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七章淫行如禽兽奸污师妻女
    在一片花树丛间,一道人影倏忽电旋,来来去去总是在二十丈方圆内打转。
    眼睛够尖的人一定可以看得出这道人影盘旋飞奔时一直是低头瞧看地面的姿势。所以也一定以为他是中了邪或害了什么怪病,否则怎会用这种姿势飞快奔跑?怎会老是在二十丈方圆以内打转?
    不过世间之事真是难说得很,因为竟然有人不同意上述的看法。
    此人身材高大威风凛凛,年纪还轻,大约只有二十余岁,而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外形虽然高大威猛,话声却很柔和斯文。
    “敢问兄台,你是不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这个人的出现以及那个绕圈飞奔的人停步,都突然得会使人骇得一跳。
    换句话说,没有会无声无息凭空出现,除非是鬼魅之类。同时也很少有能够在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之时说停就停的。
    高大的人又微笑道:“我刚刚凑巧捡到一件东西,不知是不是你失落的?”
    他一手藏在背后,很可能是拿着那件捡到的东西,但为了不让对方冒认起见,因此藏起来不让对方看见。
    这本是人情之常,根本不值得惊怪,可是那个突然停步的年轻男子却好象喜欢大惊小怪,面色十分不对。
    他又好象恐怕将来会认不得有家面貌,所以死命狠狠盯住对方面孔。
    “你是谁?”
    “我姓朱,你呢?”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假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人面兽心’陶正直。啧啧,这个外号很不好听,你为何不改一个别的?”
    陶真正居然表示不同意,只听他说道:“我不觉得,其实人面兽心有什么不好?世上有谁不是人面兽心呢?”
    “这话说得也是,幸而我没有打算跟你争论这一个问题,否则我就输了头一阵啦。”
    “哎!你究竟是谁?说出来听听,行不行?”
    “哪有不行的道理?我姓朱单名慎。有个外号叫‘猛将’。可惜我既不猛,又不是什么大将之才,所以一直落魄得很,在江湖上简直没有人知道。”
    “原来是猛将朱慎,你不必客气,你声句可比我陶正直响亮多了。尤其是经过大江堂严府那一役之后,现在大江南北武林中谁不知道猛将朱慎是一流高手?”
    “你这话是真是假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名与道行的比例。老实说我对你很佩服,也不得不真心承认你道行比我高得多。”
    朱慎的作风使得陶正直施展不出谦卑阿谀那一套功夫。
    陶正直改变策略,先向四周察看一眼,才道:“你好象没有助手,没有伏兵?”
    “我需要吗?”朱慎装出困惑表情:“我有说过跟你过不去吗?如果我们之间可以和平共处,甚至杯酒言欢,我何必有人手助阵?”
    “算啦,别装蒜了。”陶正直一向很少用这种一针见血的态度。通常他总喜欢绕个大圈,喜欢把别人弄得迷迷糊糊,可是现在是别人绕大圈,所以他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好一针见血,希望击破对方的圈套。
    “朱慎兄,你既然现身露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希望能使你满意。”
    “在你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你快点讲出来,我就可以快点回答,岂不甚妙?”
    “别急,沈神通一时半刻不会有空出来。何况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太匆忙。俗语说,忙中有错,这句话你可能不反对?”
    陶正直忍住气也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笑道:“对,对极了。我十二分赞成你这种作风。
    做人做事老是匆匆忙忙有什么意思呢?”
    “这就对了!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没有法子还表现得这么从容轻松。所以我说你道行比我高,一点也没错。”
    “我为何要十分匆忙?就算沈神通来到此地,他似乎没有理由会对我怎样,你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
    “同意极了。”朱慎微微而笑,“尤其是我更加同意,因为你是个烫手山芋,假如我能够把你抛回沈神通手上,我的确求之不得。”
    “我为何是烫手山芋?”
    “有三个原因之多。可惜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两个。”
    “两个也比一个都没有好,请说。”
    “第一个原因牵涉到一个女人。你心里一事实上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吧?”
    “我知道。”陶正直道:“那女人是马玉仪,就是沈神通的小老婆。老天爷可以作证,我根本未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他叹口气,又道:“我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相信。”
    “我当然相信。”朱慎声音毫无调侃开玩笑之意,“因为沈神通老早已得回马玉仪,所以如果你知道她在那里,那才是怪事。”
    陶正直真的吃一惊,好象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那么你说的女人竟不是她?但除了她之外还会是谁呢?”
    朱慎微微地笑了一笑,道:“是你最亲密的人。事实上可能并不真的很亲密。不过在名份上她却是的。”
    “麻雀?”陶正直冲口而出。因为麻雀在名份是他妻子,当然算得是最亲密之人。“她跟沈神通或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想到向一个丈夫索取他的妻子,乃是既不合理又不合法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朱慎道:“我只管告诉你有这么回事。同时要你写封信叫严家放人,别的我都不管。这封信写不写呢?”
    陶正直沉吟一下,才道:“奇怪,麻雀的势力好象很大,所有帮助她、偏袒她的人都是梦想不到的。这封信我可以写,但你知不知道她已有了孩子?”
    朱慎道:“我当然知道。那天我在严府亲自听到的。可惜那时候你还未到达严府,亦还未见过麻雀。”
    他的话背后意思有如白纸黑字那么明显。既然那时候麻雀已经怀孕,而陶正直尚未见过她。那么这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陶正直的。至于孩子是谁的,却没有任何暗示。
    陶正直褪下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镶翡翠戒指,抛给朱慎。道:“这是信物。严温见了,一定肯放人,绝对不会罗嗦。”
    “奶好。”朱慎一面收起翡翠戒指,一面不由得想起麻雀圆而可爱的面庞。沈神通这样安排,能不能使尚在青春年华的小麻雀得救?她坎坷崎岖的人生会不会从此变为平坦?
    目前也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朱慎又道:“第二个原因,则牵涉到一个男人。”
    “这个人我一定不会猜错,是不是何同?”
    “对极了。我怎样才找得到何同?”
    假如这句话是由沈神通询问,陶正直便可以要挟换回某些利益。但朱慎并非直接卷入漩涡的人物,对他要挟的力量就减少一大半了。
    陶正直考虑一下,说道:“在天津卫城里某个地方,用一个讯号就可以使他出现见面。
    但我若是告诉了你,对我什么好处呢?”
    朱慎笑一笑,道:“好外太多了,至少沈神通会立刻打消非杀死你不可的决心。”
    谁也会使用虚言恫吓的方法。不过陶正直亲自经历得知那金算盘预早布置的妖人,却也忽然间炸成粉碎变成飞灰。可见得沈神通真有神鬼莫测手段,目下真不知有多少一流高手暗中帮助他?
    所以最聪明方式是,宁可相信沈神通有足够帮手可以杀死任何人——包括陶正直本人在内。
    于是陶正直很聪明地说出地点和暗号,然后苦笑等待下文。
    朱慎沉默了片刻,忽然把藏在背后的左手移出来。只见他手中握住一把刀,正是沈神通扔掉的那把“悲魔之刀”。
    “我的刀法还过得去。”朱慎说:“另外还有一把更可怕的剑握在武当高手司马无影手中。司马是替我掠阵的,他和我一样都想知道你怎样应付悲魔之刀?这就是第三个原因了。”
    陶正直一看见悲魔之刀就从心里发出寒颤。他虽然已知道这把宝刀的神秘力量,却没有办法及抗御消解。所以如果出手拼搏,后果将会如何,好象已不必猜疑测度了。
    他发出呻吟似的声音,道:“朱慎,你太不公平了。我已经充分合作,你们怎可以用这种手段对付我?”
    朱慎说道:“你真想听一听我们的意思?”
    陶正直自是听得出话中有话,连忙道:“是,是,当然是真的。”
    朱慎道:“我和司马无影意见相反。他认为你一定逃不过一定敌不住悲魔之刀的神奇威力。这一点我也同意。我所不同意的是此刀在我手中恐怕没有什么威力,这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要宰一头老虎跟宰一只狗情况当然大大不同。你宰狗一定没有问题,但对付一头猛虎有可能反被老虎扑杀。无论如何这悲魔之刀的神秘力量一定可以克制你,只不过必须在某些人手中才行,这就是我们的意见了。”
    陶正直心中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朱慎实在是极使人头痛的人物。因为对付这种人,他一切谦卑谄媚的伪装诡计完全使不出来。由开始到现在朱慎处处比他更谦卑,一直宣言比不上他。对付这种人你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骄狂自大呢?
    “既然你们想杀死我,何须找各种理由?反正我已没有利用价值。动手吧,朱慎。我临死前的诅咒就是希望你和司马无影将来都死在悲魔之刀下。”
    朱慎仰头长笑一声,神态忽然由拘谨卑恭而变得十分旷达威猛,笑声持续了好一阵才停止,但宝刀已经出鞘。
    陶正直又一次强烈感到心寒胆颤的滋味。而且显然这一次所感受的威胁比之刀在岩岛健手中严重得多,可怕得多。
    朱慎朗朗喝道:“陶正直,我真想一刀砍掉你的脑袋。只可惜沈神通这个人太婆婆妈妈,他坚持不让我这样做,除非你欺骗我们。”
    陶正直已看见了生路,心中大喜,忙道:“我什么时候欺骗了你们?”
    朱慎嗔目叱道:“闭嘴,你小心听着,如果麻雀带不出来,如果找不到何同。我朱慎定教你溅血五步。”
    陶正直应声道:“若是如此,我自己割下首级双手奉上。”
    这种对话若是出自一般人口中,可能变成无意义的恫吓以及油腔滑调。
    但朱慎和陶正直是何等人物?论武功俱属时下高手。所以朱慎的话除了表面上很凶狠之外,其实也已说明要暂时软禁对方之意。否则陶正直拍拍屁股一走,天涯海角上哪儿找他?
    如果找不到陶正直,再狠十倍的话也没有半点用处。
    陶正直的回答则已暗示答应暂被软禁的条件。要是他不肯屈身于对方势力范围之下,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没有必要割下自己脑袋。而且如果大家不是还在一块的话,他就算割下来却又奉送给谁呢?
    朱慎开口时神态声音都雄豪奔放之极。可是眼睛却射出谨慎小心神色。“很好,咱们的交易算是谈成了。在我提出用什么方法暂时留住你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陶正直道:“你讲。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慎眼中仍然露出谨慎神色,一分一毫也不放松也不疏忽。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极严密防备。也可见得他对陶正直这个人是作怎样一种衡量估计了。
    “你的武功至少得到五派以上真传。另外要加上巫山神女宫的暗器绝艺。这是沈神通告诉我的。如果他没有看错,当然也很少看错,那么连白痴也知道你是极危险极可怕的人物。”
    陶正直泛起苦笑,摊开双手,道:“我这么厉害却仍然变成你俎上之肉,不管是骆驼内、马肉、猪肉,总之我宁可是刀俎而不是‘肉’。请问你的想法呢?”
    朱慎道:“我拒绝想这种问题,反正刀不刺我的肉我不觉得痛。现在是你自己切身的问题,恕我无法越俎代庖。”
    陶正直摊开双手。“既然你撇得那么清楚干净,那么请继续告诉我,你想我怎样做?”
    “由于你是如此可怕危险的人物。所以我必须想法子制住你,最佳方法莫如点了你穴道,当然最好还加上挣不断的手铐之类的东西。”
    “你不但把我困在罗网中,甚至还把我赶到网角了。”
    “一点不错。可是对别人还可以马虎。但对你行么?如果我不这样慎重的对你,难道你不认为是一种侮辱?”
    陶正直发觉无论如何在言语上一定赢不了。换言之,也就是一定找不到“败中求胜”的机会。所以他马上放弃了——因为说不定在实际行动上还有机可乘。
    “你说得也是。如果我穴道被闭,再加上手铐之类的东西,自然可以保证耍不出任何花样了。老实说换了我是你,也一定要这样才安心。”
    “好极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大大棘手。好在你十分通情达理,所以我就比较好办。”
    陶正直真真正正苦笑一下。因为——你好办就是我不好办——这是无可奈何的情势,也是很显明已经好象注定的情势。试想一把“悲魔之刀”在猛将朱慎手中已肯定十分可怕,何况还有一个当世有名专杀敌报仇的剑客司马无影?这个人无影、无形、无声,窥伺在侧,胆小一点的人恐怕早已四肢发软跪下求饶了。
    总之,陶正直算来算去,这一仗根本完全没有半点胜算。甚至连半点逃走求生的机会都没有。不然的话,他哪肯答应任何条件?更不让对方瓦解他行动的能力。
    只听朱慎豪迈而又慎重(陶正直真不明白何以朱慎能够把这两种矛盾特质弄在一起?而且还能表示出来?)地说道:“如果你不反对,司马兄立刻施展驭剑刺穴的无上剑法。制住你穴道,或者你信不过,怕他趁机一剑刺死你,假装是留不住手。不过你老兄也只好冒一次险,尽力相信司马无影决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何况归根结底你好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到底,我有没有估计错误呢?”
