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三章
    其实他不但没有滑坠下去,甚至没有让那道窄门完全关闭。还留下一条细缝,得以窥见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对,假如能见到整个院落,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映入他眼。使得这个大恶人为之极感兴奋,运足目力从缝隙中望去。
    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肤色白,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面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徵,虽在无人之际,仍然泛着满面笑容,给人的印象是达观和气。
    他身披长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胁下挟一把黑色绢面雨伞。
    佟长白忖道:“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装扮是商贾,但当然不是真的买卖人。
    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声息,可见得这武功极是高,万万不可忽视。”
    那人笑眯眯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会,目光转到院落间,很有兴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流露残忍满足的味道。
    但佟长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味寻思此人是谁?何事来此?
    看他行动有点鬼祟,不敢现身出来相见,可知必定有什么图谋无疑。
    假如换了朱宗潜,一定可以从他笑容的意味转变而推测出许多道理。
    但见那人突然跃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闪电。
    佟长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跃出以前,竟没有丝毫迹象,谁也不知道他会有跃出去的动作。若是动手之时,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开门,挤将出去,急急跃到台阶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馀具体,那个商贾模样之人已失去蟚迹。
    他登高四望,也没有发现那人蟚迹,心头感到一阵迷惘,心想:“假如他是冲咱和朱宗潜而来的,则此刻既是不见了我们,定必设法追查。但他却到那儿追查?应当设法弄开这柱子的门,跟蟚查究才对啊!”
    他正在发楞之际,朱宗潜早已从邻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见了一些血迹。却一望而知对方尚能飞奔,是以每一滴血迹相隔甚远。
    他大吃一惊,赶快飞奔出道,从邻宅跃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怀着满腔怒恨,迳赴褚宅,见人就杀以忿。
    朱宗潜这才略为放心,张望一下,记得褚玉钏说过,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这座深院大宅之内,她乃是四房长女,应当住在那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处院落,认为此处应当是四房的地方,便飘身落地。
    忽见东首一间上房内似是尚有灯光,连忙跃离院子,绕到后面窗户外,一窥之下,但见一个美貌少女坐在灯下,手中着一卷书,但桌上又有女红等物。
    朱宗潜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着,所以女红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书阅看。不过,看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书呢!”
    当下伸手在窗户上轻弹两下,褚玉钏惊讶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虽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朱宗潜低声道:“我是朱宗潜。”
    她轻呀了一声,满面喜色,奔过来打开窗户。
    朱宗潜站在窗外道:“请你先熄灭灯火。”
    褚玉钏如言做了,回头只见朱宗潜站在外面,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房内没有灯火,所以不肯进来。
    她姗姗走到窗边,藉星月微辉,用神地打量这个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阵阵幽会的兴奋紧张和喜悦。
    朱宗潜说道:“在下屡次连累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本来早就想踵府拜谢相助之恩。但由於迭连发生无数事故,以致一直没有法子抽身。”
    他这么一说,反而使褚玉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甚远,似是无法接近。
    她一点也不怪朱宗潜连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龙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也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很喜欢为他而忍受了这一切危难麻烦。
    但她怎能向他说:“我很喜欢如此。”
    她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为美德。在许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能表露出来。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须小事,何劳挂齿。”
    两人这么一客套,可就显得更为生分疏远了。
    朱宗潜道:“今晚大闹贵府的佟长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为黑龙寨那一人在贵府周围窥测,图谋不轨。在下接得消息,推测他们今晚就将下手,大为焦急。
    因为贵府长辈甚多,在下若然求见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将惹起物议。更谈不到进入贵府设伏防御敌人之举,再说贵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让那些凶手们伤了府上之人,岂不罪大恶极,所以唯有使用那个方法,惊扰贵府,使黑龙寨之人无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这机会,寻觅他们的巢穴,一网打尽。”
    褚玉钏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潜有关,当下颇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当真想不到这桩事后面,竟潜伏如此巨大祸劫,现在虽成过去,但听起来仍然不禁直冒冷汗。
    朱宗潜又道:“黑龙寨的凶手们都没有漏网,独独逃脱了那个首领宋炎,就是上次那个像一具骷髅似的恶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间,查看情形。瞧起来他似乎没来过,这倒使在下甚感莫测高深了。”
    褚玉钏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个冷颤。
    不过心中又感到相当安慰,忖道:“他一定认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会把实情告我。”
    “在下本当即行展开搜索,但又怕一离开贵府,便发生惨剧。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难题。”
    褚玉钏芳心中陡然充满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难题,可见得他并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见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
    朱宗潜瞿然道:“这倒是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时候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来,教敌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贵府之内,,尚须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时可以得知。”
    他先去办第一步,回到体纵横的黑龙寨巢穴。
    见到佟长白道:“我非设法先杀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蟚四日,然后我们在南门外官道上见面。”
    佟长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蟚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藏身。”
    朱宗潜笑一下,道:“随便找一处秦楼楚馆,醉他几天,岂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但须得先付足银子,否则定会传扬出去,全城皆知。银子我这儿有,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长白一怔,道:“咱从来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到那儿醉上一大场,是个好主意。咱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这么办,四日后咱在南门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潜迅即回到褚府,这一次不再避嫌,一迳进入褚玉钏的香闺之内。
    褚家在洛阳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贵,规矩甚大,府中婢仆如云。他们在黑暗中促膝而谈,别有一番滋味。
    褚玉钏向他说道:“你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想这件事,觉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别无他法。”
    朱宗潜道:“这是极好的办法之一,你打算怎样手?切记不可漏了咱们的密才行。”
    褚玉钏道:“我一向对待各房的仆婢很好,他们有事,几乎都找上我,求我关说讲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布置报警之人,但问题是告警的方法,怎样才能迅速传递?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
    朱宗潜想了一阵,说道:“我虽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与家中各房的关系以及你的地位等情况。但是我敢断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识,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过於令祖父对你的赏识。假如我说得不错,这件事须得设法使令祖父出头才行。”
    褚玉钏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
    当下道:“我在家中与各人都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家祖父。但我用什么法子才可以说得动他老人家出头呢?”
