当这此变故发生时,石田泓一好象钣魅般飘闪掠过,划出两道电闪剑光。
    人和马一齐少了脑袋,鲜血喷溅中隐隐听到有人发出呕吐声音,想呕吐的人不止一个,在沈神通背后以及崔家两个极美丽的孪生女都捧着胸口伸长颈子,嘴巴发出“呕呕”声音。
    杀人固然很不容易(你不信就不妨亲手杀一只狗试试看,如果你不是行家,保证你杀了半天,弄出一身臭汗,也还未曾杀死那只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即使“看见”杀人而要保持镇静,亦是极其不易,通常的反应是十分恶心而引起呕吐,也有些人就大叫一声便昏倒了。
    沈神通听到呕吐第一个反应就是:李红儿已经失去监视陶正直能力了,其次是:除了陶正直之外,别人的表情如何?
    他所关心的“别人”其实只有两个,那就是金算盘和吕惊鸿,他绝对不肯放过这个观察机会,所以他的头和身子马上超过九十度直角,他的眼光当然也立即掠扫过这些人的面孔。
    首先是陶正直,他双眼和嘴角都流露诡谲以及开心意味的笑容--可见得他是故意隐藏了一半危机。
    其次是吕惊鸿,由于她面上有黑纱遮掩而看不见表情,不过现在观察她的人是沈神通,当然大有分别,所以吕惊鸿隐藏于面纱后面,尽是刺激满足的表情,已经在身体各部份细微动作中告诉沈神通了。
    第三个是金算盘,他不但没有刺激满足表情,甚至还稍稍露出不甚耐烦之意。
    金算盘既不满意,亦无怜悯,他只有不耐烦,然则他等候的是什么?究竟什么场面才可以使他觉得刺激和满足。
    这些人似乎都已经疯狂,沈神通暗中寻思,普通人若是变成疯成,已经十分可怕,也已经十分不易制服,何况是这些一流高手。
    还有最麻烦的问题是,朝廷律例明文规定:凡是心神错乱者,任何行为不负责任。
    所谓“任何行为”,自是包括了伤人、杀人在内。
    换言之,如果有人能证明金算盘、吕惊鸿、陶正直乃至黑夜神社杀手们都是心神错乱者,则不论多少人被他们残杀虐待而死,也都不能象待正常人一样审判和制裁他们。
    这种法律在受害人乃亲友看来,当然是不合情理之至,哪有杀伤人家、强奸人家、甚至杀死人家的犯罪者,不可以受惩罚的?
    这过话说回来,若从另一个角度观点来看,“惩罚”、“制裁”对于心神错乱者其实已失去意义,法律本来就不是为“报复”而设,所以受害者以及亲友也只好自认倒霉了,谁叫你不是心神错乱呢?不过如果有权选择的话,相信你也决不肯自愿变成一个心神错乱者,虽然你明知可以获得法律上若干特权。
    总之,沈神通考虑到就算能够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但如果他们到时一表现出心神错乱征象,情况马上会转变,转变成法律完全失去了效用。
    但这还不是问题,真正问题出在这些人,似疯狂而又非疯狂,除了某些情况之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醒,更为理智。
    所以对付这种人,怎能大公无私地依法办理呢?
    上述种种观察以及结论也是说时罗嗦,其实却有如电光一闪就掠过沈神通心头了。
    沈神通一回头,已看见战场中形势的变化,那是石田泓一忽然以鬼魅般飘忽迅快动作,离开了木桩范围。
    任何人凭常识也知道石田泓一若是没有木桩以及细钢丝的帮助,一定挡不住大牧场猛急如风火的冲杀攻势。
    刘双痕惊讶得不觉大声道:“他想干嘛?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
    他大声说话,这一点使沈神通万分激赏,因为此举显示刘双痕果然智慧过人,原来刘双痕不但发现陶正直对他生出“可怕”之情感,并且还知道陶正直必会回答他的疑问,于是就马上利用这种奇异的(或者可以称为呕心)条件。
    “他绝不想死。”陶正直果然回答,“我猜他大概要利用那些狼犬……”
    石田泓一身形又飘忽又迅快,一眨眼间已经到达圆形茅屋。
    屋内数十头狼犬急噪狞恶的咆哮吠叫声听来十分森厉刺耳,但他却好象听到仙乐一样,因为它们不蛤可以救他一命,而且还一定可以咬死一些敌人。
    本来这是最恶毒的秘密武器,在预计中出到这一招,必可一举杀死所有敌人。
    谁知大牧场的铁骑不但个个武功高妙,大是超出事前估计,而且那些极坚牢的木桩,却也忽然十分作怪,竟会被孙忍大枪挑折了八根之多。
    所以大牧场虽然只分出一半人马,而这半人马也已死了一半,但石田泓一的确已支持不住,不得不发动最后的秘密武器,虽然这一来秘密已泄露,还有六个大牧场的人已不能再用这个方法对付,但石田泓一已经顾虑不得这么多了,究竟性命是自己的,如果失去这条唯一的性命,就算大牧场人马全部死光,这种战果实在也跟他毫无关系了。
    石田泓一一下子就掠到圆形茅屋,并且依照预定路线,跃上茅屋顶中心位置。
    这时他的身体已经掉转变成头下脚上,好象“插水”一样向茅屋顶插下去。虽然姿势变成如此,但石田泓一自己却知道并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但不吃惊忧虑,反而十分高兴。
    因为他疾插下去的位置由顶屋直到地面,却没有阻隔,茅屋内本来有个巨大铁笼,但这个位置却开了个圆洞。不过如果地面仍然是地面的话,石田泓一就算不至于撞昏,也一定仍然处身狗笼里面,不会觉得愉快。
    由于他知道有一个地洞,他可以很容易就躲入那还算宽敞的地洞内,因而犬群既对他不能构成威胁,而且若另有别的灾害,他也只不过是隔岸观火而已。
    他下降速度极快,霎时已穿过茅顶,也穿过铁笼上的圆洞,当他抵达地面时,一只手也已经扳开一支钢闩(没有武功的人自然是做不到这一点)。他顺顺利利从轻巧翻板一个洞口掉了下去。
    他还听到翻板打个转之后“卡达”锁起的声响。这是使跟踪而来的狼犬群不至于也掉在地洞里的精巧设计,上面虽然下不来,但他知道可以随时出去,故此十分放心。
    可惜突然有一件不在计划之内的情形发生,使他一切高兴与放心都化为乌有。
    那就是当他提气轻身想打个跟斗,以便双腿落地之时,顶门忽然一阵疼痛,那是被针刺的疼痛而已。可是顶门却不是别的地方,顶门就是天灵盖,亦即是婴儿出生时头顶软凹微微跳动那一块。
    人类全身许多地方若是被针刺入,那怕二三寸深也最多不过是疼痛而已,可是天灵盖位置若被针刺一下,简直就如心脏被刺中一样。
    石田泓一“咕咚”一声,象死猪一样掉在地上,便不足为怪了。
    圆形茅屋的茅顶和板壁忽然有三十几个大火头冒起,转瞬间就变成火海一样。
    别人不去说他,沈神通却及时看见金算盘对于这一切(包括石田泓一倒插入茅屋,以及茅屋起火)完全没有丝毫惊讶神色,因此不问可知,这一切情况他早已知道。换言之,金算盘即使不是这些事件的主角,也必定是支持以及介入得很深。
    茅屋做成的火炸弹使狼犬群疯狂吠叫奔窜,这时铁笼有一扇门忽然打开,犬群狂奔疾冲而出。
    它们冲出火海,却还未可以自由逃走,因为它们也被拒马圈住,而此时,大概它们早已受过攻击马匹的训练,所以一有机会就自然而然会施展悍猛攻击了。
    孙忍虽然能够一枪挑飞两只狼犬,但马脚仍然被另外两只狼犬咬中,顿时跌下马来。
    其余还有李政夫妇两人亦是如此,仅只是一照面间就被犬群弄得摔在地上。
    孙忍和李政夫妇双双一跃而起,反而精神抖擞,掣出刀剑,现在他们已不必顾及马匹,反而挥洒自如。
    很多人常常被习惯支配,因而有很多顾忌,他们更常常被这些顾忌弄得束手缚脚,弄得连性命都丢掉。
    大物场的人就是习惯保护坐骑,所以木桩细钢丝和狼犬群都构成莫大的威胁,这种习惯不是不好,在关外辽阔无垠的地方,加上他们的职业,坐骑的确万分重要,可是换了地方,这种习惯就显然变成累赘了。
    现在孙忍以及李政夫妇被迫弃骑步战之后,情形反而立刻改善,只见他们刀剑齐施,有时加上拳打脚踢,那群狼犬迅即有一半以上被杀死或无法行动。
    他们当然不是站着等候恶犬攻击,而是迅速窜跃追杀,这种战术一方面为了心爱坐骑之死而泄愤,同时又准备石田泓一出现而能够主动围攻追击,他们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武林人物,一看茅屋火起得古怪,就知道石田泓一必定会再度现身袭击。
    但是石田泓一好久还不曾出现,反而有三个黑衣人从地底钻出来。
    他们显然有某种方法可以使狼犬不攻击他们。所以在他们牵制之下,狼犬攻击力量马上增加许多倍。
    沈神通一直不停注意金算盘表情(他占取边角位置便是为了便于观察)。直到这时才发现金算盘疑惑而又惊讶,还用手碰碰吕惊鸿,低声说两句话,吕惊鸿也有回答,不过由于相距稍远,沈神通听不见说话内容。
    但沈神通已经有很多资料可供推测了。何况李红儿居然又能够再度盯住陶正直,悄声向他报告说:“他瞧着金老板,他笑得好象很得意。”
    她这个报告使一切混乱情势马上给澄清了。
    显然现在的局面很使金算盘吃惊。因为那石田泓一应该早就及时再出面领导攻击行动。
    而埋伏在地底的人也不应该只有三个,因为大牧场一共有十二铁骑之多,假如全部投入战场,以这么少人手和犬群,绝对没有必胜之理,由此可知埋伏地底的人手就算没有十个,也至少有八个。
    可是其余的人为何不现身助战,石田泓一又因何故至今踪迹杳然?难道他真的葬身火海中?
    那陶正直得意笑容泄露了答案,他是机关埋伏之学天下无双的“巧手天机”朱若愚嫡传弟子,所以茅屋以及战场内任何古怪他必能一眼瞧穿,同时亦可以肯定他必能转轻易囫就予以相当程度的破坏。
    故此情况就变得古怪不合理,而且使得金算盘等人十分惊讶疑惑了。
    若以合理情形推测,那石田泓一应该紧跟着狼犬群出现,再加上十个八个杀手配合行动,则孙忍等人坠马之时,必定没有一个人能够不身首异处。
    大牧场另一个领队高手“天涯海角”徐奔已经施展出看家本领,人人才听见弓弦劲响,拒马圈内已有一名黑衣人和一只狼犬齐齐翻倒,此外,还有一个从看台跃下的捧刀黑衣人被阻,暂时停止向战场跃入的企图。
    他这一手神箭绝艺实是非同小可,人人仅听得弓弦响了一声而已,但事实上却是不同方向的三处地方都同时遭受到威力极强的攻击。
    战场内武功较弱的李政夫妇在极险中各自得到劲箭之助,不但反危为安,还连杀了四只恶犬。可是武功最高的孙忍反而糟糕之至。
    孙忍并非武功方面不如敌人而糟糕,而是他那把特别厚特别重的利刀劈出之际,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砍死一只恶犬,然后才招架黑衣人的东洋式长剑。问题却出在他的眼睛,因为他眼睛忽然看见刀下那只恶犬根本不是狗,而是人。不但是人,而且是个乳房相当巨大摇摇晃晃的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不漂亮?是年轻的或者年纪已老?孙忍就没有法子分辨了,因为她四肢着地匍匐爬行如狗,一时可看不见面目。
    在孙忍这种情况之下,实在也没有时间可以端详观察那个象狗的女人,他只不过猛一叫劲煞住刀热,敌人白刃已经电般划过他胸口,孙忍大吼一声,振腕一刀劈出,可是这一刀却被敌人挥剑架住,刀势显然已没有力量,故此立刻歪滑一旁,对敌人丝毫不构成威胁。
    这意思就是说,由于孙忍没有斩断那“女人”颈子,所以也不能及时封架敌剑,因此自己胸口便多了一道血痕,他魁梧的身躯只摇晃一下便摔跌地上,他永远不会爬起来了。
    如果有人现在去检查孙忍的尸体,一定可以发现他死不瞑目。
    因为他败亡原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一念的“恻隐”,如果他根本不理会是人是狗,总之一刀挥过立即回刀自保,现在肯定还生龙活虎追杀敌人无疑,人身为当世高手,却死得如此窝囊,如此不明不白,教他如何能够瞑目?
    徐奔以及其余手下当然无暇评论孙忍死得瞑不瞑目的事,他们六张大弓一齐施展,弦声连珠暴响中,只见拒马圈内三名黑衣人还有三只恶犬一齐溅血跌倒。
    其中有两个黑衣人乃是因劲箭牵制失手,而被李政夫妇劈死,但那个杀死孙忍的黑衣人,却是被徐奔连珠快箭射穿了心脏而死。
    拒马圈内人和狗的大量死亡,使得鲜血喷洒染污了许多地方,也使人感到阵阵惊心动魄的惨厉气氛。
    茅屋火势渐弱,石田泓一还不出现,不问可知他也永远不会出现了,那两个象狗一样飞快爬行的女人则已颤缩于最远角落。
    徐奔现在全副心神集中于那个捧刀黑衣人身上,他已经完全忘记拍档孙忍发生的任何事情,这是因为他的穿杨神箭曾经被这个黑衣人随手用刀鞘拍落地上,故此他已估计出这个敌人功力造诣精深之极,一定是平生第一次碰上可怕的强敌。
    所以他忘掉孙忍而全神贯注那敌人身上,实在是很明智很正确的反应。
    看台上还有八名黑衣大汉,却只有五个飞跃落地,排成一列站在捧刀黑衣人后面,这等阵势就算是普通人也明白,乃是六个对付六个人之意。
    另有一层深意,带头黑衣人打算独力对付徐奔,所以命手下准备应付其余的铁骑,以免碍手碍脚。
    这种方式大有古代骁将挑战之风,从前打仗往往双方大军对垒结阵之后,双方各派骁勇大将出阵交锋,在彼此数以万计或更多眼睛注视之下,先来一场决斗,这一场决斗的胜负当然对军心斗志大有影响,不过现在不必分析讨论,以免离题太远。
    总之,徐奔方面的人也全部立刻明白对方意思,所以五匹铁骑骤然退后两丈,只剩下徐奔单骑匹马凝立原处。
    徐奔厉声道:“本人是辽东大牧场徐奔,你请报上名来。”
    那黑衣人微微举手,自后一排五名手下便立刻退到台下。
    他又举手掀掉斗笠,露出浓浓眉毛和国字型脸孔,额上和眼边一些皱纹则显示出坚忍性格和风霜痕迹。
    “我是岩岛健。”声音铿锵有力,一口北方话居然字正腔圆。“本来我也不过是旁观者,我真正的对手是沈神通,但我却很想知道石田泓一发生什么事?还有七个埋伏在地底的人何以不现身,也没有声音?他们发生什么事?”