    “你估计得简直太准了!”这一句是陶正直心中的话,他没有讲出口,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一生的经历中,诚然有一段日子过得很苦,也常常遭受侮辱。可是那些苦,那些侮辱,谁都知道熬一熬,忍一忍就一定可以过得去,却从没有过象现在这种束手缚脚,任人宰割的经验。
    假如他穴道受制之后,沈神通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他的命,他这一辈子就算玩完了。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况,你越脑筋清楚越知道其中的危险,自是比糊涂之人的恐惧多十倍还不止。
    不过,陶正直实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行,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所以他只好尽量表现得光棍一点,苦笑道:“我现在唯有祈祷上苍,希望你们通通都是有信用的人。”
    右边三丈外突然冒起一道剑光,精虹芒绕耀目生辉,这道剑光破空而来,虽然速度其实快得难以形容,但看见的人却又并不觉得很急疾,更没有丝毫匆遽忙迫的味道。
    陶正直一看见剑光就摊开双手,以示绝不抗拒,不过他双手只做了少许动作,那道剑光已经到了他面前,然后光敛人现,这人便是瘦削精悍的当代武当剑客司马无影。
    他的剑气在一触间也制住陶正直胸腹七处大穴,所以他一落地现身,手中之剑也已经归鞘看不见了。
    不过,司马无影手中虽然没有剑,面色却极难看,他的眼光好象两把剑,毫不留情,刺向陶正直,冷冷道:“可惜我答应过沈神通,更可惜的是我是司马无影,我向来很有信用,所以我答应了沈神通之后,就只好暂时留下你的狗命了。”
    陶正直虽然全身僵硬麻木,但还能开口讲话:“司马大侠,我记得我没有得罪过你呀?
    但你为何很恨我?”
    “你的记忆力太坏了,你难道已忘记曾经在今剑山庄住过?难道也已忘记华人望曾经传授你武当正宗武功了。”
    “今剑山庄”华人望本是二十年来天下皆知的武当名家,但自从他一年前身殁之后,虽然有一个女儿,但华人望一死,他的妻子不久也跟着谢世,他的女儿也不知是嫁了人或者是怎样,总之“今剑山庄”已成为历史一个名词而没有了实质内容。
    可是现在司马无影为何忽然提起今剑山庄的华人望?
    陶正直面色居然还能够变得更苍白。
    “我没有忘记,不过我离开今剑山庄已经有三年之久,我应该回去拜望师父,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所以我心里很不安。”
    “华人望虽然不是跟我同师学艺,但论辈份他仍然是我师兄。”司马无影表情简直已是咬牙切齿,他心中究竟有什么忿恨?
    “他是我师兄并不稀奇,外人想不到的是我和他交情极深厚,不过我们来往一向都很秘密,因为我仇家太多,所以不想连累他。”
    陶正直的嘴巴开始张大,他好象隐约感到司马无影的话后面隐藏一些可怕的意思。
    司马无影声音冰冷刺耳:“也因此天下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留下一封密函给我,陶正直,你想不想知道这封密函的内容?”
    陶正直道:“我不……唉,如果与我无关,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你为何有点害怕?嘿!嘿!”司马无影冷笑两声,又道:“这封密函虽然没有写着你的名字,可是经过沈神通一分析,你就原形毕露了。”
    ——又是沈神通!唉,老天爷,这个沈神通生在世上是不是专门跟我作对呢?
    陶正直呻吟一声,道:“我原形毕露,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恶,很难看?”
    “你有时间不妨照照镜子,不过以我想来,一个用慢性毒药毒死师父,同时又奸淫了师母,后来连他们的独生女也不放过的人,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会漂亮可爱的。”
    “我……我是这样的人?”
    “很不幸,你正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大混蛋。”
    朱慎直到这时才插口:“司马兄,咱们虽是一诺千金之士,不过这件事这个人,却不同了,我宁可做一次背信违诺的小人,也不愿让一个如此可憎可恨的人活在世上。”
    陶正直大惊道:“你……朱慎……”
    “不必多言。”朱慎面色非常难看。“假如我是沈神通,我也宁可找不到何同,我现在恨不得把你这种人碎尸万段。”
    反而是司马无影劝他:“我也跟你心情一样。”他说,倏然拔剑出鞘,左手食指急弹,剑身顿时发出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可惜我暂时还不能杀死他,甚至连背信毁诺也办不到,因为我还想知道我那华侄女华彩霞的下落,我希望他还活在人世,还能够稍微尝一点人生幸福。这只是我的奢望而已,其实我已知道机会很渺茫,不过朱兄你可不可心让我尽尽人事?”
    谁能够拒绝他这种悲哀的提议,朱慎当下为之深深叹口气,为什么人间会有这么多象陶正直这样可怕变态心理的人呢?
    两人一齐将宝刀长剑归鞘。可是陶正直一点也不放心也不舒服,只因为司马无影面上透出的杀气依然冷森森笼罩着他。
    司马无影冷冷道:“你是很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告诉我些什么?”
    “我知道。”陶正直赶快回答。虽然司马无影剑已归鞘,但以他这种高手来说,其实跟横剑架在陶正直颈上并无分别。
    “我一定尽我所知讲出来,只望你肯相信,因为,我其实也没有很多消息可以奉告。”
    “你先讲出来听听,然后我才决定能否相信你。”
    陶正直现在的确有如肉在俎上,不过如今想起了华彩霞——那个娇俏任性的少女,虽然似乎已把她毁了,但心中仍然没有什么内疚。
    反而是那温婉贤淑而又艳丽如花的华夫人——他的师母——这个女人才令他觉得有点愧疚。
    这好象我们平常生活中,有时大发脾气而摔坏了杯盘、电话、收音机等等,当时固然有一阵子的快意。后来却总免不了有点遗憾。
    对了,华夫人正象很名贵的瓷器。她大概比南飞燕还艳丽可人,但她仍然象极名贵雨过天晴的柴窑名瓷一样变成碎片,这遗憾却是永远不能够弥补的了。
    不过如果他现在供述的话不能令司马无影满意,恐怕还不只是“死亡”那么简单,只是对于这一点他除了祈祷之外,就完全无能为力。
    “我三年前离开今剑山庄,这一点相信司马无影大侠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讲下去!”司马无影表面上虽没有怎么样,但声音却是从牙缝迸出来,冷如冰雪。
    “我承认有使用过慢性毒药,我也承认曾经占有了华家母女,可是华彩霞,这个脾气很大很不好伺候的小姐,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难道脑筋已经变成石头,连推测猜想一下也不会?我很想砍开你的脑袋瞧瞧是不是已变成石头,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赞成我这样做的,对不对?”
    陶正直表面上虽然诚惶诚恐,连声应是,其实他的心中却尽力大声咒骂,而且是用最恶毒的字眼。
    “华彩霞任性也好,不任性也好,跟你他XX的陶正直有什么关系?”
    这是朱慎怒冲冲声音,陶正直平生自是见过听过不少愤怒发火之人,可是这一回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只觉得朱慎多怒一分,则他的胆就多破一分似的,至于为什么朱慎发怒生气会使得他有这种奇异感应,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是悲魔之刀的奇异魔力。
    “是,是,您老人家责骂得很对!”现在朱慎变成“您老人家”了,陶正直又接着说:
    “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我敢夸口我可以伺候她妥妥当当、服服贴贴。但问题却出在华夫人身上,华小姐那天一知道我和华夫人也有一手之时,跺脚就走,当时我虽然至少讲了一千句话,也跪在地上挽留她,但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她仍然掴了我两个大嘴巴子,就走了。”
    朱慎咬牙切齿道:“她太糊涂了,应该一巴掌把你脑袋打碎才对。”
    自然这是一定不可能之事,以陶正直的武功和心计,假如那时华彩霞真下杀手的话,他还有乖乖的挨打受死么?那时毫无疑问必是华彩霞当场反吃大亏。
    难道朱慎连这一点也想不到?陶正直极小心飞快瞥了他一眼,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些资料一些线索,因为假如朱慎竟是真的不明白这种道理,则朱慎的才智就不怎么样了,将来有机会对付他之时使用什么手法也就有了根据。
    他所得到的印象以及心中的算计自然不会讲出来的,只说:“华小姐后来跑到哪儿去,我真的不知道。”
    司马无影声音更冰冷可怕,“那么华夫人呢?她的结局到底怎样?”
    陶正直忙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是悄悄离开的,我自从三年前离开今剑山庄,直到师父弃世时才回去,一共只逗留了十几天。我看看十几天当中已发生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就赶快悄悄溜了。”
    “狗屁,都是狗屁!”朱慎怒声骂道:“妈的,如果不回去,今剑山庄一点事都没有,金算盘叫你小王八蛋,这名字叫得真好,你不折不扣是个小王八蛋。”
    其实,以陶正直的心狠手辣鲜廉寡耻以及全无人性的种种罪行,他岂仅只是“小王八蛋”而已?
    司马无影忽然闭上眼睛,变成一株枯树一样没有声息,毫无生气。
    朱慎退开七步,他右手按刀也瞑目不语。
    一切变化都很突然,连陶正直也瞠目不解,他们何以忽然变成这种样子?难道在这等局势这等情形之下,金算盘方面仍然有一支伏兵?不然的话,他们何以露出一副戒备待敌的姿态?
    陶正直所想的其实还不止如此,因为假设金算盘还有“伏兵”,并不算得“很”出奇的事,真正出奇的司马无影和朱慎那种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神情,是什么人能使他们这两个当代高手如此紧张如此惕凛?
    假如陶正直不是身受剑气制住七处大穴,以致耳目之聪远远比不上平日的话,他敢肯定自己也一定能和他们一样——知道发生什么事,如果是武林高手,则这个人或这些人是谁?
    他也一定知道得不会比他们少。
    只是目下他的情况是比普通人尚且大大不如,当然更没有可能跟司马无影、朱慎他们相比了。
    虽然在事实上时间只过了很快的一阵子,但陶正直却泛起“长久”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天空已经变得很灰黯,加上阵阵寒风的关系所影响呢?
    天色本来很晴朗,也还有午间的阳光,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大地变成茫茫阴翳黯淡。
    这样自是使人感到更加寒冷和不舒服。
    陶正直忽然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女人叫唤声音。她的声音简直属于凄厉恐怖那一类,不过却极象是叫喊着“陶正直”三个字。
    ——这个女人会是谁?她声音何以这么陌生、凄厉?她何以知道我姓名?她为何于渺茫遥远处拼命叫唤我?
    陶正直脑子忙碌得很。心里也忽然充满了恶毒暴戾之气。他知道这股可怕戾气来自他的天性,只不过平时能够深深隐藏,能够压制得看不出来而已。
    但现在却好象压抑不住要爆发了。可是忙碌的脑子又告诉他,任何人身上七处大穴被剑气制住之后,最好还是乖一点。否则不但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反而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他忽然想起了俏丽的华彩霞。假如她当日一掌打碎他的脑袋,则这个脑袋现在就不会给这种烦恼的难以抑制的困扰了。
    不管“理智”怎样说,陶正直原始本性中狂炽暴乱的感情,仍然扩展到全身每一个细胞。胸中暴戾之气也象台风海啸一般,四下乱窜乱撞。
    任何人都一定很难忍受这种矛盾的奇异的煎熬,尤其是你并不是不可以大声叫喊,更尤其是内心隐隐知道只要叫喊就可以立刻解除痛苦。那么你为何还须咬紧牙关闷声不出?
    陶正直居然连一丝一毫声音都不发出。那种俊美面孔已因为太用力忍受煎熬痛苦而略徊抽搐,变得丑陋难看。但他仍然紧紧闭嘴不哼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就是具有这种奇异特质,有时候一秒钟会象一天那么长,但有时候一天又如一秒那么短暂),天色忽然恢复晴朗,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
    这种转变,陶正直是在听不见那女人凄厉叫唤声便立刻发现。
    跟着也发现司马无影和朱慎恢复活动,不再象木头一样直挺挺站着。
    陶正直如今自然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他常常怀疑常常思付的问题——世上到底有没有神秘奇异的邪术妖法?