    朱宗潜道:“明天早上,你去对他老人家建议,应当聘请两个护院师傅,以防宵小侵扰。他如若认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在各房设置警钟,每房各定暗号,如此那一处有警,敲动警钟,护院师傅及家仆都一听而知在某处发生事故,立刻赶去,不致延误。
    此举不但可以防盗,并且在平日有什么事故意外,须召人相助,警钟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钏道:“好极了,谅祖父一定采纳。”
    朱宗潜道:“他老人家一旦赞成此见,你就不要再行多说,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购买一批小型铜钟,分悬全宅各处,此举不无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无可如何情形下,从权应变之道。铜钟购备妥当,你还须化点时间训示各房院的婢仆,一有事就令依照暗号敲钟,当然警钟数量越多越妙。”
    他们就此决定下来,於是开始商量这几日朱宗潜如何藏置。
    问题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况之下,他只须每夜到达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对方乃是极为毒辣凶狠的黑龙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间防备了。
    褚玉钏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闺房之内。但要她说出口,可就不免有点难为情了。
    她沉吟了一下,终於鼓足勇气,道:“你可以在我这儿躲起来,三五日不算很长的时间,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潜乃是过来人,深知这等富贵之家,婢仆如云,谁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说三五日之内没有问题。
    但过了三五天,他巳经离开了。这个密传扬开去,不久,褚家的亲友都会晓得这件事。
    他们将在人前背后,议论小姐收藏一个男人在闺房内的事情。
    她的名誉从此遭受到无法弥补的毁伤,她的将来,大概也因此而发生极大的改变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虑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宋炎潜袭褚府的话,目标一定是褚玉钏,然后才祸延别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则已,如若留下,定须在她的闺房中,才是万全之策。
    情势如此,他虽是智谋绝世,亦无可奈何。
    当下道:“我们尽可能保持密吧,让我瞧瞧。”
    他在内外两个房间查看一遍,发现竟没有一处可供藏身的,即使是那个用布幔遮起来的角落,里面放置便桶,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
    因为褚玉钏不免会有些姊妹嫂嫂等人进来,她们一旦使用便桶,而见到有个大男人,准能把她们当场骇死。
    最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张宽大的胱床。
    但须罗帐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开罗帐,亦不易发觉有人躲在衾被之内。
    他到底是不羁之士,只踌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瞒得过别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们不动你的床铺,就万无一失了。”
    褚玉钏心中叫一声:“我的爷啊,这怎么行?”
    但口中就说不出来,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紧,我…….我…….”
    她本想说我另外再想个地方,始终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男女之间可全然不像现在这么随便,不但授受不亲,连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连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让男人碰触,当然她的闺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然而朱宗潜不但侵入禁地,还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胱床。
    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献身与这个人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必须誓死抗拒。
    褚玉钏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她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朱宗潜,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对他的一切全不了解。
    纵有爱慕之心,并非就敢谈到嫁娶。何况朱宗潜会不会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
    她对此一无所知。
    因此,她须得鼓起无比的勇气,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实。
    假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情爱,互相倾吐过,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潜可没有这许多的困扰,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还得出去巡视查看一番,以免一时大意而发生意外。”
    房间内虽然黑暗,但楮玉钏也不敢脱衣,就这样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顾,已找不到朱宗潜的踪影,虽是知道他武功高,有神出鬼没之能,到底也不禁大为惊叹,并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晓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风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对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极,芳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别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潜的出现,极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对李思翔的崇拜大为减弱。
    她虽是知道这是合理的变化,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她不免流於“见异思迁”
    和“善变”。
    因此之故,现在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顿时感到十分惭愧,忖道:“我以前很愿意嫁给表哥,为他主持中馈。家中各人也都有这种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欢上别的男子,这真是太卑贱了,原来我竟是如此不贞的女子,表哥如若晓得内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伤心。”
    她那里睡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绪骚乱。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见祖父之时,应当先说些什么话,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设置警钟之事。
    天色迷蒙之时,她不知不觉睡了。朱宗潜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罗帐。
    床上的佳人犹如海棠酣睡,甚是美丽动人。
    他几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好不容易睡,应当让她多睡一会才行。
    不过,天色已明,他又必须躲上床,免得无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会,耳中突然听到极低微的Е步声,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蹑足走来一般,心头一凛,一耸身已上了床,鞋子也来不及脱下,蹲在床角。
    那阵步声经过外间,接房一动,一个俏美侍婢走进来。她大概是十六七岁,身体纤细轻盈。
    朱宗潜一望之下,倒也难以判断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声特轻,抑是由於身形特别纤巧而致?
    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过来,朱宗潜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罗帐,见到了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当然她首先会尖叫一声,然后抑制惊慌,退出此房。她暂时不敢露密,这是毫无疑义之事。
    不过时日稍久,可就说不定了,况且在她心中,一定以为小姐偷养汉子。
    褚玉钏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难过万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轻轻叫:“小姐,小姐……”
    朱宗潜一瞧实在没有法子了,双手一伸,把褚玉钏整个人抓起来,让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过衾被盖住身体。
    被窝中不但温暖,而且芬芳扑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俏婢一撩帐,但见小姐欲睁未睁。
    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说过今天要上庙里进香的么?”
    褚玉钏这时才醒过来,身子动了一下,猛可骇得面色大变,原来她感觉到被窝里有人,她腿Е移动之时,碰触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记起了朱宗潜,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俏婢讶异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赶紧整理床铺啦!”
    褚玉钏神魂不定,口中应道:“我该起身啦!”