    徐奔当然不知道石田等人发生什么事,但如果马上回答不知道,好象也不大妥当,所以他先游目扫瞥拒马圈内血腥冲天的战场。
    那李政夫妇已经跃出圈外,所以剩余的七八只恶犬也因失去攻击对象而不再咆哮吠叫,另外两个象狗一样的女人还蜷缩于远远角落。
    徐奔并不注意那两个女人,只顺便小心观察一下李政夫妇,因为李政的妻子“贞烈夫人”已经受伤,他想知道的是她伤的严重不严重,是不是需要马上敷药以及马上先送走她?
    李政娘子外表上看来象个男人,唯一不同只是身材矮细些,但男人中也有很多是矮细个子的,所以这一点并不成为她乔装男人的障碍。
    不过她终究是个女人,所以跃出拒马圈之后,身子就不知不觉倚靠着李政,好象这样便能够减轻她的痛苦。
    徐奔一时观察不出李政娘子伤势如何,但无论如何他胸中仇恨愤怒又加强了许多。
    他自己知道:“凌波仙子”之死(沈神通查出,而由刘双痕刚刚通知他的),已经足以使他怒恨得可以杀死黑夜神社和金算盘等一切人,而现在加上了孙忍等人之死和李政娘子之伤,更是使他有如火上添油。
    但当前最重要之事,却是如何使受伤无力拼搏的李政娘子先离开此地?
    所以他没有立刻爆发仇恨愤怒,回过头还向岩岛健微微一晒:“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算知道,难道你认为我肯告诉你?”
    岩岛健大声道:“你肯,因为我们两个将是堂堂正正拼斗,不靠人多,也不靠暗算诡计。”
    徐奔不禁肃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可惜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奉告。”
    金算盘走前两步,大声道:“岩岛先生,你是第二阵主角,你不应该介入这一阵的。”
    岩岛健迟疑一下,才转身向台上深深鞠躬行礼,道:“是。”大步行开,一跃上台。
    但台下还有五名黑衣大汉,却没有跟他回到台上。
    金算盘又道:“徐兄,那五人原都是第一阵对付你们的,所以如果他们不肯认输还要挣扎,你这一场还未算赢。”
    他的话其实已暗示那五名黑衣大汉都只是副选之才,所以才有“认输”“挣扎”等字眼。而岩岛健迟疑一下才肯回到台上的小动作,亦显示他心中认为这些黑衣大汉不会是大牧场铁骑的敌手。
    沈神通朗笑一声,徐徐走向岩岛健。
    这时他带在身边的侍婢李红儿可就派上用场了,因为沈神通在发出笑声前,已经吩咐她几句话,李红儿走到崔氏姊妹身边,她声音低微清晰:“请刘先生想法子通知徐奔,真正杀手在那五个人当中。”
    刘双痕和崔家姊妹本来就在一起,所以崔家姊妹听得见,他也听见了,在百忙中他还忘不了自言自语赞叹一声:“唉,沈神通,真不愧是沈神通。”
    当然他不会耽误沈神通的交代。故此,他也长笑一声走出去了。本来人人注视沈神通,因为这个人一向有鬼神莫测的本事,往往很平凡的一件事,到了他手中就变成诡奇多变,使人目不暇给。
    但刘双痕跟着一出来,连陶正直也为之动容而跨前一步,这一步其实离中心位置尚远,这只不过是每个人的一种下意识反应,你若是想维护想帮助一个人,自然是离他越近越好。
    刘双痕微微而笑,那张秀丽俊美面庞散发出连男人也惊赞魅力。“沈神通,请你不要节外生枝好么?”
    沈神通皱眉说:“我节外生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刘双痕仍然保持面上动人的笑容:“总之,岩岛先生已回到台上,你就不应该出声了,假如你是为了大牧场方面有人受伤,所以就要先替他上药包扎,甚至送他离开,这件事情亦不能算是很好的借口。”
    金算盘连连点头,道:“刘兄的话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刘双痕又道:“若是因为你或很多人都不适应做上药包扎工作,我现在叫一个人去做,希望没有人反对。”
    目前自然无人反对,因为他究竟派谁去做还没有人知道。
    陶正直挺身而出:“我去好不好?”
    刘双痕向他笑笑,却摇摇头:“不太好。”
    陶正直大为讶异:“你信不过我?”
    “完全不是这意思。”他口气之斯文温柔使人实在无法对他生气。
    崔家姊妹之一婷婷起身,她的动作已极明显表示要去替人上药包扎,另一方面她那娴雅美丽纯洁笑容,竟使得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也竟然无人开声反对。
    那清丽得沁人心脾有如百合花的面庞和婀娜身影飘落台下之后,刘双痕这才解释说:
    “她去比较适合,因为伤者是个女人。”
    许多目光回到他身上,惊讶中带着谅解。既然伤者是女性,当然由崔家姑娘动手最妥,而且以她的身份似乎决不会偏袒任何一边。
    但后面这一点许多人都弄错了,崔怜花本来就是去进行一件大大偏袒“大牧场”任务。
    这就是徐奔等人忽然个个向台上的沈神通、刘双痕等人投以感激一瞥的理由了。他们接着集中注意力在那五名黑衣人的身上。
    徐奔现在自然能够很快找出最可怕的杀手了,那是在左边第二个,身躯较为修长,看来近于瘦弱,服饰装束兵器都和其余四人一样。说到兵器,那五个黑衣人全都是左边腰带插着一长一短两口利剑。
    这个身形瘦长的黑衣人唯一与伙伴不同的,便是两口剑的长度,他的长剑比别人长了三寸,而短剑则短了一寸有多。
    老实说,如此细微的不同,若不是得到提示而细加观察,一定极难发现的。
    天下兵器不管是东洋的也好,中土的也好,种类开头虽然极是繁多,但道理却总是一样的,以“剑”为例,那也一定跳不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定律。
    由此可知道,这个瘦长黑衣人比起伙伴们,无疑是杀手中的杀手了。
    徐奔很有礼貌地询问对手们姓名,由于美貌动人崔怜花扶着伤者一步步走开,她们走得并不快,尽有时间说话,所以双方也就互通了姓名。
    徐奔等人更确定那名叫大野丰前的瘦长个子必是沈神通要他们注意的人了。因为他报出姓名之时,曾经有过那么一下子迟疑。
    只有沈神通一个人知道(除去金算盘方面的人而言),大野丰前是黑夜神社第三把交椅人物,此人武功会不会高过岩岛健不可得知,但可以相信至少也不会逊色。黑夜神社歼灭大牧场铁骑的决心由此可见。
    不过这个结论虽然明显,却有点不合逻辑,因为大牧场只不过派来十二铁骑而已,就算全数歼灭,仍未能动摇大牧场的根本。那么黑夜神社这方面有什么得益呢?他们何须做如此费神费力之事?何须结下如此危险强大的仇敌?假设杀尽大牧场十二铁骑,对谁最有好外?
    沈神通慢慢向原来位置走回去,但忽然停步转而望住岩岛健,“岩岛先生,”他大声说,“既然下一场轮到你我,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想比较一下我们的眼光。”
    这个人一说话,就使得全场瞩目,没有人敢漏掉任何一句话,或者形容为没有人“肯”
    漏掉似乎更恰当。
    比较一下眼光既不妨碍真正拼斗,又能增添无限趣味,莫说应该无人反对,其实无人鼓掌赞成已经不大合理了。
    岩岛健声音洪亮得很,应道:“我不大明白沈兄的意思。”
    沈神通道:“请你说出你们方面五位好手哪个最先败亡?我来猜测大牧场方面是哪一位,当然我不是大牧场的人,跟他们也不熟,这一点是必须事先声明的。”
    吕惊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和话声:“真有意思。沈先生,天下只有你想得出这种主意了。”
    岩岛健一望而知由台上到台下没有人不赞成的,他为人亦有爽快和有魄力的一面。当下立即点头,沉吟一下,说:“我方是清水次郎。”
    沈神通心里欣然微笑(他面上绝对不会露出任何会泄漏内心感情的表情,若他不愿意的话)。因为岩岛健这一开口,沈神通就有了收获,也等如赢了这一场事前的小小战役。
    他有两个收获,第一个是他已能够确定岩岛键此人是真正或假的爽直。第二个收获是他可以趁此机会告诉徐奔,指出黑夜神社费了那么多功夫,那么多的人力,真正目标竟不是大牧场,而是徐奔本人,因此大牧场其他的人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只要徐奔死了,一切都很快结束。而为了摆平大牧场方面的梁子,金算盘甚至会付出十万两纹银而不至于赶尽杀绝。
    人人都在等候沈神通开口,只见他伸手遥遥指住徐奔:“你,是你,徐奔兄,是什么理由希望你自己知道,而我却只希望我这次没有猜准,岩岛先生也跟我一样,这样我和他就不分胜负了。”
    他当然没有把握敢说徐奔一事实上猜得出对方为何竭力想杀他之故,却敢肯定徐奔知道必须先杀死的人是大野丰前。
    徐奔仰天大笑,接着大喝道:“清水次郎,你敢不敢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表面上看来,徐奔找上清水次郎为对手似乎不合理,因为岩岛健认为清水次郎是最先败亡的人,而最先败亡者当然就是最弱的人。徐奔是人所共知、目所共见的领队,他怎可向最弱之人挑战?
    但深想一层就不同了,这意思应该是因为清水次郎是最强者,所以双方一旦接战之时,清水次郎自然会找上也是最强的徐奔,因此如果他技艺比不上徐奔的话,无疑就是首先败亡的人。
    所以徐奔向他挑战并不曾引起任何人惊讶奇怪。
    五名黑衣人当中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按剑大步行出来,厉声道:“我是清水次郎,你,八格牙鲁,出来。”
    徐奔左手高举,身后五骑倏然又退了两丈,动作齐整划一,十分漂亮。徐奔本人却忽然弃鞍落地,徒步向清水次郎走去。
    他弃马之举很多人都很不以为然。因为现在徐奔身上只有一把长剑!他最可怕的箭术却因为大弓、长箭都留在马鞍而等于没有了,这一点可从金算盘、岩岛健面上细微表情变化看得出,徐奔此举大概真的很不明智。
    两人越行越近,迅即进入可以出手互攻的距离。只见双方一齐掣出兵刃,那清水次郎双手将长剑平举,剑尖指住敌人,剑把则几乎碰到自己眉心。
    徐奔左手扔掉剑鞘,顺势平伸捏住剑,反手也向右方平直伸出,剑泵却垂向地面,左脚提起,使出极平凡的“鹤立鸡群”招式。
    他的招式看来好象门户大开,好象欢迎敌人杀入,但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所以两人对峙了一会,清水次郎虽然剑尖笔直拟指徐奔,却没有吐剑攻击。
    清水次郎决计不是谦让客气,而是不敢,因为他感到敌人虽是门户大开,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方寸的松懈空隙,尤其是双方的“距离”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头痛,也感到迷惑。
    清水次郎曾刻苦修习上乘武功,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距离”上发生问题,这是因为凡练武的人一开始就十分注意“距离”问题。练武者比起常人,距离感要敏锐许多倍,更何况是武林高手?
    清水次郎显然很有问题,试想如果你运足功力一剑刺去,根本还未能碰到敌人,请问你那时岂不是既尴尬丢脸,而又危险之至?
    幸而这时大野丰前等四人忽然快步直冲上来,清水次郎听到脚步声之后,暂进还可以按兵不动。
    那大野丰前等四人脚步一动,大牧场五匹铁骑也自蓦地蹄声如雷。只见这五骑好象有无形糖胶粘住似的,速度一样,姿式也一样,宛如狂风扫落叶一般,以稍稍有点弧形路线,绕过了徐奔而冲向敌人援兵。
    大牧场铁骑名不虚传,果然既劲厉又迅急无匹!一眨眼间已施展出长枪大戟冲锋陷阵之威势。那枪戟寒光以及雷动铁蹄一泻千里,顿时将四名驰援黑衣人冲得四散。
    此时清水次郎连退三步,徐奔也跟着迫前三步,但他目光四闪观察,发现果然最靠迫他们的一个黑衣人正是大野丰前。
    唉,罢了。沈神通呀沈神通,你真是当代奇才。我们的旧帐不必结算了。因为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徐奔一面苦笑寻思,一面已收拢目光注视着清水次郎,装出马上就要全力出手攻击的样子。
    思想的速度当然比动作快得多,以世上所知最快的光速比较,我们至少一下子可以想到太阳系外的半人马座。但光速虽然快达每秒约三十万公里,要到达半人马座也要八年半之久,如果用现代的太空船走完这一段路,那就惨了,保证任何人都不肯做这艘太空船的乘客,原因是此船要花一百万年的时间才能抵达半人马座。
    总之“思想”速度自然快过光速,因为思想本身其实并无速度,如果思想有速度,则天文学家不必争论宇宙是有限或无限(如果思想有速度,则宇宙当然有限,因为我们的思想一下子就可以到达宇宙边缘了)。同时由于速度突破了“光障”(即光线速度是极限有速度),连相对论也就不能不修改了。
    这儿忽然提起“思想”与“光线”速度,原因是徐奔一方面想个不停,而另一方面又有动作。
    当他继续向清水次郎迫去之时,除了叨念自己不是沈神通敌手之外,居然还想到那真正大敌大野丰前将会采取的战术。
    哼,这厮一定想利用清水次郎的生命,找出我会致命的一丝空隙。
    在他感觉之中,不但大野丰前很刁滑恶毒,而那煽风拨火穿针引线的岩岛健也正是同一类可恶货色。
    这一场我大概不至于出问题了!因为有你沈神通点破点醒,徐奔思想流转得更快。我只希望沈神通你也过得岩岛健那一关……
    他的剑终于发出,是“奔云十二剑”攻势最迅猛的“无回势”。
    但凡是观看注视着徐奔、清水次郎战况之人,无不为之愣住,因为徐奔这一剑并不是攻击清水次郎而是相距六尺左右的大野丰前。
    大野丰前不得不挥剑封架!他自认的确还没有碰见过剑法以及身法都如此神速的敌人,他这时身子顺势飘向左侧八尺之远,但他已感到虽然使出最厉害的“魅隐”身法,却是八成还是未曾逃脱敌剑威力范围。
    所以大野丰前回手一剑硬斫,而他的人却忽然躺在草地。
    自然他不是当真躺在地上,而是躺在地平线之下!原来大野丰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不惜使出象穿山甲一样的遁法,不知如何一下子就弄了一个坑洞,那坑洞不算大也不甚深,只能容他曲膝横卧。
    这一来,徐奔一切剑式攻势完全落空。假如他早知道会碰着这么一个敌手,他大概就会苦练一招可以攻击地面以下的敌人的剑法了。
    大野丰前当然也不是一直躲在地洞中就可以了事的,故此他一跃而起,也顾不得满头、满身的泥土,便举剑作势指住敌人。
    大野丰前形状既狼狈又滑稽,可是全场那么多人(包括双方突然全部停手罢战的部属在内),竟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嗤笑声。
    这是因为大野丰前长剑的举,浑身上下都散射出一种惨烈的气势。使人人一看而知大野丰前不是砍下敌人首级,就一定是被敌人当场杀死,决没有第三条路。
    这种既凶厉又邪异的武功,中土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比较少见而已。事实上修习这种武功路数之人,死亡机会也比别人多得太多,所以大家很少见到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大野丰前这一次却泛起一种奇异陌生的感觉。只因他身经百战,斩下敌人首级无数。但在以往的经验中,从无一人好象徐奔一样,使他强烈鲜明地感到恐惧。恐惧的由来并不是徐奔武功比他高强得太多,而是徐奔极其坚决的态度。
    徐奔好象一点不把胜负、生死放在心上,他显出甘心情愿赴死的意思。当然他绝不会象傻瓜一样,慷慨得无缘无故把性命送给大野丰前,他付出性命之时,一定有某种企图可以实现。
    但无论如何徐奔贱视自己性命的态度,已经对大野丰前形成奇异的巨大压力。
    在大野丰前的经验中,向来必是由他首先出手的。但这回却恰恰相反,竟是徐奔挥剑先攻,而且气势更为惨烈惊人。
    事实上徐奔一点也没有装假!他的确不怎么想活了。活在世上,若是日子总是一片空白,若是未来已无憧憬,已无希望,活着跟死亡有何分别?