    答案已经得到,尤其是切切实实自己体验过的答案。刚才那阵阵凄厉刺骨的叫声,显然就邪教一种著名的极恶毒的“搜魂大法”。凡是听到那声音,每个人都觉得好象她在叫自己姓名。而这种只要答应一声,便气机被吸引而摄去了魂魄。任何人失去魂魄(以佛家说法相当于第八识即阿赖耶识)无疑必死,这已经是常识了。
    陶正直亦知道这是“邪法”,而绝不会是正派的法术。因为第一点,这种声音使他深深埋隐收藏的暴戾天性完全激发迸射,使他几乎全身都裂开了。第二,此是杀人恶法,不管亲疏远近,只要在这范围之内一听到声音就立刻变成没生命的尸体。
    朱慎摇摇头道:“厉害,厉害!这种妖人应该通通杀死,绝不能留在世间。”
    司马无影道:“我瞧还是陶正直更厉害。你我能抗拒得住不算稀奇。但他全身受制,武功已失,却居然还受得住,岂不是比我们厉害得多?”
    朱慎点头道:“对,这个小王八蛋实在很可怕,最好趁早砍下他环透了的脑袋瓜子。”
    司马无影好象已没有那么坚持了,虽然口中还没有答应,但眼睛射出的杀气却是连傻瓜也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竟然好象已经搭档惯熟,所以根本没有再讲什么,就忽然分站陶正直左右两方方位,宝刀长剑亦都已出鞘,形成最具威力的夹击之势。
    他们其实何须摆出这么凶悍严重的阵仗呢,陶正直全身七处大穴受制,就算稍有身强力健的人,只要有胆子杀人,一刀就可以取了陶正直狗命。所以以司马无影和朱慎两大高手,还摆出这等阵仗,当然一定有极奇异莫测的原因。
    果然不错,司马无影和朱慎一切动作并没有多余,也不是小题大做。
    因为以陶正直对“悲魔之刀”的反应而论,就和刚才大大不同了。
    刚才朱慎才一拔刀在手,陶正直已经心寒胆落,已经一望而知至少失去一半以上反抗能力。此所以当时朱慎一说出还有一个司马无影,陶正直就乖得跟孙子一样束手任凭处置。
    然而现在他在两大高手刀剑夹击威胁之下,却居然还能够露出狰狞恶毒意味的诡笑。
    这种极端的显著的变化,莫说是高手之流立刻察觉,大概连普通人也能够很快知道。
    大家都不必多说话,因为此地连陶正直在内一共三人,都已推测得出陶正直之所以会有种惊人奇异变化,力量必是来自“搜魂大法”那种邪法。他们人人所不知道的,只是那种邪法何以能使陶正直忽然不怕“悲魔之刀”的奇异威力?
    此一疑问恐怕沈神通也回答不出吧?司马无影和朱慎都是这样想。而假如连沈神通都解答不了的话,可就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人才知道了。
    其实问不问沈神通是次要的事,何况将来有很多时间可以谈论探讨。现在摆在眼前最急切的问题却是怎样赶紧拿下陶正直,沈神通恳求他们合力负责这个任务。他们都答应了,也都觉得很有把握。可是如今却好象情势走了样子。这个任务似乎忽然变得很棘手、很困难。
    霎时间,杀气四下弥漫,气温显著地下降了不少。这时司马无影和朱慎都一齐摆出架式,剑尖、刀尖都对准陶正直。
    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势极是骇人,是以使人感到好象陷身千军万马之中。使人知道就算幸而躲得过四方八面的刀枪剑戟砍杀,也恐怕一定逃不过千万铁蹄的践踏——若是死于铁蹄之下,自是变成一团肉泥。
    总之,司马无影和朱慎都已蓄势欲发。他们的刀剑都稳定得没有分毫动摇——连呼吸及脉搏都没有影响这种稳定。
    另外他们也显示出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
    他们象两头最凶悍也最阴险的豹子,正在找机会攻击猎物。
    陶正直直到这时才一抬手,掌中已握住明晃晃的长剑。在表面上他虽是“猎物”。但在他内心中,他却不知何故会知道自己的实力极强大,至少不必害怕这两个高手。这是他平生未曾有过的经验,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抵御得住那两大高手联手合击的威力?
    他暂时已无暇寻思下去,因为司马无影突然跃起七八尺,手中之剑幻化出一大片眩眼光影。而朱慎亦在同时发动攻势,悲魔之刀发出可怕的破空锐响。一剑一刀齐齐向他攻到。
    陶正直胸腹中凶戾残暴情绪忽然猛涨,就好象在压力下变成液体的可燃气体,忽然有了缺口能够冲出,同时又点燃了火,当即作千百倍的膨胀爆炸。
    他冲动得好象已有足够力量可以毁灭整个宇宙,故此不论司马无影的武当心得“一字慧剑”是何等精妙灵动,也不管朱慎的“悲魔之刀”何等凶毒快疾,他只抱剑轻轻一跃,就突破了漫天遍地的刀光剑影,而落在两丈外。
    当然在这刹那间,他也等于已经还击。司马无影的朱慎都凝身屹立微微喘息。他们显然已被陶正直这一下,震得两个人内家真力都为之不纯不匀。假如陶正直知道这种真正情况,他只要再来这么一记,司马无影和朱慎肯定就手忙脚乱,争取不到任何喘息机会了。
    幸而陶正直不知道,他甚至忽然怀疑自己现在已在可以逃走的去路上,是不是另有罗网,另有埋伏?所以他急忙转眼侧耳查察。假如不是另有陷阱,那司马无影、朱慎二人怎会给他这么一条畅爱无阻的逃路呢?
    他的反应跟杨法,居然跟二千多年前的曹操一模一样(只限于这次很相似的情形而言),这的确是能够使人吃一惊的事。
    在二千多年前的那一次事件,历史上大大有名。前因后果不必详说了,总之那位天下第一军师诸葛孔明七算八算之后,派出猛将关云长率兵埋伏在华容大道上,等候曹操兵败逃窜经过此地就将之拿下。
    诸葛先生还命人在华容大道上生火弄出很多烟,使人远远就看得见,也使人认为是大队兵马生火做饭。
    曹操的为人是好是坏很难置评,不过他却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兵法专家。当他远完一看见火烟,而面前又摆着两条可逃之路——其一是通过华容大道。另一条则是小径,可以绕过有火烟地点——这时他就必须选择作出决定了。
    曹操虽然兵败亟亟逃遁,但手下仍有很多悍将。所以埋伏截击者必须非勇冠一时的猛将不可,否则反而被曹操解决了,出了一口气,这种伏兵没有比有更好。
    只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这种人才,任何时代都不会太多的。所以诸葛先生必把这员猛将摆在正确位置上才行。
    曹操一代雄才当然深谙此时,所以他只要选对一条道路就必可安然脱险。而事后还可以拿这件事大大羞震诸葛亮。
    于是他也精心算计了一番。他当然用尽他平生智慧务求赢得这一仗。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大赌博——以生命为赌注。任何数目的金钱(纵然是倾家荡产)也绝对不能相比。
    曹操的结论非常大胆惊人。这结论是:有火烟的华容大道反而没有精兵埋伏。
    于是他直趋此路,麾下将领们虽然凭直觉认为极为不妥,却也只好跟随疾行。
    战鼓号角忽起,一支精兵冲出拦住去路。带头的正是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有如探囊取物的关云长。
    这一下莫说曹操已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就算平日一众将兵也不敢不对这位猛将畏怯三分。现在自己更加心寒胆落,人人都几乎连马也骑不住了。
    在历史上曹操终于雄踞中国北方,在他有生之日,一直是居于威胁吴、蜀两国的地位。
    此一地位是不是诸葛亮故意让他达到?以便刘备在相当劣势之下,仍然可以做到三分天下之局面?抑是当时关公为了私人感情、为了义气而违令放走了曹操?这个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当年曹操向有烟火之处逃遁,正与陶正直敢向好象很平静安全之路逃遁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陶正直只迟疑了那么一下,司马无影的剑,朱慎的魔刀,忽然已经恢复强大的威胁。
    紧接着司马无影身子飞起疾扑,带来一大片好象比上次更眩目的剑芒光幕。同时朱慎的悲魔之刀破空啸风声亦好象比上一次强烈刺耳,好象能深深钻入心肺骨髓。
    陶正直集合全身知觉感官的报告,得到的结论是敌方两大高手攻势比上一次猛烈得多,而同时很不幸的是他本身的力量却似乎反而减弱了。
    双方的力量由于此消彼长,差距马上便拉得很大。所以陶正直骇得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向前疾窜。他身子窜出之时,左手已使出嵩阳大九手“回日势”秘招。只见他这只左掌突然幻化出九只手掌,却又合而为一变成一只比平常大上九倍的巨灵之掌,疾抓那发出椎心刺骨啸声的悲魔之刀。
    与此同时,陶正直右手所握之剑自是不能闲着。因为空中还有敌人快剑横袭截击。陶正直的剑一招“鸿飞冥冥”斜竖削出,也自幻出一片精光芒雨,居然也是用武当正宗内家剑法。不论是外表上“身”“眼”“手”“步”,或是看不见的蕴聚剑上的内家真力,都极尽“精微灵变”“凝重深厚”之能事。
    以武当心传剑法对付同一门派剑法,任谁也立即知道攻难守易之理。所以陶正直嗖一声宛如飞鸟穿过司马无影的剑网就不必过于惊异了。但陶正直假如没有别的花样,只怕还是非常难安然逃出战圈。
    所谓“花样”只指武功而言。因为陶正直虽然以武当剑法拆解了司马无影的同门剑法。
    同时以嵩阳大九手秘艺挡住朱慎的悲魔之刀。又居然能从剑网飞出三丈之远。但却仅仅是逃过这凌厉夹击的一招而已,并不是已经逃过灾难。
    因为司马无影、朱慎都是活人,又都是当代高手,并非象少林测验出山弟子功力的木人。木人是不会衔尾追击数丈之远,而活人却可以。
    但见两道人影随着刀光、剑光电闪凌空飞射追杀。另一边被追杀的人影稍稍领前一点,只不过身形若一落地,毫无疑问仍然陷于被那两人夹攻合击的险境。
    好个陶正直,脚尖忽然擦触着一株光秃秃杏树的枝梢,却见他好象会摇身一变,变成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子一连几个跟斗打出去,霎时又飞出三丈以外。
    通常在空中打跟斗只不过是江湖卖解者流的花招,用意只是要使观众惊诧赞叹。而在真正高手对招时,老实说连点个跟斗也翻不得,大多数情形下恐怕连半个跟斗也未翻完,就已经被刀剑刺砍入身体了。
    可是陶正直这几个跟斗却大有名堂,竟然是南岳衡山派百年前一代高手猿公长老的独门轻功心法。所以不但几个跟斗就飞出三丈以上,而且快得异乎寻常,几乎比直纵还快些。况且他脚底一擦过幼细枝梢就已换了一口真气。别人如果没有这种奇特奥妙内功心法,必须脚踏实地才换得真气的话,这时要想追上铁正直的话,更是谈也不必谈了。
    总之,司马无影和朱慎一眼望见陶正直的奇妙逃窜身法,两个人都好象突然变成沉重石头一样掉在地上。又都极灰心泄气地对望一眼。完全完蛋了。“猿公跟斗云”这等绝世轻功这厮居然精通,天下还有谁追得上他?

举报

第八章龙门三老道直捣长春门
    追得上追不上陶正直突然又变成次要之事。
    因为只要早先陶正直所供述的话不假,则沈神通还有机会尽快赶在陶正直之前抵达天津卫,利用秘密讯号及地点这些资料抓到何同就大功告成了。假如陶正直讲的全是假话,当然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故此司马无影和朱慎以最快速度冲入流韵轩。
    他们放眼一看,心中又安慰又失望。
    安慰的是轩内还有几个人居然没有死于“搜魂大法”妖术下,而这些人都是沈神通这一边的。他们是刘双痕、崔家双姝以及李红儿。
    失望的是沈神通不见踪影。他不见了本来不打紧,因为如果连沈神通也躲不了的危险,别人绝对也躲不了,所以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必须赶紧见到他,把资料告诉他。
    刘双痕见了他们先是一怔,道:“似乎这野趣园只有你们两位还活着。当然我们是例外。请问你们有没有听到那妖巫的声音?”
    朱慎道:“我知道你是扬州春风楼的刘公子,你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刀?”
    他手中拿着的是悲魔之刀,没有人认不出。
    “你们都认得就行啦。”朱慎一看这些年轻男女们表情就又说了:“此刀是沈神通交给我的。我姓朱名慎,只是无名小卒,但这一位……”他指指司马无影,继续说:“他却是武当名家司马无影。我们都是沈神通的朋友,也在暗中帮他办点事,捡回这把刀只是其中一件,但活擒陶正直的任务失败了。”
    刘双痕微微而笑,答话也岔到三千里以外:“朱兄你那么高大个子,神态又那么威猛,但何以讲话却那么斯文温柔?”