    朱宗潜听了这话,吓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应让侍女整理床铺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於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腻温暖而又富於弹性的小腿肌肉上。
    这对年青男女彼此都大为震动,朱宗潜倒没有一点邪念,只感到实在不该随便动手,以致碰触她娇贵的肉体,行为实是轻薄之极,是以心中大为窘困。
    褚玉钏也说不上动了邪念,不过对方的这一推,使她如触电流,半边身子都软麻无力,绮思遐想,缭绕心头。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这一次赶不上头香啦!”
    褚玉钏半晌才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俏婢道:“婢子说小姐今日上庙烧香还愿,可赶不上头香了。”
    褚玉钏这刻那还管什么头香不头香,挥手道:“算了,我等一会才过来,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本来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说什么理由,平时也不会说出理由。
    但这刻怀鬼胎,便不知不觉说出理由,免得对方过疑。
    其实此举反倒是欲盖弥彰。可见得一个人当真不可做亏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潜掀开被衾,露出头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来褚玉钏正低头瞧他,两人打个照面。但见她鬓乱钗横,眼皮微肿。
    别饶一种春酣花慵的娇姿,使他的心不觉“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来,美人之神态情趣,均可入诗。卫泳的枕中记载说:
    『唇檀烘日,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泣枝,泣之态。鬓云乱,胸雪横舒,睡之态。』我以前阅及,只是掠眼云烟,全无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态,果然可以入诗,更可入画……”
    褚玉钏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红泛上玉颊。又是别样娇羞之态。
    朱宗潜不禁又发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论如何妆扮,总是一样的迷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褚玉钏用细白齐整的牙齿咬住下唇,终於忍住心中的羞意,轻轻道:“对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点……”
    朱宗潜举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作声。
    她只好弯腰低头,贴近他耳边,又道:“我不去上庙进香啦!”
    她的秀发拂过他的面庞,使他感到微痒。而她的口脂香和喷在他耳边的热气,更使得,他心头微痒。
    朱宗潜虽是大侠胸襟,意志坚,武功高绝。可是在男女之间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间的年轻人,不由得心醉神摇,只差一点点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赌,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拒绝惊叫,甚且会把温暖的香唇送上来,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这刹那间,他不断地询问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潜即使拥抱她和吻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们都年轻,渴望爱情,古往今来,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钏心头鹿撞,下意识地等待一个突然的变化。
    但朱宗潜在这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责任问题,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担负起她终身幸福的责任。
    这一点他倒是很有把握,不过在目前来说,他身世间别有隐衷,与常人不同。
    加上许许多多的恩仇,须得奔走於江湖上,日日刀头舐血,生死难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将来含恨於地下,也误了她的一生。
    他始终没有动弹,褚玉钏心中叹息一声,隐隐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过,免得她翻动被衾,发现了朱宗潜。随即去找祖父,依计行事。
    这一日,褚玉钏忙得要命,虽然一夜没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觉得怎样。
    傍挽时分,全宅都装设好警钟。
    她回到闺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潜饱餐了一顿。
    这时,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势,又听她详细说出警钟装设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个警钟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区。
    假如第一区有事,便敲一响。第二区有事敲两下,全宅之人,一闻得钟声,即可知悉本宅那一区有事,须人驰援。
    褚玉钏又告诉他说,她已尽一日之力,与本宅所有婢仆个别谈过话,嘱附他们在这几日之内,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无可疑情形,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可松懈。
    谁也想不到这洛阳世家戒备得如此严密,朱宗潜在黑夜中巡视全宅时,行动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发现,鸣钟报警。
    还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内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难瞒过褚府婢仆们的耳目。
    第一夜没有事情发生,日间,他照例藏置在褚玉钏的胱床上。
    下午时分,他精神奕奕地盘膝坐在床上。
    褚玉钏走入来,撩帐一瞧,微笑道:“你睡够了?”
    朱宗潜道:“我们练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紧,你敢是打听到什么消息,赶来告诉我?”
    褚玉钏点点头这:“刚才一个老家人告诉找说,有人在附近打听我家的情形,这个老家人极是精明能干,他听得这个消息,便进一步查究,居然见到那个探询我家情形的那个人。”
    朱宗潜道:“那人长相如何?”
    褚玉钏道:“那人长衫短挂,面上一直带笑容,随身带雨伞,乃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潜沉思顷刻,道:“奇怪,在我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会是谁呢?知不知道他落脚之处?”
    褚玉钏道:“不知道,我问过那个家人。”
    朱宗潜道:“那人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褚玉钏心想:“怎的他所问的都是我曾经向老家人问过的呢?”
    当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细心,他与附近的人和店无有不熟,所以后来一一查询,这才确知那人当真有查访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爱说话,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晓得。甚至连我的房间坐落在那一处,他们都说得出来呢!”
    朱宗潜唔一声,道:“照你的口气推测,那人大概曾经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钏道:“不错,老家人只是听出有这么回事,不过当真查问之时,那些邻人想是发觉不该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词,没有把详细内容告诉老家人。”
    朱宗潜微笑道:“这已经够了,贵府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连他也瞧出问题是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别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寻思了一下。
    才又道:“请你在外间守,找一件什么事做,藉此掩饰你不在内间之故。这样就不致於万一被婢女仆妇进来发现了我。”
    褚玉钏放下罗帐,在床前站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
    他彷佛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但他假装不知,并且设法用别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独自忖道:“这个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家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东厂的耳目。反正不出这两者的范围,今晚想必就会有行动了。”
    他不知不觉伸手拿起长刀和芙蓉剑,摩挲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剑上,从这口上佳的宝剑,联想到赠剑之人“欧阳谦”。
    忖道:“他已被雪女带返冰宫,现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隶一般,任得冰宫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为他倒底是铁铮铮的侠义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让我轻易得手,我们势必变成敌人。这时雪女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这是十分棘手的难题,很难做到面面俱圆的地步。
    他烦恼地摇摇头,突然间又泛起一个女孩子美丽影子,这个女孩子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经在无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恶寒大热,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潜遗憾地摇摇头,忖道:“她居然会相信我与计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见得她一点也不了解我的为人。她并且因此而和欧阳谦要好起来,如若不曾发生计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许……”
    他忽然想到欧阳慎言并没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晓得有她这一个人?或计多端在潜逃之时,已把她挟走了?
