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朱宗潜这才明白其中奥妙,当下又道:“但还有一事在下毫不明白,那是计多端分明对我有恶意,可是他却两度相救於我。”
    他扼要的把如何遇见林盼秋而杀死银衣帮之人开始,直到今日下午计多端指点林盼秋救了他性命为止,全部说出。
    康神农道:“第二次救你之故,我可不知道,但第一次他来此求我指点之时,曾对我透露说待把你治好之后,使吸你精血,把那紫府禁果的灵效取为己用。而你却因得到林盼秋携抱,无意之中已化解了禁果霸恶之力,是以武功大进,又不畏诸般毒药。”
    经他这么一说,朱宗潜又恍然大悟。
    现在他已减去一部份疑惑,心想这位老人家既是遭受计多端的迫害,救他出困自是义不容辞之事。
    康神农忽然转到拭瘁,顷刻间出来,道:“毒蚁阵法已收妥啦,你可以去了。”
    朱宗潜道:“在下既知老丈身分,自当略尽棉薄。这条铁链不知如何方能去掉?”
    康神农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已改变主意啦!”
    朱宗潜大讶道:“老丈这话怎说?”
    康神农道:“我决意留在此地,才有机会亲手诛杀那三个逆徒。如若离开此处,反而须得到处躲避他人………”
    朱宗潜道:“在下听得似懂非懂,还望老丈明白见示。”
    康神农道:“你过来瞧瞧就明白了。”
    朱宗潜大步走近前去,依照他手势所示,目光沿着铁链一直瞧看,猛然大吃一惊,原来这条铁链的一头锁在一个钢环上,这个钢环竟是穿过尻骨加以接合。也就是说这条铁链锁在脊骨的最末端,情状悲惨可怖。
    老人缓缓道:“现在你明白了没有?钢环穿透之处有一条隐筋,若然弄断,下肢便永远瘫痪残废。我眼下受此酷刑,那条隐筋不知断了没有?如若已断,你纵有法子弄毁钢环,我也不能行走,有何用处?”
    朱宗潜不觉怒发冲冠,道:“这些丧心病狂之辈竟然如此残酷毒辣,须容他们不得。”
    康神农道:“别生气,我只怕你一怒之下,去找到他们加以诛杀,使我失去亲手报仇的机会。”
    他抬头向天空望去,又说道:“天快亮啦!唉!当年我真不该把一部武功秘笈交给他们修习,以致他们后来武功比我还强。倘若我隐筋未断,只是被钢环压住,因而下肢暂时瘫痪的话,还可以脱身出去试图报复。但若然隐筋已断,逃出去反而有害无益。”
    朱宗潜激动地道:“老丈何妨一试?在下无论如何也要全力帮助老丈。”
    他摇摇头,道:“试不得,一则这枚钢环年深日久,难以取出。二则此环坚硬异常,如何能弄得断?”
    朱宗潜在心中盘算了一阵,认为有两个办法可行。一是独力把他的三个逆徒全部擒住,送到此处,由康神农亲手处死。
    如此自然可以使他略心中的仇恨。另一个办法便比较容易一些,但远不及上面说过的法子那般干脆。
    这第二个办法便是设法把康神农救走,尽力保护他的安全,然后让他自己报仇雪恨。
    此法自是十分拖泥带水,顾虑甚多。但在他而言,责任便轻得多,只须把他弄到安全之地就算是成功了。
    他心口相商了一阵,便道:“敢问老丈,除了计多端之外,那两个姓甚名谁居住何处?”
    康神农道:“我不能告诉你,尤其是那为首的一个比之计多端更要阴险狡诈得多,只要漏一点风声,他就永远不会到此处来。第二个也是坏胚子,但心机不及其馀两人,性情却暴戾得多。”
    朱宗潜道:“老丈遭此古今罕闻的惨祸,在下焉能坐视,第一件就是杀死了计多端替老丈出点气,老丈决计不能阻止於我。”
    康神农面色一变,道:“你万万不可出手,免得惊动了其馀两人,尤其是那为首的孽畜,他才是罪魁祸首,我若不能亲手取他性命,死亦不能瞑目。”
    朱宗潜道:“然则老丈教在下如何能够心安,我岂能袖手不理而去?不行,您老总得让我出点力。”
    康神农在曙色之下,双眼渐渐眯起来,流露出睡意。
    他道:“你让我考虑考虑,过些日子才答覆你可好?”
    他的形相在迷蒙的晓色之下,瞧得十分清楚,只见他额头广阔,表现出智力过人。眼眶深陷,鼻高而钩,嘴唇甚薄,又显出他本是冷酷无情之人。
    可是那雪白紊乱的须发和面上的皱纹,又令人极是怜悯他的悲惨遭遇。
    朱宗潜决然道:“在下自命是行侠仗义之士,如若袖手不管老丈之事,定难安寝。”
    康神农见他确有诚意帮助自己,当下道:“那么你先替我测验一下,瞧瞧那尻骨内的隐筋是否中断,你只须拿住钢环轻轻摇动,我便可以知道了。”
    朱宗潜依照他的指示,小心地摇晃那枚钢环,但觉已被血肉吮紧,好像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份。
    康神农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这钢环能使他剧烈痛苦。
    他摇了几下就停住手,康神农道:“十之七八是没有希望的了,但说不定时间过久,以致机能麻木了也未可知。总之,我此生不打算活着离开此处了。”
    天色从迷蒙晓光变得明亮,朱宗潜道:“在下暂且告辞,老丈不妨考虑一下,在下不久就会回来谒见。”说罢,行礼而别,转身奔入林中。
    他踏入林内,忽听草丛中嘶的一声,窜出一条黑白相间长约四尺的毒蛇,头呈三角形,蛇信吐出老远,形状极是可怖。
    朱宗潜提一口真气,身形飙然升空而起,一手抓住头顶横枝,身子便悬挂在两丈高的树枝上。
    他低头注视那条毒蛇,心想此蛇想必奇毒无比,形状才如此恐怖,且看它是不是游入草地,如若向那边游去,就须得设法拿石头砸死,免得康老丈遭害。
    正在瞧时,忽然间一条人影在朱宗潜的眼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从一株大拭瘁面闪出来。
    朱宗潜一眼望见,吃了一惊,腰间微一用力,整个人悄无声息的翻了上去,缩成一团。
    他认出来人正是银衣帮香主计多端,以往见到他时,总是身披长衫,举止迟缓。这回却是劲装疾服,态度鬼祟,行动之滑溜轻捷之至。
    那计多端没有发觉离地两丈处的树枝间有个人球,却见到地上的毒蛇。
    他毫不慌忙,以手中的长刀向那毒蛇遥遥一指,那条毒蛇突然问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朱宗潜眼力极强,已瞧出他大刀一指之时,腕底飞出一丝银光,射中蛇首。这一丝银光体积极小,又不是贯注得有内家真力,居然一举毙蛇,可见得定是蕴有奇毒,连那条毒蛇也难以抵受,立刻毙命。
    他见了这等情形,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计多端的毒药暗器竟是借弹簧之力发出,那真是防不胜防。
    若然不是无意之中窥破,一旦碰面动手,万万难逃此劫。
    正在想时,但见计多端蹑足而行,从他脚下穿过,一直走向草地另一方。朱宗潜小心查听一下,似是没有别的人在附近,便看准了地方,身子荡起飞去,落在一棵大树的巨干上。
    这儿正好瞧得见计多端的背影,他躲身在一株拭瘁,微微探头向草地窥瞧。
    此时天色已经甚亮,远远可以见到拭瘁突出轮椅的一部份,见到老人的双腿以及拖在地上的铁链,却见不到老人头部。
    计多端窥看了一阵,便把背后一个小包袱解下,取出一件长衫罩上,又把长刀插在树身,空手缓步走出草地,干咳一声,道:“师父,弟子特地前来探视您老。”
    他只走入草地四五步就不再向前移动。
    拭瘁的轮椅吱的响处,老人转了出来。他冷冷道:“你又来干什么?难道当真这么好心前来问候我老头子?”
    计多端诡笑道:“弟子生怕二哥忘了送食物前来,你岂不是束手待毙?若然粮食充足,弟子就不要再跑一趟了。”
    康神农睁眼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仇恨。
    计多端那等枭恶之人也不由得心胆寒凛,退了两步。
    康神农冷冷道:“你们若不趁早取我性命,总有一天会把你们通通杀死。”
    计多端极力恢复镇定,笑道:“师父的口气似是有几分把握,可知定是有人答应过帮你的忙。”
    朱宗潜大吃一惊,心想这计多端怎会晓得?难道他的察言鉴色的本领如此高明?转念之时,暗暗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康神农咬牙切齿道:“不错,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我在此处,他定会答应出力帮助我,那时候你们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你给我滚,我不要跟你说话。”
    他推动木轮椅转入拭瘁,暗作准备,只要计多端胆敢近前瞧看,就能以毒蚁阵取他性命。
    他一直希望有一天,三个恶徒一齐现身此地,得以一网打尽,但今日却改变了心意。
    计多端被康神农叱喝之后,眼见老人隐入拭瘁,反倒仰天一笑,扬声道:“师父何须生气,弟子这就走,回头更当带些美肴佳酿前来孝敬师父。”
    说罢,转身自去,朱宗潜动也不动,等他自脚下走过,这才松了一口气,飘身落地。
    他心中已有主张,故此不再出见康神农,让那计多端走了好久,才慢慢的往森林外走去。
    他原是机智过人之士,目下既从计多端口中听出蹊跷,又见他才到即走,行色勿勿。这两点加起来便有所发现,虽然一时还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计多端对自已定有一个极大的阴谋那是无可怀疑,而他忽然赶到此地想必也与自己有关。
    是以他出林以前,极小心地向外面窥看过,断定无人之后,才迅快奔出。他并非一直沿旧路返回小镇取牲口包袱,反而钻入另一座树林。这一座树林绵延老远,他早已看准地势,入林之后,便向树林的另一头直走。穿出树林时,已是数里之外。
    他绕个大圈,经行过许多村庄乡镇,午间才回到那小镇上,取回牲口,便上马东行。
    才走了十来里路,但见岔道冲出两匹健马。
    朱宗潜目光一闪,识出其一乃是昨日见过那姓金的中年人,另一个长得短小精悍,也是四旬上下之人。
    他们拦住去路,但面上都微带笑容,似是没有恶意。
    朱宗潜心中一动,恍然大悟的想道:“是了,我自昨日得计多端送出大门之后,日夕都有人尾随跟踪,是以今日破晓时计多端会赶到那黑森林之内。”
    他面色一沉,冷冷道:“两位拦住去路,是何用意?”
    那两人正是金老三和梁老二,他们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人物,此时神色丝毫不变。
    金老三拱拱手,道:“我们兄弟二人虽是与银衣帮有点交情,但却不受他们管辖。因为听说朱兄昨日力斗欧阳少帮主,武功奇高,甚是仰慕,特地赶来相见。”
    朱宗潜道:“现下已经见过,便请两位让路。”
    梁、金二人全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的冷峭自傲,言语间咄咄迫人,丝毫不假辞色。但觉此人不但武功了得,连这做人方面也是十分滑溜难斗。
    他们对望了一眼,尚未决定如何应付。
    朱宗潜一催马迫到切近,冷冷道:“若不让路,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则威势迫人,二则对方未曾拿定主意。
    但见梁、金二人不由自主的向两边分开,让出道路。
    朱宗潜朗声大笑,似是讥嘲他们怯懦,笑声中拍马扬长而去。
    他霎时间已经走出十馀丈,梁老二摇头道:“咱们栽到家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把咱们都唬住。若是让前面黑龙寨之人得知此事,咱们还能在江湖上混吗?”
    金老三道:“不但如此,计大哥要我们探探他口风,而咱连话都搭不上,如何回报计大哥呢?”
    这两个黑道高手,略一计议,便挥鞭催马,向朱宗潜迅快追去,眨眼间已追到切近。
    朱宗潜只走了这一程,便琢磨出他们拦路之意。
    这时见他们追来,便突然催马快奔。
    金老三大声叫道:“喂,等一等………朱宗潜,等一等………”
    他的话声以内力返激,虽是逆风叫喊,前头两丈远的朱宗潜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反而加快速度,催马急驰。
    三匹健马在大道上风驰电掣地向前疾奔,眨眼闻已奔出数里,大道延伸入一座山谷之内。
    朱宗潜心中好笑,暗想他们若是在此地拦截於我,便不会被我跑掉了。
    霎时已驰入谷内,忽觉后面蹄声消失,回头望去,那金、梁二骑竟没有进入谷内。
    他们或许是绕过此谷,在那一头等候自己,便更加催马急奔。
    不觉已驰驱了里许,两岸危峰夹峙,地势甚是险隘。朱宗潜心中一动,勒住跨下健马,忖道:“此处地势如此险恶,那两人为何不在此处拦阻我?
    此事大出常理之外,定必别有重大原因。”
    他想了一阵,仍然未明其故。
    当即勒转马头,暗忖我虽是推测不出此中情由,但我偏偏不从此处通过,宁可多走数十里路,打别处绕过这座山谷。
    他拨转马头才走了几步,忽见人影连闪,十馀个黑衣大汉打狭道外面现身冲入,阻住他回道之路。
    这十馀名黑衣大汉个个带着兵刃,其中有五个弯弓搭箭,远远向他瞄准。朱宗潜衡量一下,晓得如若硬闯过去,坐骑很难保存,便勒马不动,提气喝道:“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来往大道?”
    那十馀名黑衣大汉一言不发,缓缓举步迫来。五名弯弓搭箭的在最前面,馀人跟随在后,形成一个远攻近拒的阵势。
    他们好像想迫近一些才发出劲箭。
    朱宗潜不禁勒马后退,连退七八步之后,突然问醒悟想道:“他们明明想迫我深入险地。我如不是掉转头的话,他们决不会现身拦阻。由此可知那险道之内亦有厉害埋伏。”
    这个念头掠过脑际,立即一跃下马,独自急步向前奔去。
    他晓得这一来不但迫使敌人五把硬弓全都要对付自己,不暇伤马,而且希望先发制人,击溃了这一路人马,设法查问出谁人派他们来对付自己。
    他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那群黑衣大汉齐齐停步,最左方的一名虬须大汉沉声道:“众弟兄们小心听着,此人机警无比,定必擅长突围逃遁之术,武功也不弱。咱们一上手就用阵法对付他,不可单打独斗。”
    话声甫歇,双方相距只有三丈左右。
    那虬须大汉下令道:“放箭!”
    弦声连响,五把硬弓连珠射出,劲箭如雨点般破空密袭对方。
    朱宗潜挥舞大刀,出一片金光,把这一阵箭雨完全挡住,但身形仍被这阵箭雨冲退了五六步。
    他立足之处,方圆两丈之内,落满了劲箭,可见得刚才这一阵箭雨如何急密可怕了。
    朱宗潜见他们劲箭已经用完,仰天长笑一声,喝道:“凭你们这一群无姓无名的鼠辈也敢妄施暗算,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被这一阵急劲箭雨射得心头火发,杀机盈胸。
    同时因那五个箭手个个射技佳妙,若是武功稍弱之辈,定难逃得一场杀身之祸。这些人既是如此恶毒,一言不发就猛下毒手,可见得必非善类。今日多杀一个,就等於多积一分功德。
    那虬须大汉洪声应道:“黑龙寨又不是刚刚出道混的,只怪你自家见识不广。不过黑龙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向例无人能得逃生,你所以不知也不算十分稀奇之事。”
    他答话之时,那十四个劲装大汉已各占方位,或前或后的站好,成一个阵势。
    朱宗潜冷笑道:“原来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杀人凶手。我朱宗潜一条性命在此,你们有本事就过来取走。”
    虬须大汉更不打话,向手下之人低声道:“那武功甚是了得,眼力也颇高明,已瞧出咱们联手结阵的威力不小,是以不敢过来动手。他想必以为咱们联手阵势便不能移动,咱们冲过去定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但移动之际,须得显出散乱无三之状,启他轻忽之心。”
    说罢,挥喝道:“弟兄们跟我来。”
    当先奔去,两个劲装大汉紧紧跟在他左右。
    其馀的十二名大汉散乱地跟随在后,朱宗潜果然中计,心想我自从“玄关秘锁”打通之后,功力大进,连欧阳谦那等人物也一时赢不得我,这等拦路暗杀之辈能有多大气候?何况阵法已乱,更是不足为敌。
    他丝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等到那虬须大汉冲到五尺之内,便挥刀劈去。
    那虬须大汉挺刀一架,左右两人刷地齐出猛攻。手法凶毒,配合得异常巧妙。
    朱宗潜刀势披敌人封住,心中一凛,这才晓得敌手甚强,绝不是一般强徒可比。他猛运内力於金刀之上,顿时把敌刀震开尺许。
    但此时左右双剑夹攻而至,使他无暇伤人,急急回刀自保。
    那虬须大汉发觉敌人内力深厚强劲无比,骇然变色,咬牙挺刀从空隙间连连疾劈,迫得朱宗潜无法反击,只能招架。
    霎时间所有的劲装大汉都赶到了,团团围住朱宗潜,展开阵法出手猛攻。但见一时三人齐上,一时五六个人从五方八面抢入猛扑,此进彼退,极是迅快。
    朱宗潜不论想对付那一个,总因别的人袭到要害,不得不半途收刀变招。这一来不消多久就陷入捱打被动的局势之中,全无反击之力。
    他登时晓得不妙,只因这十五个黑衣敌人个个骁勇无比,悍不畏死,功力甚强。单打独斗的话自然全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结阵而斗之时形势就全然不同。突然间左肘一阵剧疼,原来已中了一剑,鲜血涌出。
    朱宗潜焉能知道这黑龙寨名列江湖盛传多年的“三凶两恶”之内,乃是三凶之一。此寨势力遍黄河上下游,人数只有数十之众,从不做掳掠奸淫之事,但却是个凶手集团,受雇於任何人,只须价钱出得够,定可把仇家杀死。
    他左肘上中了一剑之后,虽然伤势不重,但已是足以使他陷入更危险的局势中。好个朱宗潜临危不乱,手中金刀贯足内力,一招“八方风雨”使出,刀光绕身涌生。但听叮当之声响个不住,原来这一招精妙刀法已封抵住七八记猛袭上身的兵器。
    虬须大汉纵声大笑,挥刀迅劈,其馀之人此起彼落,配合无间,阵法丝毫不乱,依然把朱宗潜困在刀光剑影之中。
    但此时朱宗潜大刀决荡砍劈,已使敌人的包围圈扩大了不少,留得有足够的空隙让他发挥大刀威力。
    可是敌方之人仍然放心得很,晓得他此举只能多支持一会,於大局全无益处,是以气势分毫未减。
    朱宗潜向左方猛冲数步,鞋底踏着箭,当即一缩一勾,两根劲箭已浮於鞋面。他的动作极快,手中大刀不停劈出之际,突然一脚踢出。
    那两根劲箭打横飞出,疾取迎面扑到的两个黑衣大汉。对方瞧不清是什么暗器袭到,不能不侧身闪避,朱宗潜抓住这一丝空隙,得以抽刀反击身后敌人。大刀划出一道寒光,在他背后打个闪,顿时两个劲装大汉惨叫跌倒。
    朱宗潜深知此是胜败存亡的关头,无暇分心瞧看这两敌是否毙命,大刀疾如闪电般连连劈出,惨叫声连连发出,又有三人倒地。
    敌方阵法至此已告散乱,可是剩下的十人在那虬须大汉率领之下依旧悍猛攻,毫无退却逃走之意。
    朱宗潜满腔杀机直到这刻才能当真发,他的心志一点也不被对方悍狞恶的气势所影响,也自全力展开反攻,凌厉之极。
    他刀法之中不时渗有剑法,是以粗中有细,刚中带柔。
    霎时间叉趁对方凌乱挤迫之时刺杀了三名黑衣大汉。
    一阵尖厉的铜哨声从远处随风传来,交战中的人全都听见。
    虬须大汉厉声喝道:“咱们跟他拚啦!”
    喝声中连人带刀冲去,朱宗潜怒恨填膺,挥刀猛劈,当的一声响处,硬是把虬须大汉震退四五步。
    这时朱宗潜把敌方七人迫到一边,他站住狭道出口那一头,敌人如若逃走,那就只好向险狭山道奔入。
    这七个黑衣杀手一窝蜂挺刀舞剑奋不顾身地向他猛烈进攻,好像甘愿战死也不肯后退。
    又好像已失去人性,疯狂的要毁灭敌人。
    朱宗潜的大刀成一道铜墙铁壁,毫不留情的截击敌人,霎时间又劈倒三个。险狭的路上尸首横七竖八,一滩滩的鲜血使人触目惊心。但尚在生死相拚的双方全都无动於衷,继续上演一场恐怖的拚斗。
    朱宗潜刀势凌厉,功力深厚无比。敌方之人兵刃若是碰上他的大刀,定必急剧荡开。
    他因而得以趁隙攻入,取敌性命。
    又是一声惨叫起处,那为首的虬须大汉喉间中了一刀,向后便倒。剩下的三名黑衣大汉眼见领头之人被杀,凶悍之气全消,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朱宗潜透一口气,低头望了自身一眼,左手鲜血染袖,那是他自己的鲜血。此外身上血迹斑斑,全是敌人被杀之时喷溅上身的。
    他胸中杀机至此已完全消退,抬头向那三个黑衣大汉的背影望去,恰好见到他们在七八丈外停下脚步。
    山风中又传来铜哨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三名黑衣大汉的背影转身,有如魔鬼附体一般,面容变得狞恶异常,提刀举剑向朱宗潜冲到。
    转眼间双方已再度接触,朱宗潜运刀一一抵住他们的攻势,怒声喝道:“汝等若不知机遁逃,莫怪朱某白刃无情。”
    那三个黑衣大汉不但不退,反而忘命奋身攻扑,简直像是三头野兽。朱宗潜仰天厉啸一声,啸声尖厉可怖,宛如恶狼对月长嗥,萧森寒冷。
    这一声厉啸竟把那三个黑衣大汉骇了一跳,然而这刻他们已后侮不及,欲逃而不得。但见刀光飞而出如惊涛骇浪一般,卷住三人身形。片刻之间,这三名黑衣大汉尽皆尸横就地。
    朱宗潜已经消退了的杀机被三个黑衣大汉重新挑起,他怒气冲冲的想道:“这些之人简直疯狂的虎狼一般。我若不是有武功在身,岂不是早就死於非命了?从他们如此悍不畏死的情形,可以推测得出,他们个个赋性凶残无比,实是江湖上的蟊贼,我今日多杀一个,就等於多积一分功德。”
    一念及此,胸中顿时涌起挑的意念,为世除害之心更为坚决。当下寻觅回坐骑,一跃上鞍,催马向险狭山道缓缓前进。
    他的推测一点也不错,这黑龙寨乃是名震天下的“三凶二恶”之一,实在是一个毫无正义公理可言的凶手集团,任何人只须付得出昂贵的费用,便可以杀死心中的仇人。这等枭恶不法之徒,全都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他若是多杀一个,当真便是多积一分功德。
    山道从高峭危崖夹峙中向前延伸,甚是弯曲,目光无法及远。好比是险的世途一般,在前面不可见的地方,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凶险劫难。
    朱宗潜孤骑向前缓走,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已不复再起。但他晓得前途必有厉害恶毒的埋伏,现下他正是以过人的胆色向凶徒们挑战。
    走了一程,山道前后以及两旁高崖上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心中正自诧异,突然间坐骑向前一栽,随即迅急倾跌。
    朱潜宗反应何等灵敏,身形蓦地离鞍而起,百忙中向坐骑扫瞥一眼,只见这匹健马已跌落一个坑洞之内。
    这个坑洞正在大路中心,架上木枝草席。铺以砂石,乍看与路面一样。
    但牲口则足踏上,登时便倾跌陷入坑洞之内。
    这等陷阱埋伏自然困不住身怀武功之士,可见得这一处埋伏另有作用。
    朱宗潜飘身坑边,先不顾马,仰头四望,彷佛见到危崖上四五丈高的地方人影一闪,念头一转,想道:“敌人既是藏身在高,可知道他们不是正面攻袭,而是用别的手段暗算。若是如此,恐怕连武功也用不上………”
    在这危机即将爆发之际,他极力运用过人的机智筹思突围脱险之法。
    他极迅快的盘算道:“这等危崖夹峙的险地最怕便是火攻水淹之计。水淹不大容易,火攻之策最为可虑,纵有一身武功,也架不住烈焰焚身之危。假使常人处此,定必立即逃走。
    因此这一着敌人必有防备,恐怕不易逃得出去………”
    转念之际,双眼不离危崖上面,忽又见到人影闪动,似是有人伏匿上面探身俯窥他的动静。
    他又想道:“那人匿伏之处离地达四五丈之高,武功再精妙之士也跃不上去。不过其间只要有地方落脚换力,仍然不难扑上。”
    但见其间果有两处突出的岩块,可供落脚换力,不禁暗暗吸一口气,便想扑上。
    他深知机会稍纵即逝,在这等情况之下,敌人乃是预先设伏相候,唯有出其不意突施反击,才有脱险之望。是以任何人只要有本事跃得上那敌人现过身影之处,定必毫不迟疑的扑上去。
    朱宗潜自然也作如此反应,不过他心中又好像隐隐若有所疑,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出疑在何处。
    他只不过费了弹指时光思索,这刻振臂一跃,身形离地而起,迅即到了两丈高的一块突岩之处,单足一探,霎时间,换过气力。但须再跃一次,就可达到敌人露迹之处。
    就在这欲起未起之际,他心中转过一念,那就是还隔在坑洞内的牲口正在下面,假使敌人以擂木滚石袭自己,这匹健马焉有命在?