    假如他不是心底尚余一些仇恨愤怒,他大概连大野丰前也懒得杀死!但既然凌波仙子已遭不测之祸,凶手又可能是大野丰前这些人,那又实在无妨尽力杀死他们,好歹替凌波仙子出一口气。
    他的剑势平铺洒出,幻化作一片眩目光彩,连徐奔自己也仿佛看见这片剑光竟是一大片粼粼微绿的湖水,他并非对湖水特别有情,只不过由于湖边有一座小楼。而在楼上,还有一个明艳绝世的美女……
    徐奔这一招“似水年华”在“奔云十二剑”中,一向最弱最难发挥,但这一次却有霄壤云泥之别,这一招居然使得比任何一招都更精妙更流畅。
    那大野丰前象负伤猛兽似的吼声,以及极其凶厉身剑合一的招式,却都溶化于烟波迷茫的粼粼春水中,然后又象是随波逐流的枯枝,毫无生气躺下而不再动弹。
    他们只不过一招就已分出胜败生死,当下金算盘、岩岛健都不禁变了颜色。这是因为他们都深知大野丰前武功造诣非同小可,如果徐奔百招之内能够取胜,已经是极其可怕的事,何况徐奔仅仅只拼了一招?
    若是由此推论,就算所有可用之人通通一齐上去,只怕也不够徐奔杀的,而且一定比斩瓜切菜还容易。
    蒙着面孔的吕夫人娇媚悦耳的笑声,使得紧张气氛立刻松驰和缓。
    她并非笑完就算数,而是还有话说。她说:“徐奔,这招好象叫‘似水年华’。在你们男人来说,年华老大,光阴消逝,并不是最要紧最可怕的事,所以是不是‘水’使你想起往事,也使你挑起仇恨呢?不然的话,这一招怎能使得这么精妙绝伦呢?”
    徐奔冷冷道:“你是谁?”吕夫人道:“希望你并不是真心想知道我是谁。这样我要提出的事你才有兴趣听听。”
    徐奔的神色仍然冷如冰雪。吕夫人笑一声:“如果你们能杀死那剩下的四个人,我答应你立刻还给你一个凌波仙子。”
    在看台上至少有三个人暗中摇头叹息,他们是金算盘、沈神通和刘双痕。
    这是因为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凌波仙子已经被杀死了,也知道吕夫人是睁着眼睛说谎话。
    徐奔胸中热血被一丝希望燃烧得沸腾起来,当即长啸一声,下令全力攻击。
    不但他以及五名铁骑一齐展开凌厉迅快的攻击,连那李政也拔刀徒步疾奔投入战场。
    一丝希望只比完全没有好得多了。
    归根结底,有关凌波仙子的噩耗死讯,只不过是刘双痕打探得到的消息而已,这消息尚未证实,如何敢断定一定正确。
    陷落迷失于感情漩涡中的人,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圣人,下判断时也往往有错误、有偏差。故此徐奔为了一丝“希望”而热血沸腾,而期待奇迹出现,实在只令人同情而不忍心责怪他。
    大牧场执法铁骑果然名不虚传,非同小可,为首的徐奔突然一招“捕风捉影”就杀死一个黑衣人。其余五铁骑加上李政,都也是三招不到就将剩下的三个黑衣人通通杀死了。由于人人奋勇争先,个个急于求功,所以黑夜神社方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血肉模糊的。而大牧场这边也有两人负伤,鲜红的血染得衣裳和马匹都红了一大片。
    惨厉之感笼罩在每个人心中,人的生命和鲜血有时竟然变得如此轻贱?这真是使人不太愿意接受承认的观念。
    残忍无情而又真真实实的人生悲剧,使得北方寒意袭人的秋天更为凄厉肃杀。
    但生死存亡在这些不甘寂寞的武林人物来说,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罢了。
    本来不至于惹起许多悲愁感慨。可是徐奔等人仍然浑身透射散发出慑人心魄的杀机,所以,现在不象平时霜风凄紧的秋天了。
    徐奔虽然已经四十多岁,而且遍历关外风霜,可是他面貌仍然很清秀,一点也不象曾是仗剑横行、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
    这种形象只是刚刚发生,在不久以前,他仍然满身杀气横眉竖目。
    但当他一眼看见“同心楼”,便突然连连叹气,杀机戾气一时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由头到脚都裹在黑布及黑丝绒披风内的吕惊鸿陪着他,所以他这种巨大变化也只有吕惊鸿看见。
    她在前面慢慢走,背后腰间有一支锋芒闪闪的剑尖抵住,如果她想反抗或逃走,任何人都敢保证她一定快不过那把剑。因为那把剑不但抵住她后腰要害,而且又是握在以快剑著称的徐奔手中。
    吕惊鸿不再瞧他,带他走到一间石屋门口,停步道:“你已看见这座楼房,你想起谁?”
    徐奔觉得她声音有点熟悉。但她当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不过值得奇怪的是,她刚才声音跟现在显然大大不同。
    “我只要见凌波仙子。”说完这句话,徐奔就紧紧闭嘴,显然,一句话也不打算多讲。
    吕惊鸿发出低低笑声,奇怪,她的笑声也跟刚才的不一样,听起来那么熟悉,好象能刺入灵魂深处。
    徐奔打个寒噤,只有他自己知道多么渴望多么想念再听到这种笑声,但这个女人是谁?
    她当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所以她一定是妖精,她喜欢鲜血、残杀以及人世一切惨剧……
    她也喜欢玩火,玩那种可以焚身之后还要涉及旁人的火,徐奔丰富的江湖经验,使他了解和暗自警惕,但她究竟是谁?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座“同心楼”,为何与昔年湖边那座高楼一模一样?
    难道“她”就是凌波仙子?
    这个猜想大胆得连徐奔也为之震惊。
    幸而徐奔不但头脑清醒冷静,同时又是人生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所以,他尽管因大胆幻想而震惊,却不曾迷乱,看来一定还受得起更大打击。
    如果徐奔受了刺激便乱了方寸,乱了步骤,他一定老早就被诡谲江湖和残酷现实所淘汰。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侥幸活下来,却也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关外大牧场五大高手之一,高手其实就是强人的意思,能够称为强人的人,当然就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了。
    他的剑一直轻轻抵住全身裹在黑色迷雾中的女人。他剑上内力和杀机一传出,那黑女巫似的女人立刻知道。
    在通常情形之下,这个女人应该心胆俱寒哀求饶命,另一种反应则是豁出性命破口大骂。
    徐奔虽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任何一种反应,但是他并不觉得奇怪,亦没有意思再加追究,反正他知道这个女人和凌波仙子被掳劫甚至可能被杀之事必定有关。
    这女人必定是个祸殆,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上策就是马上杀死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的剑毫无怜悯,尖锐冰冷的剑锋刺穿黑色丝绒披风,也刺穿吕惊鸿非常嫩滑雪白的肌肤。好象刺入豆腐一样毫无阻滞,直到这时,吕惊鸿才轻啊一声,声音中尽是惊异疑惑以及疼痛的意思。
    徐奔的剑只刺入两寸就忽然停止,因为已经足够了,以他们这等高手来说,仅仅杀死或杀伤对手还不算,必须恰到好处才算高妙境界。
    吕惊鸿居然没有死,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靠在石屋敞开的门框而稳定。
    “你居然下毒手,为什么?”
    徐奔剑已回鞘,目光穿过屋门落在那四具石棺上,他回答时声音很平静:“因为我猜想你一定也替自己准备了一具石棺,当然其中有一具已装载了凌波仙子的尸体无疑,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我深信一定不会错。”
    “假如我就是凌波仙子,而你不远万里赶来却杀了我,你会不会后悔?”
    “你不是她,所以我连想也不必想这个问题,如果你是她,我这一剑根本伤不了她。”
    原来如此,无怪徐奔坚持要用剑抵住吕惊鸿的要害,当时金算盘虽然激烈反对,可是吕惊鸿自己愿意,她语气中坚强的自信终于使金算盘让步,但现在看来她却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她竟然指责徐奔:“你错了,你难道从来有想到我会愿意死在你剑下么?”
    其实任何理由都比不上她的声音那么有份量,徐奔实在无法不相信她的声音就是凌波仙子的声音,还是一样的腔调,一样的语气,老天,她会不会真的是凌波仙子?
    相当寒冷天气中,徐奔额上冒出了热汗。
    金算盘冷冷声音传过来:“徐奔,你居然杀害一个不能反抗的女人,我替你感到惭愧。”
    他等一下,直到徐奔回身面对着他,才又说话,不过声音已不复是冰冷,而是极恶毒愤恨:“我要亲手杀死你,但还不够,你所有的亲人、朋友,我都要一个个亲手杀死。”
    徐奔目光除扫过金算盘之外,又看见他右边捧着刀匣的岩岛健以及陶正直,另外左边稍远一点则是沈神通、刘双痕等五人。
    他心中刚泛起疑今,沈神通已经出声解答:“大牧场七人(连负伤的李政妻子在内)都相信我们可以做公证人,所以,暂时不跟黑夜神社忽然出现的二十二人决斗,这就是他们没有跟来的原因。”
    这里面当然尚有曲折,尚有文章,例如人家有二十二人之多,大牧场却只有七个,看来就算不答应,只怕也有所不能。
    徐奔仰天长叹一口气,那李政等七人看来只怕要受我连累而不能生还关外了。我对他们实在很惭愧,但是却决不是对金算盘,因为如果我不下毒手,我们这些人其实也一定不能够活着回到大牧场的。
    “我本来有一个人可以称为亲人,也可以称为朋友,但这个唯一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们手中。”徐奔一点也不掩饰内心的悲伤,甚至眼角已出现泪痕。
    这种景象出现于一个历经风霜、饱尝忧患中年人身上,的确令人愕然,不敢置信。但也因此之故而特别使人同情、感动。
    崔氏姊妹和李红儿三个女孩子美眸中立刻涌出泪水,以至视线都模糊了。事实上,她们根本不知道徐奔的事,但她们感觉得到,她们知道那一定是最纯真深挚的感情,她们甚至知道徐奔本来并非一定要占有,只要他心中的人安然无恙,他就满足了。
    但是由于吕惊鸿等人害死了“她”。所以,徐奔不但出手报复,而且无法掩饰他内心中的沈哀悲痛,他自己也因而不怎么想活下去,在这种心情之下,当然一些江湖武林的规矩,他根本不必遵守了。
    金算盘冷冷地道:“你有,你还有亲友,你投入大牧场十几年,那几百人当中一定还有你关心的人。”
    徐奔并非惊惧或屈服,不过他凄然的笑容却很易令人生出误会。“死已并不怎么可怕。”徐奔说,“何况你今天杀得死杀不死我还是个未知数。”
    金算盘声音仍然保持冷冷的味道:“我一定能够杀死你,只可惜我们已经不能打赌。”
    邪得使人意外的是,陶正直忽然插嘴了,而且,他居然帮着徐奔。他大声说:“金老板,我跟你赌。”
    陶正直只要不表现出贪婪怕死阿庚奉承样子,他实在称得上美男子的,现在他当然有一种轩昂意态,所以崔家姊妹、李红儿等三个少女都瞧着他,而感到眼前一亮。
    不过陶正直只瞧瞧刘双痕,他发现刘双痕的表情是既钦慕而又推许,于是又道:“金老板,我的赌注是一颗夜明珠。”
    他掏出一颗鸽卵大小晶莹洁白而又十分圆润的明珠,托在掌心让人看见。“我敢说此珠价值连城,连海龙王雷傲候也这么说。”
    海龙王雷傲候是鉴定天下珍宝第一法眼,他的评语那是决不会错的,问题只在于雷傲候有没有下过这个评语?
    不过现在没有人有闲工夫追究这个问题了,只听陶正直又说:“我输了的话,这颗夜明珠自然属于金老板,若是我赢了,金老板,我可要带走狗舍那两个女人。”
    老实说,陶正直这个人根本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他之所以提到狗舍两个女人,只不过知道刘双痕很关心她们而已。
    这时候,沈神通轻轻地叹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已不能不开口,而开口的话,却是使陶正直得到令名美誉,但无论如何徐奔的性命自然更重要些,所以他不能不这样轻轻叹气。
    “大家且慢开口!”沈神通不但说话,而且走前几步,使自己变成最突出的主角。“你们打赌也好,亮兵刃决战也好,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徐奔你在永远不能开口之前,告诉我为何你那一剑竟不当场杀死吕夫人,为何只刺断她真气脉络,使她永远不能施展上乘武功就算数?莫非你认为她还有可能是凌波仙子?”