    他大吃一惊,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过了一会,他叫褚玉钏给他纸肇,写了一封信。
    他写好之后,交给褚玉钏,道:“请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个地方。这件事务须密小心,万万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则我的蟚迹就等於露了。”
    褚玉钏道:“我明白了,你认为他很能干,定可胜任,对不对?”
    朱宗潜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褚玉钏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贵,他昔年跟随家祖父,走南闯北,眼界极广,果然是十分精明干练之人。”
    她接过那封密函,记住朱宗潜说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便已回来,向朱宗潜说道:“老庭赞一口答应去办,但他提出了个问题。”
    朱宗潜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钏道:“咦,你还没有听我说出他提的问题,如何就问起答案了?”
    朱宗潜道:“这还用说,他一定是问这封信是你写的?抑是别人托你做的?”
    褚玉钏道:“一点都不错,我当时一想,你既然十分赞赏他的精干,而他又提出如此厉害的问题,只好从实告诉他说,是别人托我做的。”
    朱宗潜笑道:“好极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侧耳听了一下,道:“有人来啦,你快出去,在外间拦截来人。”
    果然两个女子走进来,那是褚玉钏的两个堂嫂,她们在外间咭咭咕咕地说了一会,都是家中的家务。
    两位嫂嫂走了之后,褚玉钏又出去了,原来是一个侍婢来找她,说是老太爷叫她去一趟她刚刚走出内门,一个满头白发,但腰肢挺得毕直的老家人拦住去路,引她到旁边一个房间中,道:“是老奴假老爷之命,把你请出来。”
    褚玉钏心中微惊,道:“有什么事?”
    老庭贵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开,把这封信抄下来,现在又送信回来,特地把抄下的给你瞧瞧。”
    褚玉钏愠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书信?”
    老庭贵道:“老奴实在不应该那样做,可是老奴细细一想,宁可有伤阴骘,也不愿让你独自应付这些奇怪的事情。万一你年纪太小,经历不够,以致上了人家的当,岂不糟糕?”
    褚玉钏对他也无可如何,因为这个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当受骗,所以甘愿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对她有所帮助。这等用心,谁能再加以深责呢?
    她叹口气,接过他抄下来的纸笺,定睛一瞧,朱宗潜这样写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欧阳帮主说起平八坛瓦解事,并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数语之下,署有“宗潜”二字。
    褚玉钏像是被闷棍当头一击,面色泛白,想道:“原来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对待我。这人太可恨了……”
    转念又忖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样,但他应当磊落光明的告诉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贵老练的话,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个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老庭贵摸白色的短须,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帮会的人,最好不要惹上。这个宗潜是谁?年纪有多大?是那儿的人?”
    褚玉钏心下烦乱,挥挥手道:“我将来才告诉你,现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贵耽心地道:“钏姐儿你面色有点不妥,须得多多休息。哦!对了,老奴识得本府好几个着名的武师,要不要找他们来帮忙?”
    褚玉钏道:“千万别去找他们,你若是漏出宗潜这个名字,咱们家就是一场灭门大祸。”
    老庭贵见她说得十分郑重,不似恫吓他,心中也自骇然。口中应,又目送她走了,这才忐忑地离开。
    褚玉钏回到自已房中,朱宗潜见她没有进来,心下纳闷。
    过了老半天,褚玉钏在外面说道:“老庭贵已经送了信。”
    朱宗潜道:“好极了,我托一位朋友去办一件事,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这名字怪不怪?”
    褚玉钏想听听他倒底说不说出所办何事,便道:“相当奇怪。”
    朱宗潜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宇内发生之事以及古往今来的有名人物,无所不知。人家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通天晓,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欧阳帮主向我透露说,他的部属发现了两位十多年来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这两位我也听过他们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够详细说出他们的出身来历,武功源流,以及他们的相貌特徵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听到褚玉钏唔了一声,不禁暗觉奇怪,她为何如此的没精打。
    当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负为人极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个慈祥长者,满头白发。他右手缺了一只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於那位紫金环戈远,有如达官贵人,风度不凡,双耳垂轮上各有一颗朱砂痣,可以辨识出来。像这种体貌上的特徵,真不容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钏淡淡地嗯了一声,朱宗潜见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说。
    时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之时。
    褚玉钏本来不想拿食物给他,但终於又觉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邻院吩附丫环取食物来。
    她才踏出房门,忽然间一阵劲风扑体,眼前一暗,接已发现多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
    褚玉钏骇得面色发白,但一眼望去,又认得这人会经见过。
    那是由於此人的那对特别烈的目光,以及双眉间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负长剑,作文士装束,约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纪,凶悍中又隐隐透出儒雅风味。
    他向褚玉钏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骇坏了姑娘。”
    褚玉钏伸手抚摸心房,轻轻地喘气,流露出似惊而又不惊的神情。
    褚玉钏这等娇态风姿极是动人,而又丝毫不失她名门闺秀的身份。
    那个中年文士益发显得儒雅,特别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爱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与他的儒雅极不相称的凶悍之气,完全消失无蟚。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温,外号丹青客。上次在陈留令表亲李府门外,见过姑娘两面。
    自此之后,玉容难忘。多方探听之后,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阳世家。今日冒昧拜访,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钏过了好一会,方始定下心神。虽然这个文士装束的井温,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请他走路。
    因为她的教养使她极难容忍这种事情,若然此事传扬出去,她岂有面目见人。
    但她终於没有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别,所以我一瞧就认出来了,我已说出真话,但愿你不要发生误会才好。”
    井温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决计不会自作多情,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对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几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迹遍历天下,眼界不可谓不广。但像姑娘这等琼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仅见。”
    他一再赞美,声音表情都很诚挚。
    褚玉钏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夸奖,恐怕与事实有点不符呢!”