    当即真气一沉,身形稳稳定在突岩上,随即反身跃落地面,心想我这一耽搁,危险自是增加,但救得这匹骏马的话,却值得冒这个险。
    要知当时北方陆地交通,以马匹为主,是以爱马之人甚多。朱宗潜向来爱马,而此马又甚是骏健聪明,善解人意。故此朱宗潜宁可冒性命之险也要先抢救马匹。
    他抓住绳拉马上坑,但坑洞太短,也深了一点,那匹健马恰好不能跃出。
    他看看实是无法,便跃落坑内,托起前足,那马人立着搭住坑边。他再抓住后蹄,运力向上一送。健马希聿聿长嘶一声,已跃出坑外。
    危崖全无声息,他等了片刻,冷笑一声,举步向前走去。
    这时他已集中全身的气力和机智准备应付一切突然的变化,杀机斗志越来越发旺盛。
    这刻他正是陷入四面埋伏步步危机之中,生死之斗一触即发,饶他斗志高昂坚定,但仍然感到甚是紧张。
    一步步走去,虽然走得不快,但不久也转了两个弯,举目一望,但见这一条高崖夹峙的险道还有六七丈就没有了,再过去便是斜倾落坡的平坦大道。
    他越是到了这等行将出险之时,就越不敢松懈,脚下既不加快,亦不放缓,稳定地一步步跨去。脚步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哧哧”的声音。
    这阵步声的快慢始终如一,轻重不变。在这峡谷也似的山路中回荡着坚不可破无懈可击的节奏。
    不多时他已走出这条风云险恶的山路,背后远处传来尖锐的钢哨声,但他头也不同,一步步向斜路走去。
    直到此时他还不加快速度,可见得他斗志坚强,真有抽刃一拚的决心。
    在高崖上有两个人隐藏在岩石后面,只露出眼睛向那个孤单的背影凝视。这两人一肥一瘦,瘦的一个长得可是真瘦,由头到脚,几乎找不到一丝肌肉,面皮紧绷绷在面骨上,活像一个骷髅。
    他的外号正是“活骷髅”在黑龙寨中生第二把交椅,为人毒辣而多谋。
    他摇一摇头,道:“此人乃是我平生所遇最辣手的一个。咱们黑龙寨这次调动了大半人手来对付他,幸好我不是自大冲动的人,硬是忍住这口气不下进攻之令。不然的话,只怕要全部伤亡了。如此虽是得手,但代价未免太大!”
    胖胖一个冷冷道:“咱们不信这能冲得出我们亲自指挥的『分大阵』,宋二哥这回过份小心啦!”
    此人长得肥肥胖胖,但全无和善圆滑的样子,反而满面凶悍之容,连眉毛也放射凶光杀气。
    活骷髅宋二从牙缝中迸出冰冷的声音,道:“你懂个屁,这武功和斗志世上少见,我暗中计算他每一步的时间和距离,始终不差毫厘,这种点子乃是本寨有史以来第一次碰上,咱们真不该接这一笔生意。”
    胖子凶恶地向朱宗潜背影瞪眼道:“咱嵇老四可不怕他!”
    宋二低哼一声,道:“点子虽硬,但咱们黑龙寨规矩是收了银子,非达到任务不可。我早知计多端计老三的钱财不是容易吞的,他也对付不了的人,我们岂能疏忽大意?再说计多端以往时时地暗助本案,通风报信,无所不至,咱们单是为了报答他的交情,亦不能轻易罢手。走,我早就有了布置,否则焉肯让他安然离开此地?”
    这个凶恶的胖子在黑龙寨中坐第四把交椅,外号“胖人屠”,姓嵇名桀,平生杀人无数,乃是天生的刽子手。
    活骷髅宋二单名炎,亦是无恶不作之辈。他发出号令,但见两边的高崖上都出现黑衣人影,这些凶手们先后寻路下崖。
    胖人屠嵇桀道:“其实刚才宋二哥你大可以下令把沸油淋泼下去,何必白白糟蹋了这许多桶沸油?”
    要知他们费了许多气力,才能够把沸油迅快赶运到崖上等候失宗潜来到。时间上若是过早,便怕冷却失去威力。若是过迟,自然全无用处。烧煮这许多桶油的地方离此不远不近,须得不让对方发现烟火,是以曾经费了许多心血气力布置。
    活骷髅宋炎耸耸肩,道:“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来咱们定下火攻之计,在这一节险狭山道上一旦发动,千馀丈以内变成火海。但你也晓得对方若是武功高强,仍然能在峭壁间跳跃闪避。是以咱们备下十多桶沸油,又选定一处以假人露迹晃动,诱他扑上来查看,其时咱们突然以沸油淋泼,他人在半空,上升之力恰在欲尽未尽之际,决计躲不过沸油淋头之厄,纵然避得开,但从四丈高之处坠落地面,不死亦伤。这时咱们发动火攻,万无一失。”
    胖人屠嵇桀恨声道:“可是那该死的小子扬长而去,竟不上当,这岂不气人?”
    宋炎道:“正因此人机警绝伦,我便索性不露声色,决不让他发觉咱们手段如此厉害。
    换句话说,咱们的深浅决不能被他察破,否则以后行事便更为困难了。”
    嵇桀道:“总之你老是很有道理,我不必多说了,反正迟早你须得派我出手硬干,咱们走看瞧吧!”
    且说朱宗潜下了山坡,只见健马在路边啃着草,当即取饼绳,一跃上马,寻思道:“我在江湖上历练未深,见闻有限。像这黑龙寨是什么来路毫无所知,须得设法打听明白,方能知己知彼,应付起来较有把握。”
    抬头望去,前面城池隐隐,他晓得那是陈留县,便纵马驰去,人城之际,已是未牌时刻。心想以往这个时刻寒热即将发作,昨日虽是较之从前好得多,但还是找个地方歇足妥当些朱宗潜自然考虑到敌人会跟踪不舍,是以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始能找到安全处所,以供暂时藏身。
    入城之后,他在马上虽是目不斜视,但发觉有人在暗中跟踪监视。
    这个当儿,他已感身体微微有异,似是寒冷即将发作。
    这一惊非同小可,游目四顾,忽见横街之内车水马龙,途为之塞,甚是热闹。
    他高踞鞍上,是以不致被途人遮隔住目光。但见街内一家大宅第灵飘扬,门前挑出巨大的白灯笼上写着一个“李”字。
    朱宗潜心中一动,连忙驱马转入,霎时已到了府门。他下马之际,随手用一件长衫裹住那柄金刀,便即举步入府。
    门口的一众家人见他相貌不凡,身着长袍,又拿着物件,都以为是常客之一,此时出入之人甚多,来不及询问,朱宗潜已扬长入宅。
    迎面第一进大厅内吊客甚多,灵堂则设在第二进。是以他未受问话便直入灵堂。此时正在做法事,经声盈耳,香烟缭绕,加上震耳的哭声,甚见身后哀荣。
    他转眼一望,但见左右两边厢房耳房都有人走动或歇息,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可供躲藏之所。
    要知他若不是寒热发作之际会昏迷不醒,便不须躲避敌人追踪。既然会得昏厥,便也不能随便躲起,须得找到一处无人僻静之所,才能放心。
    灵堂内人多噪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年青人。他迟疑了一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该潜入人家内宅。当即举步转到遗像素幔之后,只见灵柩两侧都跪满了孝子贤孙,靠左方角落内用屏风拦隔出一块地方,里面有桌椅茶水等物,专供孝子孝孙以及眷属之用。
    他身躯摇晃一下,觉得头脑昏沉,似是站不住脚,这时已没有考虑馀地,一闪身掩入屏风之后,顿时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此时全身热度上升,四肢僵硬,但心中仍然明白,比之以前发作时轻得多了。如此过了片刻,双眼欲开末开之时,忽见一个白衣人走入来,顿时精神一振,双眼不闭反睁。
    那白衣人乃是个少年,长得甚是白皙俊美。他一眼见到有人,而且是占坐在太师椅上,登时泛起怒色。
    正当此时,灵堂突然静寂无声,只下女眷的哀泣。但此刻间这些正在哭泣的人也感情形有异,先后停止号哭。於是整座灵堂内寂然无声,由极噪而变为极静,使人泛生出紧张之感。
    白衣少年马上探头向外面望去,只见素幔外的和尚道士们以及许多客人都噤口退开两边,灵堂大门口出现四个黑衣大汉,个个手提刀剑,满面凶光。
    此外,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黑衣大汉,无不亮出兵刃,有些已扑入两边厢房。
    他们的凶杀悍之气使得在场人人心惊胆寒,没有一个人敢透一口大气。屏风内的白衣少年疑惑的目光转回朱宗潜面上,似是已有所悟。
    朱宗潜一瞧而知对方已晓得自己乃是被人追捕的对象,要知朱宗潜虽然不曾见到闯入灵堂内之黑衣大汉,但从一切声音突然停寂的情形亦可以猜出其故。
    他心中惊凛交集,忖道:“此人只要说一句话,我就没命了。”
    灵堂内外所有的人全被这一群杀气腾腾的凶悍大汉震住,个个口噤身软,动弹不得。
    此时内外十馀名黑衣劲装大汉一一查看在场之人,其中两个大步走到素幔之后,跪伏在灵柩两侧的披孝子孙见他们进来,都纷纷低下头去。
    一个大汉长刀挥处,风声霍霍,光华耀眼,增添了几分凶杀之气,他狞声喝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带孝的男女们被他凶威所慑,人人抬头。
    他们一望之下,露出失望之色。但紧接着四道目光在女眷群中转来扫去。女眷之中有三四个少女长得很是美丽,他们故意向少女们挤挤眼睛。
    但他们并没有作更进一步的调戏,其中一个大汉移步走到屏风旁边,挺刀护身,探头窥视。
    目光到处,但见屏风内有两个人一个伏在桌上,白袍披身,好像是悲恸过度不能支持的样子。
    旁边有个带孝少年,似是服侍那伏桌之人,手捧茗碗。这少年睁眼瞪视那黑衣大汉,目光锐利,只有忿怒而无惧意。
    黑衣大汉怒哼一声,心想今日若不是奉命办事的话,凭你小子瞪眼睛之举,就须取索你性命。
    这些黑衣恶汉们终於都回到灵堂大门口集合,没有一个查出朱宗潜的下落。正当此时,廊上响起一阵长笑,声音甚是清越强劲。
    一个黑衣大汉向发出声音之处望去,只见一个青衣老者屹立廊间,长得高高瘦瘦,左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因此在右方之人见到他时,觉得他神宇高峻。但在左方见他的人,都感到此老长相狰狞可怕。
    黑衣大汉群中有人喝道:“你是谁?”
    青衣老者举步向他们走去,口中冷冷应道:“听说最近的两三年来黑龙寨越发猖獗,果然不假。老夫今日非破戒出手不可,好教你们知道武林中还有敢惹黑龙寨之人。”
    这个黑衣大汉急急仰身闪避,左右两方各有一人挥刀拱剑迅急夹击老者,迫他不能继续进犯同伴。谁知青衣老者动作如电,双手齐出,加大鹰展翅,错眼间已夺过那一刀一剑。而那正面已被袭的黑衣大汉虽是不曾受对方手指碰着,却被对方指尖发出的劲道袭中五官要穴,顿时咕咚跌倒。
    他一举手之间就伤了一人,夺取了两般兵刃,身手之强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十馀名黑衣大汉都呆住了,此时一个高大胖子打外面走前来,他恰好见到刚才的一幕,口中不禁轻噫一声,喝道:“通统给我退下!”
    这个躯体虽胖但形貌凶恶的人正是黑龙寨四当家胖人屠嵇桀,他自然深知手下人武功之深浅强弱,是以由此推测得出那青衣老者的高下。
    他晓得自己万万不能在一照面之间伤一败二,可见得对方武功比自己只强不弱。虽然己方人数尚多,有结战之术可为凭恃,但到底非是稳赢之局,当即大声喝退部众,上前拱手道“想不到冯老师驾临此地,兄弟嵇桀,久仰冯老师威名,今日一见之下,果然足以使人惊服不已。”
    姓冯的老者沉声道:“既然知道老夫来历,何故还敢饶舌?”
    这话说得不客气极了,胖人屠嵇桀向来桀骜不驯,好勇狠斗,当下气往上冲,怒笑一声,道:“冯天保你虽然被誉为武林老一辈的十大高手之一,仗以成名的阴阳手也当真很不错,但若是光露这一手就想把黑龙寨骇退,可没有这么容易。”
    说话之时,已从腰间掣出一口缅刀,迎风一抖,顿时挺硬,精光闪耀,使人目眩胆寒。
    他左手同时比一个手势,那些黑衣大汉们像潮水一般退出宽大平坦的天井中,霎时间已结成一个阵势。
    阴阳手冯天保冷笑一声,凝目向天井中的阵势望去,但见杀气蒸腾,自然而然使人泛起凶戾残暴之感。
    心想:那黑龙寨凶名极盛,武林中等闲无人敢惹,看来果然有几下杀手钔,今日若是一个应付不善,数十载挣来的威名以及这一条老命说不定难以保存。
    他可不是畏惧对方,而是警惕自己多多加以小心,不要因一时大意而招致败亡之厄。
    嵇桀又狂笑一声,道:“来吧!我先瞧瞧你的阴阳手有什么出奇的能耐,再请你一本寨联手结战的滋味。”
    冯天保虽是火气已消的老江湖,但对方如此之狂,也不由得暗暗嗔怒,泛起了满腔杀机他点点头,冷冷道:“好,你小心了!”
    进前两步,一掌劈去。
    此时四周的人全都退开,空出一片地方。
    嵇桀缅刀疾划,连消带打,出手便极尽毒辣之能事。
    冯天保心中冷笑一声,掌势化刚为柔,五指舒展,竟无睹对方锋快无比的缅刀的厉害,便向刀光探入,迳夺敌刀。
    嵇桀横行了多年,从未碰上过一个胆敢徒手夺刀之人,是以为之一怔,几乎不晓得如何应付才好。
    要知他手中的缅刀乃是名品,能够斩毁寻常的刀剑,试想如此锋快的兵器,肉掌焉能抗拒?
    说得迟,那时快,冯天保的五指已缠搭在缅刀之上。
    嵇桀心中又是一凛,原来他发觉对方并非掌上练有不畏缅刀的功夫,却是以极巧妙细致的手法,在最轻微的移动之间化卸刀上劲道,使刀刃无法发挥威力,同时也迫使他不敢硬来,否则此刀便有立刻被对方夺去的可能。
    那阴阳手冯天保虽是以绝妙的手法制住对方缅刀,但那嵇桀武功非同小可,一时无法夺取到手,两人顿时形成了僵持之势。
    片刻功夫,冯天保内力源源涌出,嵇桀大感不妙,一条手臂被对方内劲震得渐感酸麻无力。那柄缅刀好像掉在极黏极厚的浆糊中,简直无法运转。
    他不由得激起凶野之性,心想老子拚着被你的内力震伤,也要一刀把你戳倒。
    正要不顾一切运足全力吐出缅刀之际,后面远处传来一阵话声,使他煞住了吐刀拚命一举。
    后面那人语调冰冷而诡邪,他道:“冯前辈出头架梁,不知是为了本宅主人抑是特意与敝寨作对?”
    冯天保突然松手退开,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来人一会,才道:“阁下想来就是黑龙寨二当家宋炎兄了,老夫只要问问你们何故到此处生事侵扰?”
    他身份有殊一般武林之人,是以不能直接答覆对方的问话。
    要知宋炎的话说得极是厉害,暗示今日容或败走,但本宅内外人口不少,正是日后报复的对象。
    冯天保那得不知此意,果然大为忌惮。
    但身份攸关,不能示弱回答,当即反问一声,巧妙地答覆对力的责问,意思便说你黑龙寨若非到此生事,我冯天保怎会出头架梁?
    宋炎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道:“敝寨向来有不扰良民的戒条,此次扰及贵友,实是情非得已。”
    他转眼向嵇桀道:“你们已查明敌人下落了没有?可有在此宅之内?”
    嵇架道:“那不知去向,甚是出奇,恐怕是此宅之人加以掩护。”
    宋炎沉吟道:“这个恐怕倒不至於,我已查明本宅主人一向是世家显宦,除了像冯前辈这等高人偶或有机会认识之外,决计不会跟武林人物往还。”
    冯天保道:“不错,老夫虽是与逝世不久的本宅主人甚有交情,但其馀之人俱不知老夫来历。”
    这话不啻表示本宅之人不会帮他们的敌人掩饰踪迹,宋炎那骷髅似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若然如此,敝寨实是太以鲁莽,还望前辈宥恕滋扰之罪。”
    他自是巴不得不得罪这等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免得连自己也说不定那一天会莫名其妙的被人仇杀。
    冯天保为了本宅之人着想,亦不敢得罪这个凶手集团,当下道:“宋兄好说了,若然只是误会,彼此便一笔勾销。”
    朱炎拱手说声得罪,便带了嵇桀以及一众手下离开这李府。
    冯天保透一口大气,吩咐本宅管事之人设法使吊客们如常进行祭吊,铙钹诵经之声再起,不久便恢复正常。
    其时冯天保已坐在屏风内的一张椅上,面上神色极为不悦,瞪视着那带孝在身的俊美少年。
    那带孝在身的美少年神情甚是恭敬严肃,但却没有畏惧之色。
    他离座而起,躬身道:“师父敢是嗔怪弟子胆大妄为吗?”
    冯天保仍然不悦地注视着他,沉声道:“当然啦!你全然不知黑龙寨的底细,胡乱与他们作对。”
    那美少年虽是不敢出言挺撞师父,但显然并不服气。
    冯天保又道:“为师纵横天下数十载,从未试过像今日这般感到窝囊气的。你可知道是何原故?不,你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因为对方乃是残酷恶毒的凶手集团,为师怕只怕祸延你李家,才极力忍住这口气,不敢得罪他们。”
    那少年这方明白师父的不悦有一半是因环境所迫,以致不能出手而已,倒不是完全怪他胆大妄为。.当下心头一宽,道:“弟子诚然是年少无知,险险揽结大祸。但当时弟子一瞧那些黑衣大汉的神情来势,便晓得他们都不是善类,其时但觉义不容辞,须得帮助这位仁兄躲过那些恶汉。当此之时,弟子心中极是坦然,毫不畏惧,是故方知孟夫子说的『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定是亲身体认过的道理工夫。”
    孟子此语出於公孙丑篇中,意思说:凡事自问若是合於义理,则敌人虽然多达千万之众,我亦勇往直前。这少年在此时此地引证孟子,毫无迂腐意味,反倒显得出他是崇尚真理之士。
    而他既知其理,便当真实行,真正是个知行合一,践履笃实之士,绝非世间一般空谈仁义之辈。
    冯天保泛起了微笑,道:“你父亲也有这股傻劲,此所以我会瞧得起他,与他八拜结盟。但是……:”
    他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接着道:“但是你可会想到,假使此举被对方侦知,以致满门数十丁口尽皆被杀,那时你如何自处?”
    少年疑道:“对方虽是凶恶,也不致於下这等毒手吧?”
    冯天保道:“这一群凶手们毫无人性,当真会这么做,故此我也不敢招惹他们。”
    那少年顿时陷入困惑之中,苦苦寻思。
    冯天保伸手把朱宗潜身上的白袍揭开,又抬起他的头颅,瞧过他的形貌,发觉是个相貌堂室的俊逸少年,当下甚为惊讶,忖道:“尝闻黑龙寨精擅诸般暗杀狙击手段,据我所知,这个凶手集团多年以来从事暗杀之道,没有一次失风,而且个中经过永远不为外人所知。今日他们公然闯入李家行事,一反常态。可见得他们是如何急於要取此子性命。更可推测出他们定必屡屡不曾得手,才会如此发急。”
    转念之时,又因感到朱宗潜肌肤炙热异常,特地多摸几下,便又寻思道:“此子分明病倒,那黑龙寨之人想是已经晓得,认为机不可失,.才会闯宅搜查。如此说来,此子不病的话,那黑龙寨竟不敢正面对付他了?”
    他果然是阅历极丰的老江湖,霎时之间已想出许多道理。
    这一来对这朱宗潜大感兴趣,此时又发现他放置在一旁的长形包袱,取饼抖开一瞧,乃是一把金刀,刻有“无私堂”三个字,顿时认出此是银衣帮的执法金刀。
    冯天保认出金刀来历之后,复又细察刃口。
    他的眼力岂同小可,顿时又查看出此刀刚刚杀死过不少人,血腥味犹在。
    他很快就把金刀重复包好,放回原处,皱眉寻思。不一会目光转到那少年面上,沉声道“你救他之举是对是错,眼下我还不敢确定。”
    书中交代,这个少年姓李名思翔,乃是刚刚故世的本牢主人的最小儿子,年甫弱冠。自幼便被冯天保看中,传以上乘武功,复又家学渊源究心於文三经史,是以英姿奋发,迥异凡俗。
    他听得师父这么一说,心头又是一震,暗暗想道:“我方被那『正义』与『利害』的矛盾冲突弄得六神无主,现下又加上一重心事了,唉!”
    他忧心怔忡的向朱宗潜凝视,但贝他的侧面也甚是挺秀俊逸,题然不是奸邪之辈。
    朱宗潜身子动弹一下,冯天保伸手一摸,发觉热度全消,不由大感诧异。
    转眼间朱宗潜已慢慢抬起头来,喘息数声,这才说道:“在下多蒙恩公袒庇,逃过杀身之劫,大德如山,难以言报。”
    冯天保眉头略舒,心想此子不但气度超迈,相貌不凡,而且谈吐不俗,好像不是邪恶之流。
    李思翔见朱宗潜的话乃是向自己而说的,连忙道:“兄台好说了,这等话暂且不提,在下李思翔,这一位是家师冯天保。敢问兄台贵姓大名?何以与黑龙寨结下仇怨?”
    朱宗潜摇摇晃晃的起身向冯天保行礼,报出姓名。然后道:“在下当真不明白黑龙寨之人何以找到我头上。这话不知冯前辈和恩兄信也不信?”
    冯天保感到这个少年语气恳挚,不觉信了大半,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黑龙寨名列三凶二恶之内,本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凶手集团,经常受雇杀人。你若是想除去仇家,只须银子充足,出得起价钱,他们一样替你出力。”
    朱宗潜欲知道的便是黑龙寨的底细,这是因为他曾经手刃了他们十馀人,故此急於打听他们底细,若然皆是邪恶该杀之辈,才能够安心。
    现在从冯天保口中听到的一鳞半爪,已大略可知黑龙寨此一凶手集团中无一不是可杀之人。
    登时放心不少,长吁一声:“若是如此,在下还恨今晨被他们截击之时出手不够狠毒呢!在下又曾听说银衣帮乃是当今无双的大帮大派,主持武林公义,何以竟任得黑龙寨横行?”
    冯天保很有兴趣的望着他,道:“照你这样说法,老夫在武林之中也颇有地位声望,亦应负有相当的罪愆了,然而事实上这一群凶手武功既高,组织又极为严密,行踪飘忽不定,黄河流域以西安府起计,横越数省以至出海为止,都是他们的根据地,谁也查不出他们的老巢倒底设在何处。是以诛灭黑龙寨之举可不是一帮一派之力能够办得到的。而且在无人查得明白他们的底蕴和实力以前,谁敢向他们动手?”
    朱宗潜慨然道:“在下一身之外,别无牵累,倒是敢斗一斗这群凶手!”