    任何推测理由以及任何答案都比上一件事实--吕惊鸿不会死,她只不过受伤而已。
    换了别人也许仍然坚持自己的诺言,但金算盘却不是这种人,只要吕惊鸿不会死,他就认为绝对没有拼命更没有将一切实力立刻暴露的理由。
    他运足眼神查看吕惊鸿一下,便立刻干脆痛快宣布:“陶正直兄,你赢了,那两个女人你随便处置。”
    陶正直道:“承让,承让。”他望向刘双痕:“喂,刘双痕,你人手比我多,所以那两个女人现在已是你们的了。我等着瞧沈神通、岩岛健这一场的戏,请原谅我不能分身,所以,我便把她们交给你们。”
    沈神通将与拥有“悲魔之刀”的岩岛健这场决斗,当然是极其吸引刺激的大事。人人觉得陶正直大有沈神通之风,因为他一开口往往就使得形势大变,有时甚至会天下大乱,总之人人觉得他也具有改变或导演局势的魔力就对了。
    时间永远是一秒一秒的走,既不会加快脚步,但你也休想它走得慢些。
    跟时间牵扯在一起的无数事情,也必须随同时间脚步而进行实现,然后,一切又变成过去。
    那沈神通与岩岛健的一战是紧接而来的大事情,当然会随同时间消逝而变为事实。不过在此之前,金算盘必须决定一件事,那就是“大牧场”这宗公案如何了结?
    目前的形势已很显明,在牧场方面处于劣势,如果金算盘不肯放过他们,则有没有人能逃得活命甚成疑问,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金算盘肯放过他们,但大牧场的人肯不肯就此罢休呢?
    虽然大牧场方面处于劣势,可是任何人想活不一定办得到,但不想活却几乎一定可以办到。如果大牧场的人都不想活,谁也无法制止这场凶杀惨剧发生。
    “十万两银子,我愿意付。”金算盘望着一个人的面孔接着说道:“但凌波仙子的问题就很复杂了。”
    他所望的人居然不是主角徐奔,而是沈神通。
    沈神通颔首叹口气:“我明白,而我也认为你们不可以原谅。”
    他的话使得气氛一时非常紧张沉重。
    但沈神通果然就是沈神通,你永远不知道他会有些什么主意,而使得整个场面所有的人心情发生剧烈变化?
    “不过,事到如今,我只好提出一些建议。”沈神通声音很清朗,所以,没有人会听不见。也因此有些人本已象点燃导火索的火药,却忽然间被冰水弄湿而不能爆炸。
    “既然大牧场已赢了这一仗,”沈神通很快说出他的分析和建议:“金云桥,你自应该送上保证兑现的银票,金额是十万两纹银,关于凌波仙子这一节,徐奔兄你可不能不接受现实,这个现实就是以金云桥目前目前的实力,大可以翻脸不认帐,等到杀个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之后,那时只怕徐奔兄你再也不会争执这些问题?”
    事实的确如此,假如徐奔等人全部丧生,那时叫谁斤斤计较这些问题?
    沈神通又说:“徐奔兄,我的建议是你拿了银票,还带一个人质,马上率队离开!当然你还得先向金云桥保证双方过节从此一笔勾销才算公平。”
    在徐奔方面,无论愿不愿意接受,却显而易见此是唯一能够安然率队离开的途径。
    金算盘听了却抗议道:“人质?什么人质?”
    陶正直插口解释,一派轻描淡写口气:“人质就是把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放在徐奔手中,以保证他们撤退时不遭受伏击。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古代战国之时,连皇太子也常常作人质押在别的国家。”
    他一面解释一面望住吕夫人,显然他还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他却敢肯定,金算盘对这个条件,必定极头痛,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极少人知道现在正进行一场可怕的无形战争,表面上风平浪静,人人都极斯斯文文地交谈,其实大大不然。
    例如沈神通若是算错了一点,血肉横飞的场面保证马上出现了,也因而他下一回合对岩岛键之时,将会少了一些胜算,这是因为吕惊鸿,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若是在场,不知道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总之,若是能够使大牧场之人安然撤退,而又暂时带走吕惊鸿的话,沈神通就等于拔了头筹,等于赢了等一局了。
    金算盘沉吟了好一会,才道:“我没有意见,如果吕夫人肯做人质,那就赶快走。”
    他不叫徐奔快点滚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事实上他已是被迫订城下盟,如果他不是以“传话人”身份出现,他一定不肯接受这种屈辱条件。
    在徐奔这方面其实也没有占到便宜。大牧场十二铁骑如今只剩下七个,虽然得回十万两银的赔偿,但凌波仙子却也变成行方不明的人了。
    徐奔心中再三计算过这笔账,他本不肯接受,因为他的确不怎样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为了六名手下着想,无论如何也只好含恨忍辱离开。
    “好,我们走!”
    气氛顿时完全松弛,徐奔望住沈神通又道:“沈神通,你我虽然不是朋友,但你却是值得尊敬的人。”
    沈神通既谦虚又潇洒地微笑摆:“如果我活过今天,也许我有机会请你喝酒。”
    徐奔叹口气,但左手却快如闪电,横伸抓住吕惊鸿右臂,他五指布满内力,重如山岳,坚如钢铁,吕惊鸿就算全身武功犹在,也一定挣脱不了,现在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她只好放软身子,并且完全死掉溜入石屋内的心。
    徐奔虽然已掌握住人质,但仍然长长叹口气,话声也黯然无力:“凌波仙子果然死了。”
    崔怜花(或崔怜月,谁也弄不清楚哪个是花哪个是月)高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答案甚至连金算盘也想听听,所以应该没有人出声作梗才对,但偏偏有人插口:“废话,都是废话。”声音居然很悦耳好听,原来是吕惊鸿说的。
    “徐奔你到底走不走?”她又说:“其实你可以再留一阵,等看完沈神通、岩岛健这一场精彩决战再走也不迟,你想不想留下?”
    她的话马上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沈神通、岩岛健的决战上面,如果她用心果是如此,则显然非常成功,因为不但徐奔,连沈神通也立刻露出沉吟忖想的神情。
    吕惊鸿身子微微颤抖,她乃是由于恐惧而颤抖,因为她忽然极清楚地感到,自己竟然站在生与死的界线上,她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但使得别人站在生与死关头之间,看人家惊悚汗下、股摇身颤的事却常常有之。如果他知道凌波仙子才是真正的吕惊鸿的话,我自然也死无葬身之地,她目光射向金算盘,她心中所想的“他”也就是金算盘。
    天啊,吕惊鸿虽然已死,但我现在才知道杀不死她,因为她仍然活在这些男人心中,但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还活在他们心中?到底还有没有男人象想念吕惊鸿一样想念我吕素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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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强人显神通更上一层楼
    本书前文曾提起过,吕素情就是比吕惊鸿小好几岁的妹妹,至于吕素情为何如此妒恨她姊姊?甚至设法加害了她?其中种种原因详情,此处暂时搁起不表。
    她身子继续微颤,而思潮亦一直推卷没有中断,唉,她叹息一声,姊姊对我一向实在很好,但为何我还要抢她的男人,还要害死她?
    啊呀,莫非我投入小幻天家派得传心法之后,却反而变成疯狂了。
    吕素情现在的确神智清醒,所以会想到自己从前可能是“疯狂”,很可能这是因为身处生死关头的强大刺激使然,我国自古也有回光返照的说法,据说纵然是神智昏迷了许久的人,但濒临死亡的一刹那间,他会忽然恢复清明神智。又据说那是跨越生与死界限时,生命仅余潜力完全发挥之故。
    不管理论上怎样解释,反正现在的吕素情神智非常清楚,情绪级其正常,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前那段时间一定是疯了,然而在那些挽回不了的光阴里,她一手做成的许许多多的错误和惨剧,也已象光阴一样无法挽回。
    现在只要徐奔一说出他何以能肯定凌波仙子已死的缘故,金算盘也必定马上知道凌波仙子其实就是她最深受难忘的吕惊鸿,于是连金算盘也会抢着要亲手杀死她。
    如果金算盘竟然不忍亲自出手,但至少吕素情已经完全失去“人质”的份量。
    故此沈神通仰天长笑一声,接着又朗声说道:“徐奔兄,祝你一路顺风,同时希望你们在路上会碰到龙门派的道爷们,那样你们就可以把吕夫人付托那些道爷带回此地。”
    徐奔当然看得出沈神通很想他们快点离开的心情,所以他立刻答应,取过银票便押着吕素情迅速离开,他确信这样做绝对不会错,因为这其实是沈神通的意思。
    六匹铁骑加上李政夫妇八个人,如今加上一个吕素情(她与徐奔合乘一骑)一共九个人,他们在飒飒秋风和微暖秋阳之下,铁骑发出响亮齐整声音,徐徐经过同心楼。
    沈神通知道徐奔特意用这个方式向他道谢和告别,事实上这一别之后,由于世事波谲云诡变幻无穷,所以彼此将会发生什么事?将会有何种结局?没有人能预先知道,正因如此,徐奔才特地绕经同心楼,特地向沈神通告别。
    六匹精选铁骑都曾受过特殊训练,虽然骑乘的人有九个之多,可是每匹骏马依然矫健如故,步伐极整齐,六匹马成单行,纵列式稳稳行过楼前。
    带头的当然是徐奔,他左手勾住吕素情,同时又以食中两指夹住缰带,当他经过沈神通前面,右手拔出长剑,斜斜直指天空。
    其他的骑士包括李政夫妇,都跟着一齐拔出刀剑,也都一式斜指天空,这么多刀剑出鞘,但声音却只有锵的一响。
    除了蹄声和秋风飒然之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长刀利剑的闪闪寒光,其实就是无限尊严和无限敬意,这些纵横江湖、弛骋天下的骁勇之士,一生之中(包括从前和以后)恐怕也很少机会用这种方式向一个人表示如此真挚尊敬。
    女孩子们的美丽眼睛都盈满热泪,但却使她们更为美丽动人……
    最先进入流韵轩的是那顶软轿!
    由于软轿四面都几乎密不通风,故此谁也不知道轿里有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这人是谁?
    其后入轩的人一共有八个,那是主人金算盘,主角岩岛健和沈神通,其后就是沈神通的侍婢李红儿,春风花月楼的刘双痕和崔氏姊妹,还有陶正直当然不会缺席,因为他不但是何同代表,内心中同时也热切希望岩岛健能够一刀杀死沉神通。在陶正直想来,只要是沈神通战死,天下立刻太平无事。
    陶正直虽然在那破庙初遇沈神通时大大吃瘪,但他那种惶恐畏惧态度其实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这个人向来擅长以卑躬屈节的姿态松懈敌人,然后等机会突然予以致命一击,他对沈神通亦是用这种手段!
    所以事实上他对沈神通的戒惧并非十分厉害,然而刚才大牧场徐奔等人肃凛致敬的场面,别人都为之赞叹感动,只有他真正大惊失色,也感到奇寒彻骨。
    因为直到此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徐奔能早一步知道凌波仙子遇害,而其后在恶劣情势下还能取得银子(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掌握人质,带着手下们安然离去。这一切功劳都归于沈神通,因此徐奔才会向他致最真诚最祟高的敬礼。
    说来说去,这些场面完全已置于沈神通无形的控制之下,象沈神通这种敌人,你岂能不为之而全身出冷汗?
    停在轩堂东边角落那顶轿子之内,究竟是什么人?何以沈神通连一眼都不瞧?难道他已知道是什么人?但轿里到底是不是沈神通的爱妾马玉仪?
    关于这个疑问,陶正直暂时只能闷在心中,而他现在最关心最希望的是,金算盘还没有说出他就是何同代表之事,这样沈神通便大概不会太注意他,更不会分心分力准备对付他。
    看来跟沈神通为敌,恐怕比惹上“中流砥柱”孟知秋还可怕,也许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真正意义了!
    轩堂内地方极宽敞,即使有数十人窜跃厮杀也不会碍手碍脚。
    故此沈神通和岩岛健两人往当中一站,人人皆知决战即将展开,但谁也不担心地方不够施展的问题。
    所以的人都躲在矮矮屏风后,每人有一扇,毫不拥挤。他们站着时头面可以超过屏风,但如果有暗器或兵刃速度必定很快,可是如果连缩一下头的本事都没有,那就根本不会有资格进入“流韵轩”屋内。
    岩岛健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见他弯曲双膝跪坐地上,将刀匣放在面前,然后脱掉身上的黑色长袍。
    他所有的动作都很有板眼节奏,既不太快亦不太慢,任何人不但由此都感觉得出他极自尊自信,同时也隐隐感到他这些动作绝对不会没有意义。
    然后,岩岛健稳而慢地抽开刀匣木盖,双手捧出一把连鞘长刀。这把刀看来很古朴,却又因为刀鞘上镶嵌的金刚钻石和各种宝石而华丽贵重。
    “这就是‘悲魔之刀’了!”
    有些人现在忽然明白岩岛健为何花不少时间于脱衣取刀等动作上面?敢情在一板一眼很有节奏动作中,已经隐隐出现海啸天崩似的强大无形压力。
    沈神通屹立如山,眼光锐如鹰隼。但答话声音却没有一丝火气霸气:“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这口悲魔之刀有何好处?要落在什么人手中才有好处?”
    莫看只是短短几句话,但这话是从沈神通口中说出,便大大不同凡响。
    试想如果你不知道“悲魔之刀”的妙用好处,如果你不知应该由何种人使用才发挥得出威力,则这把刀跟普通平凡的刀有何分别?
    岩岛健可能答得出也可能答不出,他当下只以双手按膝,深深躬身。“沈样,希望事实能答复你,但却恐怕那时你知不知道都没有分别了!”
    岩岛健身上所穿的紧身短衣完全是中土式样,他徐徐起身(刀仍然在地上),解开腰带,敞开衣襟,于是人人都看见他衣服里面有一件皮背心,前面密密麻麻缀着许多小装饰。
    当然,任何人都知道那些东西绝对不是装饰,至少其中有三种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种是又短又薄的小刀,由头到尾只不过三寸。有一种极象是轮船上的舵盘,但本应是圆钝舵柄现在却变成尖刀,当然体积也比舵盘小了不知多少倍,这种暗器在东瀛称之为飞镖,却和中土的完全不同。第三种则是两枚银光灿烂的流星锤,每一枚只有寸半直径,链子极细,分挂两襟下端。
    除此之外,襟上有很多口袋鼓突起来,但由于看不见,所以谁也猜不出岩岛健还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
    人人都非常注意观察岩岛健身上那些零碎奇怪却又显然十分危险的东西,只有陶正直却一直计算双方的距离以及重心位置。
    假如我是沈神通。陶正直脑子飞快转念寻思,由于胜败存亡重重要关键就是悲魔之刀,所以我一事实上全力想法子先夺得此刀,但为何岩岛健将宝刀放在地上?他一点也不担心沈神通会突然出手夺走吗?
    不过看来岩岛健和宝刀之间的距离比沈神通有利,而且他身体重心起码比沈神通低三寸,所以他变换任何姿势都一定比沈神通快一倍,如果我是沈神通,我怎么办?