    井温肃然道:“完全是真心话。愚下外号丹青客,平日真喜欢画上两笔,自觉颇有心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万万不能。”
    他轻叹一声,又道:“古人有诗云:若有丹青能画得,画成应遣一生愁。这两句合当奉赠与姑娘。”
    褚玉钏见他说的认真,为了不使气氛太过紧张,便笑道:“如何便说是遣得一生之愁?”
    井温道:“试想愚下若是描画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头清供,岂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倾慕於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顾。
    当下不由得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井温生出怜悯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阳甚负盛名,由於祖父宠爱之故,时时得以随侍祖父,晤见宾客,因此,她不比寻常女子,算得上是见过世面之人。
    在许多晤见过的宾客中,有不少年少风流之士,对她甚是倾慕。但决计没有一个人能像井温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这种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也深受感动而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潜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温不是黑龙寨之人,她或许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她底怜惜。
    井温见她没有愠意,便又道:“愚下此来,实是有求於姑娘。如若得遂心愿,虽死无憾了。”
    褚玉钏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呀?”
    丹青客井温郑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虽然至今尚未娶妻,但这等身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虽然十分爱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这时,褚玉钏还猜不透他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井温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难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来访晤姑娘,请姑娘赐予一日光阴於到附近各处名胜古迹,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兹以后,决不再打扰姑娘。”
    他这个奇怪的大胆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钏难住了。
    凭良心说,他这个想法,委实极是风雅别致,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则越是有机会接近她,就越是无法自拔,那里嘻敢要求对方作竟日之游,以慰终身痴情?
    褚玉钏虽然不像普通的俗气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应这个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头来,碰上他那对烈的目光。
    从这对目光中,她发现他的真挚坦诚,知道这决不是他的诡计圈套。
    当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几时付诸行动呢?”
    房内的朱宗潜把他们的对话完全听去,及至褚玉钏答应之时,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窝,大为震动。
    他当然完全不知道最后促使褚玉钏下决心的原因,并非井愠的真挚坦诚,也不是这件事的浪漫情调,而是因为她当时忽然想起了他。
    这原是十分微妙难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钏居然用这种方法,报复朱宗潜的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实上,假如朱宗潜另有心上人,则她此举对朱宗潜根本不发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温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谢过姑娘,假如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定於明日出游如何?”
    褚玉钏爽快地答应了,当下商量出游的路途计划,褚玉钏极为熟悉,间中也参加意见,很快就定妥了路线。
    井温最后说道:“愚下将於明晨,准备好马车,在贵府侧门外等候,希望姑娘尽早出来。”
    褚玉钏道:“好,我自会安排出门的藉口。”
    井温施礼辞别,跃上屋顶,很快就隐没不见。
    褚玉钏耽心地倾听了好久,没有警钟之声,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来。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内房中,她坐在圆桌旁边,瞧朱宗潜进食,自家也说不出这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朱宗潜食完之后,在灯光之下望住褚玉钏,心想:她真沉得住气,竟不把井温之事告诉我。
    当下道:“你可是认为井温是个好人么?”
    褚玉钏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对我没有恶意。”
    朱宗潜道:“假如将来你的丈夫,晓得你曾经和一个爱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日,他会怎样想法?”
    褚玉钏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经藏在我的房间,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几天,才不知会怎样想呢!”
    朱宗潜被她针锋相对的话顶得无法再说,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过是朋友而已,可没有资格管束她的行动,她爱跟谁出游,都与我不相干。”
    这么一想,便不再说,一迳出去巡逻。这一夜平安渡过,全无事故发生。
    清晨之时,褚玉钏穿整齐。她虽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质料剪裁都极好,是以仍旧掩饰不住身份的高贵。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缎面毛里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会,不见朱宗潜回来休息,顿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离开了,只不知他晚上还来不来?”
    这件事顿时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几乎打消了陪井温出游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温身怀武功,这等深院大宅,可阻拦他不住。
    万一他等急了越屋进来查问,被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岂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词上庙进香还愿,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还是出去了,侧门外数丈远处,停一辆轻便马车。她一出来,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礼。
    她走到马车旁边,只听井温低沉的声音说道:“现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钏登上马车,但见井温满面欢愉地端坐车内。他等她坐好,这才伸手敲一敲车身,御者挥鞭驱马,迅快向前驶去。
    他们这一日游赏的重心是在龙门,因此马车经周公庙,西坛外有座牌坊,写“九朝都会”四个大字。
    井、褚二人在车内都瞧见了,井温故意沉吟道:“九朝都会,倒底是那九个朝代呢?”
    褚玉钏一听而知井温有意试探自已,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仅仅有貌而无才?
    当下微笑道:“我是洛阳人氏,倒是听说过在洛阳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东迁洛阳,便是史上的东周了,其后有东汉、魏、晋、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时的梁、唐等。”
    井温大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学多闻,真是可以比拟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阳之后,问过不少读书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们闲谈,渡过洛水,不久,已抵达关林。此处是关帝冢,冢前有一座庙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极多,香火极盛。
    两人下车游赏,褚玉钏说道:“史上称曹操葬关帝首级於城南五里,其时汉城甚大,连洛河也圈在城里,现在变成离城十五里了。这座庙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数十年,但业已声名远播,香火鼎盛,许多人子夜抵达,膜拜念经,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说时,两人已跨入庙门口,经过一重仪门,便是正殿。殿外廊下竖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温至此,不由得肃然起敬,道:“这便是关侯的青龙偃月刀了,想此刀当年,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死过多少上将军,使敌人无不嘻寒气夺。”
    褚玉钏道:“不错,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万古留芳。”
    正殿内供奉关帝塑像,长髯凤目,王者衣冠,令人缅怀他当年凛凛义勇,左右塑得有关平、周仓、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们仰瞻了一下,便从右方进入后殿,这儿供的是戎装塑像。
    褚玉钏道:“我们从这边走,转到后面便是着名的关帝冢了。”
    井温只唔了一声,褚玉钏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经没有游览古迹名胜的兴趣了?