    说这话时,轩眉目,自有一股凛然气概。
    冯天保心中一动,问道:“你在那柄金刀下丧生的十馀性命,都是黑龙寨的吗?”
    .朱宗潜讶然点头,道:“前辈何以得知有十馀人的数目?”
    冯天保淡淡一笑,道:“大凡刀剑每杀一人,总要在锋刃留下些许痕迹,加上刀上的血腥味,便可知杀人的数目和时间上距今久暂。你那柄大刀算得上是佳品,是不是你的常用兵器?”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是在下的兵器,实不相瞒,此刀乃是从银衣帮之人手山取得,其时少帮主欧阳谦也在场。我们之间有点过节,只待我走出百里之外,我们还会碰头。”
    他不敢把计多端的罪行揭发,为的是怕计多端闻得风声,或是先向他师父康神农下毒手,或者是逃遁无踪。更会因而使计多端的两个不知姓名来历的师兄警戒和防范。总而言之,他暂时不能使计多端地位动摇,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免得康神农失此报仇的机会。
    再者康神农曾经透露过计多端的两个师兄在武林中甚有地位,因此他在不明这冯天保底细之前,绝不能漏丝毫口风。
    冯天保点头道:“你倒是很坦白,老夫早就认出此刀乃是银衣帮无私堂的执法金刀。银衣帮有两堂八坛,无私堂是两堂之一,专掌执法行刑。此堂的人选碧甚是严格,个个铁面无私,不讲人情,都是用的金刀。”
    他站了起身,又道:“老夫须得往四下查看,免得大意发生事端。”
    他那高瘦的身影走出屏风外面,突然又叫李思翔出去,低声嘱咐道:“你在闲谈之中可设法查明他的师门来历以及他的身世,若是正派出身,为师很想借用他的力量,让他参加一个由不少高手组织的队伍,共同办一件对天下武林十分重要之事。”
    这正是知徒莫若帅,冯天保一来晓得李思翔崇尚正义,二则自己也正是这一类的人。
    倘若自己的师父嘱命打探别人的来历,用意不是为了正义公理之话,纵是师命难违,也不会全力进行,将心比己,便可明白。故此坦白把用意说出,使李思翔当真用心查探。
    李思翔回到屏风之内,关切的问道:“朱兄觉得怎么样了?你患的是什么病?小弟自当尽力帮助你延医疗治。”
    朱宗潜心中被友情温暖之流充满,感激地道:“我的病不要紧,过些日子就会痊愈,恩兄的盛情高义,没齿难忘。”
    李思翔道:“朱兄若不嫌弃小弟浅陋无知,当为朋友看待的话,便不要再用这等称呼。
    只不知朱兄仙乡何处,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豪迈地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便从此改变称呼便了。兄弟原籍京城,至於家师的姓名来历恕我不能奉答,方命之处,倘祈海量宥恕。”
    这等守之事在江湖上极是寻常,而且他坦率的态度更不会令人发生误会。
    李思翔道:“朱兄想必别有隐衷,所以不能道出尊师名讳………”
    他沉吟了一下,记得师父参加一个高手组成的集团中,亦有欧阳谦在内。
    当下又道:“小弟冒昧请问一声,假使家师出面的话,欧阳谦能不能暂时放下你们之间的过节,待日后才清理?”
    朱宗潜讶道:“兄弟虽然不明白李兄话中深意,可是自当坦诚奉答,那就是兄弟与银衣帮之间的过节不易解开,但要他暂时押后却能办到。”
    李思翔心中大慰,想道:若是如此,可见得他并非犯了邪恶不赦之罪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的过节极为复杂,又牵涉到男女之情。其实欧阳谦肯不肯暂且押后,尚在未知之数。
    此时屏风外有人叫一声表哥,人随声现,却是个素服少女,长得杏眼桃腮,肤光如雪,甚是美貌。
    她忽见屏风内还有一个陌生年青男子,不禁一怔,随即落落大方的向朱宗潜点头微笑一下,便又道:“表哥,姨母找你呢!”
    李思翔连忙起身,同朱宗潜道:“家母有事召唤,小弟去一去就回来。”
    朱宗潜道:“李兄只管前往,兄弟自当恭候。”
    李思翔匆匆去了,把他的表妹撇在屏风门口,全无交待。
    朱宗潜可不敢胡乱向人家张望,却感到那美貌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他纵是生性大方,而又毫无绮念,但这样地被一个年龄相匹的少女细细打量,也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窘困地挺腰危坐了好一会,那少女说道:“朱先生在何处与我表兄相识的?”
    朱宗潜目不斜视,应道:“在下承蒙令表兄不弃,屈节下交,才相识不久。”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朱先生必是个十分不凡的人,家表兄向来十分骄傲,谁也瞧不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谦虚客气的对待朋友呢!”
    朱宗潜发觉此女口气话语都很温柔,使人有亲切之感,心想到底是名门大家出身,硬是与一般的小家碧玉大不相同。
    当下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姑娘贵姓?”
    那少女道:“贱姓褚,小字玉钏,乃是洛阳人氏。朱先生到过洛阳没有?”
    朱宗潜自然到过,话题从地方名胜谈起,怎是款洽。
    洛阳自是中国名都胜地,由周朝以迄汉唐,俱是全国文化中心,从“纸贵洛阳”一语中即可推想得到盛况。
    朱宗潜和那褚玉钏从洛阳的龙门的造像石刻谈起,由龙门千品论到最着名的二十品,接着旁及“关林”,是处为曹操以王候之礼葬关羽首级的古迹,接着谈到隋桥和中国第一所古刹白马寺等等,甚是津津有味。
    在谈论这些古迹胜地之时,褚玉钏处处显露出她胸中学识不凡,但却没有半点炫耀的意味。
    朱宗潜暗暗生出敬佩之心,因为一个闺阁女流竟然懂得这么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不由得暗暗把另一位少女与她作一比较,但觉那林盼秋如空谷的幽兰,孤芳自赏。而这褚玉钏即像是上品水仙,清贵妍雅,富贵之家不可或缺。这刻他须谈不上爱慕之情,但印象极是深刻。
    两人至此已谈了好一阵甲,褚玉钏恰到好处地施礼告退。这又使得朱宗潜泛生出留恋回思之情。
    屏风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之际,思潮起伏。想起了最近数日之内的经过,一方面是刀剑叱吒,热血飞溅。一方面是美人如玉,旖旎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情绪在他胸中交织,而现出多采多姿的人生。
    他渐渐豪情勃发,站起来挺直身子,拿起金刀,正要出去。
    一条高颀的身影出现在屏风门口,正是那阴阳手冯天保。
    他恰好是用有刀疤的左颊对着朱宗潜显得甚是狰狞。
    冯天保冷冷地问道:“你想到何处去?”
    朱宗潜道:“晚辈觉得多留在此处一刻,这李府的危险便多添一分,是以打算离开此地。”
    冯天保摇摇头,道:“不行,你这一露面,定被黑龙寨分布在本府四下的暗桩发觉。
    那时候这李家决难逃过灭门之祸!”
    说罢,伸手取饼椅上的白袍,教他披上。然后带他迅快的从厅后侧门出走,转入后宅。
    这李府房舍极多,占地甚广。冯、朱二人穿过许多重房屋,最后停在一座偏院内。冯天保命他在房间静候消息,自家又匆匆走了。
    他走到隔壁院落的一间上房中,但见李思翔和褚玉钏都在。
    李思翔道:“师父,钏妹反对把朱兄改易女装瞒过敌人眼目之计。她说朱兄乃是铁铮铮的英雄,此举对他太以屈辱。”
    冯天保霜眉一皱,不悦地哼了一声。
    李思翔道:“据钏妹观察所得,朱兄的身份可能很不寻常。因为她跟他谈到碑帖书画之道的时候,其中涉及一些古代名家之作。那位朱兄评得甚是精当高明,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但这等旷代佳作都收藏在禁中,供皇上御览。他若是曾经目睹的话,这身份就很惊人的了。”
    冯天保这回露出诧愕之容,寻思片刻,才道:“不过他若是皇室近支,怎会流落在江湖?又怎会炼成一身武功?因此他的见闻或者是别有渊源而已,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如何把他秘密运出本府之事为要。”
    褚玉钏道:“我有一法,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当下把办法说出。
    冯天保想了一下,点头道:“就这样办。”
    当即依计进行。不久,一顶密封的软轿从李府边门抬出,刚刚走到街口,突然间一辆装满了干草的大车辚辚转入来,恰好把去路挡住。
    轿忽然间无风自起,露出轿中之人,却是个极为美貌的素服少女。
    她正是褚玉钏,那对清澈的眼睛一转,瞧见了左方离轿四五尺远有个三旬左右的人,文士装束,背上斜插一柄长剑。
    双方目光一触,褚玉钏赶快低头,但已感到这人的目光强烈如电,忍忍有股使人害怕的凶气。
    此外,还瞧见他两眉之间的印堂上有一颗朱砂痣,乃是极好辨识的表徵。
    轿自动垂下,谁也弄不懂这块子何以会掀起的。此时前面的大车已腾出道路,轿夫正要举步,褚玉钏拨开一条缝隙,道:“阿魏,我忘了一件物事,回府去取。”
    前头的轿夫阿魏应道:“小姐这件物事可是急用的?”
    褚玉钏道:“不急着用。”
    阿魏道:“若然不是急用之物,何不就此前往,反正小姐你半个时辰就得回来。”
    褚玉钏不悦道:“少出主意,回去。”
    阿魏只好转回去,这顶软轿片刻间就隐没在府墙之内。然后过了不久又从边门出来,走到街口之时,子打开了一点,露出褚玉钏大半边面孔,向外瞧看。
    她妙目一转,恰好与一对强烈如电的目光接触,原来那负剑文士便站在街边的墙下。
    软迅即遮没了她的面孔,轿子很快地转出街口,进入大街上熙攘的人潮中,其后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软突然开阖一下,在这刹那之间一道人影快如电光石火般从轿中飞出,落在围墙的那一边。
    后面的轿夫自语道:“奇怪,忽然间轻了许多。”
    前头的阿魏回头瞧着,子后出现了褚玉钏的面孔,她向阿魏点头示意。阿魏便从另一条巷中转出,到了一家府宅门口。
    且说那条人影正是朱宗潜,他依照事先指示的路径方向,一连越过几座花园与街巷,最后从一条横街转出时,已经是陈留县的北门。
    他午间正是打此门进城,这刻极自然是轻车熟路,手提那用布包住的金刀,向城外奔去,奔出里许,路旁有座茶棚,除了一个老头子外,别无他人。
    朱宗潜进去坐好,塞给那老头子一块银子,向他说了几句话,便悠悠然叫着苦茶,一向大路两边张望。
    此刻他没有把别的事放在心中,脑中一直泛现出褚玉钏的美丽面容,又驱不散刚才他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种奇异可恋的感觉。他默默的忖道:“她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今天是我连累得她为我奔波,为我冒险,又须得与我贴耳磨,此恩不比寻常。还有那位俊逸的李兄,曾经救我一命。唉!我如何能报答他们呢?”
    当他在茶棚落座坐不久,便先后有三两个路人走过,朱宗潜陷入自己的遐想之中,全没理会。
    但不久一阵蹄声把他惊醒,抬眼望去,却是四个劲装大汉各骑健马停在棚前。
    朱宗潜立即背转身子,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面貌。那四人虽然不是穿着黑衫,但神态悍,大异於一般的江湖道。
    其中一人掣出一把尺许长的尖刀,抵住卖茶老头子的肚子,低声道:“到外边去说句话。”
    那老头子焉感不从,战战竞竞的跟他出去。
    那大汉眼露凶光,狞声道:“这棚子里的客人几时到的,从甚么方向走来?”
    老头子一则以惊,一则以奇,心想那客官一进棚就塞了一块银子给我,嘱咐的正是这等话,敢情那客官早就晓得会有人追来查问了。
    当下应道:“那客官已在此坐了大半个时辰之久,他是从城那边走过来的。”
    其实朱宗潜才坐了一会儿,大半个时辰之前,则刚好是黑龙寨被冯天保逐出李府之时。
    那凶悍大汉浓眉一皱,却放开手,向夥伴们招招手,顿时都退出茶棚之外。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一齐跃上马背,忽喇一声,分头四散驰开。
    但他们却没有走远,只在附近兜转。
    朱宗潜微微一笑,起身走出茶棚,沿着大路向北而行。
    在北面本有一骑,这时并不停马拦截,亦是缓缓驰去,变成了朱宗潜的前驱一般。
    其馀的三骑也在他后面十馀丈处跟着。
    若莫走了三四里路,大路的一边是山坡,另一边则是树林,斜阳恰被山坡格断,显得有点阴森黯淡。
    朱宗潜口中哼着小调,悠然向前走去,显然思毫无视於险恶的地势以及当前的大敌。
    走了数丈,耳中听得前后蹄声都停歇了,当即喑加警惕,但脚下依然照旧走去。
    林内突然传出数声枭鸣般的冷笑,人影倏现。
    他转眼望去,不觉一怔,原来此人,枯瘦无比,面部只下一层皮,生似骷髅一般。
    但这个骷髅的双眼却射出阴恶的光芒。
    朱宗潜停步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道:“兄弟是活骷髅宋炎,在黑龙寨中行二,你若是从未听过此名,足见孤陋寡闻,愚昧无知。”
    朱宗潜道:“就算我愚昧无知吧!实是第一次听到阁下的大名。你现身得正好,我恰要找你。”
    宋炎面上绝无表情,冷冷道:“找我何事?”
    朱宗潜道:“我想来想去都不晓得那儿得罪了你们黑龙寨,所以要找你问一问情由。”
    活骷髅宋炎道:“这话问得好笑之至,我黑龙寨杀人从来都没道理可言。”
    朱宗潜现下当面证实此事,而对方又是黑龙寨第二把交椅之人,这话自是可靠。顿时杀机盈胸,恨火焚肠,脸色一沉,喝道:“凭你这副样子就对付得了我么,笑话!”
    喝声中连跨数步,已迫近宋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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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活骷髅宋炎见他步伐坚定,气势强绝,不但有勇夺三军之概,更有龙行虎步之姿,心头一凛,脚下发出“哧哧”之声,原来竟被对方迫退了五七步之多。
    此时两丈外的树林内转出一人,朗声长吟道:“远於陂水淡於秋,阡陌初穷见渡头,那有丹青能昼得?昼成应遣一生愁……”吟声朗越,甚有韵味。
    朱宗潜本来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宋炎身上,杀机透出,遥遥罩住对方。
    纵有泰山崩於前亦不变色,麋鹿兴於左亦不瞬目。换言之,他充满了杀机的心志完全聚注於宋炎,化为一片无形的罗网,笼罩着对方。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时宋炎固是不能逃掉,旁人也无法从中阻挠。
    少而吟声入耳,却比震天澈地的颦鼓还要厉害百倍,竟使得朱宗潜心念转动,忖道:
    “是那一位雅致风人朗诵司马池公的绝句?”
    这一分心,宋炎顿时能得横跃数尺,宛如卸下万钧重石,大觉轻松,但亦自知背上衣服已被热汗湿透。
    朱宗潜斜眼望去,但见一个中年文士装束之人,背负长剑,洒然而来。此人相貌不俗,但眉宇间杀气隐隐,双眼射出强烈的光芒。
    要知道这一首绝句甚负盛名,作者司马池乃系宋代大学者司马光之父,但后世之人却全因他这一首绝句而得知司马池之名。那吟诗之人若然不是朗诵此首绝句,朱宗潜决计不会因而分心。
    双方目光一触,那负剑文士傲然笑道:“区区姓井名温,外号丹青客,在黑龙寨中排行第五,今日定要见识见识阁下的绝妙刀法。”
    朱宗潜大感诧异,心想黑龙寨这等凶手集团之中居然也有通晓文事之士,此人外号丹青客,料必精於绘画之道。
    这真是人不可以貌相,若然只见他作画吟诗的话,决计料不到这等风雅之士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首领之一。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总有可惜之感,当下应道:“你若是仗剑横行,此生有何愁可遣?”
    井温仰天长笑一声,道:“问得好,区区此生本来全无忧愁可言。但在今日以前,此心无处着落,是以有闲愁时复来侵。今日之后,又将情愁缠扰。”
    朱宗潜忖道:“这话分明说在今日以前因心无所寄,情无可托,所以会有闲愁。但今日已遇到心上人,是以闲愁虽消,而又有情愁相缠。此人倒是坦白得很,我若能使他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真是莫大的善事。”
    当他们对答之际,宋炎馀悸犹在,连忙发号施令,霎时间大路的两端涌出许多黑衣大汉,堵塞住两头通路。
    此外胖人屠嵇桀也现身跟在宋炎身边。
    朱宗潜放眼一望,发觉两边堵截的黑衣大汉们都摆成阵势,当中留下一段空隙,大概是特意让他井温得以与他放对拚斗。
    井温掣出背上长剑,光华闪闪,寒气长人,傲然道:“来吧,且看你的刀法了得,抑是区区的长剑厉害。”
    朱宗潜暂时收起一切念头,提刀举步迫去。但他杀机不盛,是以气势还不及早先那般的强。
    但见两道光华闪处,寒芒电掣,原来朱、井二人已各挥兵刃接战了三招。
    朱宗潜心中倒抽一口冷气,忖道:“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我意表之外。他的剑法走的是极阴险刁毒的路数,故此攻守兼擅。我若想赢他,恐怕还得出奇兵走险着才行。如若不然,非激斗五六百招以上难分高下。”
    那井温亦大为惊心动魄的想道:“无怪此人能连杀本寨十馀兄弟,果然功力深厚之极。
    而且从这数招之中显示出机智过人。今日若想取胜,定须出奇变化,使出他完全料想不到绝艺心法才有希望。”
    双方俱都存下戒慎之心,形势顿时大见和缓。但见他们刀来剑往,一招一式都极是干净俐落,既不燥急轻进,并不便尽全力,免得招式用老,回师不及。
    眨眼间对拆了二十馀招,朱宗潜的大刀不论是快攻抑是缓进,刀上的内力越来越强。井温封架之际便显见艰困得多。
    胖人屠嵇桀右手提起两根比鸭卵还要粗大一倍的四尺短拐,左手拔出一把两尺长的屠刀,便要上前增援。
    宋炎伸手拦住他,冷冷道:“等一会才上不迟。”
    嵇桀道:“你没瞧见井老五已抵敌不住么?”
    宋炎双目凝视着战圈,瞬也不瞬,低低道:“老五最近得到大哥之助,将一种绘画时用笔之法融化在剑法之中,共有七招之多。我曾经观赏过这七招出自米家泼墨法剑招,果然有烟云变灭生意无穷之妙。”
    胖人屠嵇桀本来甚是桀骜不驯,乃是谁都不服的蛮横凶恶脚色。但这刻却已露出恭谨之色,道:“哦!是咱们大哥指点的,这七招剑法定必高明精妙之极。好,咱们就暂时瞧一瞧再说。”
    他们对话之时,朱、井二人又攻拆了十多招。朱宗潜仗着深厚无比的内力,运聚刀上,渐渐迫得对方剑势迟滞,已变成有守无攻的局面。
    他起初施展这种战术之时,早就盘算好两种变化,一是此法如若奏效,便继续下去,直到取胜为上。二是此法收效不大的话,就在适当时机改用长驱猛攻的手法,尽量利用大刀先天上擅长硬攻的特质求胜。
    及至他依计进行之后,发觉有效,便决定采用第一策,稳健地力拚到底。
    他全没料想到对方正希望他采取这等稳健打法,这样井温他只须等到一个机会,即时施展出那七招“泼墨剑法”,便可以奇变击败稳健了。
    朱宗潜虽是丝毫不知自己正向死亡陷阱步步迫近,但他机警异常,突然间发觉有两点大大可疑之事。一是井温形势既然如此不好,旁边的人为何还不出手援救?二是井温由开始至今还未使过情急拚命希望反败为胜的凶毒剑法。
    这两个疑问甚是明显,只不过身在局中之人还能得发觉,便不是平常之人能够办到的。
    朱宗潜心生警惕,立刻拟定应付之法。正当此时,井温突然笑一声,剑光飞洒而出,奇幻之极。
    但朱宗潜也在同时之间改用刚猛迅快刀法,与适才的稳健迥然不同。
    两人顿时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贴身肉搏之战,那井温的剑法变幻无穷,气势酒落奇逸,果然有如妙手运笔作画,胸中既有丘壑,落笔时更是处处兼顾,顷刻之间,烟云满纸。
    朱宗潜如若不是改走刚猛抢攻的路子,定要被他这几招奇奥剑法罩住,非死即伤。原来大自然中万事万物皆有生克之至埋。
    武功之道更是如此,一旦自己的路数被对方所克,其时纵然功力更为深厚,也会在束手缚脚之下遭遇伤亡之祸。
    那井温的七招剑法锐不可当,只杀得朱宗潜浑身冒汗,但幸而还勉力招架得住,未遭败亡之惨。
    宋炎大惊道:“那斯好生了得,连老五这几招泼墨剑法也未奏功,瞧来非使用那『分大阵』不可了。”
    话声未歇,朱宗潜大喝一声,金刀过处,井温手中长剑脱手飞上半空。
    他这一刀乃是神来之笔,莫说对方,连他自己也甚感意外,但觉这一刀已尽得刀法的精髓神韵,日后若要他再使出这等威力盖世的一刀,恐怕极不容易。
    但见他健腕一送,刀刃已抵住井温咽喉。但须向前送出,就可以立毙敌人於刀下。不过他却没有这样做,朗声说道:“井兄的才貌武功都使我十分倾佩,但今日一战为势所迫,只好得罪了。”
    井温厉声道:“要杀便杀,何用多言。”话说得虽凶,身子都丝毫不敢摇动。
    宋炎眼中泛射出森森杀机,嵇桀浓眉一皱,凶恶地道:“何不发动分大阵?”
    宋炎道:“老五性命在他手中,若然发动大阵,老五定要最先送命。”
    嵇桀怒道:“谁叫他不小心被敌人抓住,咱们今日若不射杀那,从此黑龙寨威名扫地。
    谁还肯拿大把的银子请咱们干活?”
    宋炎道:“别急,我先瞧瞧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行?”
    他们的口气当中一点也不把结盟兄弟之情放在心上,行事完全基於利害得失。如若不是既残忍自私,而又自信武功高强的恶人,听了他们的对话也会心寒求退了。
    朱宗潜与井温对视片刻,朱宗潜道:“井兄如若丧了性命,从今永远丧失了争雄叱吒的机会,岂不可惜?”他故意在言词上巧妙地查探对方还有什么阴谋毒计。
    井温果然堕入彀中,冷笑道:“本寨承接买卖以来,从无一次失风。
    今日我纵然死在你刀下,但你亦难逃乱刀分之厄。”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这也不见得,兄弟可以借重井兄安然脱困。”
    他不能不信对方的话,因为这黑龙寨的凶手们的武功他亲身经验过,晓得若是有高手统率之下,结阵而斗,当真能够把自己乱刀分。不过他深信人质在手,今日定可安然脱困无疑。
    他迅即绕到井温身后,但刀刃仍然贴颈而转,到了后面,才改用刀尖顶住他后背要害,道:“井兄请吧,咱们暂且离开这凶杀之地。”井温在他刀尖推迫之下,只好举步走去。
    他们是向北方移动,在南边的十馀个黑衣大汉迅即跟着他们移动,速度较之他们两人快了一些,所以当朱宗潜以刀尖顶住井温走到离那群守住北边的黑衣大汉不及一丈之时,身后跟来的那一群凶手们亦离他们一丈左右。
    此时朱宗潜等如被前后两群凶手们夹住在当中,不过他仍不担心,因为井温在他刀尖前面,而这个人即是黑龙寨第五把交椅的领袖人物。
    胖人屠嵇桀已绕过人群,屹立在北边部下们的最后面,由於他又胖又高,巍然可见。他左手的屠刀举到头顶,发出耀眼的闪闪寒光。
    活骷髅宋炎则站在朱、井二人后面那群部属的最后面,他亦己掣出他的独门兵器,乃是双刃,刀身又薄又细,微微弯曲,比常用之刀尺寸略短,一望而知这对奇形弯刀使用之时极为轻巧灵动。武林中称之为“新月刀”乃是外门兵刃之一。
    除了朱宗潜之外,人人皆知一场惨烈血战即将爆发,但等宋炎一声令下,那前后三十馀名悍大汉便往当中夹拢,变化为一座“分大阵”,谁也不理会那丹青客井温的生死,只侧面等候宋炎的命令。
    朱宗潜向挡在前面的黑衣大汉们喝道:“让出道路,你们没瞧见他在我掌握之中么?”