    事实上,他一时真想不出怎样做方是万全之策,可是他马上就在心中大笑数声,哈,哈,我既然不是沈神通,所以根本不必伤这个脑筋,而且由于我是陶正直,所以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手段,这些方法手段换了沈神通就不容易施展了……
    但沈神通施展的手法大概陶正直也不容易使得出。
    沈神通一直保持潇洒斯文,他说:“岩岛健先生,请先拿起宝刀。”
    岩岛健默默蹲低一点取手在手,然后站直,如果他把宝刀放在地上是一个陷阱,显然这个陷阱已经失败。
    他又默然向沈神通变腰鞠了一躬,谁也不知道岩岛健的鞠躬是什么意思?但反正东瀛武士甚至普通人都极多礼,鞠躬是家常便饭,故此谁也不深究!
    “在中土的武林同道,”沈神通说,“一定不会先把自己的暗器亮出来,因为我们认为暗器就是暗器,虽然事先亮一下相,但仍然是暗器,而不会变成明器。”
    岩岛健用纯正的北方话说:“我们那边也不是人人都把暗器亮出来的!”
    沈神通道:“但不管我赞成与否,我仍然是很欣赏你的风度。”
    他后退两步,使双方距离更远一点。因而现在只有岩岛健可用种种暗器远攻,而沈神通却无法施以任何突袭。
    看来这才是表示有实质内容的风度和敬意的方式,如果只是虚情假意做作一番,那算什么真正风度?
    不过,兵不厌诈,沈神通似乎也并不是特意表演风度,只听他大声道:“红儿,拿酒来。”
    躲在一扇屏风后面的李红儿应声而出。她居然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有一个银壶,两只银杯。
    她一直走到两个男人之间,神色很冷静,斟酒时那只手虽然藏在袖内,但显然十二分稳定,这是说她毫不情虚心怯。
    银杯并不大,但酒香浓冽扑鼻,酒香中杂有些许药香,使人一嗅而知那一定是据说能使女人娇艳、男人强壮的著名天津五加皮美酒。
    不过目前似乎没有一个人有工夫去考究酒的好坏,人人大概都禁不住泛起满腔的讶疑:
    沈神通忽然命侍婢捧酒出来,而酒壶、酒杯以及香冽美酒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么这杯酒会不会有古怪?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古怪?以沈神通的身份名望当然决不至于弄一杯酒暗算对方,但如果不是下毒,那杯酒有何作用?若能令人一杯即醉,自然也可以算是用毒了。
    岩岛健心中霎时掠过正正反反的猜测达数十次之多,可是,结果连稍为肯定一点的答案都没有,换言之,沈神通这一杯酒会不会有古怪?如果有古怪,是什么古怪?岩岛健简直摸不出半点头绪。
    所以他额上忽然出现好几点汗珠便不足为奇了。
    据说智力越高的人,往往比别人多了很多痛苦,现在看看岩岛健的例子似乎有点道理,因为换了一个傻愣勇猛之人,他最了不起的办法大概就是跟对方换一杯酒喝,而最干脆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喝,他若是不喝,那怕你的酒有千般妙用也就等于没有了。
    却见人影闪动,原来有两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是黑衣佩剑中年大汉,粗厚巨大手掌中提着一支有一丈左右长度的铁矛。
    这个人从未露过面,大概早已隐藏在轩内,他无疑是黑夜神社之人,也一定是高手,故此他预早隐藏此地的用心自是不问可右,因此刘双痕发出不满哼哈声,陶正直一看刘双痕是愤慨,便立即也呸一声,表示他强烈愤慨意思。
    另一个人却是如花似玉的崔家双姝之一,她和那提矛黑衣人差不多同时走近沈神通和岩岛健他们,但她却忽然加快脚步走到李红儿旁边,右手很自然地搭住李红儿肩膀,清丽明艳的脸庞绽出灿烂夺目笑容,柔软清脆口间也使人无法遗漏任何一个字:“红儿,我来帮你,别害怕。”
    李红儿讶道:“我可没有害怕呀。”
    崔家美女(因为谁也分不出她是怜花或怜月,故此只好含含混混称之为崔家美女)又笑一笑:“你好傻,如果人家不肯喝酒,而另外刚刚出来那一个家伙又忽然拿长矛扎你,你怎么办?能躲得过那家伙的长矛么?”
    李红儿现在才真的很惊讶,道:“那家伙会用长矛扎我?为什么?”
    提矛黑衣人一口北方话甚是纯正,声音威严有力。他说:“我不是家伙,我是会津简一。是黑夜神社的二当家。”
    崔家美女马上笑着道歉一声,接着又道:“我想请问一声,贵国的武士是不是都象你们这么神气这么威严的?”
    会津简一立刻面色缓和了很多,点头道:“大部份都是,因为我们那儿阶级区分得很严格,武士是相当高的阶级,而女人的地位却很低贱,所以我们在女人面前,更要注意保持尊严。”
    崔家美女笑得很温柔可爱:“你何必这样谦虚呢?其实我们这儿,女人也不见得有地位,说不定比贵国还糟糕些,你当然也知道,中国男人爱娶几个女人都行,而女人还有很多很多拘束,许多事情不能做,许多地方不准去……”
    会津简一也不觉透出少许笑容:“我们虽然不是准备谈男女地位问题,但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的看法,我不妨顺便告诉你,贵国女人其实很有地位,生了儿子固然地位很稳固,就算没有儿子,有些女人还是极有权力,所以十分可怕。我有一次几乎杀死一个女人,只因他极会呷醋,把丈夫整得死去活来。”
    他当真没有虚构或夸大,事实上中国妇女的地位自古都有相当保障,如果你不相信,不妨找本《醒世姻缘》看看就知道了。当然那时所谓“地位”确实比不上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火辣辣的宗旨,不过比起外国,不论东洋或西方,都显得文明很多倍,这却是真的。
    酒香仍然弥漫轩堂内,加上那灿烂银杯等精美酒器也使人无法忘记“敬酒”这回事。
    “红儿,你可以敬酒了。”崔家美女说:“如果有人袭击你,我一定可以替你封挡三招,但如果三招之后,你仍然不赶快逃开,仍然站在这儿,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大小姐,你放心。”李红儿还作了吐一下舌头的表情:“我一定连爬带滚逃得远远的。”
    崔家美女露出震惊神色,却转眼望住沈神通,问道:“她怎知我是大小姐?”
    人人都觉得她向沈神通询问而不问李红儿的确太对了,因为这下是沈神通拿手本事,如果沈神通猜不出来,他就几乎等于吃一次败仗了。
    老实说连亟想出手一矛刺死李红儿的会津简一,也被强烈的好奇心压倒而隐忍不发。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李红儿,我至少有十种方法可以认出你们姊妹。可惜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使用女孩子的手段。”人人都觉得极有道理,虽然沈神通根本没有说任何具体方法。
    沈神通又道:“总之,她一定已在你们姊妹身上做下手脚,所以很容易就识别出来,现在我只想知道岩岛健先生喝不喝这杯酒?”
    岩岛健被这些突发情况弄得七荤八素,思想根本就不能集中,所以一直呆住不回答。
    幸而会津简一还能作主,他沉声道:“我代喝一杯,崔姑娘,请你也喝一杯。”
    只见那铁矛一伸一挑,一只斟满美酒的银杯已经稳稳随着矛尖缩回去,落在会津简一宽厚手掌之中。
    崔怜花(大小姐就是花)拿起另一杯高高举起,接着顺手倾倒出美酒,那杯美酒化为一道晶光注入她口中。
    会津简一亦仰头喝干那杯酒,又用矛尖将银杯送回银盘内。
    李红儿再斟满两个酒杯,岩岛健若是喝下这一杯酒,会不会有事?沈神通难道真会在酒里下毒?
    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银盘里这两杯美酒如果沈神通真要使手脚下毒的话,一定是在这两杯酒里。
    金算盘大步行出,朗声道:“谁出来陪我喝一杯?”
    他袒护黑夜神社之心,比写自白书、悔过书还明显得多。
    刘双痕一挺胸走出屏风,陶正直也跟着走出,抢先道:“我来,你犯不着去冒险。”
    陶正直本是万万没有理由会偏帮沈神通的,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刘双痕使然。他“喜欢”刘双痕几乎人人皆可看出,虽然这种喜欢并不正常,但奇怪的是那时候中国人对同性恋并不大惊小怪,最正式的史书上都毫不忌讳记载这种事,现代的人如果认为这就算是文明算进步的一种表现,那恐怕其实是在开倒车而已。
    不过刘双痕并不领情,摇摇头道:“你不可以。”
    陶正直讶道:“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我保证你耳朵好得很。”刘双痕大声回答,“我从未听说过沈神通练有下毒本事,但假如他竟有下毒之能,那么陶兄你和金老板一齐出去尝酒就真是愚不可及之事了!”
    这番话可能连沈神通听了也有点迷糊不懂,所以他问道:“请问愚在何处?”
    “因为下毒是另一种绝学,跟武功完全不同,所以今天如果你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自是对你盛名大有影响。”
    这种解释现在连陶正直也觉得糊里糊涂了。由于他向来极少会被人弄得糊里糊涂,所以他声音中透露出敬畏之意:“刘双痕,你说得明白一点行不行?”
    刘双痕的俊美笑容不但女孩子意乱情迷,当真连男人也为之眼睛发直。他说:“陶正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身份不明和金老板好象是同一阵线的,如果我是沈神通,又如果我会下毒,我当然会下手毒死你们再说,虽然是有损盛名,也还值得。陶正直,你若不是与金老板同一阵线,那么你告诉我吧,你是因何缘故来到野趣园?你何以能成为金老板的贵客?”
    陶正直瞠目结舌,呐呐道:“这此话咱们私底下再谈好不好?”
    刘双痕道:“总而言之,我个人却深信沈神通绝对不会使用下毒手段,所以我用行动证明我的想法,但另外一个更强烈的想法,就是希望快点看见、快点知道沈神通究竟敬这一杯酒的想法,就是希望快点看见、快点知道沈神通究竟这一杯酒有何用意?我绝不相信凭这杯酒就能使岩岛健回心转意,不再找他麻烦。你们呢?”
    五加皮虽然是美酒,但的确无可能产生这么大的作用。
    金算盘首先道:“岩岛先生,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如果你决定喝了,我就不必出来不必阻延时间了。”
    岩岛健洪声道:“我喝,沈样这杯酒若是不用下毒手段,却仍然能击败我,那就等如我用兵刃以外的忍术一样,我就算失败死亡,但我仍然佩服他,尊敬他。”
    所有的男人都非常干脆,立即退回自己的屏风后面,这儿特别用“男人”这个名词,意思就是说“女人”并不干脆,这个女人就是崔怜花,她还是用右手搭住李红儿肩头,仍不走开。
    她的明艳美丽笑脸使男人真不好意思跟她斤斤计较,所以不但会津简一、金算盘、陶正直等都不吭声,连岩岛健也不以为意,大步上前伸手取酒。
    岩岛健大手指还差数寸才碰到酒杯之时,忽然一愣,因为他看见捧着银盘的一双手(本来被衣袖遮住的)。那对手并没有露出很多,只不过几个手指和一部份手掌而已。
    他实在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么白嫩优美的手,但这一对却大大不同,因为他忽然由小腹底部涌起一股热流,热流涌上中丹田(双乳当中)时,整个人都情思飘忽、心意迷惘。
    这虽是一种极蚀骨销魂的滋味,但普通人反而可能时时经验得到,然而在岩岛健这等穷毕生精力修习忍术的高手而言,却是从未尝过也因而心灵更为震撼,也因而神魂为之飞越九霄上。
    他粗大的手指居然偏差少许,所以没有碰到酒杯,却反而先碰到美丽的手指和手掌。
    李红儿的手指事实上也完全没有“毒”,所以虽然连岩岛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明明伸手去取杯的手,却没有拿到酒杯而碰到她的手?就算碰到了,岩岛健亦全不在意,只不过感到心神动荡了一下而已。
    但岩岛健棋差一着(甚至其他的人如金算盘、陶正直都可以算上)就在这一点。李红儿的手指没有毒是对的,然而她的手却已是天下扒儿手都极尊仰、崇敬的神手帮三宝之一--销魂手。
    这销魂手不但能令任何男人及女人看了,都惊异赞叹得眼睛发直,而且如果被摸上一下,就算大罗天仙也禁不住有那么一阵子魂飞魄散,全身失去感觉。
    总是就出在这魂飞魄散的刹那了,以神手帮高手的本事,这一瞬间连内裤都可以扒走了。
    前文提过由于崔家花月楼的内力至阴至柔,所以可帮助李红儿闯过炼功过程的险关,而现在崔怜花大小姐也正以本身深厚功力,帮助李红儿发挥“销魂手”魔力,此所以崔大小姐没有退回屏风后面,而是还用一只手搭在李红儿肩头之故。
    沈神通当然也喝干他那一杯酒,等李红儿收回两只银杯随同崔怜花退回之后,才朗声说道:“岩岛先生,既然你认为我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我就不想欺骗你,你有一个必定会战败身亡的秘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就请你给我一点时间,然后我将秘密告诉你,希望你认为是公平的交易。”
    “给你一点时间?”岩岛健可又糊涂了。此人既是掌握胜算,为何还要讨取一点时间?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沈神通说:“我想先向二当家会津简一先生请教,假如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会津先生须得马上离开中土,若是我落败身亡,那时连岩岛先生你也不必再探究那秘密了,我想你们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由于他讲得好象事情非常简单显浅,所以事实上虽然岩岛健以至会津简一、金算盘等人都迷迷糊糊并不明白,却没有一个人肯承认不明白、不了解。
    在我们现实经验中每每不乏这种例子,我们有时候装出非常了解极明白地连连点头,我们自知表演得全无瑕疵,但事实呢?我们根本不知对方讲什么话!
    幸而这不算是罪恶,只不过是要面子的一点小小伪装,所以谁也不会认真去计较!
    会津简一又从屏风后大步走出,手绰铁矛,气势标悍之极。他大笑道:“好,沈神通,我们先决一胜负。”
    金算盘大声道:“会津先生,你应该是明天才出手的。”
    会津简一理都不理他,脚步一停,身形便如渊停岳峙,双手把矛指着沈神通。
    刘双痕大声道:“金老板,如果明天之战是会津先生和我决斗,其实提早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金算盘道:“一场一声来,不是很有意思么?你急什么呢?”
    陶正直插嘴道:“对,对极了。刘双痕你实在不必急的,如果你怕明天不够热闹,怕辛辛苦苦赢了不够威风,我可以去请二十个武林高手来观战。”
    总之,陶正直的态度表情言语通通表示出不希望刘双痕现在多事出手,陶正直的算盘很简单,如果会津简一是对付刘双痕的主力,那么若是沈神通赢了,刘双痕明天岂不是没有对手了?就算退一步说,那沈神通不幸输败,但至少也可以窥见会津简一的杀手锏,这样明天应付之时,自然比较容易和比较有把握得多了。
    金算盘大声说:“崔家两位美丽小姐,你们说句公道话,我有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吧?”