    抬头一望,但见他恰恰转回头,似是会经向后面张望过。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过这儿,我们不如换一处地方吧!”
    井温讶道:“我们昨儿不是商量好的么?不过假如你觉得乏味,变换一下也没有妨碍。”
    褚玉钏道:“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进去吧!”
    当下转到后面,穿过一道高墙当中的门户,眼前便是苍郁高古的柏树,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门,上面题“锺灵处”三个大字。
    陵门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书“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还有许多石坊,都题刻得有许多联额。
    井温已恢复正常,兴致勃勃地和褚玉钏谈说,议论那些对联和横额,颇有见地。
    从他的谠论中,褚玉钏真难相信他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凶手集团的领导人物之一。
    只因他没有一句诋毁忠义之言,甚至有些理论,极是精辟。
    她至此方知“人心险”的话一点不错,即使是凶恶如井温,亦能辨知善恶,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义凛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为,不必依循这一途径。
    因此,他口中说什么话都没有价值,若然他的行为与他所说的不相应,那只有令人觉得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这些人生中的矛盾,并且由於她毫无力量去改蛮,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温扶她上车之时,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褚玉钏嗯一声,直到都在车内坐好,马车驶行之时,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个人善恶的问题。”
    井温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这个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凶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仍然持这种态度,褚玉钏不免大为失望,黯然轻叹一声。
    井温那对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已摊开的双手上,又缓缓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变,初时我常常想起许多问题,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后我得想出一些理由来支持我的暴行,再后来我时时要想各种法子打发这些想头,如饮酒赌博等方法。”
    他长长的透一口气,声调中轻松得多,道:“我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些心事告诉别人,因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你决计想像不到我们的生活,全是欺骗、敷衍、仇杀、怀疑。”
    褚玉钏温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宽慰,因为这个恶名极盛的男人,倒底也苦闷得向别人倾诉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觉得以前的行为很不对,同时又认为自己的学识才情足以了解他,他决不会向自己倾诉。
    她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脱离从前的生活,重新开始,以你的才识武功,何处不可立业?”
    丹青客井温摇摇头,道:“像我这种人,陷溺已深,想回过头来重新做起,谈何容易?”
    他们离开陵墓,穿过庙宇,走向树荫下停的马车。井温目光矍铄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么。
    但直到马车驶行,仍然没有什么事情。
    褚玉钏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马车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驶行,井温偶尔向车外打量。不是浏览田野的风光,而是用他机警锐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况。
    褚玉钏突然问道:“你可是没法子脱离黑龙寨么?”
    井温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龙寨已分崩离析,谈不到脱离不脱离的问题。
    不过我个人是早在龙头大哥被对头们查出以前,就有离开之意。”
    他望了对方一眼,赶快移开目光,因为对方美丽温柔的神情使他有点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当她矜持如仙子之时,我倒觉得很自在,很喜欢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头,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钏还在等他说话。
    井温举手抚摸肩上的剑柄,又道:“当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龙寨,因为我们的老大太厉害了,连我们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还是得他指点,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见得朱宗潜实在是举世无双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们老大的底细,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让沈老大往陷阱里掉进去,当龙门队高手们,揭开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倾慕敬仰之意。这几句话在褚玉钏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
    “一个人居然能使敌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个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谁?”
    井温又道:“朱宗潜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扫过武林,对所有的人都发生强烈的影响,尤其是他已击破了武林中多年来保持的均衡之势,掀起了一场无比的风暴。以我想来,一般所谓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两种反应,一是像我这样,生出羞惭之心,觉得他凛凛大义的行径,至足羡慕,是以不觉有隐退之意。另一种则是用全力对付他,以杀死他为荣。所以我敢保证,现在全国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这儿赶来。”
    褚玉钏道:“那么朱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井温道:“当然啦,黑道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这些人散布全国各地,各自为政,自然没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标而结合起来,这股力量当然难以估测了。”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替朱宗潜担心起来。
    井温的话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魉散布全国各地之时,果然容易对付些,一旦集合起来,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得住。
    井温忽然叹息一声,默默地望住车外的田野。她虽是听见了,可是却因朱宗潜的危险而思索着,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你何故叹息呢?”
    井温道:“我一直不敢妄测你识得不识得朱宗潜,现在才知道你不但认识,甚且还极为关心他,因此不禁发为浩叹。”
    褚玉钏道:“我即使很关心他,你亦不必浩叹啊!”
    井温摇摇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潜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无指望,焉能不浩然长叹呢?事实上对你决没有别的念头,只不过假设我有资格娶你为妻的话,亦无法与朱宗潜相争。”
    褚玉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井温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你这句话真是功德无量,将来我回想起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马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往外面瞧去,但见两山对峙,伊水中流,这便是举国知名的龙门了。
    他们步行登山,先游潜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还有一个大石佛龛。
    再上去就是宾阳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个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着山石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
    此外,龛顶以至四周壁间,都雕满了佛像,意态生动,良足观赏。龛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龛记”。
    他们从褚遂良的字谈到龙门二十品,兴致颇高。
    当下决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为极着名的龙门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两人从宾阳洞出来,褚玉钏猛然被人拦腰抱住,腾云驾雾一般退回当中的石洞内。
    她发现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温,不觉讶道:“什么事呀?”
    井温沉声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烦,但你不必害怕,我纵然掷头颅鲜血,也得护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钏吃一惊,问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温摇摇头,道:“还未曾瞧出来历,但必是一高手名家无疑,早先我在关林就察觉出不大对。”
    褚玉钏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龙寨之人,他一定认得出,可见得不会是黑龙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龙寨之人想加害於我,是别的人便不是冲着我来的。”
    过了一阵,她低低道:“他们为何不冲入来?”