    但那十馀大汉个个举刀挺剑的屹立不动,也不答话。最后面押阵的胖人屠嵇桀面上闪动着杀机凶气,亦没有开腔的意思。
    朱宗潜这刻才发觉不妙,他真想转到井温面前瞧他的表情。
    然而他与井温脚下没有停止,转眼间已迫到五尺之内。
    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汉们刀剑如墙,封住去路,从他们僵硬的表情瞧来,任何人也深信他们决不会让出道路。
    正在这极为紧张的刹那间,宋炎冰冷的声音升起来,他只喝出“刀山剑树”四个字。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汉立刻齐齐连退一丈左右,并且迅即从当中裂开,分成两排。那当中裂开的道路只有三尺宽,十馀名黑衣大汉各以手中刀剑结集成奇妙的阵势。使得当中这条道路彷佛是刀山剑树一般,任何穿行此路之人,上有大刀,下有利剑,杀气森森,足以令人心寒胆落。
    宋炎接着用那冰冷的语调说道:“你敢穿行过去么?”这话自然是向朱宗潜说的。
    朱宗潜朗笑一声,道:“为何不敢?”
    他虽是明知一旦走入阵内,头上以及左右两侧的刀剑尖锋都离他不过数寸之隔。其时敌人不敢发动则已,如若当真发动攻势,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完全安然无恙,纵能不死,但受伤却是决计免不了的。
    此时暮色更深,四下浮动惨澹阴寒的气氛,突然间一阵急骤繁密的蹄声从北面传来,一听而知乃是七八骑飞驰而至,赶往距此十馀里远的陈留县城投宿。
    宋炎凝神一听,面色微变,低哼了一声,道:“姓朱的你敢走就快点走。”
    朱宗潜为人何等机警多智,一听此言便知别有原因,决不是普通的过路人,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宋炎你这是弄巧成拙啦,若然不开口催促,我虽是听到啼声,也将不加理会,一迳穿阵而去。但你这一使出激将之法,我偏偏不教你如愿以偿。”
    当下抖丹田仰天长啸一声,啸声破空而起,在场之人无不震得耳鼓生疼。他接着朗声喝道:“黑龙寨主正与本人争斗,来者如若自问惹不起黑龙寨,快快停步或是绕路避开为是。”
    这几句话乃是以深厚内功逼出,远传数里。蹄声虽响,却不能淹没一个字,人人都听得十分真切。
    此时迅急驰来七骑离这现场只不过是二十来丈,因其间有个弯角,所以视线被右崖隔断。那七骑方自听完朱宗潜之言,路畔拭瘁窜出两条人影,都是黑色劲装手提兵器的大汉。
    他们拦在大路中心,那七骑除非把他们撞跌,否则很难过得去。但这七骑迅驰之势丝毫不曾受阻,只见他们忽间已分作两排,迳从大路两边抄去。
    拦路的两名黑衣大汉尚未叱喝出声,最先的两骑已抄到身侧。他们不暇寻思,各挥兵刃分向这两骑攻击。
    双方的动作都奇快异常,如免起鹘落,使人全无思考馀地。那两骑马上之人齐齐冷笑,各自俯身出手。
    骏马挟着劲风迅即窜过那两个拦路大汉,马上之人同时都把对方兵器夺到手中。紧接着两骑衔尾掠过,那黑龙寨的两名大汉万想不到手中兵刃一照面间便被人夺去,方自一怔,又有两骑抄掠过去了。
    此时一共已窜过了六骑,只剩下一骑略为堕后,故此黑龙寨两大汉来得及往当中一合,拦住这单骑的去路。
    这一骑与先前的六骑全不相同,马上之人固然极为年青,那匹坐骑也雄俊无比,浑身雪白。鞍上的年青骑士一见去路被阻,当即长笑一声,猛一提。那匹白马随着这一提之势,四蹄离地飞起,呼一声从两人头顶越过。
    这年青骑士应变之快,骑术之精,以及马匹的神骏随便那一件都可以称绝一时。黑龙寨的两名大汉乃是行家,不由得都呆了。
    眨眼间这七骑已驰到现场,骤然煞住急驰之势,恰好是停在胖人屠嵇桀车后两丈之处。
    活骷髅宋炎乃是极老的江湖,故此早先一听蹄声便知来人乃是武林高手,这才会变色以及催促朱宗潜。
    朱宗潜却远比不上他,当时丝毫不知,所以朗声警告来人,免得来骑糊里糊涂中碰上了黑龙寨,结下怨仇。
    这时便瞧出黑龙寨纪律之严不是一般帮派可比,在场三十馀人包括嵇桀在内,竟没有一个转头或抬眼去瞧那一干闯到的骑士。
    只有主持全局的宋炎用锐利的目光在那七骑士面上转动。他的目光每扫过一个人,就不由得皱一下眉头,如此一共皱了七次,可见得这七骑来头甚大,不比等闲。
    那七骑之中,有六个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者,只有一个年纪极轻的人,身罩长袍,相貌端方稳重。朱宗潜一眼望去,认出此人正是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
    他感到意外地再向那六个老者望去,但见黑发黑髯的也有,须发全白的也有,秃顶的也有,身上穿着也多半不同,各有特异之处。唯一共同之处便是人人双眼神光充足,精神极大,好像每一个都准能活过一百岁似的。
    失宗潜的目光在一个秃顶红脸,颔下留看一丛乌黑的山羊胡子的老人面上多停留了一下。
    这位老者不但相貌滑稽可亲,最惹眼的是他身穿一件羊皮短袄,毛皮反在外面。厚厚的棉裤下面又是一对笨重臃肿的棉鞋。
    这一身装束可知他乃是炼的童子功,元阳未失,是以寒暑不侵,亦必定有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无疑。这么大年纪之人还是童身可就不易多见了,所以朱宗潜格外注意他。
    这秃顶红面老者冲着他呲牙一笑,那部山羊胡子翘起来又落下丢,这样急速地上落几下,好像山羊的短尾巴抖动一般,甚是滑稽可笑。
    但朱宗潜见了却甚是佩服,心知此老一身内功已臻化境,才能气贯毛梢,运转自如。
    欧阳谦低噫一声,才道:“原来是朱宗潜兄在此,这真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话声方歇,先前拦路的两名黑衣大汉,急步进到他们后面,宋炎冷冷道:“退下。”那两人立刻闪入路边拭瘁。
    宋炎接着又道:“真想不到在这等荒僻的小地方竟会碰上当今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前辈高手,人数竟达如此之多。但愿几位只是因事路过,并非特意来找敝寨的麻烦那就好了。”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瞿的老者开口道:“阁下想必就是黑龙寨的智囊宋二当家了。”他那双细而长的眼睛中射出闪电般的光芒,冷峻又锐利。
    宋炎拱手应道:“正是区区在下,想不到武当名宿欧大先生居然识得贱名。”
    那欧大先生接下去道:“我等此来一半有意一半无意,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故弄玄虚一般,其实丝毫不假。”
    饶他宋炎如何诡谲多智,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阵迷糊,当下含混道:“原来如此,这倒教在下觉得甚是难做。”
    那秃顶红面老者呵呵一笑,声震四野,洪亮之极。
    笑罢方道:“你们这般阵势倒是古怪得紧,我老秃很有意思打刀剑缝中钻一趟,宋二你意下如何?”
    他对宋炎的称呼毫不客气,但宋炎似是不暇理会这等过节,应道:“天下武林中谁人不知秃天王杨元化乃是不坏金刚,区区几把凡兵俗刃岂能奈何得您老?”
    秃天王杨元化响亮地笑道:“人人背后管叫我做老秃羊,你又何必客气。好吧,老秃不捣乱也成。但这个小伙子干什么站着不动?喂,你可是害怕么?”
    朱宗潜一点也不觉得他是讥讽自己,反而感到他好像有意帮助自己一般。当下说道:
    “在下害怕不害怕还在其次,老前辈见多识广,您瞧黑龙寨会不会不管他五当家的生死而向我下手?”
    杨元化的山羊胡子一抖,道:“靠不住,他们出名的六亲不认,谁也不敢说他们不会那样做。”
    井温冷笑道:“朱宗潜,你若不敢从刀山剑阵中钻过,那就算了,何须多言?”
    他在朱宗潜刀尖威胁之下,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冒险逃走。这刻突然说话,朱宗潜便心中一动,忖道:“眼下来了这许多前辈高手,黑龙寨纵是一向但求成功不择手段之辈,可是当着这些名家高手也必有顾忌无疑。好,我就往刀山剑阵中走一遭,纵有丧身之危,却免得被这一干前辈高手瞧不起。”
    他下了决心,面上反而浮起从容笑意,朗声道:“井兄说得好,走吧!但井兄万勿试图摆脱兄弟手中之刀,否则误人误己,后悔莫及。”
    全场静寂无声,眼看朱宗潜金刀顶住井温向那一群黑衣大汉的裂缝中走去。转眼间已走入刀剑夹缝之内。
    武当名宿欧大先生,秃天王杨元化和欧阳谦等七位名家高手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但这刻也禁不住甚是紧张,个个屏息噤声的瞧看着。
    朱宗潜这刻上下左右都有刀剑指看,但是相距三五寸左右,但须略略往前一送腕,便可伤人。众人见他神色自如,不由得都暗暗佩服他过人的胆色。
    活骷髅宋炎平生第一次陷入这等左右为难的窘境,他明知朱宗潜极是了得,人又机警无比。今日若是错过了这等机会,以后只怕不可复得。
    因此他当初已下决心牺牲井老五。但眼下情势全然不同,有这许多名家高手在场臂看,若是下令出手,不特他们不会坐视,将来黑龙寨在江湖上的声名更是臭不可言。
    他转念之际,井、朱二人己走到当中。宋炎口中发出呻吟声,甚是凄厉可怖。欧阳谦立即喝道:“朱兄暂时别动。”
    朱宗潜左手一探,抓住井温肩胛,口中说道:“什么事?”
    他应变极快,这一抓住井温,身躯便顺势贴上去,这一来便利用井温身躯替他挡住前方及左侧的刀剑,而他这刻也就腾出了右手金刀可以应敌。
    他立时利用此一情势先发制人,右脚闪电般横踢出去,手中金刀划出一片光华,呛呛呛连响数声,已荡开三柄刀剑。
    这个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连宋炎也为之一怔。
    朱宗潜动作奇快,左手一堆,井温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左方的黑衣大汉们撞去。而他本人却打右方空隙间跃出阵外,疾如闪电。
    他随即向欧阳谦那边跃去,身在空中,眼角已瞥见那胖人屠嵇桀凶猛地横扑拦截,同时感到劲风压体,原来是嵇桀的短拐扫到。
    朱宗潜虽是明知对方手劲特强,但此刻已不能回转闪避,只好挥刀劈出。刀拐相交,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却见朱宗潜不但没被截往,反而加速向前飞去,落在欧阳谦等人前面。
    秃天王杨元化俯身探臂,夹手取饼他的大刀,道:“好家伙,我瞧瞧刀口毁缺了没有?”
    朱宗潜大为感激的望了杨元化一眼,原来他硬挡那胖人屠嵇桀的全力一击,虽然表面上还借力前飞,其实已被对方这一拐震得指掌酸麻无力之极,那口大刀已堪堪握之不住。若不是秃天王杨元化迅即取饼金刀,定必坠跌地上而当场出丑。
    他心中自然明白杨元化乃是暗暗助他,那里当真要观看那刀,不由得对他甚是感激,同时又极为佩服他的眼力。
    他随即回头向黑龙寨那一方之人望去,只见那三十多个黑衣大汉齐齐撤退树林之内,宋炎、嵇桀及井温三人断后,很快就全部消逝在林木后面。
    欧阳谦高声道:“朱兄,这几位俱是当代名将大豪,小弟替你介绍。”
    话声中有四道人影从马鞍上飞起,疾向林中射去,身手之迅急轻捷,令人咋舌。
    这一来七骑只剩下三匹马有人留在鞍上,他们都一同下马,其中之一是欧阳谦,还有一个是武当名宿欧大先生。另一个老者身披锦袍,质料华贵,气派甚大,一如贵官显宦似的。
    欧阳谦先介绍欧大先生,朱宗潜听过他的声名,晓得他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人物,便向他道过仰慕之意,词色中甚是恭敬。接看介绍那锦袍老者,乃是江南六大名家之一,姓符名直。
    朱宗潜双目锐利如鹰,早已发觉这符直左胸上有一只拇指甲那縻大的金色豹子,别在衣上。
    这枚金豹别针像闪电一般照亮了他的脑海,当即晓得他曾经被东厂网罗。“东厂”乃是明成祖始设,当他尚未夺得帝位而在北平当“燕王”之时,曾经利用建文帝左右的太监做耳目,探听宫廷的消息。
    到他即帝位之后,便设东厂於东安门,使太监主理,侦察朝臣行动。
    专门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情,权势极重。
    他又知道东厂网罗的奇人异士中,以金豹三为最高级,全是一等的高手,只寥寥数人而已。这本是十分机密的记号,即使是东厂之内,亦不是人人皆知。因此,身处江湖草莽中的高手如欧大先生或欧阳谦他们都不晓得这个机密。
    朱宗潜用冷淡的态度与符直客套了几句,他没有向那金豹三再看第二眼,是以自信对方不会疑及自己晓得他身份之事。
    但他这种不同的态度却瞒不过机警异常的欧阳谦。不过欧阳谦却误以为朱宗潜因未听过符直的名头,才会如此,当下又郑重的道:“前辈成名已久,近十馀年隐居纳福,罕得在江湖走动。他的弧形剑乃是武林一绝,至今未逢敌手。朱兄今日能得与他晤面,这机会实在很难得呢!”
    朱宗潜马上便明白定是自己的态度惹出欧阳谦此言,为了不想被人家猜疑,赶快改变态度。
    转眼间一个高高瘦瘦的灰衣老者最先回转,他以冷涩的声音道:“黑龙寨真是不可小觑,敢情步步都有了预计安排。”
    欧阳谦道:“正因他们势力已成,训练精良,是以最近比以前跋扈得多了。”
    他跟着把这个高瘦老者介绍朱宗潜道:“这一位前辈是巫山云归奉节,平生以轻功及一支尺八玉箫称雄宇内。”
    遍奉节向朱宗潜点点头,道:“欧阳世兄乃是过当之誉而已。倒是朱兄的功力和应变时的机智令人大为佩服。”
    朱宗潜现在已知道一干人没有一个不是当世高手,当即行礼见过。不久,那秃天王杨元化等三人相继回来,欧阳谦一一介绍过,得知一个是关外高手魔鞭盛启,一个面白无须甚是儒雅潇的是文曲星程,此人亦是江南八大名家之一。
    这些前辈高手们亲眼得见朱宗潜的功力,都极为惊讶他如此高强深厚,词色之间,对他甚为推重。
    杨元化首先道:“这位老弟有如彗星般出现於武林,果然甚是了得,无怪冯天保老兄那么眼高於顶之人,在飞鸽传书中那般爱重推誉,我老秃第一个赞成延拉他加入咱们的阵容之内。”
    最先响应杨元化这个说法之人竟是符直,说道:“秃兄之言有埋,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向来以弧形剑及智谋见重天下武林,此言一出,人人特别重视。
    欧阳谦接口道:“晚辈本不该僭越开口,但杨、符两位前辈的主张确实大有见地。”
    文曲星程微微一笑,道:“冯兄的飞函中,好像没有提及这位朋友的师承来历吧?”
    这话无疑是想使朱宗潜自己报出来历,以便大家作最后的决定,要知他们俱是天下知名的高手。今日如肯邀朱宗潜加入,对他而言那真是天大的光荣,江湖之人若然得知,将要大为轰动无疑。
    因此若是旁的人那还有不赶快报出师门来历之理?但朱宗潜另有苦衷,只好歉然一笑,道:“诸位前辈务请宥谅这一点,在下总有一天会奉告一切的。”
    欧大先生至此才开口道:“既是如此,朱兄无须勉强说话。”
    他那双明亮如电的眼神从众人面上一闪而过,便接着又道:“老朽亦赞成延揽朱君之说,归兄、盛兄、程兄三位怎么说?”
    冷峭的归奉节和粗犷的盛启立时颔首,程徐徐道:“既是如此,兄弟亦不便多说了,现下天色已黑,我们何不赶到陈留始行商议细节?”
    朱宗潜一点也不明白他们所谓延揽是什么意思,初时还以为是欧阳谦银衣帮想罗致自己,后来发觉不对。
    这时大家都下马陪他步行,好在离陈留不过十馀里路,在他们这等高手眼中,这一点路程简直是微不足道。
    在夜色中走了一程,朱宗潜向身边的欧阳谦道:“少帮主气量虽是宽宏,但咱们之间的过节恐怕仍然不能涣然冰释?”
    欧阳谦面色一变,在黑暗中只有炼童子功的杨元化瞧在眼中。欧阳谦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道:“不错,但私人恩怨不妨暂时押后,咱们现下正倾力搜索为祸天下的『狼人』,希望你也出力参加。”
    朱宗潜听了“狼入”二字,顿时面色大变,黑暗中也只有杨元化瞧得见。
    欧阳谦得不到他的回覆,觉得很奇怪:“朱兄可是不愿参加这个行列?”
    朱宗潜忙道:“在下若是能够附随诸位骥尾,那叫做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真是求之不得之事,何敢推辞。”
    文曲星程笑道:“说得好,我们这支队伍便用龙门二字为号吧!”
    杨元化插嘴道:“朱老弟,你刚才有点犹豫不决,不知是何原故?”
    朱宗潜道:“在下一点也不晓得『狼人』之事,是以暗感稀奇,不禁忖想了一下而已。”
    欧阳谦随即把“狼人”来历说出,一如前几日告诉林盼秋的内容一样。最后道:“这一次我们赶到开封大搜三日,毫无所获。但我们决不能罢休,还须继续努力。然而……”
    他提高声音,使大家都听得见,接着道:“然而冯老他说得对,咱们这龙门队结合不易,既然已到了此地,正须趁此良机做点有益武林之事,岂可单以狼人为限,对别的伤天害理的蝥贼全然熟视无睹?”
    朱宗潜不觉对他又加了几分钦佩之意,心想像他这等急公好义的少年英侠世间罕有,林盼秋若是嫁给他的话,那真是她的福气,直到此刻,他心中对欧阳谦淡淡的一点敌意也完全消失了。
    而且想起林盼秋之时,亦没有那种惘然若失之感。
    他自然没有细思其故,而事实却很简单,只是因为褚玉钏的倩影芳容已烙在他心中而已。
    离那陈留城池尚有数里,但业已灯火满眼,令人泛起赶快投身在那繁盛的市肆内的欲望。
    在最前面领头的欧大先生突然停步,因此大家都跟看停下来。
    欧大先生徐徐道:“符直兄素来智谋如海,计出不穷,现在须得请教高见。”
    符直道:“大先生好说了,兄弟自应殚精竭智贡献出一得之愚。”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大先生在此处停步,想必与鄙见不谋而合,那便是我们不可和朱兄一道入城,漏了本队是有意歼灭黑龙寨的机密。”
    他轻轻一点,众人无不恍然明白。
    朱宗潜道:“诸位如若有意用在下做饵,诱敌人入网,在下定然踊跃以赴。不过在下甚感不解的是刚才黑龙寨在场人数不少,若是当时下手,对黑龙寨必是难以复原的打击无疑。
    可是诸位却轻轻放过,不知是何缘故?”
    符直道:“朱兄有所不知,那黑龙寨虽说是个个恶孽满身,死有馀辜。但最使人忌惮的是他们的领袖人物,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大哥是谁。只知他的武功冠绝当代,现下这些出面的领袖如宋炎、嵇桀、井温之流,只配做他的徒弟而已。而从多年来他行踪依然潜藏不露这一点看来,那黑龙寨的老大心计之工,手段之高,亦是万分难斗的人。所以我们当前最要紧的事不在诛杀他的手下,而是如何查探出他的真面目。”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们早先为何任得黑龙寨之人安然退走,敢情是故意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以便根查那个神秘的“黑龙头”。
    他又晓得自己虽是已登龙门,不过为了整个局势,暂时还是不能扬眉吐气的公开跟他们在一起。看来日下这龙门队打算先铲除了黑龙寨,才轮到“狼入”了。
    。二则免得别人误会他是银衣帮中之人,当即把那柄金刀还给欧阳谦。欧阳谦却从鞍边取下一口长剑送给他,道:“此剑也算得上是佳品,名叫『芙蓉』,特意带来奉赠。”
    他的话中似是另外含有深意,朱宗潜正要推辞,杨元化拍着秃脑袋道:“现在咱们人人须全力以赴,这叫做会水可以使船,有劲的可以拉纤。
    你若是连一件趁手兵器都没有,那还行吗?”
    朱宗潜把长剑插在背后,杨元化又道:“咱们的龙门队还有两位你没见过,一位是少林高僧一影大师,还有一位是十丈红杜七姨,她乃是齐鲁间第一高手,这两位都因故暂时不能参加,将来你自会见到。”
    他们说话之际,欧大先生让符直、归奉节等人略一商谈,便接口道:“朱兄日下可经陈留前赴徐州,本队将选出两人与你前后策应,万一敌人率众倾巢来犯只要那个黑龙头没有出现,你们三人定可以自保有馀,至於我们其馀的人的行踪,一时还不能确定,须视整个局势而决定。总之,你的任务是分散敌人一部份力量,最好是当然能诱使黑龙头出现。”
    当下选出秃天王杨元化和关外高手魔鞭盛启二人担任呼应朱宗潜之人,他们商量了好些细节,然后先后向陈留驰去,朱宗潜等他们走远,又隔了一会,才独自回到了城内。
    他依计划一迳前赴东城报恩寺投宿,翌晨起个绝早,徒步出城直奔杞县。
    一路上他很小心的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但似乎毫无可疑之兆。直到中午在杞县打尖之后,再沿着官道东行,突然间一匹健马从后面飞驰而来,越过了他向前驰去。不过在人马擦过之时,马上之人抛给他一件物事。
    朱宗潜接到手中一捏,便已晓得是一封柬帖,背人打开一看。这封柬帖乃是杨元化命人送来的,说是冯天保通知全队人马,他的徒弟李思翔和李家的亲戚褚玉钏姑娘昨夜失踪,乃是被黑龙寨劫去,请全队人马助他搜索查究。
    朱宗潜心头大震,取出火摺把柬帖焚毁,便转身向杞县驰去。
    那帖柬上还注明杨元化已往陈留展开搜查,所以嘱朱必须小心在意,免得孤身无援为敌所乘。
    朱宗潜返回杞县之后,正要继续向陈留赶去,刚刚走到城门,一个黑衫大汉迎面拦住,道:“在下奉命向尊驾传递消息,敝上有意请尊驾前往相见。”
    朱宗潜反而一愕,道:“贵上是那一位?”
    他明明发觉对方乃是黑龙寨之人,但又感到难以置信,故而有此一问。
    那黑衫大汉道:“敝寨宋二当家的有请尊驾。”
    朱宗潜这才能够置信,道:“好吧,你前头走。”
    他虽是随口吩咐,却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势,那黑衣大汉晓得他手底高明之极,曾经一口气连杀黑龙寨十馀人,是以平常的桀骜不驯完全消失无踪,躬身道:“是!”
    两人先后而行,一迳出城,舍下正路,越过无数阡陌,好不容易才踏上一条土路,又走了数里,到达一所庄院。
    这座庄院外表甚是破旧,但踪痕车辙具有,显然最近有许多人马出入。
    入庄之后,那宋炎想是得到报告,由一群十多个大汉簇拥迎出,双方在哂场上寒喧了几句,便即迎入大厅内落坐谈话。。
    朱宗潜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宋炎的太师椅离他远达两丈,而在他的左右都有不少黑衫按刀大汉戒备。他若是想出手攻击宋炎,势必被这群黑衣大汉拦截住。
    他顿时晓得局势严重万分,一则自己孤身闯入龙潭虎穴之内。二则对方分明有厉害计谋对付自己,所以才会防范他暴起伤人。
    不过到底是什么计谋会使得自己忍耐不住?这却很耐人寻味。
    宋炎毫无表情的凝望看他,双方对视了片刻,他才点点头,道:“尊驾真是敝寨有史以来最难收拾之人,兄弟私心甚感佩服。”
    朱宗潜微微一哂,道:“宋兄找我来此到底有何种惊人之事?何不痛痛快快的揭出?”
    宋炎作个请他喝茶的手势,自己也举而饮,朱宗潜却动也不动那茶。宋炎格格笑道:
    “茶里头不会有毒,放心喝吧!”