    司马无影声音冷涩得多,插嘴道:“我们急着要见到沈神通。但有时候急躁反而误事,所以朱兄决不会对你们大叫大嚷的。”
    刘双痕向他躬身行礼,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耽误时间,而是沈大哥老早已离开了,直到现在还不见他回来。”
    朱慎道:“你们谁想得出他上哪儿去?我们有很重要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他。”
    刘双痕摊开双手,道:“没有人知道。不过我却敢保证他绝对不会是出去游逛观赏风景。”他的笑容很坚定很自信,所以增加了不少说服力。只听他又道:“沈大哥的去向,必定与你们的重要消息有关,这一点务请你们两位相信才好。”
    司马无影颔首之时,朱慎已经敲敲自己脑袋说道:“对,对极了!司马兄,咱们要不要往城里走一趟?”
    “这主意不错。”司马无影说:“因为假如陶正直赶去警告何同,叫他赶快逃走,则我们说不定有机会碰见陶正直。”其实就算没有碰见陶正直的可能(何同谁也没有见过,所以就不在考虑之列,他们还是要走的,因为以沈神通的本事,他们纵然不在野趣园等候,他仍然能够找得到他们,假如他想找的话。)
    明亮的厅堂里一共有四个人,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都十分美丽,美丽得能使任何男人看见了她们之后心中暗暗爱慕叹气。
    但由于其中一个竟然全身赤裸,不但袒露雪白的肌肤和美妙身段,而且那种站立姿态,放射出强烈无比诱惑魅力,所以那两个男人的眼光完全集中在她身上就很应该很正常了。
    不过旁边既然还有一个美女,同时又不是自己和裸女单独相处。这样子直勾勾凝看好象不免有点那个。何况这两个男人都不不是十几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其中一个竟然还是星冠羽服道貌俨然的练气修真之士。故此这种情形就有点不平常了。
    这幅画面一勾描出来,看官们必定立刻记起了马玉仪、吕夫人,还有徐奔和冲虚子他们。
    他们的问题似乎离解决尚远,自认是吕惊鸿(凌波仙子)的吕夫人虽然已讲出跟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同时又举起肥白大腿,让他们都看见女人最隐秘处的特征。照理说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吕惊鸿已经可以决定了。但何以两个男人仍然凝瞧着她?仍然不作肯定或否定的表示?
    吕夫人也觉得迷惑,所以细长眉毛很好看地皱一下。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表示没有决定?
    莫非身体上的特征他们都未看清楚?
    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因为在目前环境中,干扰的因素太多。所以吕夫人又徐徐举起大腿,再让春光泄露。
    她的动作虽极尽淫亵之有事(完全为了挑触激发男人性欲),可是却非常优美悦目。连马玉仪也不觉得有丝毫“无耻”“下流”的意味。如果有人问她的话,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吕夫人在表现出女性的另一种“美”——能使男人流下口涎销魂蚀骨之魔力,在历史上的例证不胜枚举。此处姑且以一代尤物埃及艳后克丽严柏薇为证。她单凭绝世美色就使得在大将安东尼为之背叛罗马祖国,甘愿为她身败名裂——以男人的立场来看,这种事情没啥稀奇。大概男人对安东尼总是艳羡的多,钦佩的少。
    因此,这两个男人为之目瞪口呆就毫不出奇了。反过来说他们并不目瞪口呆才值得奇怪。何况他们竟然还移开眼睛,竟不看那个娇艳雪白的美丽胴体,可就更值得加倍奇怪了。
    吕夫人有点没趣地放下大腿。不过声音仍然很柔媚动人:“我现在竟然已不值得你们多看一眼了么?”
    徐奔对于这类话题比较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先开口应道:“你错了,以我个人来说,你比任何女人都值得多看几眼,我只不过不敢多看而已。”
    吕夫人吃吃而笑,她已从对方答话中证明自己魅力仍然强烈无比,所以她的笑声里增加了不少自信意味。
    “那么冲虚子你呢?你也不敢看?你怕我摇动了你的道心?怕我减弱了你的道行?”
    “或者是,或者不是。”冲虚子说,“现在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马玉仪暗暗透一口大气,因为会象火山似的爆发的情势总算好象受到控制。这一刹那间她更加想起了沈神通。只因由开始到现在的情势变化,她只能控制前面部分,而其后吕夫人一施展反击,她就完全措手无策,只有听任发展。
    假如这两个当代高手投降于吕夫人美丽魅力之下,那当然是极糟糕极危险的事。
    不过,如果沈神通在此的话,他一定能由头到尾都控制住局势。这就是她此时何以想起沈神通之故了。
    吕夫人总算穿上衣服。可是由于她没有用披风裹住,所以她其实还等于全裸,甚至比全裸还使男人垂涎入迷,还更容易燃起欲火。
    她自己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仍然很自信,笑得妖艳淫媚无比。
    她转眼望着马玉仪,道:“你现在有什么感想呢?”
    马玉仪很轻地叹一声,道:“你的确是艳绝人寰的一代尤物,当真是我见犹怜。我现在只希望没有别的男人进来,以免情况变得混乱起来。”
    吕夫人讶道:“别的男人?现在谁会进来?你到底说什么?”
    马玉仪道:“当然不是徐爷的部下或者冲虚道人的同门,我只怕金算盘忽然出现,除他之外,也说不定会有别的人。因为你的护花使者恐怕不可能只有金算盘。如果还有的话,恐怕比金算盘还厉害还难应付。”
    她忽然牵扯这一堆道理,确实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连吕夫人也玉面变色,骇道:
    “你一定不是普通人,你是谁?”
    马玉仪道:“我在徐大爷心目中是刘双痕的女人。但事实上我正是沈神通的女人。”
    “啊,你是马玉仪?”吕夫人还记得她姓名,“金算盘早该听我的话处死你。因为你好象沈神通一样,使人一看见就头痛。”
    徐奔现在才恍然明白何以马玉仪听他叙述前事,提到大牧场众铁骑一齐向沈神通拔刀致敬的,竟会美眸涌出盈盈泪水。
    冲虚子道:“贫道虽然不甚知其中详情。但这位沈夫人的才智聪慧却足以令人惊服。由此可以想见沈神通的风采。”
    他话声停歇一下,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徐奔兄,此地的事情,包括沈夫人的安全,以及这个妖女的处置方法,都只好偏劳你了。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非先走一步不可。”
    徐奔不觉为之苦笑——想不到出家人也那么精?那么狡猾?他把吕夫人这个烫手山芋往我手里一塞,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冲虚子根本连屁股也没有拍就出厅去了。走得如此干脆利落,大有一尘不染之概,连徐奔这种老江湖也禁不住“佩服”起来了。
    吕夫人皱起眉头望住冲虚子背影。其实那背影一晃即逝,所以她现在只不过望住门口而已。“奇怪,那是什么鸟的叫声?已经一连叫了三次?”
    徐奔虽被各种事情(主要还是吕夫人白嫩裸体)弄得有点头昏脑胀。但他也的确听到鸟啼声。不过他向来对鸟类全无研究,大概除了斑鸠、麻雀之类别的鸟就认不出了。所以他当时并没有注意。而现在既然吕夫人特地提起它,便不能不想一想。
    一想之下果然发现问题。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方,又是午后时分,怎可能有鸟儿歌唱啼唤?此是常识而已,并非高深学问,显然一定有些古怪。
    唉,敢情真有古怪,只看马玉仪那种微笑样子就知道了。
    徐奔口中立刻吆喝出几声简单的却铿锵震耳的单音,厅外四周也都立刻传来隐隐约约戈戟碰触到剑鞘的行动声响。一听而知大牧场铁骑们已经团团守卫此厅。
    他侧耳倾听一切声响,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显然他率领的铁骑都达到他的要求。
    “我好羡慕沈神通。”他真心地叹口气,“我意思是说沈神通居然拥有象你这种惊才绝艳的红颜知已,如果我是沈神通,我一定带你隐居于风光明媚、山水绝胜的地方,永远也不再踏入人间红尘一步。”
    “那么现在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若是能生还关外,这一辈子大概永远不会踏入关内一步了。”
    “那么我呢?”刚才是马玉仪问徐奔,现在却是吕夫人发问。她前途、生死、祸福目前还捏在徐奔手中,所以她向他询问甚是合理。
    徐奔一时沉吟不语。关于这个烫手山芋的问题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考虑,所以他实在没有法子马上就回答。
    吕夫人没有催他,只偶然动动身子好象是移动一下重心,尺是任何人站得太久或者身体虚弱,便会不断移动重心,以免一只脚支撑体得过久而吃不消。
    不过吕夫人纵是石像一样不动,已经足以使男人吃不消。何况身子一动透明轻纱之下乳波臀浪花缤纷呈现,魅力自然加倍强烈,因此徐奔如果能够潜心思索那才是怪事。
    徐奔果然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有法子回答:“不管你本来是什么名字,我还是叫你吕夫人吧。吕夫人,你想听真话呢?或是假话?”
    “两样都想听。”她身躯摇摇颤颤,好象站得太久快要站不住了。“我对真话、假话都有兴趣,尤其是同时讲出来可以立刻比较一下,更加有趣些,沈夫人你认为是不是这样呢?”
    马玉仪道:“我没有经验,所以既不能讨论,也想听听。”
    徐奔爽快地道:“好,我说。我先讲假话。那就是我告诉你说我带你出关,我永远不让你走出大牧场一步,你便永远是我的女人,正确的说法是‘禁脔’。任何男人对你有这种想法都很正常。你本人也求之不得。因为只要你能接近我,迟早有法子反过来控制我。象金算盘一样对你百依百顺。我目前还未疯狂,还有理智,所以这是假话,而不是真话。”
    吕夫人媚笑道:“其实你无须那么害怕我。你很英俊潇洒,而又武功高强。我最后一定会爱上你,变成你的情俘。”
    她很可能向很多男人都讲过这种话。纵是如此却也仍然十分悦耳,极令人心动。
    “我很希望结局真能如你所说。”徐奔道:“我自问真可以将你当作吕惊鸿。你颦蹙时我跟随着忧愁,你欢笑时我跟着快乐。”
    “所以你可以把假话变成真话。让我跟着你。徐奔,我愿意做你的姬妾,永远侍候你身边。”
    她的话已经足以令人心醉神驰,更何况她娇躯轻轻扭动,放射出销魂夺魂之妖异艳光。
    这种力量又比言语强大得多了。连马玉仪也想不通徐奔何以能忍受、能抗拒?照马玉仪的看法,徐奔若是屈服让步,也实在怪他不得的。
    “我说过那是假话。”徐奔强调他的决心,“你要不要听真话?”
    “当然听,我听着呢!”
    “真话是必须把你送走,绝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你想送我到哪儿?”她声音中仍然有点惊疑,因为徐奔虽然没有说要杀死她。但若是送她到酆都地府,也就是处死她了。
    “我将把你送给一些人,当然是男人。你对他们非常合适。而照我看法,要你换些男人大概不算是痛苦的事。”
    “你要把我送给谁?”
    徐奔深深叹口气,又深深凝视这个美艳尤物好几眼,才道:“其实我心里也有点不舍得,不过你却是最好的礼物,如果我要他们帮我报仇的话。”
    “你到底想报什么仇?”
    “吕惊鸿!”徐奔坦率说出,声音表情坚决异常。“凌波仙子吕惊鸿死了,主使谋害她的凶手岂能让他逍遥世上?”
    现在连马玉仪也有点迷迷糊糊不太明白了,因为假如主使谋杀吕惊鸿的人正是这个吕夫人,则那些人怎样代徐奔报复呢?假如依约杀死吕夫人,则这件礼物就不成为其礼物,而变成毫无价值的死尸。如果不依约履行,那种人恐怕也决不肯失信违诺吧?这岂不是故意给人家一个难题?徐奔为何不干脆出手杀死吕夫人?为何要大兜圈子弄这么一个难题?
    不过马玉仪还忍得住不发一言。吕夫人看来也好象给弄糊涂了。却忍不住问道:“你想杀死害死吕惊鸿的人?”
    “我难道不应该这样做?你是不是有反对之意思?”
    “没有。只不过以我所知,好象主谋者是金算盘。你可以亲自去找他查问个水落石出。
    如果是她,你还可以亲手杀死他,岂不甚妙?”
    “不妙,一点都不妙。我也不怕坦白承认,我不一定斗得过金算盘,所以我让别人去调查,让别人解决这个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把你送给那些人,我拿你怎么办?放了不行,不放也不行。总之我的结论是将你当作一件东西——很名贵的东西,然后交换我想达到的目的。”
    “你究竟想把我送给什么人?”