    崔怜花把头伸出屏风,尽量伸高,所以人人都看得很清楚,她说:“我们不知道,但沈神通一定知道。”
    崔怜花的眼光本来已经十分动人,但现在却更进一步比春水更迷离、更温柔,后果当然更加动人了。
    沈神通心中秘密地涌起温馨旖旎之感,可惜马玉仪的花容玉貌使他马上回到残酷可怕的现实。
    马玉仪现下还在祸难之中,虽然身体上的拘束和痛苦已解开,但祸难却依然巨大如故。
    是的,马玉仪现在一定忧心如焚地等候丈夫的消息,我身为丈夫,却竟然对另一个美丽的少女泛起旖旎情思,我是不是太没有心肝了一点呢?
    他对自己摇摇头表示不满,然后才开口说话:“刘双痕,啊,甚至会津先生,你们知不知道金云桥、陶正直都阻止战局次序掉乱变化是何缘故?”
    沈神通一开口总是能使人泛起强烈好奇心,象崔家双姝甚至还进一步寻思研究沈神通脑筋是怎样转的?他如今究竟想把局势弄成一个什么样子呢?
    “我告诉你们,陶正直很聪明,他已经看出金云桥的用心和步骤,所以,他极力帮助他控制局势,那么金云桥是怎样想呢?事实上并不复杂,他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用尽他的方法务求每一仗都势均力敌,希望都能够杀得天愁地惨。希望每一场双方都有精彩表现。”
    刘双痕讶道:“若是如此,金老板好象很公平。难道你要他偏袒对方才满意?”
    “表面上他相当公平,正如圆形狗舍中那两个裸女,她们应该早就被吕夫人杀死,因为她们就是金云桥天下颇为闻名的那座黄金台上的艳姬。但她们居然能够不死,这就是金云桥极力维护的功劳了。”
    崔怜花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狗舍那两个女人就是妙擅歌舞的李沉香和薛群玉?她们能够苟活偷生难道这不好?”
    “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金云桥真正心意并非要保存她们的生命,金云桥不喜欢事情太快结束,他喜欢看到悲惨挣扎景象,越惨越好。而陶正直也是这类人,故此他也主张凶残搏斗场面一幕一幕地展开。”
    轩堂内至少寂静了几分钟。
    金云桥、陶正直本已从心底不敢忽视沈神通的话,所以这时都在自问是不是这样。就算他们自问结果确实被沈神通猜,但他们当然也不会公开承认。
    崔怜花向沈神通作一个最动人最美丽的笑靥,那是请求他回答之意。她问道:“沈神通,你仍然认为狗舍内两个女人能苟延残喘到如今竟然不是好事?这样竟反而拆穿金老板其实是本性残酷的假面目?”
    “当然啦!李沉香、薛群玉她们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她们本是以艳色歌舞著名,如果没有了美貌身材,也没有了声音以至于不能唱歌,她们活下去比死了更惨百倍。而在现在,李沉香、薛群玉正是如此了。”
    崔怜花又向他微笑,娇艳绝世的笑靥,使沈神通感到压力强大之极。
    她又问道:“李沉香、薛群玉现在怎样了?”
    “她们既不能说话,身材也变得一塌糊涂,而且脸上都是犬牙留下的疤痕,你想想看,她们象狗一样活下去干嘛?她们目前虽然获救算是回复自由。但我却不敢太乐观,因为如果我们通通败于黑夜神社高手手底,她们仍然会变成母狗的。”
    崔家双姝不家刘双痕等由于震惊之故,眼睛都睁得不能再大,沈神通的推论果然绝不是夸大,而是很切实的话,尤其是关于他们战败后的推论,简直无可置疑。
    金云桥朗笑一声,道:“陶正直兄,沈神通把我们都当作没有人性的野兽,你有没有话可以反驳他呢?”
    陶正直突出屏风上的面庞,露出专心寻思的表情,人人都觉得他的答复一定值得听听,所以轩堂内又出现长达几分钟之久的沉寂。
    陶正直终于道:“金老板,我已经仔细想过,也有了答案,但我认为不讲出来比较好些,我相信你也会同意。”
    金算盘笑道:“不,应该讲出来,因为我还有不同意的权利,如果你不说,你永远在心中认定我是某种人,我岂不是永远没有申雪冤枉的机会?”
    他的笑声虽然很响亮清朗,但至少有三个人觉得不对而皱起眉头,这三个人就是沈神通、陶正直、刘双痕。
    笑声往往可以泄露内心情绪,例如开怀大笑和尴尬干笑显然区别甚明。
    还有一点,就是笑声只代表情感以及流露情绪真伪的变化,并不代表智力和推理能力,所以任何人不论是很开心大笑或者凄然苦笑,他的脑子仍然可以继续工作。
    这个理论可以扩大范围,引伸到精神错乱方面。换言之,精神错乱者一面狂笑,但脑子也仍然能工作,不过差别在于他的脑子仍然依循错乱路线上工作而已。
    “正常”和“错乱”差别的后果,影响之大,自不待言。
    陶正直面色忽然变得象泥土那样毫无生气,又象白纸那么苍白,原因就很明显,也很合乎情理了。
    我听过疯子的笑声,陶正直一面流冷汗一面忖想:所以我敢用人头打赌,金算盘一定是疯子,而我虽然是“野兽”,虽然很残忍冷酷,但我至少还未疯狂。
    但现在他要我讲出实话,我当然不可以当众宣布他是疯子,而我才是野兽!
    陶正直脑子工作效率的确很好,因为他刹时已知道唯一能使局势恢复正常化的人,就是沈神通,故此他求助的眼光向沈神通望去。
    沈神通回敬的眼光亦已告诉他说,不但深知金算盘是怎么回事,同时对陶正直求助的心意明了得好象看自己手指,手掌一样。
    假如金算盘的疯狂发作得更厉害些,那么局势到底对谁有利呢?
    答案是对黑夜神社方面有利(当然陶正直也想通这一点才会向沈神通求救)。而黑夜神社有利得胜的结果,自然就等于沈神通以及春风花月楼这一边败亡了。
    权衡局势,连沈神通也不能不轻轻苦笑一声,但接着洪声喝道:“金云桥,且不管你用心如何,也不管你们是人或是野兽,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的身份是双方传话的人?抑是幕后操纵指使黑夜神社的人?”
    他的声音清朗强劲,大有震耳锥心之感,金算盘好象忽然被惊醒,恢复理智,微微甩一下头,便也大声道:“我当然是传话人身份。”
    沈神通道:“很好,那我就仍然找岩岛健先生决战。你意下如何?”
    “当然很好。”其实沈神通这一问,连别人也都觉得多余,决战次序本来就是这样,金算盘怎会认为不好呢?
    “既然你同意,就这样决定。”
    看来一声无缘无故又没有结果的风波就此了解,但沈神通不是一般武林高手,他怎会做些无聊无益之事?
    不过他现在态度变得很心平气和,口吻也很轻松地说:“我马上就要出手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只看见悲魔之刀。却没有看见我的女人,金云桥,你晃是把她藏在那顶轿子里面。”
    这猜测表面上合情合理,旁人只有刘双痕知道马玉仪绝对不可能在轿子里,连崔怜花、崔怜月以及会津简一、岩岛健等人,也都觉得沈神通这一回实是多此一问,实在是很无聊的庞话,轿子里是不是马玉仪还会是谁?
    金算盘耸耸双肩,说:“如果不是她,你猜会是什么人?”
    “我不必猜。”沈神通答:“假如轿里的人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该找谁的麻烦。如果有兴趣,不妨猜一下我会找谁的麻烦?”
    金算盘果然露出大感兴趣样子,想了一下才道:“我,只有我,除了我之外,你还能找谁?”
    “你猜错了,我第一个对象就是陶正直,因为只有他才有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机,才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陶正直怪叫一声,道:“沈神通,你为何找上我?我什么地主得罪你了?”
    “你没有得罪我,其实你帮了我不少忙。假如你在狗舍做下手脚,使石田泓一象标枪一样插入他自己布置好的安全地方,却不料竟然插入黄泉,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沈神通停歇一下,并且微笑一下,又道:“还有在拒马圈内边缘藏匿于地底十八个杀手,何以只剩下三个出现?其余的十五个杀手何以不现身出手?假如这些杀手都按照计划出现,则大牧场孙忍率领的这队铁骑就绝对不会剩下两人(李政夫妇)没死,当然,连后来三当前大野丰前也不必出手而败亡了。”
    金算眉双眉紧紧皱起,杀气从眼中透出,不过他心中的杀机却不一定是要对付沈神通的,他问道:“你的话有意思极了,但莫非你想告诉我,这一切情况都是陶正直摆布的?他虽然很聪明也很有本事,但他能杀死石田泓一以及藏身地底的另外十五名杀手?”
    “为什么不能?如果你随侍过‘巧手天机’朱若愚,大概在别人挖的地洞里装点能杀人取命的埋伏便不怎么困难了,陶正直跟过朱若愚学艺,现在你知道了之后应该怎样猜测?”
    金算盘固然愣住,连陶正直也骇得傻了,因为他跟随朱若愚学节得传心法之事,世上无人得知,但沈神通怎会知道?
    沈神通又道:“假如对付大牧场那批人手没有遇害,我瞧大牧场方面别说孙忍那一队会覆没,大概连徐奔这一队也通通活不了了,于是局势就大不相同,一来吕夫人不必变成人质被徐奔带走,二来在那地底不明不白丧生的十一殒杀手之内,一定还有两个到三个超级高手,加上大野丰前以及会津简一,这个阵容对付春风花月三个年轻人,自是绰绰有余了。”
    会津简一忍不住厉声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声音非常暴厉刺耳,但沈神通声音却反而更平和清晰:“我只不过回到早先谈过的问题上,陶正直既然如此沉潜多智,也如此手段高明,那么他做出这些事的动作何在?他既不会帮我这边,亦与金老板方面没有过节,他为何这样做,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不喜欢战局一面倒,他喜欢看见惨烈搏杀场面,正如金算盘一样。”
    极其宽敞的轩堂内,一时寂静得连绣花钊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过了好一阵,金算盘才冷笑道:“会津君,如果沈神通推测正确,恐怕你们第一个目标应该改为陶正直了。”
    会津简一用力点头:“对,我想请沈神通等我们对付了陶正直,然后才轮到他们。”
    崔怜花、崔怜月由于心意相通,故此她们可以说是一齐倾心迷醉,那是因沈神通的奇异本事--他居然能在箭在弦上局势中,单凭言语就使敌人锋利矛头转了方向。
    她们真想挽住沈神通臂膀,最好是偎依在他怀中,然后问他马玉仪是怎样一个美人?她哪一点使得他付出深情挚爱?她们能不能也跟着她侍候她?
    陶正直用呻吟似的声音责备沈神通:“就算我做了这些事,但对你沈哥说来,总不是坏事吧?至少你已减少很多强敌,难道你希望他们都很健康?希望他们健康得可以握刀割断你的喉咙?”
    沈神通忽然记起何同,那是因为陶正直居然叫他“沈哥”,陶正直一定是听何同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才会记得这个称呼。
    陶正直向沈神通微笑,好象讨好他,也好象是求他不要发怒。
    陶正直的笑容居然很有效力,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沈神通用手势拦阻会津简一出手,道:“会津先生,你们准备用来对付龙门派三位玄门剑客的高手,我猜想一定也在那十五个杀手之内,可惜他们全都在地底中了陶正直埋伏暗算而丧命,我有没有猜错?”
    会津简一粗豪率直地点头,道:“你没有猜错。”
    沈神通接口回答道:“若是如此,则龙门派剑客现在忽然出现的话,你们恐怕很难玢出人手应付了?”
    “是的。”会津简一说:“但他们决不会忽然出现,因为我已接到确实情报,得知那三个道士昨讹诈本来落脚在范家庄,大概准备一清早就赶来野趣园,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忽然半夜就离开了,我又刚赐接到有关他们行踪的报告,说是他们好象有病,所以只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侯桥镇就歇下,还抓药、煎药忙个不了。”
    沈神通一点也不惊讶,轻轻点头而笑,他虽然不能不承认黑夜神社的情报很准确、很有效率,但他何尝不是也已接到情报,如果身为浙省副总捕头的彭璧,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沈神通实在不必特地找他从数千里远的杭州跑到天津卫来了。
    所以他不惊讶绝非故作镇定,而他此时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因为心中又想起何同,老实说,陶正直的笑容当然没有任何可能会使沈神通心软,完全是因为陶正直非常巧妙地使他想起何同,你就必须保护我陶正直性命,原因极其简单--死人绝对不会说话。
    如果陶正直死了,自然无法供出何同下落,这就是陶正直微笑的真正意思。
    但更进一步推究,人人也不难猜出何同的下落必是极为隐秘难觅,所以陶正直才敢用来威胁沈神通,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一沉神通已经侦查出来,陶正直岂不是反而死得快些?
    沈神通使自己暂时不去想何同,声音变得淡淡的说道:“会津先生,你们知不知道陶正直住在什么地方?”
    会津简一摇头道:“不知道,也不认识他,我更不知道他会来观战。”
    沈神通道:“他住在范家庄。”
    金算盘插口道:“你刚才提起龙门派三位道长住在范家庄,你现在又特地提到陶兄也住在那儿,是不是暗示其中有些关连?”
    沈神通道:“龙门派的道长们修习的乃是玄门正宗内家剑法,就算吃错东西,又受风寒侵袭,但他们大概还不至于生病,更不至于连夜仓惶遁走。”
    “是的,是的,”金算盘连连点头:“可是如果这是陶兄施展的手段,显然他偏帮着黑夜神社那些人?”
    沈神通道:“我能够回答你,但不是现在,如果我过得岩岛先生这一关,而那悲魔之刀也插在我腰带上,我才回答你。”
    既然陶正直也会施展手段对付龙门派,使那三名道士他惶遁走,这一来,会津简一大感混淆疑惑,真不知应不应该把陶正直当作敌人看待?
    不过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目前不妨忍耐一下,看看情形再作打算,因为在“恩仇”上立论,陶正直对他们黑夜神社究竟恩多或是仇多?这个是极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显然沈神通已替陶正直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事了,但刘双痕等人却感到非常困惑,没有人想得到沈神通为何这样做,他何必帮忙陶正直?他们这间有什么牵连?有什么关系?
    岩岛健双手捧刀踏前一步,他的移动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只见他用几乎超过九十度的点头向沈神通行礼,而且长达三秒钟才抬起头恢复毕直挺立姿势。
    “沈样,你说过我必定战败身亡,我直到现在还想不出理由,莫非你见过我的斩风刀流心法,你认为还不够辣不够快吗?”
    “不,恰恰相反,以你的眼神,以你的气势,还有手腕那一圈突起的肌肉看来,你的确已达到刀一出鞘,就可以把一片落叶劈为八片的地步。”
    岩岛健骇然色变,唉,沈神通到底是人还是妖精?如果他是人,他怎知我斩风刀流无上奥秘?怎知我已达到此一境界?