    朱宗潜道:“兄弟还是小心些为妙,再说兄弟也不是为了喝茶而到此地来。”
    他忽然间跳起身,转头向门外望去,但门外却杳然无人。
    宋炎嘲笑道:“朱兄不要过於紧张。”
    朱宗潜满面皆是惊奇之容,他并非为了门外有其他动静而惊讶,却是因为他忽然悟出对方有什么阴谋,自知一定无法掩饰得住惊惶之色,所以装作听到什縻动静而跳起身,顺势躲过对方的眼睛。
    他脑子里迅速地转动想道:“听说黑龙寨已劫走李思翔和褚玉钏姑娘,这宋炎今日竟然邀我前来,庄外道路上又留有车辙,这种种迹象联起来,可知他乃是想利用李、褚两位的生命来对付我。现在必须想出对方利用他们来威胁我干什么?要我束手就擒?抑是逼我加入黑龙寨?又或是想证实我是否曾经躲在李府之内?”一时心头思潮泛涌,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宋炎含着嘲意的声音又响起来,道:“朱兄请坐下好说话。”
    朱宗潜这才坐好,但此时已可以抑制心中的骚乱而恢复了平静的态度。他道:“听说黑龙寨手段阴险毒辣无比,我多方戒备可算不得大惊小敝。”
    宋炎极是机智多疑,那里会轻信他几句鬼话,要知朱宗潜给他的印象极是沉稳坚强,决不是轻易惊跳之人。不过他一时之间还窥不破其中的原因。
    他那张枯瘦的面上冷冰冰的全无表情,道:“昨日你与那些老头子盘桓了不少时间,想必已商谈过不少事情,朱兄肯不肯透露一点?”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跟他们都不认识,有什么好商谈的?”
    宋炎道:“这话未必尽然,试问欧阳谦很喜爱的芙蓉剑为何会到了你的手中?或者你会说他拿此剑换回金刀,但这话只可骗骗二岁小孩吧!”
    朱宗潜想不到对方神通如此广大,连这口剑的名字都晓得,自然不能硬赖在城里新买的。他真不知道对方肚中还知道多少事,索性来个拒不作答。
    当下霍地起身道:“够了,兄弟今日要见识见识你黑龙寨的阵法,废话少说。”反手掣出了长剑,时划出一道淡红色的光华,寒气逼人,果然是一口上佳的利器。
    那些黑衣大汉几乎在同时之间一齐刀剑出鞘,往当中一合,使得宋炎挡在后面。
    朱宗潜纵声大笑道:“姓宋的你这不是变成缩头乌龟了么?”
    宋炎冷冷道:“你先收起兵刃,我有点东西让你瞧瞧。”
    朱宗潜心想:那话儿终於来了。当即收起长剑,而且坐下。那些黑衣大汉们顿时都向两边退开,回复早先的形势。
    一阵辚辚之声传入耳中,朱宗潜转眼望去,但见一架囚车推了出来,笼内站着一人,头颅突出木板上,双手也分别枷在板上。
    这囚车上的人正是杏眼桃腮的褚玉钏,一身素服已甚是肮脏,头发也很蓬乱,却反而另有一种动人的风韵。
    朱宗潜心理上已有准备,故意吃惊的望看褚王钏,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却不开口喝问,要知他如果是毫不相识,定要沉得住气等候对方解释。假如是装作不认识的人,反而会故意询问。这一来便欲盖弥彰,适足被人察破真象。
    楮王钏叫道:“先生救命,这些人都是坏蛋恶徒。”
    囚车后面的四个黑衣大汉有两个以长刀抵住她的脑后和背心要害。因此若要救她,须一举手就同时杀害这两人,接着极迅速的击破囚车放她出来,否则敌方之人一拥而上,武功再高之人亦无法一面应敌,一面保护囚车中的人。朱宗潜一望之下,己知道不能用强,所以迅即改动别的脑筋。
    活骷髅宋炎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看朱、褚两人,但他们表情都使他暗感失望,因为照情形看来他们分明以前不曾相识。
    这宋炎认定朱宗潜昨日若从李府逃出来的话,一定是夹带在褚玉钏的小轿中,所以朱宗潜没有得李府帮助则已,若有的话,褚玉钏一定有份。
    故此眼下特地利用褚玉钏而不利用李思翔来试探他们之间的关系。
    朱宗潜抱舐的向褚玉钏道:“在下亦是这些恶徒们欲得而甘心的人,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无法帮忙姑娘了。”
    活骷髅宋炎冷冷道:“你们既非相识,这妞儿已无利用价值,采花蜂何在?”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躬背抱拳道:“属下在。”
    宋炎道:“这妞儿赐给你,但一个时辰之后须取她首级见我。”
    采花蜂恭声道:“属下敬遵严谕。”
    他转身向囚车走去,面上绽露淫笑之容,朱宗潜听得“采花蜂”这个外号,便知这必是色中恶鬼,专门摧残妇女,时涌起了满腔杀机。
    可是那采花蜂精乖得紧,竟绕道从宋炎身后走向囚车。一方面命押车之人把囚车推出厅,一面又大声下令道:“姓朱的若是向我袭击,你们先毙了这个妞儿方可上来帮我。”
    囚车的木轮辗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朱宗潜这刻真是作难之极,照宋炎的口气听起来,设若自己承认识得褚玉钏,她便暂时可以免去摧残之劫。但一旦承认之后,自己势必受她的牵制而落在敌人手中,这也是两败之局。
    时间已不容他多所犹豫,当即挺身而起,凛然喝道:“都给我站住!”
    这一喝声若霹雳,气势威猛异常,那几个推车的大汉不觉惊慑得依言停步。
    他的目光掠过宋炎,虽是迅快的一瞥,却已发觉他眼中露出喜色。顿时触动灵机,忖道:“原来此是逼我坦供之计,记得冯天保前辈说过,黑龙寨虽是凶手集团,但却从不奸淫妇女。现下却当我之面下此命令,益见其伪。”
    他本是长於机变之人,一旦想通对方心思,便有了应付之策,朗声道:“我实是识得这位姑娘,姓宋的你便待如何?”
    宋炎迅即接口道:“她姓什么名谁?”
    朱宗潜怔一下,道:“她姓王,名叫……”
    话未说完,已被宋炎刺耳的冷笑声打断,他道:“押下那妞儿,这如敢出手,你们先当场杀死那女子。”
    囚车又开始移动,朱宗潜又掣出芙蓉剑,厅中立时人影乱闪,十馀名黑衣大汉都堵塞在宋炎前面。
    朱宗潜长长怒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响,宋炎一听便知对方已决心以死相拚,心下大惊。
    只因目前的情势等如他设法激起敌人的坚强斗志,岂不愚蠢?当下从丹田中逼出话声,更高过他的笑声,说道:“朱宗潜,你想不想我释放这个女孩子?”
    这局势反来覆去,双方都用尽智谋,朱宗潜棋高一着,已使宋炎深信他与褚玉钏之间并无瓜葛,亦不相识。
    朱宗潜此时明知宋炎说出释放楮玉钏之言,用意是令他锐气消散,心中暗暗好笑,想道:不怕你如何诡诈险恶,也须坠入本人圈套之中,你以为我当真以死真拚,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下诈作尚有疑惑,道:“你当真释放她么?听起来没有什么道理。”
    宋炎道:“她身后尚有靠山,本寨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有等人还是要忌惮的,所以容她活着回去。”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轮声起处,褚玉钏与那囚车一同消失在门内。
    宋灸向厅外一指,道:“朱兄武功十分高明,本寨只好倚仗人多了,那是一个阵法,名为『分』。这等小玩艺儿在朱兄眼中自是不值一哂。”
    朱宗潜向门外望去,但见那宽广的天井中错错落落站着不少黑衣大汉,暗中一数,共是二十名,人人都提着刀剑。
    他一瞥之下已瞧出这二十名黑衣大汉各有固定位置,并非胡乱站立。
    但其中似乎尚有空隙,极是容易攻破。当下道:“那就是分大阵么?果然是不值一哂的小技。”
    宋炎道:“虽是雕虫小技,但亦是从诸葛武侯传的『心书』学得,莫说平常之人不懂其中奥妙,即便是高明如朱兄之流,到时身入其境,亦不易对付呢!”
    朱宗潜闻言暗暗窃笑,忖道:“自宋以来兵家之书多附托放诸葛亮,这部心书计有五十篇,多是窃取孙子十三篇,而又附以迂陋之说,其实乃是伪书。他们分大阵既是来自心书,无怪如此疏漏。”
    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碰上黑龙寨之时,那十馀名凶手结阵环攻,极为吻合无间,攻守之际法度严密之至。如何这刻在宋炎亲自指挥之下,反而纰漏百出?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一面说道:“宋兄想用此阵围住兄弟,无疑是痴心妄想。”
    宋炎在大批手下簇拥中跟着走出厅门,道:“原来朱兄当真懂得奇门遁甲阵法变化之道。不错,此阵日下正是群龙无首,破绽甚多。但略加变化之后,此阵的威力便将有天渊之别了。”
    朱宗潜道:“这话暂且不提,我先问你,贵寨对付兄弟要到何时才能罢手?抑是继续纠缠不休?”
    宋炎道:“敝寨没有办不到之事,朱兄大可放心!”
    朱宗潜点点头,向在场之人一一望去,但见这些黑衣大汉个个面相凶恶,眉笼煞气,不问而知都是心性残酷之辈,顿时感到心坎中充满了杀机,而这森冷严酷的杀机,却是从除暴安良为世除害的侠义心肠中激发出来的。这刻,他已晓得自己在敌我双方的气势上已作了优胜之机,当下朗声大笑道:“兄弟定要教贵寨碰上一件办不到的事,诸位请看!”
    但见剑光暴涨,直向人丛中射去,那淡红色的光华发散出慑人的森冷杀气,矫夭无比。
    这道矫夭如神龙的长虹迅即投入那座分大阵之中,霎时之间已有四把长刀被剑光斩断,断刃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他冲入敌阵之时,一个高高胖胖之人也跟在他后面加入该阵,此人正是黑龙寨四当家的胖人屠嵇桀。因此朱宗潜面对之阵其实是二十一人而不是二十人。而正因这嵇桀加入之故,早先朱宗潜察看出的疏漏破绽顿时都消失无踪,变成另一个严密无比的阵法。
    这一着乃是活骷髅宋炎的得意杰作,他深知这个敌人具有一种超人的坚强意志,如若让他发挥出这惊人的天赋,不啻是自讨苦吃。即使摆设下“分大阵”来对付他,恐怕仍然会被他无坚不摧的意志所击破。所以他一再的设法打消对方的锐气斗志,一面又故意显示出阵法的疏漏。这等手法运用得如此高明精妙,实在不亚於任何一位兵法大家。
    那分大阵在嵇桀的统率之下,灵动无比,此上彼落,或攻或守,各有专责,嵇桀本人则一直不曾出手,却渐渐移转敌人,等到他出手一击之际,便即是朱宗潜溅血当场,黑龙寨大功告成之时。
    阵法转动得极是迅快,刀剑交织成一片光网。朱宗潜向前面出击的话,后面有敌人攻到,向左出击的话,右方敌人即至。因此片刻之后,他已成被动之势,手中的芙蓉剑一味忙着抵御从四方八面攻到的刀剑。
    宋炎泛起极罕见的笑容,向手下吩咐两件事,一是派出两人将那李思翔、褚玉钏送回陈留。二是派遣一人去向银衣帮坛主计多端报告交易已圆满完成。
    他很具自信的派出手下之后,自己已率十馀名手下离开这座庄院,而此时事实上朱宗潜还在分大阵中抵拒冲突。
    朱宗潜果然感到压力随着时间加重,而且他总是如此的应付不暇,挡过一边的猛攻,又须得急急忙忙应付另一边恶毒攻到的刀剑,使他连寻思的时间都没有。
    他已陷入这等完全被动的局势中,无怪宋炎放心离开,认定他非覆亡不可了。
    然而百密必有一疏,朱宗潜敢情并不是一直没有可喘息的机会。每当其中四个人进攻他之时,他便可以抓住一丝空隙,不过他极力抑制自己不要轻易利用这一线机会。原来这四个敌人乃是他一入阵之时削断了兵器之人,他们的兵刃虽然只断去一尺左右的尖刃,其实尚能使用。而且在阵法施展开之后,他们亦无法缓下来换兵器上场。
    这四人的兵刃只短了一尺之微,朱宗潜就已掌握住一线的机会,而他迟迟不肯利用这个机会之故,便是因为他本身谙晓兵法,於天文地埋行军布阵之道无所不精,亦曾涉猎过奇门遁甲之学。是以他正竭尽所能观察敌人这个阵法的奇奥,并且想找出破阵之法。
    直到他认为已经观察得够了,当即暗暗提聚起十成功力,俟机出手反击。
    他一直等到敌方那四名折刀之人出手攻到之时,明明须得回剑封架,但他算准距离,蓦地转身出剑。光华电闪间,迎面两敌中剑倒地。而他把握住这一丝空隙,身形向前微倾。数缕劲锐刀风自颊背间拂过,都只差那么寸许而落了空。
    局外之人看来当真是捡到毫巅,嵇桀面色方变。但见淡红色剑光电扫芒飞,眨眼间又连伤了三人,另外斩断了四把刀剑。
    这时阵中指挥的胖人屠嵇桀埋合挥众撤退方是,谁知朱宗潜的剑光盘旋回荡,反而步步进迫,使这一群十六名恶汉团团疾转,竟没有一人跳得出圈外。
    嵇桀在这刹时间已有三度想奋身扑攻,使用伤残手法与敌人拚个两败俱伤,可是每一次扑去之时,朱宗潜总是巧妙的避开了,同时他的手下团转而到,使他不得不按大阵法度退开。
    原来朱宗潜於兵法之学甚为通晓,刚才已查看出这个“分大阵”,乃是从“虎铃经”及“重覆”两阵法变化出来。
    这“虎铃经”乃是宋代中条山隐士许洞所着,在他的自序中曾说“孙子兵法奥而精,学者难以晓用。李荃太白阴符经,论心术则而不宣。谈阴阳又散而不备,乃演孙李之要,而撮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此经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以及宣文设奠医药之用,人马相法,莫不具载,积四年书成,凡二百十篇,分二十卷。
    这虎铃经第九倦中载有“飞鹗、长虹、重覆、八卦”四阵,以及飞辕寨诸图,乃是许洞自创。他尝自称远胜李荃所撰,不过事实上其间仍多迂阔诞渺之说。
    朱宗潜既然晓得敌阵的来历,当然有破解之法,不过如若不是一入阵时就仗着绝强的内力辅以百炼佳剑斩断了敌人四刀的话,便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击破敌阵,而且立时反客为主,控制住全局。
    他的长剑每一闪动,就有一两人伤亡倒地,是以不久之后,敌方只剩下三个人,包括胖人屠嵇桀在内。
    嵇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屠刀以及右手的钢拐一齐发出,竟把自家的两名手下一举击毙朱宗潜反而跃退数尺,沉声道:“你此举大有壮士断腕的决断,令人佩服。但你毫不顾恤部属性命,如此狠毒心肠却又令人发指!”
    原来嵇桀晓得身边之人若不完全去掉的话,自家仍须陷身於敌方反驭阵法的禁制之中,故此为了速求解脱,自行下手击毙馀下的两人。这虽是有过人的铁腕手段,可是当然不足取法。
    他喋喋狞笑道:“好小子,今日咱们好好的拚上一场。老子纵然输了性命,也是甘心。
    来吧,老子好久不曾有过痛快拚斗的机会了。”
    此人的残暴凶横见乎词色之间,果然是天生的恶汉凶手。朱宗潜面对这等敌手,战志熊熊上扬,难以抑遏,但表面却保持一贯的冷静。
    嵇桀又道:“咱们到那边动手,免得满地死妨碍施展。”
    说时,当先走去,右手的那柄两尺长的屠刀在钢拐上熟练的抽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人一举一动都极是残暴凶恶,大概很少人能够不心寒畏怖。即便是武林高手碰上高等对头,若非迫不得已,谁肯与他以死相斗?
    顷刻间两人已移到没有体的空地,双方相对峙立,距离六七尺左右。朱宗潜双眼须臾不离对方,冷静得有如没有情感的铁人一般。
    嵇桀跟他对视了片刻,疑惑的道:“奇怪,从来没有人在咱们面前能够不变色的。”
    朱宗潜作声道:“这一仗咱们须得拚出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并无必胜的把握,说不定今日就是大限临头之时。因此,我很想在丧命之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到底是谁出钱雇你们的?”
    嵇桀怪笑数声,道:“被本寨杀死之人向例都是糊涂鬼,你亦不能例外,咱瞧在你胆量过人的份上,姑且略略透露一点儿,这些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你认识的。”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不只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
    当下问道:“是不是计多端?”
    嵇桀点点头,朱宗潜已接着问道:“还有欧阳谦对不对?”
    那胖人屠泛起惊愕之色,旋即纵声怪笑道:“反正是你认识的,休得多言,动手吧!”
    朱宗潜测不透对方听到“欧阳谦”此名之时,所泛现的惊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猜对了?抑是此人侠名已着,忽然扯到他身上而觉得奇怪?
    但他眼下已不暇多想,因为嵇桀刀拐虽未发招,但那股凶锐的杀气已压迫过来,当下收摄心神,重复燃起旺盛的斗志。也从剑上发出阵阵杀气反击敌人。
    双方静静的窥伺了好一会,嵇桀但觉对方杀气斗志越来越强大难当。
    他那知朱宗潜拚斗的意志力是出自为世除害的侠义心,加上他自卫求生的本能,是以强大无比。而他嵇桀则是邪不胜正,一旦不能凭仗天生的凶气使对方心悸意骇的话,便再也不能压倒对方了。
    朱宗潜把握时机,猛可出剑攻去,嵇桀也大吼一声,刀拐齐出,亡命奋击。但见剑气满空,如风卷轮转。而剑光中的长拐短刀也大有风翻电掣之势,两人展开一场猛恶的搏斗,双方没有一招不是煞手,任何一个挨上了都有立毙当场之祸。
    那朱宗潜虽是使剑,但轻灵翔动中又含续得有极是骁勇凶猛的招式手法。二十馀招过去,嵇桀左手的钢拐有四次击中敌剑,竟不能把敌剑磕打出手,这一来钢拐的威力就减去大半,而右手的屠刀又太短了一点,往往够不上部位,虽是如此,这一场搏斗仍然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那嵇桀似乎一点也不逊色。鏖战中朱宗潜猛可大喝一声,长剑电掣剌出,剑尖刺中敌人心窝,迅即收回。
    胖人屠嵇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胸口衣服霎时现出一块血渍,但他站得稳如山岳,毫不摇动。
    朱宗潜收剑归鞘,威风凛凛的跟这个敌人对望,他的眼神充足坚强之极,有如两柄利剑一般。
    嵇桀似是感到敌人意志胆气全然无法摇撼,因此他自家反而崩溃了,大大的喘息起来,当当两声,兵器掉落地上,这时他才举手掩住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涔滴出来。
    他肥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摆起来,慢慢摇幌得较为厉害。直到这刻,朱宗潜神情没有一丝儿变动,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和坚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龙寨,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了。”
    他意思是说朱宗潜杀了这许多人,当真连眼也不眨,比之他这些有凶手之称的人还要冷酷。
    朱宗潜仍然不做声,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声,面色变得十分灰黯,眼中凶光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珠渐渐凝固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躯摇摆得很剧烈,终於“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嘴唇还在掀动,发出声音,朱宗潜俯低身子倾听,但听嵇桀喃喃道:“咱是应该有这等下场,但朱宗潜你将来也难逃这种结局,到那时候,你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话不啻是表示他在这弥留的一刹那,已对平生杀孽感到忏悔。而在此之前,他却是一直以杀人为乐的。
    朱宗潜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经毙命,顿时收起刚才那种冰冷的态度,换上一副悲悯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义之人,赋性凶恶,而择取了杀人为职业之途。那里了解我的杀人与你完全不同?我岂是喜欢操刀杀人?但我却是迫不得已非这么做不可!”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转眼四顾,但见宽广的天井中纵横错落的摆着二十一具体。这使得他又摇摇头,忖道:“我虽是励行以杀止杀的主张,可是此举不知有没有做错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使他恢复警觉,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虽是低微,他都听到十分清楚。
    步声是从厅后传来,朱宗潜留心聆听,发觉步伐轻灵,但甚是宽阔而稳定,可知来者必非等闲之辈。
    他心中泛起阵阵兴奋,想道:“来人最好是黑龙寨那个神莫测的龙头大哥,我将竭尽一身所学与他周旋到底,若是得手,便替世间除去一个大恶。”
    步声已进入大厅,因外面光亮,厅中较暗,所以朱宗潜只见到一灰色人影。
    这个灰衣人停住脚步,想是已瞧见了厅外天井中的景象,他竟没有做声,朱宗潜也不开口,双目炯炯的遥视厅内人影。
    此人既是从里面出来,又是武林高手,当然是黑龙寨中领头人物之一,所以朱宗潜全力备战,紧紧守住心神。
    大厅中那道灰色人影既不移步出来,朱宗潜便也屹立不动,竟不急於入厅去瞧瞧此人是谁。
    饼了片刻,那灰衣人道:“这些人通通是你杀的?”
    声音苍劲低沉,应是年纪相当老的人。
    朱宗清道:“不错,都是我杀死的。”
    那灰衣人道:“你不觉得手段太毒辣一点了么?”
    朱宗潜道:“欲成大事,焉能拘泥小节,我若能当真为世除害,扫荡妖氛,纵是背上嗜杀之名亦不足惜。”
    那灰衣人道:“说得好!但黑龙寨的分大阵乃是武林一绝,你孤身只剑就破得了此阵?
    且全部歼灭,一人不留?”
    朱宗潜道:“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灰衣人道:“破阵之举不能单凭武功就能够达到的,你可是通晓这一门学问?”
    朱宗潜道:“略曾涉猎,谈不到通晓二字。”
    直到此时,他已感觉出对方毫无斗志,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莫非他见我手段厉害,是以生出畏怯之心?”
    当下更不迟疑,大步升阶入厅。
    但他才走到厅门之际,已瞧出对方敢情是个身量高大的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左手提着一柄方便铲,双眉已略见灰白,但面色红润,眼中神光充足。
    朱宗潜一翻手中长剑入鞘,斜插背上,这才抱拳道:“在下万万没料到是位老禅师,敢问法号,俾便称呼。”
    衣袍老僧道:“老衲一影,檀樾想必是朱宗潜大侠了?”
    他把方便铲交於右手,铲口向外斜吐,突然间大步向朱宗潜走来。
    他步法坚稳,气势雄浑,虽然只是单身一人,但那势道令人感到好像有千军万马潮涌攻杀前来一般。
    朱宗潜立刻收摄心神,涌起抵敌的意志,微微矮身坐马,右手握住肩上的剑柄,作出拔剑出鞘的姿势。
    他完全是采取防守之势,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剑刃绝不出鞘,这刻他必须从敌人步伐及来势之中找出破拆化解以至反击的机会才行,而那一影老僧却须得迫使对方站不住脚,方始有可乘之机。
    那老僧宛如千军万马般攻到之势临头离朱宗潜只有八尺左右之时,便煞住脚步,可是这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仍然紧紧压迫着对方。这时朱宗潜但要心胆微怯,老和尚便可长驱攻入,取他性命。
    老僧这股气势又与嵇桀残暴大不相同,他完全是修养积聚而成,是从武功锻出来的,是故强大无比,久久不衰,此是武学中无上心法,是以他们这等高手上阵出手之时,往往一招未发就可以击败对方。
    两人相持了好一会功夫,一影老僧竟不曾把朱宗潜迫退半步,朱宗潜双目有如鹰隼一般凝视对方,眼光中渐渐射出惊人的杀气。
    原来他已想到这位老僧就是黑龙寨最神的龙头大哥,这一来激起他的斗志杀机,因而日射凶光,大有出剑一拚之意。
    一影老僧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向后便退,然而,朱宗潜的凶厉气势紧紧压到,老僧若是稍有破绽,便有中剑丧命之祸,因此他迫不得已挥铲划个圈子,内力从铲上潮涌而出,在两人当中布下一道无形的墙壁,这才当真退开。
    朱宗潜见他并无出手之意,於是收起备战的姿势,道:“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名满天下,不知怎会寻到此地?”