    徐奔微微而笑,但这个笑容在马玉仪眼中,却显然含有残忍、得意,甚至有点邪恶意味。
    他回答的话果然也证实了她的看法:“在东海还有几个人,算是一个小集团也可以,算是一个秘密门派亦可,总之他们武功相当诡异高明,任何一个都不会比黑夜神社一流杀手逊色。他们虽然有些行为使人觉得不对劲,可是他们调查秘密以及杀人的功夫都非常有效率,八年来也极有信用,所以我对他们很有信心。”
    “他们究竟是谁?”吕夫人明知“那些人”必定属于以杀人为职业的秘密团体,仍然忍不住追问下去。
    吕夫人并不是对江湖上各种事情都陌生,相反的她所知道的可能比很多武林名家都多,正因如此,她才从芳心深处泛起难以形容的凛骇,她现在只希望徐奔所讲的对象,并不是使她惕凛惊惧的人。
    徐奔声音态度越来越安详——他当然可以如此,反正并不是他被人送给“那些人”——
    而又潇洒:“我会告诉你的。因为我希望你先得到一点资料。于是你应付他们之时就比较有利了。”
    吕夫人面色忽然发青,身子微微颤抖。本来她身上任何部位颤动,都有销魂蚀骨之魅力。但现在这种颤抖却大大不然,甚至还呈现反效果,使人觉得她的魅力,她的美艳大为减弱。
    主要原因自是她已经知道徐奔想把她交给什么人。同时又知道一旦落在“那些人”手中,日子必定很不好过,故此她才会惊惧得连颠倒众生的魅力都消失了。
    徐奔又道:“你何必这么害怕?‘东海四贤’听说都是非常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我最担心的是将来东海四贤在你狐媚魅力下软化,反转过来对付我,那我就好象周瑜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玉仪总算知道所谓那些人就是“东海四贤”。听那外号似乎并不骇人。所以她很直觉地就想到,莫非东海四贤都是没有性欲的男人?莫非他们向来对待女人很凶恶、很刻薄?故此吕夫人一想到是这些人便骇成这样子?
    关于这一点她还不怎样关心,那东海四贤对女人仇视也好,会怜香惜玉也好,那只是吕夫人将要遭遇的命运而已。他所关心的是假如东海四贤接受了吕夫人这件礼物——可能徐奔暗地另外还要付很多银子——一旦查出主使谋害凌波仙子吕惊鸿之我竟是吕夫人,那东海四贤会怎样处理这位吕夫人?吕夫人何以好象听见要下地狱那么骇怕?
    松纹剑厚而宽的剑身没有眩目的精芒。这是因为这种形式古朴,好象有点笨拙的古剑,通常都是玄门羽士佩用,出家人在各方面都尽力避免炫耀,避免招摇,何况这等杀生利器,越使人不注意就越好。
    剑尖由于下垂关系,所以剑身沾染的鲜血凝集尖端,到了相当体积便滴落黄土地面。
    本来很刺眼的鲜红热血,一旦滴落在黄泥土中,立刻失去颜色,甚至没有了痕迹。
    持剑者是个道人,他身过还有两个装束都极相似的道人。至于躺在八尺外的两个人,虽然也是道装,但一望而知绝非和这三名道人是同一门派的。因为这三个屹立如古松如孤鹤的道人,一派朴素敦厚风度。连衣服质料都是又粗又褪色的灰布,但那两个躺着不动的道者,身上衣袍都是闪闪有光的名贵绸缎,风味大是不同。
    常识告诉我们,大凡穿着朴素、风神敦厚的道人,多半是正派的。反之,大概属于邪门外道的多。假如邪门歪道之士也象正派道人那么廉洁刻苦,则他们何须为非作歹以谋取名利?假如他们肯粗衣粝食谨宋清规,当然怎样也沦不到是“邪门歪道”了。
    这三个粗布灰袍的中年道人并非聚拢在一起,而是一前两后,摆成一个三角形。持剑那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道人,便是这个三角形的尖端。
    他们面对着一幢低矮残旧、用砖木建造的小屋。由于小屋是座落于一些宅院后面的旷地边缘,故此不难猜出那是某座宅院后门外的附属建筑物,大概是用来堆放一些无用杂物,又或者是巡夜更夫有时躲风避寒所在。
    木屋的薄门仍然掩着,既无人出来,也没有声音。
    但三名道人却似钢钉一样的长三角形阵势对准木屋,看样子似乎随时会“钉”入小屋内。
    黄土旷地不算大,到处都有垃圾,也隐隐约约浮动那种不清洁的气味。
    这种荒废无人管理的旷地,在中国任何城市、乡村都有,还似乎比任何国家都多。
    可能是中午吃饭时候,所以没有孩童玩耍。甚至连一只狗影也没有,所以这三位道人不论摆出什么阵式,也不论他们使出什么姿势,都不至于有人惊骇怪叫。其实地面那两具道装尸体,若是有人看见,一定比看见三名道士古怪情况骇怪十倍都不止。
    太阳已经躲起来,天色因此灰灰黯黯,在寒冷的北方,这种天色甚是平常,任何人决不会注意。但作为“钉尖”的那个道人忽然抬头向天空望了两眼,微笑拂须,然后用鸾凤般清亮声音道:“十年时光不可以说很短,但也不算太长。所以我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容貌。虽然衣饰不同,但认得出认不出一个人,有时不能靠衣饰的,你说是也不是?”
    他面向小屋说话,显然对象是躲在小屋里,不过小屋里面既没有声息传出,而外表又决不象有人居住的,所以这个道人凭什么认为屋内有人?这倒是很耐人寻味的事。
    道人左手摸须,右手却把松纹古剑抖几下,好象想把剑上的鲜血尽快抖掉。也好象提醒对方别忘记他手中这把剑是会杀的人——假如屋内真的有人窥望的话。
    天色不但越来越阴晦,连风也强劲些和寒冷些。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道人徐徐问:“天地晦冥,阴风刺骨……噢,我忘了下面还有几句是怎么说的了。老实说包括你‘长春门’在内这一类教派,总是喜欢弄些非谣非偈的句子,别人记不得那么多,实在是合情合理并不失礼的事。”
    他后面左边的道人忽然接声说道:“我却记得底下好象是‘鬼哭千里,魂销魄失’……”
    “钉尖”那道人颔首道:“对,我也记得了。全文是‘天地晦冥,阴风刺骨,鬼哭千里,魂销魄失。三界幽沦,唯我春色。’尹不老,是不是这样?”
    小屋终于传出话声,但尖锐而又含混,使人不能不凝神侧耳聆听才听得清楚。“不错,本门的识诀没有改变。但我尹不老却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尹不老了。”
    “那么你现在是谁?”
    “你们也不是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我有没有讲错?”
    站在“钉尖”位置,也就是龙门三子之首的冲虚子拂髯微笑。——你当然没有讲错,因为在宇宙之内,万事万物永远变动不居,至少上一刹那和这一刹那的“时间”“空间”都已经有变动了。
    因此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或者是尹不老,在十年之后怎会还是相同的呢?
    不过这只是哲学上或玄学上的解释。如果在事实上这个尹不老,根本已换了一个人,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尹不老,问题可就十分不简单、不平常了。
    故此冲虚子仍然问他:“你现在是谁?啊,对了,我也可以变个问法,现在谁是尹不老?”
    “问得很好。”小屋里传出的声音似乎较为清晰,所以听起来没有那么费力。“我是长春门仙人尹不老。你们呢?”
    冲虚子沉吟一下,才道:“我们仍然是龙门三子。”
    “好得很,你们‘仍然’是龙门三子。我虽然是尹不老,但却没有‘仍然’这两个字。”
    冲虚子微笑忽然消失,其余华阳子、一真子面色也变得很凝重。
    现在双方虽然没有施展武功拼搏,也没有用什么法力神通等手段。但问题却比刀剑指住心口要害更严重得多,因为他们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已经是在较量彼此的道行功力和境界。
    换言之,假如你的道行已经超越了“空间”(并非如一般想象可以回到古代或忽然去到未来的世界,相反的你能在现在这个世界晨永远存在才处超越),而同一世界同一画面里的人物自然不断地衰老死亡。显然你比那些会衰老死亡不能永驻于同一空间的人高明厉害无数倍。
    “时间”亦是一样,当你能够逆返过去的世界里,或者跳入未来。你的道行当然不是凡俗之人所能企及,甚至不能了解。
    “时”与“空”本不可分,上述只不过为了便于解释而分开。同时上述的假设也属于超自然范围,而世上所谓“法术”,不论正邪,亦都属于超人力、超自然范围,所以他们对话中所表现的境界就非常重要,也远远比快刀利剑更重要了。
    “两位师弟有没有话要说?”冲虚子似乎已无法应付,所以找师弟出马。他的表情声音都象又笨又重的石头掉落地上一样,如果没有人搬动,一定永远躺在那个地方。
    但令人意外的是华阳子的声音却充满了蓬勃生气和自信。他说:“一万年和一刹那,在人类看来差别大得不思议。然而在宇宙的立场,却似乎找不出差别。为什么十年前的他,现在是‘不是’他的他。而十年后的我们,不能‘仍然是我们’的我们?”
    一真子也微笑说道:“我们若是与宇宙万物同化,则心中有十年前十年后的区别,乃是顺天应人而不是逆天行事。我希望尹不老老兄还听得进我们这种肤浅平实之论。”
    小屋门口出现一个中年华服道装的人,他面孔瘦长,两只眼睛几乎挤在一块儿,就算不懂相法之人,也能够一望而知那尹不老必定是个胸襟狭窄、记仇记恨性格的人。
    他腰带右边有个朱红色的葫芦,左边有一把三尺不到的银鞘窄剑。他步伐之稳准以及眼中精光,亦显示出他精擅武功。
    双方都同样是道装,但龙门三子却显然极其素朴,甚至可以形容为寒伧。
    冲虚子忽然恢复潇洒风度神态,声音也不再有沉闷的味道:“尹不老,你终于现身了。
    为什么你肯现身呢?你是不是民为我已经比不上我这两位师背景,所以认为有隙可乘?也所以认为有信心可以击败我们?”
    尹不老面色变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如常。“冲虚子,你的计谋稻好,因为你终于使人走出来面面相对。但我虽有所失亦有所得。我所失的就是中了你的诱敌之计,但我所得的却是使我对敝门心法‘玄龟藏形’更有信心。如果此一秘会大法施展出来,连你们龙门三子合力也唯恐找不到我,请问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找得到我?”
    冲虚子道:“凡是宇宙内的事情,必定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你虽然有失但亦腹,好象是理所当然之事,也好象不值得谈论。”
    谁说世事不是如此?北极可以把人冷个半死,但是赤道就势得要命。有刚硬之物,便也有柔软之物,反正这些相对的矛盾特性总是并存于世上,人人皆知,确实不值得特地提出来谈论。
    本来连“不值得谈论”这个意见本身也不值得提出。只不过冲虚子乃是将这句话当作一记闷棍所以才说出来,要不然他只须微晒一下就可以了。
    中了闷昆的后果自是晕头转向,也可能是一肚子别扭难过。那尹不老现在正是如此,所以他略为失常的反应便可以理解可以原谅了。尹不老失常的表现是冲口骂了一句三字经。以他阴鸷性格以及自称“仙人”的身份,就算气破肚皮也不应该开口出脏话,何况仙人一定不会生气,更不至于被人激怒。
    “十年前咱们见面时,”冲虚子微笑道:“那时你我都很凑巧以俗家人面目出现。十年后的今天碰头,却都恢复玄门弟子身份。这一点对你很不利,你心里大概也明白。”
    尹不老摇头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可能有无数坏处,但至少还有坦白这点好处,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你不利的是既然你是玄门中人,我就有资格有责任管教、处罚你。有些罪恶如是俗家人做出来,我可能网开一面给予自新机会。但玄门弟子就不能轻放了,这就是何以这两个败类死于乱剑下的真正原因了。”
    尹不老一时为之怒气冲天,不过他没有七窍生烟,反而怒极而笑——当然是冷笑、阴笑,决不是快乐的笑。
    “狂妄的人,我尹不老见识得多了,但好象要以你冲虚子排第一。好,我们且不争论你有没有资格管教我的问题。我只‘请’问你……”说到那个“请”字特别用力一点,以表示相反意思。“我那两个弟子做了些什么罪恶?你拿到什么证据而下毒手杀死他们?”