    “岩岛健先生,我们中土卓然成家的刀法虽然很多,但如果只讲究一个快字,恐怕就只有闽南连家秘传的拔刀诀可以比美了。”
    “我也听过拔刀诀的威名,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找到连家高手比比谁的刀快。”
    沈神通微笑道:“仅仅是‘速度’未必有用,因为虽然你出刀快过对方,但如果只能迫退他或者伤而不重,这种速度就未必能取胜了,我不妨举个假设的例子说明,我刚才看见会津先生手持铁矛的威势,我相信谁都瞧得出这位二当家步伐雄健之极,矛势有霹雳之威,但若论速度,他的矛一定不够你的刀快,可是如果你们交手拼斗的话,你能一刀杀死他么?”
    岩岛健有点尴尬,他既不可当众自夸能以快刀杀死会津简一,但亦不愿当众承认办不到。总之,他现在觉得沈神通既可恨又可怕,因为不论任何时候,沈神通都能够弄个小小的陷阱,使你掉下去,你你哭笑不得。
    “我的看法是,”沈神通只让他为难一下就接着说:“你用最快的,一刀最多能杀伤会津君,但他还敬的一矛却一定可以要了你的命,原因是他的矛势已封闭了本身任何会致命的空隙,但不致命的部位,便无法照顾周全了。”
    当下有人赞叹地摇头摆脑,有人甚至轻轻喝采,因为,如此精警奥妙的上乘武功神髓居然淡淡数语就分析得明明白白。
    岩岛健既佩服又惕凛,问道:“这就是你说过我一定会败亡的秘密?”
    沈神通的回答又大出人意料之外。他说道:“不,当然不是,因为你只要你不贪功躁进,天下有谁能够一招击败你,杀死你?”
    连岩岛健自己很自信地点头道:“沈样,这话甚是!”
    沈神通道:“不过,虽然一招不能够击败你,杀死你,但许多招之后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当你施展忍者暗器门的‘连珠六绝刃’(是连番接续的六种暗器之意)之时,当你使到第三种‘火雾丸’之时。”
    “这种火器固然可以取人性命,但最大的功用还是障蔽迷惑对方的目视和听觉,于是第四种‘鸟羽毒针’一出手,几乎就一定可以杀死敌人了。”
    他停歇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仍然很平和冷静,好象只不过跟很熟的朋友谈天而已,“只不过问题是你以极快巧手法要摸出火雾丸之时,突然发觉连一粒都没有,你大惊之下跟着转手摸出鸟羽毒针,这是你苦练得万分纯熟的手法,所以一定依照次序去摸,可惜这次虽然摸出鸟羽毒针,却反而有三种情况发生,而使你立刻落败身亡。”
    人人都看见岩岛健当沈神通话声一停顿时,不知不觉伸手去摸皮背心上的小口袋。
    实在情形如何,却是谁也不清楚,但至少可从岩岛健剧变的面色,看来,可以猜到极可能少了那么两样。
    沈神通又道:“你将会发生的三种情况,第一就是你虽然摸毒针,可是数量不对,应该一共有八去,而现在只有四支,这样施展时当然不能得心应手,第二种情况,是你忽然记得这种鸟羽毒针其实不是真正暗器,虽然毒性剧烈可怕,但只能够在火雾丸做成的迷朦混乱场面下才有用,否则,人家容容易易就可以挡住。”
    他透一口气,同时叹一声道:“唉,我还用不用把第三种情况说出来呢?”
    岩岛健道:“不必了,我连续震惊之下,当然门户松散露出空隙,而你也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这就是第三种情况。”
    “既然你已知道,我们这一场决斗还需不需要举行呢?”
    岩岛健眼中射出锐厉光芒,冷笑道:“当然要,我已经查过,只失去火雾丸和一半鸟羽毒针,但我还有别的暗器,我相信一定可以斩下你聪明的脑袋。”
    沈神通摸摸头颅,苦笑道:“如果这颗脑袋被你斩下,怎么还能称为聪明呢?唉,看来我的脑袋实在不算聪明。”
    他话声甫歇,右手象变魔术一样忽然多了一条金光灿粒的粗链。
    人人一看而知这是公门捕快抓人之时专门用来套在犯人颈子上那种锁链,只不过沈神通这一条好象是纯金打制的,如果真是纯金,那当然比捕快的铁链名贵千倍都不止了。
    事实上岩岛健宝刀已经出鞘,还学中土武林一样将刀鞘扔到一边。
    悲魔之刀一出鞘,轩堂内那么大的地方登时全部气温剧降,刀尖那两颗泪形金刚钻石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陶正直首先低低呻吟,他又一次感到心寒俱裂的恐怖,这一点正是他决计要把此刀丢到黄河或渤海中的原因,可惜他来迟一步,所以此刀已经到了岩岛健手中,这也是他暗中对何同非常不满的一件事。
    不过陶正直总算是过来人,所以他还能够勉强忍熬,也还能够迅即转眼观察所有人的神情。
    沈神通的神色毫无变化,使他大大增加了压迫感,虽然他早已知道此刀对大奸大恶之人发生奇异作用,沈神通绝对不是奸恶之人,所以他不受影响不算奇怪,只是若是此刀落在沈神通手中,问题就万分严重了。沈神通会怎样运用“悲魔之刀”,讲出来也很简单,事实上他也已经透露过,他将会将悲魔之刀送给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一定会天涯海角的找寻陶正直,直到诛了他为止。
    陶正直又看见刘双痕、崔家姊妹等都不过讶疑皱一下眉头而已,但金算盘却大不相同,他好象蜈蚣见了雄鸡,那种惊惧畏缩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难以措画。
    那会津简一全无惶悚之意,可见了得他也不是奸恶之辈。
    沈神通的金链实在出现得及时。在场所有高手都看得出,假如沈神通慢了一线亮出独门兵刃,那岩岛健手中的悲魔之刀,一定已经向他脖子砍出,就算一刀仍未砍下沉神通聪明的脑袋,但最低限度也能使沈神通十分狼狈,而处于劣势。
    现在沈神通这一手至少已证明他的脑袋果然很聪明,岩岛健最后纵然能够把它砍下来,但大概也不能不付出相当代价。
    不过换了另一角度看,便也有另一种答案,这答案就是沈神通因为有“聪明”脑袋,所以能够反过来杀死岩岛健了。
    这时大概沈神通的金链出了空隙,故此岩岛健大喝一声,不过他的刀光比声音还快,先看见刀闪耀然后才听见喝声。
    只见沈神通上半身已经向后仰弯,这种姿势一望面临右乃是被又快又利的宝刀所迫的,因此,所有的人忽然一齐泛起相同想法:“啊呀,沈神通输了。”
    岩岛健的刀法快得当真的可以“斩风”,只在这一瞬间,斩劈了十刀。
    斩出第十一刀之时,岩岛健那雄健身躯已经向前上方跃起,因为沈神通双脚虽然没有移动,但身子向后仰弯姿势自然使双方距离接长,因此,岩岛健重心必须向前移动,腾身扑跃闪电般越过沈神通头顶。
    他们的动作招式虽然快得难以形容,可是在场差不多都是一流高手,故此仍然看得非常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于是岩岛健第十一刀开山裂石一击砍断了沈神通的金链,顿时使人泛起空气凝结,时间停顿之感。
    第十二刀将会出现怎样的景象,已经连想都不必想了,唯一不知的只是沈神通那颗聪明脑袋会流到谁的前面而已。
    高手决斗一旦分出胜败,绝大多数便是分出生死之时,所以必定会有极惨烈气氛,另一方面观战的如果也是高手,那就更能够感觉体会得出这种惨烈味道了。
    崔家双姝想闭上眼睛不看,她们当然不是害怕看见杀人场面的娇弱女子,事实上她们也敢亲手杀人,只不过既然沈神通已等如一同一阵线的朋友,而且他既有风度又潇洒,再加上智慧风趣,实在是女孩子暗暗倾心的人物,如果这样的一个男人的脑袋滚到你脚尖前,你会有什么感想?
    岩岛健出手之快,竟然使人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他身躯仅仅越过沈神通少许,第十二刀反手砍到沈神通后颈偏左之处。
    人人不眨眼好有好外,因为大家都看见沈神通也是同一时间反手扔出金链,他的金链原本非常长,但现在只剩下两尺左右,所以如果不脱手扔出,根本沾不到他脑后空中的敌人,更不要说击中要害了。
    事实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虽然刚劲如短棍,迅疾如闪电,可是方位似乎略略偏低和偏斜,所以如果这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打法,那就是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了。
    幸而沈神通脑袋真的极聪明,故此,岩岛健“悲魔之刀”刚刚闪泛出极强烈又奇异光芒,使得人人皆见那闪耀精芒中出现两大滴泪珠之时,却又忽然光消泪散,那是因为沈神通左手颈出现一支短棒,悲魔之刀必须先砍断这支短棒才能够砍断沈神通颈脖,由于悲魔之刀虽然能斩断五金之精铸炼金链,却不能斩断这根黑黝黝的短棒,反而刀锋相触时爆射出一片眩目五彩光芒。
    总之沈神通不但颈子没断脑袋没掉,反而挺直身子之后,徐徐转身瞧看岩岛健。
    原来现在却是岩岛健问题严重之至,因为他第十二刀下但不能够斩杀敌人,竟然由于四肢麻木而震歪了身形。
    这么一来刚好让要害碰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那条金链上布满内家真力,简直就象被真的金属短棍撞戮于大穴上。
    岩岛健落地时虽然还能够保持垂直姿势,双脚先碰到地面,可是他身在空中就已经魂归天国,所以连维持站立一下的姿势都办不到就跌倒了。
    如果岩岛健知道那根黑色短棒,就是神手帮三宝之一“电棒”,他大概就死得没有什么疑惑不满了,因为“电棒”就是具有强烈电流那样的棒子,凡是使用金属兵刃碰到电棒,就会象触电似的全身麻痹一下。
    在平时触一下电,只要不是高压电,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当此兔起鹘落生死一发的凶险决站之时,触这一下电就变成大得无可再大的问题了。
    沈神通过去拾起宝刀以及刀鞘,左手电棒在岩岛健身上碰触一下,就象你要引起一个人注意以便向他说话的动作一样。
    “岩岛健,其实这根连宝刀也斩不断的棒子,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种情况,可惜你正作聪明,根本不让我讲完。”
    “悲魔之刀”归鞘之后,宽敞轩堂内气温马上恢复正常,同时陶正直跟着也正常了。
    沈神通的金链虽然已毁断,但他聪明脑袋幸而还在颈子上,并且还得到一把宝刀,这次险恶交易自然算得是有赚而不是赔本。
    他本该最先向金算盘说话,就算不是金算盘,也应该是陶正直才对,沈神通偏偏不是向他,最先讲话的对象是会津简一。
    会津简一颔首道:“公平,你虽然利用别的方法偷去了他的暗器,但事先你已经告诉他,何况忍者所用的忍术和暗器,以我的看法并不光明磊落,总是属于诡邪门道。”
    在东瀛本土无数和真正武士,都有会津这种想法,忍者虽是使人惊惶,却总不能使人尊敬。
    沈神通道:“会津君,你果然是真正武士,怪不得我去拾刀时,你没有丝毫留难我阻止我的意思,既然你和刘双痕他们之战定在明天,那么,我希望你暂时不要介入我的事情里面。”
    会津简一极爽快,大声道:“可以,但如果过了明天而我还活着话,我仍然要找你替岩岛健报仇。”
    沈神通笑容有点苦涩,因为虽然会津简一之约已经是将来之事,但问题正是这种江湖仇杀就是具有这种纠缠不休的特性,遥望前途,几时才可以完全摆脱“仇杀”呢?
    当然,沈神通绝对不是害怕,只不过看穿看透江湖中的人生,所以涌起了厌倦乏味的苦涩。
    可惜他还不能放下担子,也不能够摆脱责任,假如可以的话,大概要他爬着离开野趣园也肯干的。
    金算盘从矮屏风后走出,他面貌身材都没有变化,然而他硬是看来没有从前那么有风度。从前的潇洒味道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望住沈神通的目光暴戾锐利。“沈神通,你的女人我交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何会失踪的?”
    陶正直面色变得最厉害,因为如果沈神通相信金算盘,那么他要找麻烦的人第一个自然是代表何同的人了!
    其实他内心并不是很怕麻烦,也不是很怕沈神通。陶正直这个人连“血剑”“刀王”等一流的高手都敢碰(虽然使的是暗算手段,但胆色仍是非同小可),当然决非胆小懦弱之辈,只不过他向来装惯孙子,做惯了卑躬懦弱动作,所以习惯成自然,马上就表现出恐惧害怕。
    沈神通可能看见,但亦可能没有看见,不过李红儿却瞧得清楚。
    她为人似乎有点死心眼,由于早先沈神通交待过她密切注意陶正直,所以直到现在她只要有空就一定“注意”他。
    李红儿碰上崔家姊妹,只努起嘴唇示意,崔怜花立刻发现并且立刻怒声叫道:“一定是他捣的钣。”她遥遥指住陶正直,“要不然他何须那么害怕?”
    金算盘头也不回,厉声道:“陶正直,你是何同代表,是不是不看好岩岛健,所以赶快暗中又把姓马的女人劫去?”
    陶正直举起双手,作出表示投降姿势。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做过这一件事。”
    崔怜花怒声喝道:“哼!你有屁良心!”
    金算盘接口道:“如果你没有做,为何一听见人失踪了就变颜变色?”
    陶正直哀鸣似的分辩:“我一听就感到麻烦必会落在我的头上。别人我或者还惹得起,但金老板你再加上沈神通,我怎能不惊?”
    自古以来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是这话对金算盘好象不怎么管用。
    金算盘声音仍然维持着那极其凶戾狠厉味道:“陶正直,吕夫人才早就劝我杀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陶正直这回惊讶大概是出自真心了,他用力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何劝你?她觉得我这个人很不顺眼?我一共跟她才不过讲了十几句话,她有什么理由想杀死我?”
    现在情势忽变,那是因为忽然扯上吕夫人,而产生不少使大家产都感到兴趣的疑问。
    金算盘道:“正因为你跟她见过两次面,但话说得那么少,而且居然没有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她要杀你。”
    陶正直的苦笑大概也是真的:“她就算生气,也不该叫你对付我呀!难道连你也认为我应该失态?连你也允许我、希望我对吕夫人做出不礼貌的事?”
    这世上男人对女人做出很不礼貌的事,自然不外有关“性”这一种了。
    “我希望怎样是另一回事,但吕夫人觉得没有面子,觉得很耻辱又是另一回事。”金算盘渐渐比较没有那么浮躁凶戾了。他接着又说道:“你如果被人侮辱,你心里怎样想?你会不会再有报复念头?”
    陶正直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答道:“当然会啦,但她怎可以叫你报复?”