    他先前听这老和尚自报法号是“一影”,还不敢遽信他就是少林高手一影大师,现下见了他的铲法和深厚内力,方敢确信不是假冒。
    一影大师微笑道:“老衲与欧大先生诸位分头行事,另有图谋,好不容易查出这一处地方,急急赶来,谁知已迟了一步。”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一影大师已接着又道:“老衲深知那分大阵的厉害,是以初时不敢相信檀樾的话,眼下试过檀樾气魄以及神功,方知丝毫不假,像檀樾这等年少英雄崛现於江湖,实是武林之幸。”
    这话推许殊甚,朱宗潜口中虽是谦辞,但心头却大感宽慰。当下说出遇见了欧大先生等入以至今日遭遇的情形,最后说道。
    “黑龙寨虽然有不得奸淫的禁条,但褚姑娘落在他们手中到底十分可虑,还有李思翔兄乃是冯前辈的高足,亦被卷入漩涡之中。凡此种种可怕的事故皆是由在下身上惹起,是以在下即使粉身碎骨也得救回。”
    一影大师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件事牵涉甚广,局势微妙,你若是让对方晓得你与李、褚二人真有关系,则陈留李家甚至於洛阳褚家的阖家老小都将发生危险。因此你先前一直不曾露其中密极是极为明智之举,关於他们的安危只可由别人出面干涉,你碰上黑龙寨之人便万万不可扯上此事。现在你既是我们龙门队友,则老衲有句话不妨与你实说,那就是以后对付这黑龙寨务须特别小心,因为老衲很怀疑那领导黑龙寨的人物会不会就是『狼人』,若然是他,则碰上了此人之时,最好别跟他动手。”
    朱宗潜惊道:“大师这话怎讲?”
    一影大师道:“我们很怀疑这『狼人』就是昔年武林中的一等高手冷面剑客卓蒙,他原本是嫉恶如仇而又剑术绝世的大侠,不过从许多迹象推测竟好像就是他。他既是变为『狼人』,则又是领导黑龙寨的人亦不稀奇。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咱们的龙门队中恐怕找不出一个人能够与他单独放对搏斗的,所以老衲大胆提醒你一句,务须小心行事,最好能约齐全队之人一同围攻,那就万无一失了。”
    朱宗潜躬身道:“谢谢大师指教,只不知眼下大师法驾何往?”
    一影大师道:“老衲有意约小侠与你同走一程,或者可以赶上宋炎他们,顺便又与杜七姨会合。”
    朱宗潜点头应好,便随他奔出庄外。那一影大师提及杜七姨外号“十丈红”,乃是齐鲁间第一高手,前此欧阳谦曾向他提说过,是以不消多问。
    两人出得庄外,一影大师摇头叹道:“善哉,善哉,这黑龙寨近年越发猖狂凶恶,杀人无数。若然那『黑龙头』乃是狼入,而这狼人又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这一场生死之战定必惨烈无比。”
    他一迳向东北方奔去,越阡度陌,竟不循大路而行。
    朱宗潜明明是听了他这番话而抑制不住惊色,但他却利用别事掩饰道:“大师怎的向东北方走?这岂不是越发远离陈留以至开封府了么?”
    一影大师道:“那宋炎诡计多端,行踪飘忽,极难捉摸。但现在我们龙门队诸人分作许多路,等如撒下一面大网一般,从各方面堵截他。但我们任何一人都不向他出手,直至跟踪到那黑龙头有了下落之后,才能向这几个黑龙寨着名的匪首下手。”
    朱宗潜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想起一事问道:“既然武林之中无人知道『黑龙头』是谁,在下大胆假设这黑龙头就是龙门队中的一个,则我们一切心机手段全然被他所悉,如何查得出来?”
    一影大师道:“这话很有道理,故此我们组队之初虽然已有了铲除黑龙寨的想法,但大家都只知道狼入是我们的目标。这一次组队乃是欧大先生和老衲联合发起,这些人选亦都经过慎重选择……”
    他的慈眉善目中闪耀出智慧的光,又道:“原本有十一个人,加上你便是十二人了。但那三手殃神门逵老师想是因为昔年曾与冷面剑客卓蒙结盟之故,所以婉拒了我们的邀请。”
    他这短短的几句话当中自然含有很深的用意,朱宗潜机灵无比,早已觉察,便暗暗寻思。
    一影大师有意考究他的内功造诣以至脚程的快慢,是以奔行得十分迅快,朱宗潜紧紧跟随,毫不落后。
    但如此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朱宗潜可就渐渐感到吃力了。原来这脚程的速度及耐久与内功造诣大有关系,若是内功不够深厚,则百里之后便立刻瞧得出来。
    他们一路上走的都是田野阡陌,不经大道,间中碰上一些深阔的沟堑或是树林荆棘,他们都一直闯越,若是功力稍差之士便不能这样走法了。
    一影大师忽然在一片树林旁边停住脚步,回头一望,但见朱宗潜已微微发喘,心想他的功力是十分精深,可是到底年龄所限,火候未足。方在转念之际,朱宗潜一口真气透过“锁玄关”,顿时恢复如常。
    一影大师见了大是惊讶,忖道:“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老衲虽是博识天下各派的内功心法,但却找不出有这么一家可以如此的速成,他到底出身於何门何派?”
    不过这位阅历极丰智慧过人的老和尚,却敢断定朱宗潜乃是极为正派之士,大可以对他加以信任。至於他的师承来历却不难查出,只须等到他出手拚斗之时,自可从他的剑术招式上观测出来。
    老和尚指一指那片树林,道:“林内有一座废庙,甚是隐僻,我们分开进去查看一下,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朱宗潜答应了,两人约定一炷香之后仍在此会面。假使那座废庙全无可疑,则他们自会在庙中会合,便不消多说了。
    一影大师绕到树林的另一面入探,这边厢朱宗潜在林中蹑足而行,甚是小心。只因一影大师既然带他到此地来,又如此的小心安排,当然有多少线索,决不会捕风捉影,无缘无故的疑神疑鬼。
    入林十馀丈之后,突然发觉一根树枝齐腰被刀剑等利器削断。他暗自点头想道:“果然此中大有古怪,这根树枝高及人胸,横挡去路。一定是有两个以上的人经行过比处,前头的人推开树枝,走过之后这根树枝迅急弹扫回来,后面的人觉察风力袭胸,这处地势又不便闪避,是以本能地出刀封架,才会留下这一点遗迹……”
    他这个推论极是高明,等闲之人要以为是有人挥刀砍落树枝以开路。
    可是这么猜法就难解释为何别的地方全无砍削过的痕迹了。
    他继续进前,又走了六七丈之远,才见到一道已经残坍的山墙。
    目光越过残垣,但见一座大庙矗立其中,虽是只见到侧面,却仍可见得出极为古旧残破,久已无人料理。
    朱宗潜寻思一下,缓缓往横移动,不久已到了正面,但见山门塌破,门内的庭院中积满了枯叶和长满了蓬蒿。在那蓬蒿败叶当中,还散乱地抛弃得有灰白色的骷髅和骨骼。
    正面大殿内光线喑澹,阒无人迹,平添了无限荒凉可怖的气氛。
    朱宗潜心想既然有一影大师从暗中掩进,自己不如索性公开地长驱直入。如比一则较易引出潜伏的敌人,二则把敌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一影大师的踪迹便不易暴露。这么一来若是一影大师有所作为的话,定能得手无疑。
    於是他放重脚步,走入山门。但听一阵急骤的扑翅之声起处,十馀头乌鸦惊飞出寺。
    他升阶入殿一瞧,但见处处蛛网尘封,果然是久无人迹的光景,心中微感失望,忖道:
    “难道这座破庙乃是在许多年前有歹人使用过,留下外面庭院中枯骨,但至今尚无别人来过?”

举报

第五章
    朱宗潜查看过这座顶穿墙坏的大殿之内,当真全无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便不禁有点相信当真如此。因为此处已经十分荒僻隐密。若有歹人使用此处,决不会这等小心不留丝毫痕迹。
    他忖思一下,便从偏殿廊间向后面走去。一道木门挡住去路,朱宗潜抬脚踢去,砰的大响一声,门板飞开老远,四分五裂,敢情早已朽坏。
    这一下声响应,当能惊动其中的人,所以他提聚起全身功力,暗加戒备。
    但见此处乃是一座宽大深邃的禅院,在这露天院子当中,有一堆白骨,叠成一座宝塔,高达一丈以上,最上面摆着五个骷髅头骨,个个对着朱宗潜,好像都瞪大双眼监视他举动。
    朱宗潜虽然一身是胆,豪气过人,但这刻见了这许多枯骨以及骷髅等情状,也不由得被这等可怖气氛所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心中尽避感到可怕,双眼仍然小心地查看四下动静,及见实在没有别的朕兆,暗念说不定这一坐人骨塔乃是前人所为,距今已久,所以此处的确没有活人在暗中窥伺。当下移目到那座人骨搭上细加观察,顿时发觉塔顶的五个骷髅顶骨都呈现裂纹,可见得这可能就是他们致命的伤势。
    他默默忖道:“武林当中以掌力擅长的家派不少,像这等击裂敌人头盖骨的劲道,虽是极雄浑强猛,却不难办到。然而这五具头骨可见的裂痕,完全一式一样,可知这必定是一种特别功夫,是以每次毙敌伤人总是一样,全无差错。”
    此念一生,不由得联想到这个出手之人,必是个凶恶残酷之辈,登时激起侠义之心,热血沸腾,恨不得这个凶手立即出现,好让他替这许多被害之人报复。自然他不会胡乱攻杀对方,总须弄明白对方是善是恶,才能出手。因为有些侠义之士被迫之下,也不能不大施屠杀的手段,正如自己也是这等情形,碰上了黑龙寨那些凶手们,便不得不大开杀戒一般。
    他侠义之心一起,那阵可怕之感,完全消失无踪。当下举步踏入这座神院之内,蓦然间头顶“呱”的一声,凄厉刺耳。朱宗潜如若不是热血填膺而极欲痛惩凶手,仍是当初得见这座人骨塔之时,那般心存畏怖之念的话,凭这一声凄厉怪叫,就可以骇破了他的胆子。然而这刻他却冷静如常,抬头一望,但见一头乌鸦迅快地掠过头顶,落在对面屋顶。它滑过空气之时,可以瞧出躯体比常鸦巨大得多。
    朱宗潜皱一皱眉头,心想此鸦如此巨大,是必有异,说不定有人豢养的,若然猜得不错,则它的主人也快要出现了。
    此念一生,计上心头,立即装出受惊过度的样子,举手按在胸口,脚下蹬蹬蹬连退好多步,直到背脊靠贴墙壁才停住。这时那头巨鸦已经被檐瓦隔阻,互相瞧不见。朱宗潜定睛向空中望去,果然又是“呱”的怪叫一声,那头巨鸦掠过院子,落向对面的屋顶。它的动作极像是在监视朱宗潜一般,这更使朱宗潜增加信心,认为推测不错。
    人鸦对望了好一会,数丈外的廊上传来“独”的一声,似是极坚实沉重的木头撞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紧接看又是“独”的一声,然后第三声第四声继续的响,竟是向这禅院移来。这情形却似是一个怪物,正缓缓的沿着长廊走来,说它是怪物之故,便是因为人类走路时,决计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对面屋顶上的巨鸦,又凄厉的呱然一啼,朱宗潜目不转眼地向通往长廊的破门望去,静静的等候着。
    这阵惊心动魄的“独独”声越行越近,终於在廊门出现了一个人的形像。但见此人身披黑袍,身材中等,满头黄发宛如枯草,乱糟糟一团长在头顶,全不梳理,与他那质料极佳而又干净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黄发黑袍的人长相甚是凶暴,两道黄眉又浓又密,压倒眼睛上面,狮鼻阔嘴,发散出满面戾气。
    朱宗潜一瞧来者不是鬼而是人,虽是长相暴戾可怕,却已大为放心。
    目光往下一溜,敢情这个黄发凶汉,脚下蹬一双厚达半尺的木屐,不过这双木屐是上大下尖,点地之处,仅有拇指那么粗,是以瞧起来还不算笨重。
    这个怪异凶恶之人,好像没有兵器在身,朱宗潜暗中估量得出,这恶汉若是脱下那双尖底木屐,便变成粗重的矮个子了。这个推测,本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对方的高矮与目前情况全无关连。他只不过想到这恶汉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矮短,而特别制造这双木屐,若是如此,则他又何必弄得这么古怪,教人一望而知?
    那恶汉冷冷地望看他,突然举起左手,掌心向天,姿势甚是古怪。
    朱宗潜方自疑惑,却见黑影一闪,那只巨大的乌鸦已经落在他的掌心,“呱”的一叫,声音凄厉刺耳。
    朱宗潜身子靠墙,好像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借重墙壁支持一般。其实已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那黄发怪人说道:“炼过武功之人,果然胆子大得多了,以前试过几次,乡下人误闯此寺,都活活的骇死了,哈哈!”
    他的话声干涩刺耳,与他的形貌一样不讨人喜欢。而这话的内容,更是残酷可怕,令人激起反感。朱宗潜缓缓道:“那些乡下人都骇死了么?”
    黄发怪人道:“当然都死啦!这可大大的便宜了阿黑,直吃了许多天都未曾把人肉吃完。”
    他用空着的右手指一指鼻子,又道:“我是屈罗,外号拘魂阴曹。阿黑便是勾魂使者,有些人管它叫做黑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朱宗潜没有回答,还反问道:。
    “这座人骨塔上面的骷髅头骨,都是你下的手是不是?”
    屈罗怪笑道:“可惜不是我下的手,若然我的功夫已达到这一步,我就用不着躲在这等鬼地方捱日子了。”
    朱宗潜讶道:“原来那是很高深的功夫?”
    屈罗不知他乃是设法诈出他的底细,立刻说道:“当然啦,这是天下间第一等厉害功力。叫做『摧心裂骨手』,像我师兄炼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任何人只要被他掌力击中,不论伤在那一处部位,都是心脉震断,热血上冲把头骨冲裂而死。我只要有一日炼到这等地步,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实在没有听说过“拘魂阴曹屈罗”之名,所以全然猜测不出他的来历。当下故作骜讶而又不大相信的样子,道:“真有这么厉害,我可从来没听过。只不知令师兄是谁?想必是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屈罗傲然道:“当然啦!他的名字一说出来,天下无人不知。”
    若论心机智计,朱宗潜当真是年青一代之中,罕有伦比的健者。那拘魂阴曹屈罗,虽然年岁比他大一倍都不止,亦曾行走江湖多年,但天份有限,斗起智来,却远非朱宗潜之敌。
    朱宗潜听他如此夸耀他的师兄,心想:我若能够从他口中多摸出一点底细,自然是上上之策,当下说道:“我虽然一直都家居不出,可是也不完全是孤陋寡闻。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擅长这等『摧心裂骨手』的,你别是在骗我?”
    屈罗放声大笑,但见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随着笑声无风自动,忽竖忽伏。朱宗潜暗暗大吃一惊,寻思着:此人竟是内外兼修之士,气功极是高明,已经达到贯注毛发的境地。如若炼到所有头发一齐起伏的话,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了!顿时间对他言中提及的师兄更生凛戒之心,因为显然他师兄武功比他更高一筹。
    他那刺耳的怪笑停歇之后,方始说道:“我师兄虽是炼成了这天下无敌的『摧心裂骨手』,但他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什么事都自然有人替他去办。”
    他的话声突然停止,眼中射出凶光,向朱宗潜注视了一会,又道:“奇怪,我今日为何变成老太婆那般嘴碎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故来到此地?”
    朱宗潜心想已是动手的时候了,当即暗暗提聚功力,口中胡诌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说时,离开墙壁向对方走去。
    屈罗一怔,道:“什么事?”
    朱宗潜道:“我想拜你师兄门下学艺,可使得么?”
    屈罗又是一怔,却凝目认真地寻思。此时朱宗潜已迫到一丈之内,正是拔剑偷袭的绝佳机会。但他眼见对方竟然很认真的考虑这话,不由得感到自己这等用心太卑鄙了,便决意放过这个机会。
    那屈罗考虑了好一会工夫,才道:“你的胆力根骨都很不错,我师兄说不定愿意收录你。我可以向他说一说,不过你先得替我办一件事。”
    朱宗潜触动了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屈罗面上又泛出凶光杀气,说道:“我急须一个女子助我炼功,你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朱宗潜听道:“我?怎么做呢?”
    屈罗道:“前两日我派人抓了两个人回来,一男一女,现下囚禁在里面两个地牢内。男的无关重要,不过是准备过几日拿来试验我的功夫,瞧瞧他的头骨裂成什么样子。但这个女的却大关重要,须得她肯与我合作,才能着手修炼。”
    朱宗潜已听得怒火填胸,但仍然忍住不发,道:“我那有法子使她愿意帮你呢?”
    屈罗怪笑道:“其实这事很简单,不过坏就坏在我的样子长得太凶恶,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骇得魂不附体,根本无法跟她说话。而你却长得英俊漂亮,待你出面哄骗她,定必成功。”
    朱宗潜本是借说话迫近对方,以便出手一击之际,可望刺杀对方。却万万想不到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内容新鲜古怪。
    当下问道:“假使她真的肯了,便如何做法?”
    屈罗道:“容易之至,你去哄得她答应帮助你的话,只须背贴背打坐就行啦!到时咱们暗中一调换,她当然不会晓得。”
    朱宗潜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话大有漏洞呢!”
    屈罗瞠目道:“什么漏洞?”
    朱宗潜道:“莫说凭你的功夫气力,可以迫得她这么做,即使是我这个远比不上你的人,也能迫她听话。”
    屈罗道:“你说得有埋,但我和她背贴背而坐之后,我一运功,她便会生出忽寒忽热的感觉。其时她要须全心全意帮我抵抗这种奇怪的现象。
    如是她心中不帮我,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门功夫在这一关上,倒是很奇怪,任何人炼到此处,势要被迫舍去强暴之法,以求得对方合作。我猜他此举,定是借重对方阴柔气质,助他冲破这一关,才能修炼更高一层的功夫。嘿!嘿!像他这等凶恶横暴之人,我焉能当真助他?不过那女子不知是谁?他既是说一男一女同时送来的,会不会就是李兄和褚王钏姑娘?这么一想,浑身热血立时沸腾奔流。勉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道:“好,但这件事办得成功的话,你一定要帮我拜在你师兄门下,学学功夫。”
    屈罗大为高兴,裂唇而笑,露出两排又尖又黄的牙齿,看起来好像是吃人肉多了以致如此尖锐。他左手向空中一堆,掌心上的巨鸦就扑翅飞起,盘旋空际。
    他举步向长廊走去,足下的尖底木屐,又发出“独独”之声。但见他每一跨步,就出去了六七尺远,是以“独独”之声不密,而实在移动得迅速无比。
    朱宗潜跑步追去,口中叫道:“我跟不上啦!”
    屈罗却没有理他,也不缓下速度,片刻间已走完这条相当长的走廊,转入一座大殿前面的空地。在空地的东南角上,有一口水井,石砌的井栏,高达胸际。他一直走到井旁,道:
    “下去吧!”
    朱宗潜双手一按井栏石墙,矫健地翻上去。探头往井底一望,但见此井深达三丈有馀,底下甚是黑暗,却仍然瞧得出是口枯井。不过常人的目力决瞧不出这是枯井。因此他怀疑地道:“这口井又大又深,若是跳了下去,底下的水不够深,说不定会碰在水底的石头上。”
    屈罗伸手抓住他手臂,怪笑一声,突然向井内冲去,两人顿时一齐急堕下去。那屈罗先踏到井底,手掌一使劲,一股力道托住朱宗潜全身,顿时抵消了他急堕之势。而朱宗潜手臂被抓住之处,所受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别处重些。这时朱宗潜不由得对这个恶汉的武功,重予评价,同时又想起他的师兄,比他更是高明,无疑已是当世间武林高手中的高手了。两人身在井底,可就很容易瞧出,这下面敢情甚是宽阔,原来是上窄下宽的一口古井。在一侧的墙上有道矮窄门户,门内甚是黑暗,全无所见。
    屈罗至此压低语声,道:“从这道门进去,便是一条狭窄甬道,彼端并无出路,但在这条甬道中,却有两间石室,建造得坚牢无比。那一男一女,,分别囚禁其中。”
    朱宗潜盘算一下,问道:“我怎么下手呢?”
    屈罗道:“总之,你想法子骗得那个女孩子答应就行啦!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到时却须得使她面向内,我方可以溜进去代替你。此事办得成功,你要学到绝艺之举,包在我身上,假使你不想吃苦练武,则我可以送你一大笔银子,终身吃用不尽。”
    朱宗潜点点头,便向那道窄门走去。那条甬道之内,又黑暗又潮湿。
    虽是如此,他的夜眼仍然瞧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他至今尚是童身之故。
    但他却伸出双手,摸索而行,两丈之内,故意碰撞了几次。
    他一声也不哼,因为屈罗警告他不可说话。又走了丈许,屈罗拉住他。微响一声,墙上透出光线,原来是一道铁门上的小洞透出来的。
    朱宗潜向小洞内望入去,只见这间石室内,比甬道光亮得多,一个女子背向门而坐,地上了一层干草。他虽是瞧不见她的面貌,可是从她的衣着装扮中,即可以瞧出,她不是普通村女。他顿时大感紧张,忖道:“她会不会就是褚姑娘?”
    他瞧了好一阵,那女子始终没有回过头来。这时已感觉到屈罗悄悄从背后经过,改站在他左方数尺之处。他没有理会,暗自想道:“不管这位姑娘是谁,但既是被屈罗掳来,总须救她出去。待我把他引出外面井底宽阔之处,便下手把他除去。”
    当下转眼向屈罗望去,伸手拉拉他,自己便先向出口走去。屈罗紧紧跟随,到了窄门之时,朱宗潜正弯腰出去,突然间腰间一麻,已被屈罗抓住三处穴道。
    他发出怪笑之声,推他出去,道:“好小子,屈二爷差点儿阴沟里翻船,原来你武功不错,却一直深藏不露,几乎栽啦!”
    朱宗潜没有做声,屈罗把他一推,蹬蹬蹬连奔几步,几乎仆跌在地。
    屈罗厉声道:“有话就说,不然二爷就要下手了。”原来他点的穴只封闭对方武功,却仍能走动和说话。
    朱宗潜缓缓转过身子,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如何窥出我的破绽?”
    屈罗道:“我如果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不瞑目。那就是我换过位置之时,分明不曾让你知道。但你一转头便对正我移到的地方。由此可知不但炼就上乘武功,感觉敏锐无比,当时不须回头,就已晓得我移动,同时又炼有夜眼,才能见到我。”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忽听上面有人叫道:“三爷,三节。”
    屈罗大声道:“什么事?”
    朱宗潜讶然忖道:“他自称二爷,为何又变成了三爷?”
    本来在称呼上这等小小不同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可是朱宗潜机智过人,心细如发,不但十分注意,而且晓得关键重大,不比等闲。
    井外之人说道:“有个老和尚潜入本寺,五爷正以大阵围困住他。”
    屈罗讶道:“那老秃驴是什么家数来历?”
    井上之人应道:“是少林寺的,自称一影。”
    屈罗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连少林寺一影老秃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是武林中老一辈的高手。老五的分大阵可困得住他?”
    井上之人道:“小人见陋寡闻,罪该万死。五爷目下已占上风,不过五爷非亲自出手不可。”
    屈罗哼一声,道:“眼下还有多少人空着?”
    井上之人道:“只有小人一个。”
    屈罗喝道:“蠢材,快去寺外巡逻,瞧瞧敌人还有援兵没有?行动隐密些,若有丝毫大意,定被敌人杀死。”
    井上之人应声奔去,朱宗潜忖道:“此人外貌虽是暴戾粗野,但调度有方,颇得缓急先后之宜。”当下瞪眼望着他,看他如何摆布自己。
    现在他已晓得对方虽是自称“二爷”,但在黑龙寨中却坐起第三把交椅。因为他们对话中提及“分大阵”,所以不问而知。至於他们口中的五爷,必是那“丹青客井温”无疑。
    屈罗一言不发,凶睛瞪着对方,口中尖啸一声,眨眼间一股劲风从天而降,原来是那头巨大乌鸦,这刻又停在他左手掌心之上。
    屈罗冷冷道:“如此讲来,你也是少林门下弟子?”
    朱宗潜摇头道:“不是,我若能拜列少林门下,何须托你荐入你师兄门下?”