    显然死者刚才必定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至于从前做过的罪孽,冲虚子既非当场目击,自是提不出确切证据。
    冲虚子却没有被他难倒,回答得很快:“你们师徒三人赶来营救吕夫人,当然不是罪恶。但你两个徒弟入屋时,被我一真师弟慧眼看破踪迹,他们立刻施展绿磷箭这种邪毒法宝,想杀死一真师弟。假如不是一真师弟有点小小神通,老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尹不老反驳道:“假如你奉命救人,却被别人拦阻,你怎么办?难道下跪哀求人家放你过去救人?真真是混帐之极的道理。”
    冲虚子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他们向一真师弟下毒手,我认为不可原谅的是‘绿磷箭’。这种邪恶法宝最少要十二条人命才祭炼成功,咱们都是行家,好象已经不必争论了。”
    假如冲虚子之言真实不虚,则“绿磷箭”已经是千真万确的证据。何须亲眼看见才算数?
    尹不老不再反驳,等如已证实这件事。当下冲虚子面色一沉又道:“尹不老,你若是见机知悔,那就速速跪下,引颈就戮。”
    尹不老既气忿又讶异,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说如果我认错悔改,就应该跪在地上伸长脖子让你一剑斩下脑袋?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
    “假如我悔改了,却仍然脑袋落地一命呜呼,我何必悔改?我为何不尽力与你一拼?究竟是你疯了,或是我疯了?”
    “咱们都没有疯,只不过有些道理你不明白而已。你想想看,你满身罪恶,正如全身蕴满热毒之人,一旦长出恶疮,所有热毒就一齐迸发。于是种种奇病恶疾接二连三出现,使你连透一口气机会都没有,你若不知悔改而死,等于毒疮发作,来生来世以至生生世世,都将沉沦痛苦灾难中,不知何时才脱离苦海。”
    由于道家认为人有魂魄,可以转生投胎,也就是说,人死了并非就此完全变成没有,并非大结局而是还有无数续集。又由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观念,故此作恶积孽之人在未来自应遍尝恶果。
    “你若知悔改,”冲虚子继续说:“今天你虽然死于乱剑下,但恶孽因而消除很多,何况我会为你施法斋醮祭祷,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我比你更明白。”尹不老冷冷说:“如果你让我一剑斩下脑袋,我也可以答应替你做各种法事。但你肯不肯呢?”
    冲虚子微笑道:“你的剑跟我的剑大大不同。正如你的‘法’能使天色为之阴晦,能使人畜丧生。但我的‘法’却办不到这些。我只能抵抗甚至制住你,你只能害人而不能福人,我恰恰相反,只能修福而不能作祸。”
    尹不老冷嗤一声,道:“我不能福人?你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豆。我告诉你,我能使任何人立刻暴富,或者得到权势,甚至连本来不喜欢的女人都忽然爱你爱得要死。你呢?你能够做到些什么?”
    “这些我都做不到。”
    财富、权势及美色等等,世上之人大概很少会不喜欢不贪求的,所以更不要说到会讨厌了。况且这些东西本身并非罪恶,因此即使从道德观点(乃至玄学)来看,有财有势也决不是罪恶。
    那么既然尹法第能使人暴富等等,有何不妥?如果这些都不算福,什么东西才是“福”?
    尹不老只是冷笑,如今显然轮到他认为龙门三子太蠢太肤浅,而不值得回答了。
    “我绝对没有认为好些东西都是不好的意思,不过只要世俗人的观念,通常来说他们都很少深入观察思考,但你和我却不同了,至少我知道同时也可以保证,任何人若是奉你之教,信你之道,获得你用法术帮助,则不论他暴富也好,有权势也好,却一定跟着灾祸。”
    尹不老的冷笑消失,如果别人这样讲,他还可以否认可以驳斥,可是既然彼此都是大行家,便无须故此姿态。
    “儒家中主张君子爱人以德。德就是福的种子,你可以用一颗桃核种出桃树,或者不象桃树的树,但你决不能用一颗石卵种出任何东西。”
    他譬喻得非常明白,那尹不老予人之福其实就是石卵而已。
    冲虚子道理上(称为境界上更恰切)虽然已经占了上风,但面色反而出现凝重的神情。
    “尹不老,以我观察所得,你不但‘玄龟藏形’遁法已达精妙之境,便门前这三道禁制也显出你‘九邪神咒’已修炼成功。你应已可横行天下,也可随心所欲荼毒生灵。我早先的确毫无取胜把握,所以我龙门三子不敢不摆出‘小光明法坛’先行护身保命,才谈得到第二步荡妖辟魔。”
    原来他们三个人组成一个长钢钉也似的阵势,竟是玄门著名无上秘密大法十二坛图之一,用我们普通人也懂得的话解释,就等如十二种建筑物,由于形式、地点、大小、高矮、间隔以及建筑材料等不同变化,因而各有特点,各具不同力量。
    例如他们现在摆下的“小光明法坛”乃是水泥钢筋的小型堡垒,敌人枪炮便失去威力。
    而在堡垒里的守卫仍然可以看得见敌人,可以攻击迫近的敌人,但如果敌人用的是核子武器就不能抵御,除非把堡垒建造在地底或山腹深处,不过这一来却也不能攻击迫近的敌的了。
    由于第种条件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效果,这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问题只在于怎样才能具备那些条件而已。
    尹不老皱眉道:“你一定不是特意捧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我并非特意捧你,但目下情势已经明显得有如白纸黑字,那就是你一切邪毒法术都不能能我们施展。如果回顾检讨一下,你将会发现完全是由于你现出身形,然后又跟我讲了一大堆话之故。当然你如今的悔已迟,所以你虽然心中明白,却已无可奈何。我很想知道你何以忽然变成一只飞蛾,扑向那焚身有余的火焰?你何以会自取灭亡?”
    冲虚子提出这种问题好象很幼稚、荒谬。但尹不老居然肯回答,似乎更荒谬难解了。
    他说:“我猜可能是第一次大劫临头,你的意见呢?”
    “非常可能。据我所知,九邪神咒若是炼得成功,修道人最怕的三次大劫就次弟临头。
    在大劫方面,不论正邪都是一样的。”
    冲虚子一面说,一面仰首四望他大概没有讲错,因为天色已经晴朗,显然尹不老妖法邪术消失灵效和威力。
    “唉,大劫固然迟早会降临,但如果我不是迷恋吕素情的美色,我就不会碰上你们了。
    又如果日后碰到的是别的敌人,我可能比较容易逃过大劫。”
    龙门三子同不同意尹不老的意见已经没有机会回答,而且也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尹不老突然以神速的动作向冲虚子攻出三剑。
    尹不老当时右手拔出挂在左边的银鞘窄剑,左手也已同时取下右边腰间的朱红葫芦托在掌中。加上攻出的三剑,这一切动作总共花费不了眨眼工夫。以飙风闪电来形容他的快速,实在一点都不过火。
    此人武功之强,剑术之精,当真出人意料之外。尚幸冲虚子不在这些人之列,因为十年前已经见过面也较量过,而用性命换回的经验,谁也不太容易忘记。
    故此冲虚子剑光如墙,及时挡住尹不老那凶毒神速的三剑,也就不足为异了。
    尹不老的窄窄利剑紧接着又是三招,第一招“轻帆急桨”,第三招“坠雨穿云”,第三招“飞雷旋花”。
    第一招剑里藏剑至少有五着变化,又都是极迅快极猛急手法,一共十五剑撒雨拨水般攻出,硬是把冲虚子迫退了四步。
    不过冲虚子松纹古剑的招式虽然平实不露锋芒,却又显而易见,好象可以克制尹不老那种迅急诡毒的剑法。
    事实上亦确是如此,冲虚了表面上虽被迫退,但他退便等于华阳子、一真子两人“进”。
    只见冲虚子身后两道剑光精芒暴射,包抄疾攻尹不老。
    又见冲虚子双目圆睁,紧咬牙关,觑准那一闪即逝的丝毫空隙,忽然反攻一招。但这一招却相当古怪,竟是舍下剑不用而用脚。而且竟又不是攻击对方要害,仅只踢他左手。
    尹不老一心难以三用,只来得及应付双翼齐飞能够致命的剑招,却躲不过冲虚子的无关痛痒那一脚。
    当时尹不老只感到左掌掌背微微一震,轻轻柔柔有如被女孩子纤手摸一下而已。但掌心托住的朱红色葫芦,却被一股透过他手掌的内力弹起,呼一声飞上半天高,并且遥落远处。
    尹不老根本无法抽空抽身顾及那个葫芦。因为虽然华阳子、一真子双剑落空,便立即飘然飞开老远。可是冲虚子古剑映出光华如链迎头削落,森寒剑气宛如劲冽天风使人透不过气来,尹不老心中只好叫一声“罢了”,再望也不望那葫芦一眼。
    他望也没有用处,只握反而有害——如果朱红葫芦很重要的话。
    一真子已经飞落葫芦旁边,用一个黑色的布囊套住葫芦才拿起来,顺便收紧囊口的小绳,严严实实地“闷”住了这个葫芦。
    尹法老全心全意驭剑疾攻,也只不过刺削了七八剑,便自阴风阵阵刺骨,还有啾啾唧唧凄厉可怕鬼哭异声。
    刺骨阴风足以使人体力减弱衰竭,鬼哭异声则能够扰乱敌方心灵神智。但这两者却只不过是辅佐而已,真正威力仍然是精妙剑法以及深厚功力。
    远在十年前,冲虚了已经见误会这领教这位长春门掌教尹不老的可怕剑术,以及这一把邪教异宝“销寒剑”的邪恶威力。
    如今回想起来——如果他还有时间回想的话——便不能不庆幸十年的尹不老,并不是现在的尹不老。因为假如十年前尹不老已具有今日的功力(单指武功而言),大概那时冲虚子不但完全没有了取胜希望,甚至很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而经过悠悠十数年之久,恐怕也已变成一堆白骨。
    冲虚子的确没有时间回想当年之事,意思也等于说,也没有时间回到自已十年来作更上一屋楼的种种修炼。
    他耳中已听到一阵鸟啼声,这是龙门派一种特殊的联络信号。
    一真子告诉他说已经完成任务,一真子就是用黑布袋,使那个朱红葫芦变成闷葫芦的人。
    冲虚子随着那鸟啼声如响斯应飞退八尺,松纹古剑当胸竖举,摆出一个招式。
    尹不老的剑有如风驰追到,但忽又有如电制掣退了几步,持剑屹立,这一去一来发剑收剑即神速又利落。
    他虽是凝身屹立,仅仅瞪视对方而没有发招吐剑,可这那阵阵阴风以及啾瞅鬼哭依然如故,并没有停止消失。
    不过现在却好象使人不那么受扰难过,原因自然就是来自冲虚子,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是他的剑式。
    冲虚子摆出的剑式既不古怪也不奇特,不过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极顺眼舒服。尤其是在阴风鬼哭中更是如此。
    由此可知他们剑术的路子(包含精神及物质)都各有境界,又因不同境界而产生不同功效妙用和结果。
    甚至连尹不老也强烈感到自己很偏激,因为他代表的是宇宙间极可怕的一种形态——毁灭。
    “毁灭”当然极可怕,不必细表。
    如果毁灭也有神祗,那么这位毁灭之神觉得最头痛的敌人,大概要以“和谐之神”为第一了。
    而和谐却往往存在于最平凡事物中,或者最不受注意的角落,即使和谐出现于眼前,你也往往很容易忽略过去。
    有心人一定可以马上看出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和谐”虽然是秩序、美、和平、恰到好处等等意思,但却只对一样东西——毁灭,会有主动的压迫的甚至攻击的力量。
    因此冲虚子忽然连人带剑好象幻化为大片烟花缤纷的剑网,并且罩住尹不老,而尹不老却也忽然变成了没有反应的木人。这些情况至少在华阳子、一真子眼中,便觉得是十分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事了。

举报

第九章稚子何处去玉人何处寻
    “相见时难别亦难。”
    著名的短短诗句中,包含两种不同的情况。一是相见,一是别离。
    人与人之间本来不是相见就一定是别离,好象并没有既不相见亦不别离的第三条路。
    值得注意的是“相见”之难多是客观条件限制,例如没有旅费、入境签证之类。
    而“别离”之难却总是主观心态成份多些。例如你极爱一个人,便总是希望分分秒秒都厮混在一块儿。但越是如此,别离的困难或者苦难就越大。就些话用在沈神通、马玉仪这一对的身上,也没有例外。
    沈神通很想倾尽所有的财产,买一匹最快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侯桥镇和马玉仪相见。
    可怜的是他办不到,不是没有银子,不是没有快马,甚至不是被人拉住。
    事实上他已跨乘于矫健快马鞍上,并且挥鞭疾驰。
    他的目的地是天津卫,因为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抢先找到一个人——何同。
    何同是伊贺川的义子,被伊贺川派到他身边作奸细卧底,也奉命于有机可乘时害死他。
    这些阴谋奸计都已经实现,使得沈神通几乎死于大江堂堂主严温的地牢之内。所以沈神通自是对何同只有恨而无爱。但“仇恨”也不至于强烈到使他暂时舍下马玉仪的地步。他之所以亟亟以第一时间要找到何同,原因是要找出小儿子沈辛的下落。
    连马玉仪也不知道儿子何时何地失踪(她一事实上曾经昏迷痴呆一些日子,沈神通不问便知),故此唯五线索只有从何同身上追查。但万一何同跑掉?万一他早一步被人杀死?这条线索岂不是从此中断?