    井温道:“洞内地方太小,一动手就变成短刀肉搏的局势,所以他们不肯贸然进来。”
    他们向洞口移去,褚玉钏躲在他背后,但见右侧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色。
    井温道:“奇怪,他们都走啦,难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褚玉钏轻轻问道:“他们是谁呀?”
    井温道:“刚才有四五个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这刻都走了。”
    褚玉钏笑道:“也许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来游龙门的亦未可知。”
    褚玉钏向那面貌慈蔼的老人望去,因为他恰好向这边瞧看,唇边泛起笑容,甚是可亲。
    她伸手拉住井温,道:“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温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问起?”
    褚玉钏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负,外号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温怔一下,道:“这名字我听过,但却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徵,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只指头?”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馀四指的特徵,你记住这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
    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内,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内?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脱的机会当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内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问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
    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内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藏头缩尾,故作神?”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
    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
    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匹旬年纪,是以把他当酌瘁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强,一样受人尊敬。
    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诚加害褚玉钏?
    如若这样,则今日这一扬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色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馀地说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安全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其势不能得罪他们。
    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她头上?
    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内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干。老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佛见到他咀角微现冷笑。
    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
    这样说来,他今日已难善罢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捐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发乱飘。
    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啊!”
    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肉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带着长刀。
    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不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强劲的内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身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敢太於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
    瓣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高,无奈今日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过………”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场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瓣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一阵脆响,道:“今日定难善罢干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同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高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内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内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却不容许我选择。”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禁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脱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高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底坚强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身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身,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瓣远道:“这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追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联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刷的一剑刺出,疾取瓣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手帮助戈远。
    瓣远一长身,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强,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高踞黑龙寨第三位的宝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於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生辉。
    躲在洞内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身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压力越发增强,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抢入洞内,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开洞口半步,这么一来即使换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败无胜之局。
    井温心知如若要平反败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说,对方利用褚玉钏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尝不可以这么做,也利用褚玉钏分散他们的心神,在这刹那间把握机会,反败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对方深信他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换命的招数,因而不敢过份逼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馀招,井温厉声笑道:“原来你们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来,让井温杀个痛快。”
    这话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对呀,我们把手下都召来,使他难以兼顾,定有机会冲入洞内。同时亦可以趁机击杀此人。”
    瓣远首先发出号令,坡下跃上那两名大汉,手中都提着出了鞘的锋快长刀。
    袁负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会的话,尽力冲入洞内,抓走那个女孩子。”
    那两名劲装大漠齐齐挥刀扑上。
    井温这刻可就顾不得敌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现身,厉喝一声,剑光暴射,卷将上去,竟把这四个强敌都笼罩在剑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开大阖的剑法,以便卷住匹敌,好让褚玉钏得以乘隙遁走。谁知褚玉钏看不出来。兀自抖索含泪观战。
    井温当然晓得褚玉钏乃是瞧不出交战形势,所以不能把握时机冲出。
    当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长剑劲力倍增,纵横飞舞,威势惊人。
    桩玉钏被他这一声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关头,亦是井温万一之机。奋起勇气,放步向洞外便走。
    当她掠过这些正在激战中的人们之时,恰好见到井温一剑搠死一个壮汉,大股鲜血溅到他身上。
    这个景象既可怕而又壮烈,地含泪快步冲出洞外。
    才走了两三丈,耳听井温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但见井温左边身子鲜血淋漓,一把长刀恰好从他臂上收回。
    她咬紧牙关,放步飞奔,霎时已奔落潜溪寺中。这座古寺之内,仍然是那么宁谧安静,间有一两个年老僧人,在花树丛中打扫收拾。
    褚玉钏一路穿过许多庙落禅房,奔到大门。
    突然间停下脚步,忖道:“不对,袁、戈等人既知我们乘坐马车,士来之时一定已派得有人对付车把式。我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们掌中。”
    她拨转头又跑回寺内,绕到一座偏殿,只见一个僧人正在打扫。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说话,却已喘做一团,开口不得。
    这寺内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个个道行深厚,刚才褚玉钏快步奔出之时,那些僧人都不转头观看。
    这个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钏站在他身边连连喘息,他这才掉转头,望她一眼。
    有气无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钏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师………救命………”
    老僧灰眉一皱,道:“这是佛门静地,严禁杀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钏断断续续的道:“有几个………恶人………想加害我们……,大师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
    老僧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内一指,道:“殿内的龛洞可以躲藏一时………阿弥陀佛,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褚玉钏赶快奔入殿内,但见正面龛内供着巨大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那个老僧随即进来,褚玉钏见他迅快打扫,甚至她踏过的香案上也拂拭过,这才转身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亵渎菩萨,凡是我经行过之处,都加以扫拂才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难,定要到此进香还愿,以谢佛恩。”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见到一个女子走过没有?”
    褚玉钏顿时骇得浑身发抖,外面的老僧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发话的人走到他身边,才龙锺地抬头瞧看。
    来人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他用长刀向老僧一晃,又问了一遍。
    老僧畏惧地摇摇头,那个大汉的长刀迫到他咽喉间,厉声道:“你敢装糊涂?快说!”
    老僧惊骇地伸手向偏殿内指去,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转身奔入殿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钏,听见步声,晓得是敌人进来搜索。她本来惊得全身发抖,但事到临头,敌人迫近了,反倒冷静下来,全然不动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汉并不浪费时间去搜索殿内的许多阴暗地方,却十分精细地查看地面。
    一会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龛边各处。
    这刻如若褚玉钏仍然在发抖,决计瞒不过这个大汉的听觉。
    她从佛像手臂的间隙中望去,但见这个凶悍的汉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龛边巡逻。
    她忽然醒悟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龛内一定会践踏到的。但当时已被老僧扫拂过,是以不留一点痕迹。
    转眼间,这个大汉转身出殿去了。褚玉钏松一口气,猛然间浑身抖个不住,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这个当儿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师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风尘中的异人,目下削发出家,是以懂得这一套?”