    屈罗道:“不管你是那一派出身,但今日注定得死在我这黑使者尖喙之下。”
    朱宗潜应声道:“这也未必。”拔出芙蓉剑,黑暗中闪出一道淡红光华。
    屈罗怪笑道:“凭你一点微未道行,也敢瞧不起黑使者?嘿!嘿!在它尖啄利爪之下丧生的高手,已不知凡几,它吃的人心比你吃的馒头还多。”
    朱宗潜一听这等凶残恶毒的话,便不由得怒火上冲,仰天冷笑道:“叫它来吧,我就不信邪。”
    屈罗口中低喝一声,掌心一吐,那头巨鸦突然间像流矢一般向他激射而至。
    这一刹那间,朱宗潜已戚到那鸦嘴破风之声极为锐利,比之暗器还要急快得多。当即施出内家上乘心法“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子也是快到极点地移开数尺。
    巨鸦呼一声掠过,“砰”地一响,已射中石壁。黑暗中但见火星溅射,一如钢铁之物击在石上溅出火花似的。由此可见得乌鸦的尖喙何等坚硬尖利。它虽是如此猛烈地碰在石壁上,却振翅便起,竟不昏眩跌落地上。
    屈罗厉声道:“原来你这,已自行冲开了穴道。”
    朱宗潜长剑微竖,指住那头巨鸦,冷冷道:“你自家分明不曾闭住我的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出手抵抗呢!”
    事实上朱宗潜却是凭藉那一口“玄关锁”之内的真气,冲开了穴道禁制。要知任何高手点穴,都无法闭得住对方的“玄关锁”,虽说这并不是没有法子可以应付,但若在不知内情之人,决计不会另用特别手法对付。
    朱宗潜机智百出,长於应变,这刻特地这样说法,以淆惑对方视听。
    屈罗果然一怔,朱宗潜岂肯放过这个机会,脚尖挑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呼”的一声向屈罗激射过去。同时之间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光虹,电掣芒飞直向空中的巨鸦射去。
    屈罗方自闪身避开石块急袭,已见剑光电射巨鸦,心中大震,但此时想发令指示那“黑使者”已来不及了,恨得他怒吼一声。
    吼声震耳中,那巨鸦已被剑光卷住一绞,“呱”的一声惨啼过处,毛飞血溅,顿时分作两截,掉在井底。这一头啄杀过不知多少武林之豪的“黑使者”,就此死於朱宗潜剑下。剑光处,朱宗潜落在另一边的墙下。
    屈罗虽是怒火攻心,但他深知那黑使者乃是异种恶鸟,不但飞行快速灵动,而且羽毛坚韧,寻常刀剑难以毁伤。加上喙爪坚如精钢,实在比武林高手也要难惹。目下却在指顾间死在对方剑下,可知此人剑术通神,功力极高。是以他忿而不乱,伸手入袍取出兵器,却是一柄缅刀,精光闪闪。
    朱宗潜朗声大笑道:“屈老三、你的师兄就是活骷髅宋炎么?”
    屈罗粗壮的身躯在黑袍内渐渐涨大,敢情正在运聚一种极霸道的外门功夫,口中应道:
    “笑话,宋老二的一身能耐远比不上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宋炎似是以诡谋见长,武功并无惊人之处。
    那么是那黑龙头炼成了摧心裂骨功了?”
    屈罗粗厉地道:“也不是龙头大哥,你打听这事又有何用?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井。”
    朱宗潜固然一心想探出多少端倪,可是又发觉这屈罗竟肯对答不休,实是不合情埋,大有拖延时间之意。不过据他所知,黑龙寨其馀的人,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可知拖延之意,不是等候援兵无疑。
    他这一犯疑,便运足目力向对方望去,登时发觉对方的黑袍微微震汤,心中立即雪亮。
    沉声说道:“你小心了。”提剑举步走过去。
    两下相距两丈有多,朱宗潜步伐不缓不急,发出“哧哧”之声。
    他发动之时,那屈罗运聚功力,恰好只差那么一线,就到了十足火候。本来以两丈之隔,还有相当时间让他使用。然而朱宗潜那沉稳坚强的步伐声,发出一种莫可抵御的威势气派,迫得屈罗不得不立即摆出架式门户,硬是须得放弃把那门奇功运聚到十足火候之境。
    朱宗潜迫到五尺左右之处,便停下脚步,这刻他也十分惊佩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深藏固守之势。他发觉对方一刀在手之后,神态大变,从凶横暴戾变为深沉冰冷。这等修养之功,非同小可,决计不能轻敌躁进。
    两人各持刀剑对峙不动,过了片刻,双方都晓得在气势上无法分出高下,非肉搏拚斗不可。
    朱宗潜雄心陡奋,朗笑声中,一剑刺去。这一剑招数,虽是平凡,但内力深厚,剑气锐利之极。屈罗不敢闪开,免得陷入被动之势。当下一抖健腕,刀光如雪,施出一招“盘剑眺月”,封架敌剑。刀剑相触,发出“锵”的一声,极为响亮。
    双方都发觉对方腕力极强,内功深厚。朱宗潜还不怎样,屈罗却大为惊凛,迅快忖道:
    “此子年纪极轻,居然会有这等造诣,特别是气势雄迈,胆力盖世,假以时日,定是难以匹敌的高手了。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子,说不定将来会死在他剑下。”
    凶心一起,挥刀凶猛反击。但见他那柄缅刀上下飞旋,芒飞电掣,毒辣无比,眨眼间,已连攻了十二三招。而其中奋不顾身,亡命进击的招数,竟占了六招之多。
    这一路刀法,既凶毒而又奇奥之极,朱宗潜的芙蓉剑竭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护住全身,脚下不由得被迫退了寻丈之远。若是旁的高手,到了这等境地,势要连气都喘不过来,内力因之大为削减。但朱宗潜一口气透过玄关锁,顿时恢复如常,怒叱一声,挺剑反攻。
    但见他施出一路深奥剑法,气势森严高峻,大有真气凌霜,高风跨俗之概。五招之内,就抢夺回主动之势,接着剑剑迫攻,芙蓉剑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网,把敌人裹在当中。
    那屈罗此时虽还守得住,可是他心中的震凛,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一则对方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像刚才自己全力迫攻了十馀招的形势之下,他居然用不着缓一口气,就可以运剑反击。二则对方这一路剑法,忽而高远峭拔,清气盘旋,忽而精壮顿挫,动摇人心。自己已说得上是识尽天下各派剑法之人,却从未见过这一门高妙剑法,不知是何来历?
    因此之故,他的凶心更炽,但斗志却大为衰退。朱宗潜的上乘剑法,本来就含蕴得有比斗意志的妙用,这时顿生感应,芙蓉剑更使得精奇奥妙,如翻轮转,如风雨横至,已是抢制了先手。
    屈罗步步后退,转眼间已退到壁下,不能再退,但对方的芙蓉剑仍然像电闪云飘,狂风骤雨般攻到。他身子一阵急颤,突然间在剑影刀光之中,踢出一脚。
    朱宗潜瞧也不瞧,左手剑诀迅疾划落去。这一招纵然不能划伤敌脚。
    也能封闭住他的脚势。那知指尖到处,竟划在一件极为坚硬的物体上。这一瞬间他已记起乃是那双半尺有馀的木屐,心中一动,芙蓉剑施出一招“风雨不透”,淡红剑光绕身而生,迅即退开七、八尺之远。当他疾退之时,屈罗左掌正是欲拍未拍,掌心呈现出半边黑半边白的古怪颜色。
    朱宗潜一力面运集气功护身,另一方面潜心驭剑,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对於敌人掌上的古怪颜色全不动心,直如视若无睹。
    屈罗见他气势坚凝精炼,竟然无懈可击,虽是在敌对局势之中,仍然生出佩服之心。原来他左掌上发动了“摧心裂骨功”,虽然这一门功夫极为霸道厉害,但掌上半边黑半边白的颜色,却含有震慑敌人之妙用。那知对方全不动心,可见得此人自信之强,意志之坚,已是当世罕见的了。说得迟,那时快,屈罗口中怪啸一声,左掌连拍三记,顿时风转飙翻,响起一阵“洪洪”之声。
    朱宗潜已感到三股寒冷的潜劲一齐袭到,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心中已掠过三个念头。一是这魔头的独门奇功,果真极为厉害。二是大凡任何奇异功夫,如若分开使用,力量必弱,还不如一掌拍出之后,源源催动内力,继续迫去有效得多。既是如此,他何故把同一功夫,分为三掌拍出?三是对方这一击,如若不是用足全力,会不会别有阴谋诡计?
    这三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脑海时,手中芙蓉剑已施出一招“碧海屠龙”,光华电闪,破去这三股劲道。可是长剑刺劈之际,微感迟滞,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得心应手。
    屈罗见他仗剑破去自己的奇功艺,又厉啸一声,一掌拍去。
    这回掌力破空之声,劲烈震耳,威势远强於早先的三掌。
    朱宗潜自然而然地运输全力,贯注剑上,一招“千霞吐锋”,长剑一颤,洒出一片寒光,严密封闭敌人掌力,但觉全不费力。此时一件物体挟着万钧潜力,激射而至,到他发觉之际,已离他不及五尺。朱宗潜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动,长剑化为“东山云隔”之式,电急劈落。“锵”然一响,那宗物体被他劈落尘埃,原来是屈罗脚下穿看的一只尖底高屐。
    这只尖底高屐,敢情是钢铁打制,仅仅在底下镶上一节坚木,故此踏在石上之时,发出木石相击之声。因而份量之沉,天下间没有一件暗器可与伦比。同时又是以脚力踢出,自然又比手掷,劲强得多。
    朱宗潜虽是一剑劈落了钢屐,可是自家已被屐上的劲道,反震得热血沸腾,真气波动。
    手腕也感到麻木,若是此时敌人挥刀进击,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他真料想不到这粗暴的屈罗,居然炼就这等奇诡凶毒的武功手法,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但他坚毅无比的意志,一如先前,并未因这种突变而受挫。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上,他已找出负隅再拚之法。但见他身形一动,唰地跃到那道窄门之前,毫不迟疑地倒退入去。这时长剑已换到左手,以免手腕麻木,影响运剑。
    屈罗为之一怔,奔前数步,穿回那只钢屐,黄眉紧紧皱起,心想这硬挡了我一屐,仍然能够迅快纵跃,可见得并未受到内伤,这便不能硬攻进去了。
    朱宗潜退入门内黑暗的甬道中时,但觉脑际一阵昏眩,迫不得已,靠在墙上闭目调息。
    幸而这只是用力过度的现象,刹时已经复元。
    他睁眼向外面望去,但见井底空荡荡的,阒无人影,心中不禁叫一声“谢天谢地”,暗念这魔头若不是离开此井,而是硬闯入来的话,定可趁自己昏眩之际得手。现在虽然仍旧感到气浮心促,绝对不能施展全力,但总还有一拚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调元运息,一心一意贯注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完全暂时抛开。果然很快就恢复了八九功力,已堪再度出手决一死战。这才寻思道:“那屈罗何以突然退走?啊!是了,他此举也是反客为主之计。这刻他在上面等候我出去,正如扼守着凶险关隘,自然我大为吃亏。哎!不好了,他若是派人投火入井的话,我纵然不烧死,也得闷死在这条甬道之中。”
    一念及此,立刻举步奔出井底空阔之处,仰头大喝道:“屈罗,你可在上面?”
    井栏上露出一颗人头,俯视下来,正是屈罗,他狞声怪笑道:“老子在此。”
    朱宗潜道:“你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屈罗嘿嘿而笑,道:“你已是中之鳖,网中之鱼,我何必跟你拚命?”朱宗潜怒骂连声,屈罗只是冷笑,并不受激回扑下来。朱宗潜心中大是惊凛,忖道:“这不独性情暴戾残酷,而且甚是狡诈,竟不受激,这一点真是可怕。但他为何尚不发动火攻?啊!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手下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而他必须紧紧守住井口,亦不能离开,所以他一时尚无法发动火攻。既是如此,我一则须得使他不能分身,去对付一影大师。二则还须趁此一线之机,找出脱困之法。”
    要知此井高度,三丈有馀,虽然在离井口丈半之处的墙上,有几块突出的石头,可供换脚借力之用。但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已掌握了七八分胜算,加以武功高强毒辣,定能一招之间,就重创了自己,此所以他完全打消硬冲出井的打算。
    他一转身,又闪入甬道之处,由於此井上窄下宽,所以他随便靠贴在任何一处墙下,井上面的人都无法瞧得见。再加上井底较黑,因而上面的人,必须一直望看井底动静,才不致被底下之人,冷不防跃逃出井。
    朱宗潜看准这一点,迅即奔到第一间地牢门外。伸手扭下门上的钢锁,推开这道铁门。
    门声甚是刺耳,但里面那个女子动也不动。朱宗潜真怀疑她已经是僵死之人,忙举步走入去。
    到了切近,却已看出她背部微微随呼吸起伏,这才大为放心。当即迅快地绕到她面前,定睛望去,但见这个少女约有十八九岁,瓜子形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两颗眼珠宛如宝石一般,闪耀出光芒,使人感到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眼睛一转,瞧了朱宗潜一眼,目光极为冷漠,衬上她素白色的衣裳,彷佛是冰雪雕琢成的美女一般。朱宗潜暗暗惊讶於这个美女的清冷高华气质,但他此刻不暇多想,匆匆道:“姑娘若是能够走动的话,便须准备离开此地。不过在下未曾打开出路以前,姑娘最好别离开比室。”
    那白衣美女道:“说了等於没说。”口气冰冷,词意尖刻。加上她的服饰神情,果然配合得极妙,道道地地是个冰雪般的美人。
    朱宗潜一怔下,懒得多说,举步出去。那白衣美女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她背后停下来,应道:“在下朱宗潜。”
    那白衣美女歇了一下,才又道:“你竟不问问我?”
    朱宗潜没奈何,只好说道:“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美女道:“我的姓名不能告诉你。”
    朱宗潜心中微有怒意,暗想你这不是故意跟我夹缠捣蛋么?目下时间宝贵,岂能如此浪费?
    却听白衣美女又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我的外号。”
    她竟不一迳说出,分明等朱宗潜发问。他本待不理,但突然灵机一动,忖道:“大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必有诡谲用心。她如此拖延我的时间,莫非她本是屈罗之人,因此,我若是答应了哄她帮助我炼功,而届时屈罗却不跟我调换,便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总之他疑心一起,便反倒不肯走开,道:“那么请问姑娘芳居何处?”
    她简洁地答道:“冰宫。”
    朱宗潜心中骂一声“鬼话”,即又说道:“那么姑娘外号呢?”
    她道:“雪女。”
    朱宗潜又暗骂一声“鬼话”,口中却念道:“冰宫雪女……原来这就是姑娘的居处和外号了。”
    自称冰宫雪女的少女道:“两个嘴巴子暂且记在账上。”声音冰冷如故。
    朱宗潜一时摸不着头脑,同时想到假如它是屈罗同党,便不须怕他火攻。当下绕回她面前,道:“什么账上?”
    冰宫雪女道:“凡是有人说出冰宫雪女这四个字,就罚一个嘴巴子,你连说两次,该打两记。”
    朱宗潜重重地哦了一声,表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记在账上吧!在下可要失陪了。”他气极之下,仍然不愿对一个女流说出难听的话。也懒得跟她过不去,只好作走开的打算。
    那知白影一闪,那冰宫雪女竟然拦住门口。她本是打坐姿势,但却不须作势运力,一下子退飞到丈许远的门口站定,这等上乘腾挪功夫,实是罕见罕闻。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姑娘可是打算不让在下出去?”
    冰宫雪女那对宝石似的眼珠一转,大眼睛连眨几下,神情在冰冷中又极是迷人,她道:
    “简直多此一问,难道我恭送你出去不成?”
    朱宗潜手中长剑迅即归鞘,凛然道:“很好,在下倒要瞧瞧姑娘怎生拦阻我出去?”
    由於这冰宫雪女竟炼得有极上乘内家身法,朱宗潜更确认她乃是屈罗的同路人,否则焉肯任人囚禁?当下敌意激增,举步走去。
    他步伐中的节奏,自有一种极坚强不可阻遏的气势,转眼间已追到五尺以内。
    冰宫雪女大眼睛中,掠过惊疑之色,竟忘了出手迎击。朱宗潜一下子就连跨两步,这时两人相距只有三尺不到,而她仍然垂手俏立。
    朱宗潜那只伸出的右掌,已离对方胸口,不过是半尺之隔,稍一推出,便可以击中她胸前要害。然而尽避他气势咄咄迫人,纵然是天下间最凶恶的人,也休想阻止他前进之势,可是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既是全无防御,他反而不便遽下毒手,更不便硬挤出去,以致碰触着她的身体。
    他骤然凝身止步,道:“你为何不动手?”
    冰宫雪女似是没想到他竟表现得如此生气,愣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实是忘了出手。”
    朱宗潜见她说得真诚,忿怒略消。原来他被她这等无赖手段,阻止了前进之势,觉得极不光明公平,是以生气。他又问道:“你因何事忘了出手?”
    冰宫雪女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步伐之间,生出一种莫可抗御的威势,所以十分诧异,这可是专门炼出来的功夫吗?”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没有炼过这等功夫,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冰宫雪女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说道:“像你这样高华绝俗的少女,竟与屈罗同流合污,宁不可惜?”
    她泛起惊讶之客,道:“谁告诉你的?”
    朱宗潜道:“没有人告诉我。”
    冰宫雪女道:“原来是你猜想的,我记得你自家也说过要拜那的师兄为师的话,以前你们又如何相识的?”
    朱宗潜冷冷道:“我们在外面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她点点头,说道:“我炼就『心视神听』的神通,你们最初落到井底时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叫你哄骗我答应帮你炼功,到时由他暗暗调换。然后又说拜师学艺之事,包在他身上,或者送你一大笔银子,对不对?当时你若是假装到底,那就好啦:我定可以从他运行内功之时,查出他到底出身於何门何派?或者由此可以推测出,那神的『黑龙头』是谁?”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雪白的面庞上微微泛现红晕。但朱宗潜却觉得反而不好看,因为她的语气、声调、神态以及服饰等,都有一种冰冷的味道,须得配衬上雪白无血色的面庞才恰到好处,才有美得使人不敢迫视之感。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淡淡一笑,道:“黑龙头与他的武功来历,恐怕没有什么关连,不过目下还不敢确定。姑娘既然同是屈罗的对头,那就让我出去如何?”
    她摇头道:“不行,你还欠我两记耳光。”
    朱宗潜顿时怒意又生,道:“姑娘若然真的不是那屈罗同党,而这刻我们又不是处身这等绝地的话,你爱怎样开玩笑都行,但目下情势甚是凶险危急。”
    冰宫雪女道:“有什么凶险?”
    朱宗潜道:“此地出路只有一条,假设敌人用火攻之法,纵然不被烧死,也得被浓烟薰死。”
    冰宫雪女道:“火又不会转弯,你躲在此处就行了,浓1烟也薰不着你。”
    朱宗潜摇头道:“人家除非不用火攻之法,否则定有布置,绝不是这么一条甬道和石室阻隔得住的。”
    冰官雪女道:“你倒是说说看,何以晓得他们定用火政之计?他又没告诉过你。”
    朱宗潜道:“只因当时我们交手,他明明占了上风,一竟不迫攻入甬道而跃离此井,守在上面。可见得定有毒辣稳妥之法,然则除了火攻或水淹之外,尚有何法?”
    她点头道:“有理,但为何不说水淹而认定火攻?”
    朱宗潜道:“水淹之法,收效慢而设备难,这等地底甬道绝难建造得不透水,而武功高明之士随随便便也可以泡个三五天不死,是以此计困难太多,不如火政简单。例如此地虽是曲折,但只须造一条油管把这条甬道及石室都过,又从这透气窗户丢些点着火的易燃之物,转眼之间,成了一片火海,武功再高也罩不住。”
    冰宫雪女听了这等分析,不能不信。当下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出去吧!”
    她退出甬道外,让出通路。
    朱宗潜踏出门外,迳向右转。
    冰宫雪女道:“走错了,那不是出路。”
    他头也不回,举步奔去,一面说道:“我知道………”
    猛可香风拂鼻而过,眼前白影一闪,她已拦住他去路。
    朱宗潜只好煞住前冲之势,否则就得碰上她。
    当下不悦地哼一声,道:“姑娘又有什么花样?”
    冰宫雪女也冷冷的道:“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宗潜心想我已经对你容忍了多次,礼数十足。如若不是看你是个少女,早就痛骂一顿了。於是没好气地道:“想杀死我的人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一个你。不过眼下危机一触即发,姑娘若不作同舟共济的打算,只怕到头来连你也活不成。”
    她冷笑道:“我就是不怕火攻,你在这边跑,到底想干什么?”
    朱宗潜道:“我要救人呀!”
    说时,一掌推去,掌力山涌而出,但见她一身白衣拂拂劲飞。他迅即改直推为横发,掌势往左方一带,自家即往右边冲去。
    冰宫雪女身形一旋,化解了他这股内劲,同时往后退飞,仍拦在他面前。
    她露了这么一手,朱宗潜暗暗惊凛,忖道:“她不独轻功超卓一时,连内功造诣亦深不可测。我虽然不必怕她,可是她若肯跟我合作,定可立时击溃了屈罗他们无疑。”
    当下不怒反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武功,在下非向姑娘请教请教不可了。”
    冰宫雪女那对清澈的大眼睛中,掠过欢喜之色,但迅即冰冷如故,道:“很好,我们当然要较量一次:”
    她喜欢的是朱宗潜称赞她功夫高明,而奇怪的是她的大眼睛所表露的悲喜之情,比之别人用整个面庞来表露,还要清晰明白。
    朱宗潜道:“那么我们到外面宽阔之处动手,但我想先瞧瞧这儿被囚之人,到底是生是死?”
    她道:“你真琐碎罗苏,这些小事也要费心去管。”
    但说话之时,即侧身让出通路。
    朱宗潜一面走过去,一面凛然道:“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怎可说是小事?”
    这时两人恰好交错而过,他竟可嗅到她身上清冷而淡淡的香气,同时又感到她身上好像有点寒意迫人。
    冰宫雪女却感到他身上的热力,顿时好像常人被极冷的风吹掠之时,缩一缩身躯。她自觉甚是不解,忖道:“我虽是没有向男人投怀送抱的经验,不过也不是没有碰触过男人,有时在热闹的街上,有时为势所迫,例如这一回我故意被黑龙寨之人擒住送到此地,其间会被几个男人抱来抱去。但全然没有半点奇怪的感觉。眼下这个年青人竟不要碰到我,就已有一股使我微感颤栗的热力袭到,实在甚是奇怪。”
    她寻思之际,朱宗潜已走到第二间地牢的铁门外,掀起门上小洞的盖板,向内望去。但见一个人站在石室当中,此时因听到声响而转身向铁门瞧望。
    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相貌在平凡中露出精悍神情。他身上血迹斑斑,最少有三处地方受伤,幸好都是伤在肩腿等不要紧的部位,而他也利用自己的衣服撕成布带裹扎好,行动隐隐有穴道被制之象。
    朱宗潜立刻扭掉锁头,推开铁门。道:“兄台如何称呼?可是被黑龙寨之人掳劫至此?”
    那人惊讶地望住朱宗潜,只点点头。朱宗潜说出自己姓名,又道:“眼下那屈罗守住井口,咱们可不容易闯得出去,但总须试上一试。你如尚能行动,那就走吧!”
    他见对方不立刻说出姓名,便不再追问,迅即退出。
    那中年人默然跟出甬道,跟着朱宗潜背影而去,一会儿已钻出窄门。这时他才见到冰宫雪女在场,不禁眉头一皱,即悄然站在门边。
    朱宗潜向冰宫雪女道:“咱们现在就较量吧:”
    她道:“很好,用不用兵器?”
    朱宗潜怀疑地望着她,道:“你的兵器在那儿?”
    她从左手衣袖之内,摸出一把五寸长的连鞘小剑,宛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剑柄只能用食拇两指捏着。因此此剑纵是锋利无匹,但如此细小,也没有甚用处。
    她道:“他们没想到我的防身之宝,竟绑在左臂上。”
    说时,已注意到对方忍住笑容的表情,便又道:“你莫看轻了此剑,这本是冰宫镇库之宝,名为『冷剑』,具有诸般不可思议之力。但若是普通的人,莫说是使用此剑,其实连碰一碰也受不了。”
    她突然发觉那中年人露出奇异的神情,便又随口问道:“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那中年人摇摇头,还未开口,冰宫雪女已道:“这等异宝,世上没有别人得知,你不知道方合道理。”
    她转面向朱宗潜望去,又道:“我的冷剑,不但奇寒难当,而且能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了对手的功力,这一点你可得当心。”
    朱宗潜方自一笑,那中年人已走到他身边,悄声道:“朱大侠,万万不可与她动手。”
    朱宗潜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只打算跟她较量身手,并无动刀拚斗之意。”
    冰宫雪女相隔虽远,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冷冷道:“怎样较量法?”