    此事确是非同小可。莫说马玉仪一定赞成支持他这样做,即使她不赞同,沈神通仍然会作此决定的。
    大牢里一个隐僻小房间内,光线虽然暗淡,空气也似乎很混浊,屋里还干净,而且有床有铺盖,床边长方形木桌上,还有油灯以及一大瓶酒,四色小菜。
    何同头发披散蓬乱,坐在床边,手肘靠在桌上,拿着酒杯。
    他本来年轻饱满的脸颊已经凹陷憔悴,眼睛也甚是呆滞无神。
    这种生活还有这种卑鄙不义的心情,实在足以使任何人都觉得活下去毫无趣味。
    但也许沈神通丧命于野趣园内,情况就会完全改变吧?纵然心情上未必可以改善得很多,生活上却肯定可以立刻完全不同,完全改变,至少不必再过这种不见天日、东窜西逃、亡命天涯的日子。
    何奇怪的是何同极悲观。他也曾用尽智慧经验详细分析,表面上野趣园金算盘以及黑夜神社的实力,的确有九成机会可以杀死沉神通。然而不必讲道理的直觉,却告诉他沈神通不会失败。
    连他自己以两年多时间处心积虑(当然还有伊贺川的种种接应掩护),还亲自出手一刀直搠要害,沈神通居然死不了,天下间还有谁害得死这个人?
    何同的确有点醉意,手中的杯子有时变成两个。
    桌边明明没有人,但有幻影出现也不稀奇。不过这个幻影最好是马玉仪——那是他真心爱恋的女人——而最好不是沈神通。
    抬起醉眼望住幻影喃喃道:“沈公,我不希望看见你,可是我仍然看见你。”
    幻影当然不会回答。
    在何同打个酒呃之后,又道:“沈公,我其实可以死。虽然我是伊贺川的义子,虽然我奉命暗杀你,但你为人大公无私,你又对我有如嫡亲子侄,所以我很对不起你,我若是一死,便不负义父所托,也对你有所交代了。”
    幻影——沈神通仍然没有消失,静静站在桌边,也静静注视着他。
    “我为什么不死?我为何还要活着?我是不是懦夫?”
    他深深叹息,眼中也涌出泪水:“唉,我是的,我是懦夫,我怕死……”
    他眼光因泪水而更模糊,故此那幻影忽然一变为二,而另一个居然是陶正直,他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陶正直,你他XX的不是人,你简直连禽兽还不如。但你究竟是什么呢?”
    陶正直好象向他咧唇而笑。
    “对了!”何同喃喃道:“你他XX的是魔鬼,是最可怕的恶魔。”
    “我希望我是。”陶正直那幻影居然会讲话会回答,而且听起来并不象是虚无幻想中的声音。“可惜我还做不到恶魔地步。当你何同全身脱得精光,压在赤条条的马玉仪身上,还扒开她两条大腿。那时倏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沈神通那个幻影面孔居然会微微抽搐一下。
    何同用力扯住自己头发,咬牙道:“是的,我那时是恶魔,我那时简直禽兽不如。”
    沈神通的幻影居然也会说话,而且亦全无缥缈虚无之感:“你还不算禽兽恶魔,因为你暗中爱恋马玉仪,你甚至直到现在还非常爱慕、非常想念她。”
    “对,对,对极了!”何同欣然睁大眼睛。“沈公,这种本事世上只有你一个人……”
    他声音忽然中断,只因他突然想到,如果世上只有沈神通能够如此精微观察人心,那么这个幻影会不会不是幻想颢,而是沈神通真人?
    想那沈神通向来有神鬼莫测的本事,所以他突然出现于此不足为奇,不过,如果沈神通不是幻影,那么陶正直呢?
    总之,何同现在根本变成木人、泥人,不但不会说话动作,简直连思想也塞住而告停顿。
    “我只有两个要求。”陶正直声调、神色都很安详,毫无疑问,他极力使对方知道他很有把握,如果不是真有把握的人,就算故作安详、镇静,到后来不是不免丑媳妇要向翁姑的。
    这个家伙非同小可,连沈神通也不敢不小心翼翼应付:“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而且居然有两个之多?”
    陶正直笑一下:“我可以不进来不见你们。我远走高飞的话,岂不是更为干净利落?”
    话中反而意思明显不过,他等于说既敢进来,既敢面对沈神通,当然很有把握要你沈神通答应我的条件。
    “是的,你讲吧。”
    “我第一个要求,你要发誓永远不动我,不论直接、间接都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听完第二个要求才答复你呢?”
    “当然可以。第二个要求比较简单,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你永远不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姓名、为人等等。”
    沈神通沉吟一下,才道:“你的要求其实相当合理,如果你是我,我提出出的条件可以还不止于这样。”
    陶正直笑道:“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这样才能长命百岁,我既已答应,你可以请便了。”
    牢房里立刻只剩下何同和沈神通,当然何同现在已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幻影了。
    “沈公,你为何答应他的条件?你武功上若是赢不了他,他决不肯谈条件,你若是赢得他,又何必跟他谈条件?”
    “原因我可以告诉。那是由于陶正直正是利用我小儿子威胁我。”
    “小沈辛?他在哪里?他已落到陶正直那恶魔手里?”
    “大概没有。”沈神通深深叹口气,这间牢房还算干净,可是那种特殊气味仍然不免,因此使他记起从前时时在这种地方盘问疑犯的印象,然而最不幸、最遗憾却是何同竟变成被盘问的人。
    何同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故此一点也不明白他叹气的意思。还问道:“既然小沈辛不在他手中,他又怎能利用小沈辛来威胁你呢?”
    “唉,小沈辛的下落恐怕只有从你口中能找到一些线索。但如果你在未开口前竟已一命呜呼,我岂不是绝了望?换言之,事实上他是用你的性命威胁我。”
    何同总算明白了,却也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沈公,我该死。不论你怎样处理我、杀死我,我死而无怨,因为我的确不知道小沈辛是怎样失踪的。”
    “连你都不知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沈公一刀杀死我,不再让我活受罪,大恩大德等我来世报答你。”
    “比起我的小儿子,你的死活似乎不大重要。”
    “是的,我知道。正因为我讲不出半点任何头绪线索,所以我情愿死掉。”
    何同眼睛睁大,醉意分明大减,好象已清醒大半。
    他又说道:“我从大江堂内部固然得到秘密消息。另一方面我一听到无数名家、高手、魔头、杀星都要往大江堂找寻雷傲候,便知道这一定是你的杰作。换句话说,我那时已确知你没有死,你已开始反击行动,所以我苦苦寻思怎样逃得你的掌心。”
    沈神通很有耐心地静静听着,因为你必须了解多些,才有法子找出线索,越了解情况就越有利,所以他不作声,以免打断何同叙述时的思路。
    “我当然必须远走高飞,同时又最好找到有足够力量对付你的人,所以我想到了黑夜神社。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利用玉姑(即马玉仪)为饵,才可以使你掉落陷阱。唉,很可能玉姑发现我存心不良,甚至,她已经猜到你没有被害,故此,临动身前她忽然变成白痴,一连五天不吃、不喝、不言、不动。”
    沈神通面孔全无一丝表情,好象正在听一个关于别人的不幸故事一样。
    “我还记得第三天我觉得非常非常疲累,所以点了玉姑睡穴,而我也尽量大睡一觉。谁知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小沈辛,我用尽一切本事查勘侦察,也费也整整一天工夫四下调查,但结果仍然是一个零,任何一丝线索也没有。”
    “完全没有线索是不可能的。问题只是你虽然面对线索,但却不知道那就是线索,而且即使知道了,又能不能从线索中找办法?能不能利用这些线索?所以有没有线索最好等我判断。”
    “是,是的。小沈辛没有爬出屋外的痕迹。当然也没有受过伤害的血迹之类。但我发现一件很值得怀疑深思之事,便是他的一只黄金镯了不见了。据玉姑说,那是一个美丽女人送的,连你都没有见过。”
    他顺便简明扼要地把雷不群(雷傲候的独生子)逃避宋黄氏追杀,以及她如何救了雷不群经过说出来。
    “在那只金镯上,宋黄氏刻了‘赠小辛,祝长命富贵,桃花溪宋黄氏’这几个字。我敢肯定这只金镯是跟着小沈辛一起不见的。小沈辛自己当然不会带走,但如果不是被别人劫走的。小沈辛自己当然不会带走,但如果不是被别人劫走小沈辛,何以单单带走那只金镯?”
    “你可曾怀疑什么人?”
    “有两个。一个是宋黄氏,另一个是陶正直。”
    “你既然仍然想不能,可见得你已想法子查过,并且证实不是他们两上?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人物呢?”
    “没有。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三个。除非是我或玉姑在痴呆中完全没有意识中,把小沈辛丢在大江里,但当然一定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极小心、极精密、极冷静地研究种种情形之时,正如从何去何前他们在杭州研究案情一样。
    只不过后果自然大不相同。从前是同心协力对付罪犯,而现在牵涉进去的主角却正好是他们两人,他们自己将会怎样对付自己?
    沈神通陷入沉思中,过了很久很久,仍然象泥人木偶一样。
    以何同往日跟随沈神通的经验,已经知道他完全投入乱丝似的推理冥想中,所以也知道现在他是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换言之,何同深知如果要反击狙杀沈神通,此是一大上佳机会,但转回来深思省察一下,又可以看出这可能不是好机会而是“陷阱”。因为以沈神通之能,岂骨在这种情况下予人以可乘之机?
    沈神通终于恢复如常,问道:“你刚才为何不趁我想事情之时出手一拼?”
    何同摇摇头:“第一,你可以故布陷阱。第二,我也希望你能找回小沈辛。”
    “对,可以勉强算是陷阱。因你一身武功已减弱很多,所以我深知必能及时阻住你任何袭击,但你一定不想我找回小沈辛。”
    何同讶异得张大嘴巴,好一会才讲得出话:“为什么?我也曾尽我的力……”
    “你曾经尽过力,那是真实之事。可惜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为了想使我相信,,同时也使我被你导入歧途。我知道纵然我用利剑顶住陶正直喉咙,他除了极力辩白自己没劫走小沈辛,言语中还可以证明,你曾经用过很多方法向他调查这件事。”
    “我这样做,难道是不想找回小沈辛么?”
    “表面上你的确已说了力,但如同你向一个瞎子询问彩虹的颜色,你认为他能不能回答?”
    “陶正直绝对不是瞎子。”
    “对极了,他甚至跟我一样,已经猜出内情,所以他刚才提出的条件不苛刻。只求我不向他报复,也不向人提起他姓名等等就满足了。”
    “假如正如你所料,小沈辛失踪与我有关,则陶正直岂不是更应该知道我的价值?为何反而不敢要挟勒索你?”
    他的确问中了要害,因为既然沈神通非得从何同口中弄线索不可,而陶正直又知道何同有线索,这时何同性命自是大大值钱。陶正直有本事杀死何同而不杀,把何同当作交换条件的注码,这个注码当然份量极重。何以他反而不敢勒索?何以他不敢多赢一点?陶正直又不是很克已很谦逊的君子,为何忽然转了性?
    “你自己本来也知道答案。”沈神通声音透露出不悦意思。“只因为连陶正直也测透这件案子并非什么神秘人物所做,而是你何同一手导演的。陶正直能猜测得出这一点还不要紧。他最厉害的是知道你随时随地会忽然气绝毙命,假如我用手段向你逼供的话。”
    何同面色又青又白,眼中尽是很难形容的恐惧,这种面色眼神,已等于招供承认了。
    “由于他知道我一定无法从你口中探出任何情报、任何供词。故此你也就变成无足轻重不关紧要的人物了。现在你明白了吧?”
    “沈公,我的确该死,我早就该死了。但为了尊敬你,所以我等到你找我,等你亲口讲出你的判断我才可以死。”
    “你对我的尊敬诚然可贵。但是代价未免太大了。换句话对你对我都很适合。现在咱们闲话休提,把话题再转到小沈辛身上好不好?”