    金算盘道:“她可以叫我报复,但我也可以不答应,对不对?请问我杀了你没有呢?”
    陶正直道:“当然没有,可是你现在提醒这些事干什么?”
    金算盘道:“因为吕夫人说过,凡是她施展小幻天家派秘传神功时,若有男人能够无动于衷,这个男人不是大忠大烈就是大奸大恶之士,陶正直,你总不至于自认是大忠大烈之士吧?”
    这句话陶正直心中可以承认,但口中却不便回答,或者没有旁人在场的话,他有可能承认的,现在自是不便亲口承认,所以他避重就轻问道:“所以她就要你杀我?我是好人也好,坏人也好,好象不碍着她的事,她为什么管那么多闲事?”
    金算盘冷冷道:“这正是最重要的一句话,她预测你会弄出稻多诡异古怪,包括姓马的女人在内。看来已证明她看法不错,黑夜神社不少高手已经不知不觉中遭了你的毒手,所以他们今日一败涂地。”
    会津简一听了这话,翻翻滚滚涌出杀气,远远就使陶正直感觉到,这时他真的相当惧骇了,假如金算盘、沈神通加上会津简一这三路人马联手的话,只怕今日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三大高手以及其他一些手下人齐齐出手,他陶正直大概免不了会被剁成几十块。
    如果他已经死了,就算尸身剁成一百块也没有一点关系,但问题是他还未死,所以就有很大关系了。
    也因此他必须以出奇制胜手段,使三路人马不会联手对付自己才行,幸好他脑袋之聪明不亚于沈神通(这是保存脑袋最重要最可靠的保证),当下已有了对策。
    对于陶正直来说,这是生死一发性命关交的大事,所以他的对策马上就施展而不是收藏在脑子里面。
    他所想出的对策老实说除了他陶正直之外,别人万万想不出,就算想得出,相信也一定不能付诸行动!
    那是因为他第一步就是从矮屏风后走出,这本是很勇敢的行动,可惜第二步却变成矮了半截的人,原来陶正直居然当众向会津简一跪下。
    自古以来有数不清的人下跪哀求饶命,可是情况绝对不同,你若是要任何人跪下求饶,起码具有必能杀他的权力或能力,其次至少有万一希望才肯下跪,如果保证他不论怎样都非死不可,恐怕谁也不愿自动下跪的。
    人人都为之楞住,包括会津简一亦不例外,故此会津简一那股暴烈强大的杀气一消失了一大半还不止。
    “会津君,我知道你非常生气非常愤怒。”陶正直大声说,声音既清晰而又冷静,这种声调极不配合他跑下的动作,所以令人觉得诡奇可疑。
    陶正直又说:“如果我有本事在无声无息中加害了贵社一级杀手多人,我请问你,在我们之间这一段距离,我能不能设下埋伏?如果有埋伏,你还能杀死我?”
    高手决斗的场面就有这点好处,在许多情况不必逐一解释说明,例如刚才以会津简一摆出的凌厉态势,铁定是一出的入有如犀牛一样持矛冲刺,这种凶猛冲刺方式当然要步步脚踏实地,所以若是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坑洞,或者另有其他古怪,试问会津简一怎能一鼓作声杀死陶正直呢?
    陶正直的确问得很有理。会津简一不觉又怔一下,摇摇头才道:“当然杀不死你。”
    “那么你和我若是迅即同归于尽,谁的益处最大?”
    会津简一又搔搔头皮,然后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虽然回答不出,却敢保证得益之人不是金算盘就是沈神通,因为既然他和陶正直都死了,死人还会有什么得益可言?故此得益者当然就是还活在世上的人!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陶正直。也很显然由于陶正直还跪地未起,所以人人都禁不住露出对他鄙视轻蔑的神情。
    但仍然有一个人的眼光没有被陶正直吸引住,这个人就是沈神通,他隐秘小心地运足眼神查看地面。
    可是由陶正直到会津简一之间的地面,完全没有异状,枣经色地砖平滑齐整,砖块之间连一道小缝隙都没有。
    以沈神通的眼力和无比丰富经验,再加上有关这方面的专门学识。他实在没有看不出有否设下陷阱埋伏之理,除非根本没有,那当然看不出了。
    然而陶正直若是没有古怪,他何以当众跪下?跪一下还不打紧,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为何一直跪着不起身?
    沈神通只是从旁推测观察而已,因为目前的主角仍然是会津简一和陶正直,那会津简一用不屑一顾的冷笑声表示心中不满,接着长啸一声,啸声未歇,宽敞亮的轩门已出现两个全身黑衣劲装壮汉。
    他们身材不高,却极其结实健壮,两腮下巴虽是剃刮过,仍然一片青黑色。从他们像貌看来,很可能是兄弟。
    最应该惊恐畏惧的人,自是非陶正直莫属,因为一个会津简一看来已不好应付,何况忽然又增加了两名高手?尤其是这两人兵器都一式一样,左手一面狭长盾牌,反手一支马牙刺,那马牙刺两边都是倒勾锋刃,形状可怖。
    任何人若是被这对兄弟堵住,外加会津简一铁矛一冲,大概已不必希望还能够活下去。
    不过世事实在很难料得很!因为震惊泊人居然不是陶正直,而是崔家姊妹!她们必定已看出这对兄弟的武功路数以及所用兵刃,正是恰好能够克制崔家花月楼阴柔的“多情箫”。
    所以若然明天之战,她们的对手就是这对兄弟,情况定然极糟糕。
    这对兄弟姓蒲生,本来各自另有名字,不过,既然他们是兄弟,所以同伴都很简略称哥哥为太郎,弟弟称之为次郎。
    蒲生兄弟姿势凶猛如虎豹,眼睛则锐利如鹰隼。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还跪在地上的陶正直。这一点从他们看不也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
    这对兄弟必定极凶悍极难应付,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这是因为“武功”跟“文章”一样,到达某一水准境界,外表总有征象,文的方面必定有清秀斯文的书卷气,武的方面则是不怒自威或者悍猛慑人的气势。
    若以蒲和兄弟的气势看来,任何人都不敢认为他们武功弱于金算盘、沈神通。所以陶正直在这三大高手联手夹攻之下,其实就等如被金算盘、沈神通以及会津简一围攻一样。
    陶正直以可怜兮兮姿态站起来,摊开双手向沈神通道:“沈哥,我好象已陷入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中,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人总还是有点用处的。”
    “沈哥”的称谓就是要沈神通记起何同,如果陶正直被当场杀死,何同的小落自然难找之至,沈神通对何同的胃口当然大过陶正直百倍。
    陶正直好象很笃定,沈神通绝对跳不出他的手心,除非他已不想抓到何同了!
    沈神通向来清癯严肃的面庞上,居然浮现出笑容,声音也很温和:“你外号叫做‘人面兽心’,你只有一种好外,那就是害人!如果我有仇人,我一定请你去害他。”
    他的声音稍稍停歇,目光却出人意外飞快扫瞥金算盘一眼,刚好看见他出现惊讶导思的神情。
    现在一切已无疑惑了,这许许多多的仇杀风波,表面上是金算盘被吕夫人(吕素情)以艳色魅力迫使不得不如此做!但其实连吕素情也不过是傀儡,她被金算盘玩弄于股掌上,却丝毫不曾觉察!金算盘的变态心理已趋于疯狂,她需要奇异的刺激。
    正因为金算盘已变成这种可怕的人,故此当他听见陶正直的唯一好外就是用来害死仇人,他立刻情不自禁想到要收买利用陶正直。
    沈神通几句话达到第一个目的(观察金算盘反应)之后,立刻反道:“可是如果我请你去害死一个仇人,但你为人善恶不分,亲疏也不分,所以你居然先把我害死了,就算后来你仍然害死我的仇人,但那时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金算盘一听,面色立刻变回原状,也就是不再打算收买利用陶正直,因为金算盘虽然近于疯狂,却不是已经疯狂,利害得失他仍然计算得极清楚。
    当然他的表情没有逃过沈神通的眼睛。
    沈神通又道:“陶正直,我并没有很多仇人,甚至连金云桥虽然交不出我的女人,但我另有办法解决,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仇人。”
    “总而言之,你对我并无用处,只要相反现在是不少人把你当为仇人,他们觉得上上之策莫如先杀死你,这样既可以报仇泄恨,又可以除去未来祸患!为了别人着想……”声音虽歇,却举起一只手,表示他只不过休息一下,但还有话要话。
    “我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帮你,我意思只是说除了现在要对付你的三位之外!啊,当然还有金云桥亦要除外,他是主人,我应该尊重他!但以我猜想,金云桥大概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金算盘话声立即接上:“沈神通,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地除了会津先生以及蒲生兄弟,还有你我二人也加上之外,还会有谁向陶正直出手?难道春风花月楼的人有可能出手么?”
    他也学沈神通一样举手表示话未话完,所以没有人插口或行动。
    “沈神通这些话根本就不大合理!但沈神通决不是那种思路不清的人,我这句话大概天下没有人敢驳斥的,因此沈神通必定有某种理由,这一点只看陶正直表情变化就知道了。”
    所谓陶正直的“表情”就是当沈神通宣布不帮他之时,他好象毫不意外。但后来沈神通表示有限度帮忙,他反而现出古怪的惊惧神色。
    照道理说,陶正直得不到沈神通帮助,应当惊惧,而获得沈神通帮助,虽然是有限度的,但也应该欣然才对。何以陶正直的反应竟是相反的呢?
    整件事令人最感疑惑最感兴趣正是这一点。
    看来沈神通和陶正直都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所以金算盘只好冷笑一声,道:“好,咱们再看下去!也许让事实解释更好。”
    他这话即使不是下令,至少也是攻击的强烈暗示。
    会津简一持矛低吼,蒲生兄弟马上跨步入轩。他们兄弟彼此相距五尺左右,“哧哧”脚步声沉重缓慢,十分整齐划一。
    这阵步声加上他们兄弟剽猛神态,形成极强大紧凝节奏,而会津简一杀气重重涌出,也是助长蒲生兄弟气势原因之一。
    这来自东瀛的黑夜神社三大高手看来一身武功造诣实是非同小可!其实当中随便挑出一个,也一定足以使任何武林名家高手觉得极难应付!陶正直自然亦不例外,所以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泛起整个轩堂的地形和建筑格式,猜测陶正直应该用什么身法什么路线逃走?
    逃走乃是不敌时唯一最上算方法,当然还可以不顾生死使出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能拼掉一个敌人就算一个。可是陶正直这个人无论从正面看,或从侧面看,都没有一点点象是胆敢拼命的人,所以他除了逃走,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不过大家又发现会津简一、蒲生兄弟的合围攻势极其严密,看来陶正直除非有遁地之术,可以从地底安然遁逃。否则就算是背上忽然长出一对翅膀,恐怕也很难飞掉。
    会津简一的步声也融汇于蒲生兄弟的步声之中,一时节奏更见鲜明,气势更见强大。
    那划一齐整的步声,其实就等如两军交锋能够摧裂肝胆的战鼓声,如果你居然有本事将敌方大军中无数数手突然一齐杀死,敌军定然立刻阵脚大乱,不战自败,只不过自古以来,所以战史中好象没有这种例子。
    但现在那阵步声却忽然紊乱,于是立刻出现奇怪情形。
    步声紊乱的原因,是最左边的蒲生太郎忽然加快多走了半步,本来这也不算什么。
    但正当他们三人所有心灵、肉体、力量全投入雄浑节奏中,而节奏却忽然扰乱,就变成极糟糕、极麻烦的大事了。
    首先至少另外两人必须查看蒲生太郎发生什么事?其次心神亦因节奏之乱而乱,那本来强大得可以压死敌人的气势,霎时冰消瓦解。
    而这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陶正直突然掣剑出鞘,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眩人眼目精芒如闪电飞出,他攻击对象不蒲生太郎,而是次郎。
    蒲生次郎正是弱点,因为他当然会比会津简一更关心蒲生太郎的情形,所以那时心神最分散的便是他了。
    因此他成弱点极是合情合理,而陶正直一出手就攻击他,也显示陶正直早已预料有这种情况发生,由此可知,陶正直都算得很准确很有效。
    蒲生次郎虽是盾牌丝毫无损,但敌人剑尖却透出一股内家真力,那强大推拥的劲道,好象要把他推出轩外。
    蒲生次郎这瞬间一心数用,第一点是断臂形成的剧痛,使他知道右手已经完蛋,第二点是沉重马牙刺落在砖地上清脆却又可怕的声音!第三点是感到敌人要一剑把他推出轩外。
    断臂固然可悲,兵刃坠地声亦使人心魂皆颤,但比起被敌人一剑推出轩外之耻辱,前二者好象又不算什么事了。作为一个武士,可以受伤可以死亡,却绝不能忍受耻辱,此一观念在蒲生次郎来说,那是有如富士山一样绝不动摇。
    故此他唯一反应就是运集全身一切所能运用的力量,抗拒敌人内力。
    陶正直剑上内力源源透出,这股内力虽是受到强大抗拒,但似乎别有妙用,因为蒲生次郎断了的手臂伤口,鲜血好象箭一样激射出来,起码喷出六七尺远才洒布地上。
    巨大的轩堂内,忽然十分静寂,那鲜红的颜色和扑鼻血腥味虽然惨厉可怕,却还远远比不上蒲生次郎宁死不退之壮烈气氛。
    此刻,人人都为之心房收缩,也暗暗替蒲生次郎用力,也在心里大叫蒲生次郎加油。
    虽然无论你暗中用了多少气力,无论你心中怎样大叫鼓励,对于蒲生次郎当然全无实质帮助,但人们往往就是这样子情不自禁耗费许多气力。
    蒲生次郎忽然感到眼前景物模糊,而心里富士山那白皑皑峰顶,亦好象比任何时候离得更遥远。此生恐怕已永远没有机会再看见它了。
    唉,那美丽幽寂的故乡,那芬芳甜蜜的国土!我竟然不能死在你怀抱里……唉,还有许多熟悉可受的脸庞,无数欢笑梦想和壮志,一切都有如灰烬有如尘土了……但我为了这一切,却只能向前仆倒而决不能后退……
    他果然没有后退,连半步也没有退。奋尽余力冲退敌人最后一波推压力之后,蒲生次郎身子向前仆倒,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陶正直退后了几步,甚至连他这种人也忍不住叹道:“好汉子,真是一条好汉子。”
    大家都很同意他的话,所以全无非议反对声音。
    会津简一的眼光跳到蒲生太郎那一边,只见了他已经蹲坐在地上,面色又青又紫。
    在他身躯稍后处的地面上,有一块尺见方的红砖四边缝隙中,每边都突出小针。
    看了这些小针,谁都猜得出那是陶正直的杰作。
    蒲生太郎是踏中小针而至于步代错失,也因此使他弟弟身亡而成为败局,很可能这些小针都淬有剧毒吧?所以蒲生太郎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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