    朱宗潜道:“我们一齐想法子冲出此井,彼此间不得拦阻,但如若敌人被其中一人缠住而另一人趁机冲得出去,也算是赢了。”
    那中年人听了这个办法,心中大为佩服。顿时对这个俊美少年的智慧,重新估计。
    冰宫雪女仰头寻思,没有立刻回答。朱宗潜一瞧她未同意,急忙动脑筋设法补救。他果是才智过人之士,心念一转,计上心头,又道:“但这一关只是初次小胜,还未算得全胜。”
    她略感兴趣地道:“如何方是全胜?”
    朱宗潜道:“既然有一人冲得上,自然另一人也上得去。而这个后上之人,不见得当真武功不及另一人,所以还有一个扳回平手的机会,那就是谁能杀死屈罗,又算赢了一个回合。”
    冰宫雪女那双大眼睛中掠过轻视之色,却没说出来,只道:“就是这样了么?”
    朱宗潜道:“在下奉劝姑娘一声,那就是这屈罗武功极强,不比等闲,姑娘莫要瞧不起他,以致失手被他所伤。”
    冰宫雪女淡淡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干。”
    朱宗潜老大不是味道,心想我这是一片好意,你自骄自大,而吃了亏可就活该了。
    那中年人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她当真有把握杀得死屈罗。”
    朱宗潜这才恍然,暗念这位中年人,想必知道冰宫雪女的武功来历,才会这么说法。也就怪不得她,不杀死屈罗当作一回事了。
    他的脑筋极快,霎时又想出一计,大声道:“任何一人虽是连赢两关,但还有第三关才是全胜的关键。”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说吧!”
    朱宗潜道:“这第三关就是限期查明黑龙头是谁,公诸武林,若能做到这一点,方算全胜。姑娘敢不敢答应下来?”
    冰宫雪女眼中,这时才露出真感兴趣之色,道:“很好,这是当世间一件大密,就这么办。”
    她那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一下,又道:“我也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全胜的一方便是主子,可以任意奴役对方,终身不改。其他的枝节问题,等上去再说。”
    上面突然传来屈罗森厉刺耳的怪笑声,接着一点红光迅疾飞坠下来,这一点红光离井尚有四五尺时,已化作一团烈火,朱宗潜和那中年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晓得这一定是极为厉害的火器,人力决计无法抵御。
    人人皆知道一团烈火碰着地面时,定要发出极猛烈的爆炸。朱宗潜猿臂一伸,快如电光石火,勾住那中年人,横移丈许,竟到了那冰宫雪女身前。
    这时的形势是,朱宗潜在最外面,中年人夹在当中,冰宫雪女最内。这一来倘若爆炸的威力,不能透过失宗潜的血肉之躯的话,他后面的两人自然可以无恙,最多受一点炙烤以及震汤的损伤而已。
    但听“隆隆”响声起处,火四射,整个数丈方圆的井底,都弥漫着火舌烟。但那阵隆隆响声,却一如闷雷似的,彷佛在极远之处传来,并不震耳惊心。
    朱宗潜左掌拍出一股掌力,右手长剑划个大圈,剑上潜力山涌。就凭这两种劲道把漫空溅射的火迫住。
    他连连催动掌力和剑影,迫住烈火光,可是炙热之感,仍然从四方八面袭到,满井火焰,仍然久久不熄。
    那中年人已热出一身大汗,微微发出呻吟之声。但他却晓得如若不是身后有一团冷气透过来,驱散了十之六七的热力,这刻非成了焦炭不可。
    朱宗潜虽是内功深厚,“玄关锁”业已打通,但他首当其冲,不但遍体大汗,面上更是汗水直流,几乎把眼睛也淹没了。
    正当此时,冰宫雪女闪身出来,扬手发出一楼白气,射入熊熊烈火之中。
    她才一出手,朱宗潜已顿感热度大减,而刹时间白雾腾蒸,气温立即转热为寒,那么浩大乱窜的火焰,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那阵蒸腾而起的白雾,也一晃消灭。
    井底完全恢复原状,既不热,又不冷。刚才的一幕虽然惊险百出,可是其实为时甚短,而冰宫雪女出手后,一切变化更为神速,迅即全部消失。
    朱宗潜喘一口气,便毕剑向井口指去,两眼询问似地望住冰宫雪女。
    原来他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去追究冰宫雪女以什么手法,破去对方火器的威力,便即邀她践履前约,各自设法冲出井外。
    冰宫雪女那对大眼睛中,掠过佩服的神情,旋即点头,双足一顿,身形向上疾升。
    她轻功极为佳妙,姿势甚美,凌空而起之际,宛如仙女蹈虚驭气,向天飞升,景象大堪入画。
    朱宗潜亦不怠慢,跟着向上疾窜,但他到底迟了一步,当他在半途的突出砖头上垫脚借力时,冰宫雪女已经出了井外,似乎没有敌人阻截了。
    他跟着跃出了井,放眼一瞥,四下寂然无人。冰宫雪女淡道:“那见机逃跑啦!”
    朱宗潜把井架辘轳上的吊索抛落井底,一面回头向她说:“这话未必尽然,假如咱们来得及躲在一旁的话,那不久就会来此探视。”
    他脑筋极是灵活,霎时已推测出那屈罗定因那宗火器威力甚大,须得燃烧好一会工夫,所以他暂时走开,到时才回来查看结果,故而有此一说。
    井底的中年人把吊索缚在腰间,朱宗潜双手交替收索,眨眼间就把他吊出井外。冰宫雪女道:“那就试一试看你的推测对不对?”说罢便隐匿在数丈外的树丛后。
    朱宗潜和那中年人则躲到另一边五丈远处的一堵残垣后面,他低声说出自己推测之言,同时请教这中年人的称呼。那中年人道:“在下李通天,本来单名一个杰字,但因为在下强记博闻,足迹历遍天下,大凡有关武林的轶事闻,无有不知,所以后来大家都改叫在下为李通天,真名反而无人知道了。关於恩公推测那屈罗定会去而复转一事,定亦不讹。只因他施放的火器,名为『阎王火』,在武林中极为着名。出手时虽只是一弹之微,却能化田三四丈方圆的火云,在火云圈内的人畜,都难逃化作飞灰之厄。此火约莫燃烧一炷香之久,是以屈罗放心离开,待一炷香以后,才回来查看情形。”
    他一口说出那歹恶火器的名称和威力,果然很有点“通天晓”的谱儿。朱宗潜问道:
    “这阎王火可是屈罗师门传绝技?”
    李通天摇摇头,道:“不是,在下对这种火器再度出现,也甚感讶骇。这阎王火原是火器名家祝融派的高手徐炎精心独创的无上火器,自从徐炎二十年前失踪之后,这等火器已绝迹人寰,万万想不到今日复见於这座废寺之中。”
    朱宗潜露出喜色,道:“有了这条线索,似乎就较易查出屈罗的底细,从而也可查出黑龙头的来历。”他心中本来有一条线索,那便是当初从屈罗自称“二爷”,而他的手下却称他“三爷”,从这等不同的称谓中,当时他突然联想到康神农、计多端他们身上。那康神农曾说他共有三个徒弟,计多端排行第三,老大、老二是谁,不肯透露,只说老大极为险诈狡谲,更在计多端之上,老二凶狡不及其他二人,但较为暴戾。
    因此他觉得这个屈罗很像是计多端的二师兄,但现在既然有别的证据,他便不要胡乱猜想了。.李通天说道:“祝融派人数有限,在下都很清楚,屈罗他决计跟祝融派攀扯不上关系。只不过由於这『阎王火』的出现,或可揭开徐炎失踪之谜。”
    这件事到此又告搁浅,朱宗潜想起一影大师正被分大阵所困,此阵又走出武功甚强的丹青客井温亲自率战。威力自然极大。目下连屈罗也去了,教人更为耽心。他决定必须去瞧瞧形势,便把此意向李通天说出。
    李通天大喜道:“敢情少林寺高手一影大师也到了此地,今日这一批黑龙寨恶徒,定然难逃公道了。恩公放心在这儿等候,一影大师纵然不能尽诛这些恶徒,但少林寺罗汉阵天下无双,黑龙寨的分大阵,决计加害他不得。”
    朱宗潜沉吟未信,李通天肃然道:“这等生死大事,何等重要,在下岂敢信口乱说。恩公如若放心不下,即管前往一瞧就晓得了。”
    正在说时,一阵“独独”之声,传入他们耳际。两人连忙停口外窥。但见屈罗缓步而来,速度却极快,脚步每一落地,便发出木石相击的“独独”之声。
    那屈罗越过廊阶,踏入空旷宽阔的院中,直向斜对面角落中的石井走去。
    李通天忽然悄声道:“那冰宫雪女乃是……”
    他才说了几个字,朱宗潜已摇手阻止他说下去。
    屈罗居然警觉地向他们藏身之处,望了一眼,其实在他那木底钢机屐敲地“独独”声中,本来极难查听得到这等悄语之声,况且相距又尚有四五丈之远。
    他眨眼之间,已走到井首下视。井底既无声息,能够瞧见的地方又很有限。大家都暗想这屈罗定要跃落井内查看。
    谁知道他瞧了一阵,便仰天冷笑,好像已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般。
    朱宗潜生怕冰宫雪女再抢了先手,更不迟疑,身子一耸,轻飘飘越过短垣,落在院中。
    当他飞跃出去之际,趁势已掣出长剑。
    屈罗怪笑一声,道:“好小子,当真有一套,连那阎王火也没烧死你。”
    朱宗潜提聚起全身功力,挺剑迫去,口中道:“你为何不敢入些查看?”
    屈罗道:“笑话,老子还会胆怯不成?我一瞧就知道你已经逃了出来,何须入井查看?”
    朱宗潜讶道:“你竟如此机警么?在下倒是失敬了,请问你如何查知在下已经逃出井外?”
    屈罗怪笑道:“简单得很,想我那宗火器何等厉害?莫说是能燃烧一炷香之久,即使是一晃即灭,这刻井底也应该尚有热气冒上来。可是目下却毫无热气,可知你竟有克制阎王火的手段。”
    朱宗潜道:“承教了,这道理果然十分高妙。在下还想请教阁下的武功!”说时,大步迫去,气势坚强威凛,使人一望而知,绝难逃过这一场决斗。
    这拘魂阴曹屈罗,原想略为拖延一下,找机会扑到短垣后面,瞧瞧还有什么人?但朱宗潜的来势如此威强,迫得他不敢作别的打算,连忙运功准备。
    他们已曾激斗过一场,对於敌手的功力深浅,都略知梗概,是以双方固然均不敢轻敌躁进,但亦不须再事试探,多费时间。朱宗潜一直欺近敌人,芙蓉剑起处,袭取敌人胸前要害屈罗的缅刀迅即劈出,“呛”地一响,人影连闪,原来他们在这霎忽间,已各自施展极迅快的手法,抢踏了六七处方位之多。
    但见剑气刀光,然又起,如芒飞电掣,飙翻轮转,不论是远攻近拒,无一不是极凶险的招数手法。
    那冰宫雪女,不知何时已现身站在战圈外丈许之处观战,她这刻眼见他们果然武功精妙高强,这才微微动容。最使她感到不解的是,这两人都使出极为凶毒险恶的招数拚斗,屈罗的武功乃是这等路子,尚不足异。但朱宗潜明明是上乘内家剑法,居然亦走上这等路子,便令人大惑不解了。她方一转念间,屈罗已落在下风,被对方剑光冲得连退数步。
    按理说,朱宗潜既是把敌人迫得阵脚已乱,便应以上乘剑法遥罩远攻,只须制住机先,便即有必胜之利而无反败之祸。谁知朱宗潜如影随形般疾迫上去,依然使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手法,继续激斗。
    此举固然可以加速击溃敌人,但却不免有两败俱伤,或是同归於尽之险。明智之士,断不肯这么做的,冰宫雪女越看越奇,一飘身落在屈罗背后,挥袖拂去。
    屈罗陡感劲风袭脑,心知若被这股力道击中,非死不可,赶紧一招“雷风相薄”,刀势横劈,身形左旋,堪堪避过脑后的衣袖。但朱宗潜的芙蓉剑,又已挟着锐烈劈风之声击到,屈罗脚步未稳,难以封架,当即又疾旋出数尺外。此时冰宫雪女欺近发招,迫得他亡命般向空门翻旋出去。
    这等局势,维持了好一会,而屈罗还没法子拆解,远远望去,就像那朱宗潜和冰宫雪女在玩一个巨大的陀螺一般。
    冰宫雪女格格笑道:“好玩得很。”
    她第一次发出开心的笑声,但依然含蕴得一般冰冷的味道。
    朱宗潜听了这种笑声,虽是感到不大舒服,但这刻当然不会评论及此,大声说道:“姑娘小心,这脚底那双高屐,乃是钢铁之质,沉重无比。”
    她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奋不顾身地使出强攻肉搏的打法,敢情定迫他施展不出足下双屐。”
    他们说话之时,手上依然寻暇蹈隙地进攻不休,因此屈罗毫无逃出这等危局的希望。
    冰宫雪女又道:“但我偏要试一试他这对钢屐,有什么出奇的能耐,你且退下。”话声中双袖齐出,一袖攻敌,一袖却向芙蓉剑上搭落。
    她这一双衣袖挥拂之际,远达四五尺,舒卷自如,宛如两朵白云一般。但袖上寒气潜劲,却沉重如山,朱宗潜可真不敢被她的衣袖卷住长剑,迫不得已,只好跃开三步。
    屈罗得此一缓之势,闪出六步之外,这时才算是停止了那种旋转式的闪避。但他已深知这个白衣美女武功奇高,不但全然不在朱宗潜之下,最可怕的是她的出手路数,好像克制得住自己的武功。因此他身形甫定,旋即跨步后退。
    冰宫雪女在六尺外,步步跟进,冷冷道:“我等着瞧你的钢屐绝艺呢!”
    屈罗陡然咆哮一声,身形微耸,双脚交互踢出,快如闪电。但听一片呼呼之声激响,两只钢屐几乎同时激射出去。只见冰宫雪女双袖连拂,涌出七八朵白云,恰好卷住那一双钢屐。她的手法虽是高妙无匹,居然卷得住双屐,但钢屐上的力道凌厉之极,竟把她震得连退五步。朱宗潜牢牢记住打赌之约,岂肯坐视她杀死屈罗,赶紧挥剑急扑,一溜剑光电射而去,却落了空。原来屈罗一见双屐绝技被破,便知那白衣美女敢情是对头克星,加上一个剑术无双更是受不了,是以一转身跃入井内,原来他七闪八退之下,已到了离井不远之处。
    冰宫雪女跃到井边,井口那道围墙高达胸口,她俯首向井底望去,瞧不见敌人影子。
    朱宗潜却大步绕井而行,这口井位处院角,但院墙已崩坍,丈许外一棵古树浓荫覆地,他抬头四下打量,发现那株古树的横枝,离井最近的亦在半丈左右的上空,无怪在井底望上来之时,因视线为井口所限,只能笔直的望上天空,故此瞧不见树枝。
    他瞧了一会,心中已有了计较。冰宫雪女恰於此时转眼望他,道:“你先输了一场,这留给你吧!”
    朱宗潜微微一笑,很有把握地道:“在下倒是要多谢姑娘啦!”
    接着压低声音,问道:“姑娘身边定必带得有小镜子,请借我一用。”
    冰宫雪女果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圆形小镜交给他。
    朱宗潜提一口丹田之气,朗声说道:“姑娘既是说过把这交给在下,你反正闲着无事,何不到那边瞧瞧热闹?”
    她讶道:“什么热闹?”
    朱宗潜道:“听说黑龙寨的五当家丹青客井温,率众摆设下分大阵,正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
    冰宫雪女道:“这热闹值得一看,可是我又怕走开了,你一个人收拾不下那个凶人。”
    由於朱宗潜从丹田迫出话声,甚是响亮,所以她也不知不觉提高了话声。井底之人,莫说是耳目聪明的屈罗,即使是常人,也听得见这番对话。
    朱宗潜傲然一笑,道:“姓屈的今天若能逃得过在下之剑,在下还能往江湖闯名立万?
    姑娘放心去吧,我担保你回来之时,见到屈罗的体。”
    冰宫雪女见他说得十分自信,而且并非使诈语哄骗屈罗出井之意,大为奇怪。当下道:
    “好,我便等着瞧你的手段。”
    说罢,向大殿那边奔去。她奔出六七丈远,朱宗潜大声叫道:“他们的分大阵不比等闲,姑娘最好不要出手,免得失陷在阵中。”
    她冷冷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虽是相隔数丈,但话声传入耳中,依然强劲清晰。
    朱宗潜自个儿泛起微笑,迅即跃上横枝,把小圆镜安放在枝杈间,随即落地,抬头向圆镜望去,感到尚未妥善,便又跃起,修正镜面的角度。他很快就弄妥了,便捡了一只钢屐在手,站在镜子下面。
    这时他双眼离镜子只有六尺左右,镜面离井口约九尺,因此他能够从小镜中瞧见井口内四五尺深的地方。他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镜子,右手已提聚起功力,朗声大喝道:“屈罗,目下只有我一个人在此,而且离井口尚有六七尺之遥,你敢不敢上来?”
    这时屈罗已跃到离地丈半高井壁上,足蹈突出的砖头,凝身不动。他距井口只有丈许,一跃可出。听得此言,忖道:“这小子若是在井边俯首监视,我自然出不去。现下他不但不守在井口,还退开六七尺,我怕他什么?”
    当下提一口真气,猛可向上一窜,身形如闪电般向上疾飞。谁知头颅才出得井口围墙之外,一阵劲强无比的风力已罩住自己,压得呼吸皆闭。倒像是自己伸头向一宗袭到的物事碰上去一般,这等互撞之势自然极为迅急,连头还来不及转动,脑际轰地大震,如被迅雷劈中,顿时失去知觉。
    井底传上来“砰匐”一响,乃是屈罗的身躯摔地之声。朱宗潜跃到井边向下观看,昏黑的井底躺着个凶暴的屈罗,四肢瘫开。左边面庞染满鲜血,那是因为他左脑被钢屐击裂流血之故。
    他瞧了一下,断定此人已活不成。这才迅速跃到垣后,向李通天道:“屈罗已经身亡,在下须得赶紧到那边瞧瞧一影大师的情形,你且在此处躲一躲如何?
    李通天只听到响声,竟不料他举手间,就诛除了那个凶名极着的魔头,心中大为惊服。
    这刻不宜多问,便道:“在下暂时藏匿不动便是。”
    朱宗潜拨头奔去,穿过一座大殿,前面是一重禅院,阗静无人。当下又越过禅院,但见一座宽大的露天院落,蓬蒿丛生。在这院子的西北角上,一群人围住一个布袍老僧。他们都静默地站着不动,可是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长刀挺举,杀气森森,团团围住布衣老僧,分明是大战一触即发光景,只不知他们何以老是不动手?
    那布衣老僧正是少林一影大师,他手中的方便铲横持胸际,面色甚是凝重。
    朱宗潜一望之下,已瞧出包围一影大师的黑衣大汉,共有十五个,加上一个文士装束的丹青客井温,手持长剑,乃是全阵的枢钮。
    此外,冰宫雪女站在西首的墙顶,居高临下,白衣飘举,非常注意地观看底下这一群人。
    丹青客井温,突然向左方跨出一步,一影大师也极快踏前一步,铲势向外推出两尺。那十五名黑衣大汉,通通移宫换位,人影乱闪。可是霎时间全部停止,恢复了早先那等对峙的局面。
    朱宗潜通晓阵法之学,是以瞧出一影大师脚步所踏之处,正是全阵变化时露出的空门,加上他武功精妙,手中方便铲遥遥罩住全阵之首的井温,倘若井温强行发动阵法,第一个丧命的就将是他本人。此所以一影大师只须踏出一步,这分大阵立刻就被迫停顿下来。
    这种情势,看来僵持已久,那一群黑衣大汉们,个个泛起暴躁不耐烦之色。
    井温也心下焦躁之极,一则他极尽阵法变化之能事,而仍然无法摆脱敌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禁制。二则墙头上的白衣美女,亦令他甚感惶惑不安。
    正当他目射凶光,意欲拚死发动攻势之时,忽到一阵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是那白衣美女所发。她道:“那个老和尚正是要激起你的凶性,使你无法自恃而胡乱出手。这.是佛门驱迫阴魔反噬敌人的大法,你枉为一阵主脑,竟然毫无所觉,真是愚蠢得可笑!”
    丹青客井温心头一震,朗声道:“谢谢姑娘指教。”当即收摄心神,躁烦之态尽消。这一来,一影大师便落在不利的处境。只因他虽是察看出敌阵变化时的空门,可是想破阵而出,谈何容易?
    朱宗潜发出一阵朗朗大笑,声音响亮之极,道:“大师何不试用左虚右实前三后二之诀,破阵杀敌。”
    朱宗潜笑声一发,丹青客井温首先面色一变,及至听得他道破了破阵的诀,虽说尚能变化阵势,使此诀失效,但对方又何尝不能再出言指破?
    一影大师诵一声佛号,清越震耳,但见他方便铲疾挥,竟在同时之间连发两招,分击左右两侧的黑衣大汉。他果然是如言使用“左虚右实”之诀,铲势过处,左方的人秋毫无损,右方的黑衣大汉,却被他一铲扫中,仆地不起,竟已气绝毙命,其馀之人,却还能滚跃起身。
    老和尚脚下迅迈三步,方便铲疾扫出去,威猛如奔雷掣电,又有一名黑衣大汉应铲而飞,撞翻了两人。这一来,不待一影大师再依诀破阵,其阵已乱。
    丹青客井温早在一影大师发出第一招时,疾退出阵,此时已跃过院墙,发出一阵尖锐的铜哨声。院中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作鸟兽散,分头逃窜。
    朱宗潜杀机盈胸,长啸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淡红长虹,卷落院中,芒飞电掣中,两个黑衣大汉溅血倒地。
    另一方面,一影大师也挥铲砸死两人。
    那些黑衣大汉们个个亡命奔窜,只听井温的语声远远传来,道:“朱宗潜休得猖狂,本寨把你列为第一号敌人,在未杀死你之前,本寨暂时停止一切活动,你可要小心了。”
    说到末后,声音渐渐模糊,当必远在数十丈以外。朱宗潜长啸一声,算是回答。
    院中已有六具体,朱宗潜把体踢到一角。抬头望去,但见冰宫雪女仍然屹立墙头,白衣在风中飘举,自有一种冷艳意态,使人不能迫视。
    朱宗潜心中实在不悦之极,粗涩地道:“你到底是帮那一边的?”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管不着,屈罗是逃跑了?”
    朱宗潜心想,这等性情古怪举动莫测的女孩子,还是少理她为妙,於是收回目光,向一影大师道:“久仰大师英名,今日有幸拜睹,果然高绝一时,晚辈佩服无已。”
    一影大师知他想掩饰彼此间的关系,当下道:“施主过誉不敢当,老衲今晨已听得施主声名震动武林,当真是鹰扬豹变的名家高手,今日得晤,总是前缘。”
    一阵寒风吹掠起他们的衣袂,但见冰宫雪女已落在他们之间。她冷冷道:“朱宗潜,你师父是谁?”
    朱宗潜这刻才转眼望她,眉宇间威四射,朗声道:“在下虽是自命为磊落之士,但平生却有两件事不能告人,一是家师名讳,二是本人身世。”
    他迫前两步,离对方只有三尺之隔,又道:“但在下敢说平生行事,善恶分明,於敌友之间,更宛如泾渭之判然有别,不似姑娘的忽友忽敌,使人厌恶。”他一直迫视着对方两只大眼睛,丝毫不肯放松。
    冰宫雪女似是被他咄咄迫人的态度,压迫得无法反抗,不知不觉退了两步,旋即讶然忖道:“从来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受得住我的瞪视,但他却反而瞪得我受不了,这是何故?”
    她这么一想,怒气陡生,宝石似的眼珠,射出冰冷无情的光芒。但见她衣袖扬处,化作一朵白云拂去,口中道:“你这是自己我死!”
    朱宗滔左掌疾劈,一股劲道凌厉涌出,朗声道:“那也不见得。”
    他掌力到处,对方衣袖幻化的白云,大半边软软垂下,但尚有小半朵迎面拂到。
    旁观的一影大师,大吃一惊,心想这白衣少女武功之高,难道竟还远在自己数十载修为之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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