    何同摇头的动作显示出他坚决心意:“不好,我拒绝再说任何一句有关小沈辛的话。”
    如果他实行这一个决定,则沈神通再迫他的话,他除了“死亡”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因为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彻底拒绝开口讲话。
    沈神通当然晓得何同的暗示,他现在还不想何同立刻变成死尸,所以只好点头同意,还安慰他说:“好,我可以不提小沈辛这件事。”
    何同眼中顿时闪过奇异光芒,那是一种包含疑惑和希望意思的光芒,“你?只是你?”
    沈神通摆摆手,道:“别逼我,让我想一下。”
    牢房沉默了好一会工夫,应该先开口的沈神通果然说话了:“何同,有一句话我是替马玉仪问你的,这句话你只须答复是或否,只不知你认为我有没有资格代表她?又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换言之,你愿不愿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情?”
    “最后”的意思就是永远不再发生,所以任何人都能够醒悟联想这个“永远”、这个“最后”就等如“死亡”。除了死亡之外,哪里还有永远或最后呢?所以何同面色变得更苍白,半晌才以微弱声音道:“我愿意。沈公请发问。”
    “那么你仔细听着,既然马玉仪已没有可能找回小沈辛,因此她必定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天灾、疾病之外,小沈辛能不能象正常的小孩子一样活下去呢?你只须给她一个答案,是肯定抑是否定?”
    何同不假思索立即回答:“是!”
    “是”乃是肯定之意,也即是能够活下去,可以活下去,而且还是“正常”地活下去。
    沈神通伸手一只手扶住桌角。如果他不扶住一些东西,他猜想自己可能会软弱乏力得跌倒,这是因为他心中千万斤重担忽然消失之故。
    俗语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用来形容沈神通的想法感觉,真是再贴切没有了。老实说,只要小沈辛不死,只要他能正常活着以及长大,便还有找到他的希望。假如青山已经不在,哪里还有柴烧的希望呢?
    沈神通独自策骑飞驰,疾趋城外的侯桥镇。街道屋宇行人城门还有城外郊野间的树木田地等,不断地被他抛于身后。
    他脑中只有马玉仪情影,所以急于见到她。若是能快点看见她,哪怕只不过早一分钟甚至早一秒钟,也非常值得,非常宝贵。
    至于何同这个人,他却已决心忘记。
    因为何同会带给他许多不愉快回忆。
    又由于何同已被陶正直暗下毒手,服过某种神秘恶毒的药物。故此,何同不但一身武功行将失去,甚至连身体必将变得衰弱不堪,老实说,一个人象何同那样,委实是生不如死。
    以沈神通的本事,当然不会走眼。所以他挥袖潇洒离开,竟没有杀死何同。
    如今在世上,沈神通唯一最关心的人就是马玉仪,他只希望快快见到她,沈神通唯一最渴望做的事,就是带她回到风光如画的江南。
    街上静得出奇,假如不是有些临街房屋露出一些居民面孔或眼睛,真使人以为这个市镇是没有人住的鬼墟死市。
    但事实上这条街上有人,而且有三个之多,这三个劲装大汉笔直屹立,背靠着背,每个人口中横衔着一口精光闪闪的长刀,两手则拿着强弓搭着劲箭。
    他们这等阵仗,究竟为了什么人?镇上居民谁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劲箭可以在百步外伤人,而且他们口中横衔的长刀看来那么锋利,大概轻轻一挥必可斩断任何人的脖子。
    因此,没有人胆敢试试,去看那些大汉们的箭法准不准。自然更不敢招惹他们,免得被他们提刀追杀。所以人人都躲在屋子里,连最顽皮的孩童,亦只敢在门缝窗隙偷看。
    寂静如死的街道上,终于出现一条人影。
    三张强弓霎时已拽得满满的。虽然其中只有一张强弓乃是遥遥指住那人,但其他两张强弓随时都可以转移目标,集中全力对付来人,所以目前固然只有一把强弓对着那人,其实任谁都知道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从街道远远那端出现的人影,踉跄奔近。
    那支对准他的劲箭没有射出,反而缓缓垂向地上。因为一则认出来人是谁;二则,来人身有血迹,袖裂裤破,头发蓬松,样子极是狼狈。显然曾经与人动武打斗,打赢打输不得而知,但受了伤却是可以肯定的。
    持弓之人不但收起弓箭,还拿下咬着的长刀,这样才可以开口讲话。
    “我认得你是陶正直,你是不是刚从野趣园来的?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满身血迹、形状狼狈的陶正直连喘几口气才道:“我要见徐奔,他在不在这里?”
    那三名大汉原来就是大牧场十八铁骑。他们奉命四下严密守卫屋宇,故此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极其紧张慎重。不过陶正直既是远从野趣园而来,人已负伤形容狼狈,他很可能有些消息是徐奔希望知道的,当然不必向他出手攻击,甚至还分出一人赶紧入屋请示。
    陶正直终于亲眼看见马玉仪,心中却不禁微微失望。因为他从前听过何同形容,又眼见沈神通的痴情,本以为她一定美丽得任何男人都受不了,都会为她疯狂。但现在一见之下,她也不过是个漂亮女子而已。
    而且如论姿色妖媚迷人,马玉仪根本比不上她旁边的吕夫人,那吕夫人虽是象木头一样坐着不动。可是她的面孔,她轻纱之下全身的玲珑浮突曲线,的确能使任何男人为之心跳,为之垂涎。
    徐奔声音冷涩得很:“我认得你是陶正直。”
    “对,我也认得你是‘天涯海角’徐奔。”
    “认得就好,有什么事快说出。”
    “是野趣园的事,我猜你都会有兴趣吧?马玉仪不必说了,吕夫人你呢?”
    人人都为之一震。最主要是他叫出马玉仪的名字。
    谁也想不到最先开口的人竟是吕夫人,她道:“马玉仪是何同带来的,而你是何同代表,所以你知道她名字不算奇怪,但我记得你说过从未见过马玉仪,所以你怎知她就是马玉仪?你又何以知道我们在这里?”
    陶正直道:“你应该先问问野趣园的情况,难道金算盘以及那男孩子你完全不担心么?”
    “不是不担心,而是知道沈神通一定会赢。”
    “你从前莫非认识沈神通?”如果她与沈神通从不认识,她岂有对他那么有信心之理?
    “不认识,我只认识徐奔。”
    “你认识徐奔,这跟沈神通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之至。”吕夫人微微而笑,发射出的媚艳热力真能使铁人融化。“我记得徐奔非常非常自负骄傲,所以如果有人能使他自动拔刀敬礼,这个人一定极了不起,当然比金算盘或者你陶正直强得多了。”
    陶正直点头叹口气道:“你讲得对,但我也得承认,从未见过一个象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我的确也十分佩服你。”
    陶正直目光转到徐奔面上,又道:“金算盘恶贯满盈,已经伏诛,黑夜神社也灰飞烟灭了,徐兄你们大可轻松一点,我意思说厅外对准我的几张强弓硬箭可以收起来了。”
    徐奔果相似高高举起右手,发出无声的号令,问:“现在你满意了没有?”
    “很好。”陶正直连连点头,但这种动作很可能触动伤势,故此眉头微微皱了几次,也露出隐隐咬牙忍疼的表情。不过,如果不是极精明的人加上极仔细的观察,便非常难发现他这种隐微的表情。
    此处特地提及陶正直表情这种小事当然事出有因。最显而易见的是徐奔由于为人很精细干练,已经观察出陶正直隐微表情。所以他也已连最后一些疑念都消除了。认为陶正直目前一切情况“暂时”可以信任,可以不必严防戒备。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用刀剑指住,也不喜欢被又准又快的硬箭瞄准要害。将心比心,相信徐兄你也不会喜欢,所以现在我觉得很好,甚至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徐奔哼了一声,并不因对此人放了心而亲热友善一点,因为他的确对这个人没有好感,所以态度很冷淡。
    陶正直平生受惯轻视冷落,故此好象不以为意,其实这只是表面上如此而已。他仍然微笑道:“我好象没看见龙门三子?为什么?难道沈神通真没有猜错?”
    提到沈神通,徐奔便不能不问了:“沈神通猜测过什么事?”
    陶正直道:“沈神通接到消息,得知你们大牧场人马并非赶返关外,而是向这边方向疾行,立刻就猜到你们来保护马玉仪,他也立刻猜到应该惊动龙门三子,他告诉我说,如果看不见龙门三子,便只有两种可能。”
    沈神通果然最擅长作这种猜测,而且一般来说推测出一种可能已经很不错了,陶正直虽然说有两种之多,那就更象是沈神通的作风了,马玉仪更无疑惑,问道:“是哪两种可能?”
    陶正直道:“第一种可能是龙门三子早一步离开侯桥镇,根本不知道大牧场众铁骑抵达,他们既已走了,所以人不在此就很合理了。”
    此一可能性,人人都猜得到,所以大家想听的是有关第二种可能的推测。
    “第二种可能是龙门三子为你们应付完强敌之后,飘然返出,他们是修真有道之士,这种作风毫不奇怪。”
    马玉仪讶道:“强敌?是什么强敌?徐大哥你没有提到,是不是还不知道?”
    艇奔用温文有礼态度声音回答:“我已经知道,但只怕骇着你,所以不提。”
    陶正直道:“对,不提最好,不过现在却不要紧了,因为野趣园的妖人已被歼灭了,这边有龙门三子出手,大概任何妖术都不管用,龙门三子既是飘然归去,也就等于说,绝对不会再有妖人侵扰了。”
    最先面色大变、身子颤抖的是吕夫人。
    陶正直向她笑笑,又说道:“野趣园的妖人既是你勾来的,则你另外可能还有妖人护驾也不稀奇,这一点莫说沈神通,连我都猜得到,又假如龙门三子还在这里,大牧场铁骑必定不会那么紧张戒备。”
    吕夫人话声好象呻吟一般:“陶正直,你为何反而帮助沈神通,你必定连何同都出卖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是恶魔!”
    “其实只能怪何同和金算盘,因为何同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沈神通小儿子弄得下落不明,所以沈神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何同查问,我可犯不着跟沈神通这种人物结下不解之仇,故此我不敢不讲出何同下落。至于金算盘,他也是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派黑夜神社精锐杀手对付我,使我负伤,那时候,我不倒向沈神通那一边,难道还有第三条路?”
    那金算盘会发这种神经,大概是吕夫人早已知道,因此她只好闭起嘴巴。
    徐奔却道:“但何以沈神通叫你赶来,而不是刘双痕他们?”
    陶正直道:“他们可能另有任务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到地方另有作用,沈神通这个人决不会差遣错人的。”
    马玉仪心中只有沈神通的影子,所以居然暂时可以不理小儿子失踪之事,她柔声问道:
    “那么你来此有什么作用?”
    “沈神通只不过利用我的特长,要我带走吕夫人。”
    这里边中吕夫人也禁不住讶然开口:“你有什么特长?”
    “我平生不喜欢女人,就算天下男人都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但一定不包括我在内。”
    吕夫人冷笑道:“哼,如果我不是功力全失,如果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要试试看。”
    徐奔虽然很想将吕夫人这个烫手山芋交给陶正直,但一切情形终究只是陶正直一面之词,无论如何还是听沈神通亲口决定才可放心。
    不过现在却似乎可以较为相信陶正直:“我绝不反对把吕夫人交给你带走。”
    陶正直道:“我们等到沈神通来了,才作最后决定,照我猜想他应该不久就能赶到。”
    吕夫人忽然问道:“假如他很久都赶不到呢?你们要等多久?一年?十年?”
    马玉仪怒道:“绝不可能。”
    徐奔也向吕夫人叱道:“闭嘴。”
    陶正直却笑嘻嘻走近她,道:“你很讨厌,虽然你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含笑柔和声中,忽然一挥手正反掴了她两个大耳光,发出清脆响声。
    这样还不算数,陶正直左手抓住她胸口衣服(其实只是薄而透明的轻纱),他的手指和掌前都已深深埋入那对高耸饱满乳房当中,别的男人必定会稍稍避忌或者受影响而态度软化。但陶正直却完全无动于中,又是两个大耳光掴去,使人有点担心吕夫人就算不扭断脖子,只怕大牙也会掉落几颗。
    吕夫人很可能被打得头昏眼花,身子完全靠在陶正直手上,连眼睛也闭住了。
    陶正直虽然用手推撑着吕夫人乳房部位,不让她仆倒。口中却冷冷道:“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女人,你就算趴在我身上也没有用处,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肉体很好看,可惜我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我不妨告诉你,你以后挨耳光的机会多的是,所以你最好多练点挨耳光的本领。”
    他表情之残忍,声音之冷酷,使人既害怕,而又相信他一定说得出,做得到。
    徐奔心想,沈神通真是名不虚传,他真是找对了人,那吕夫人落在这恶魔似的男人手中,只怕还要受无穷尽的活罪。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1:02 , Processed in 0.453125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