    正在这时,外面的老僧面色一变。他仍然低头打扫着,先前那个大汉和另外一个人边说边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变化来人可瞧不见。只听那大汉道:“这边都搜过了,问老和尚时,他竟骗得属下到那座偏殿内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那大汉旁边的正是九指翁袁负,他霜眉一皱,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迳低头打扫,动作迟缓,显得龙锺老迈。但九指翁袁负仍然凝视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物事。
    那个大汉不敢则声,诧异地打量那个老迈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饼了好一会工夫,袁负依旧默默凝视。
    这个院落中虽然有三人之多,却静阗得像没有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工夫,老僧身躯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显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并且旋转身子,面对袁负。
    他转身的动作十分轻快,使那大汉吃了一惊。
    但见这个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变得甚是红润,目光从呆滞而呈现活泼锐利。
    他炯炯地和袁负对觑,毫不相让。
    两人对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声,道:“老猴头果然有点道行,居然瞧破了贫僧的装伪。可见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进了。”
    九指翁袁负哼了一声,道:“你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样。不过我得承认你这缩骨功夫已经很够火候,错非是我下苦功研究过,即使功力比找更高之人,也无法瞧出破绽。”
    那个大汉顿时愣住,心想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
    罢才他若是恼了火,恨我刀迫他,当时突然出手,定能杀死我无疑………想到此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号,你也不必提了,贫僧自从托庇佛门,痛悔前非,便自称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铁鞋,都没有找着你,却不料今日狭路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叫做天意,你这回决计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无惧色地望住他,缓缓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负立刻横刀作势,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备的神色。
    老僧手中还握着那支竹扫,轻轻一抖,底下的扫头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长的棒身。
    袁负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当真已剃度出家,那知还是昔年故习,降龙棒永不离手。”
    老僧道:“闲话休提,你想在这儿动手?抑是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拚个死活?”
    他举手指一指左方,显得手臂极长,又道:“那边有一块空地,甚是合用。”
    袁负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觉劲风拂顶,心头一震,赶紧挥刀封住头顶,左手呼一声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际,出棒猛击。这一棒击在刀上,“呛”的大响一声,竟把袁负震退两步。
    他迈动长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对方两步,伸臂抡棒,迅快攻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响处,袁负被他迫得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个大汉大喝一声,正待挥刀攻去。
    袁负却喝止了他,又道:“在这附近搜一搜,刚才搜过的地方更须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说。”
    老僧怒骂一声:“好狡恶的老猴头。”
    手中那根降龙棒使得更急骤凶猛,横抽直扫,紧紧迫攻。
    袁负虽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势,但他似是深谙对方棒法家数,仍然守得住。
    那大汉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张望。最后,迅即走近龛前,凝神向龛中佛像打量。
    他这一注意观察,登时看出龛内尚有地方可以藏匿,当下冷笑一声,狠狠地道:“小姐儿出来吧,老子已瞧见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点………”
    褚玉钏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走了出来。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鸡一般揪下来,道:“臭丫头,竟把老子瞒过一次,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间一阵森寒杀气罩上身来,他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七八尺外站着一人,双手都拿着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锋快长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红光辉的长剑。这人年纪虽轻,但威仪赫赫,具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第十四章
    他方自心头一震,想起“朱宗潜”三个字,那人已举步追来,脚下微微发出声响。
    这些步声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力,迫得他斗志全消,不知不觉放松抓住褚玉钏的手,向后便退。
    他本是十分凶悍之人,这刻却不知何故,胆气全消,手中长刀不但无法劈出,反而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朱宗潜芙蓉剑向前一送,剑尖抵住他胸口,沉声道:“你丢掉兵器之举,想是知道我不杀空手之人,但我还是有法子取你性命。现在我问你几句话,如有一句不实,我就在你胸口开个窟窿。”
    朱宗潜向来是以气势坚强见称,这个悍大汉那里禁受得住,呐呐的道:“是………
    是………”
    朱宗潜道:你们打算掳劫褚姑娘之举,是不是为了对付我?”
    那大汉点头道:“是的。”
    朱宗潜冷笑一声,又道:“你们在洛阳的硬手有多少人?除了袁负、戈远之外,还有谁?”
    那大汉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姓曹名洛的人。”
    朱宗潜眉头一皱,沉吟道:“曹洛………曹洛………我从未听过此人名字。”
    突然间灵机一触,道:“这个曹洛以前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骇然变色,忙道:“他就是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江湖人称计多端,其实姓曹名洛。”
    朱宗潜微微一哂,道:“原来是他,可算不上什么硬手。我若不问起他以前的名字,你大概就想蒙混过去了,是也不是?哼、哼!在我面前可没有那么容易耍花枪。”
    那大汉真怕他一翻脸一剑刺穿前心,额上汗如雨下,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朱宗潜左手长刀架放在剑身上,骈指点去。
    那个大汉登时僵立不动,他这才收回刀剑,沉声道:“我不会向任何人道及咱们这一番谈话,至於你告诉不告诉别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说罢,走到褚玉钏身边,道:“你还支持得住吗?”
    褚玉钏本来还好好的,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双脚发软,浑身发抖。
    朱宗潜伸手抱住她的纤腰,使她不致於跌倒,柔声道:“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勇敢了,别的女孩子碰上今日的事,相信早就骇昏啦!现在你还须振作一下。外面那位老和尚因助你之故,被袁负找到,算起旧账,大概有一场大麻烦,我理应去助他一臂之力。”
    褚玉钏被他提醒,又听见兵器相碰之声,立刻振起精神,道:“好,你去吧、”
    朱宗潜教她躲在门后,这才举步走出院中。
    袁负先前本是一味捱打,可是到朱宗潜出去之时,他已连连反攻,变成平分春色的局势。
    朱宗潜只瞧了三四招,就查看出那九指翁袁负刀法平平,但双掌上练得有奇功绝艺。
    想是恰好克住老僧的武功家数,是以毫不困难就从劣势中脱身。
    他出现之时,双方正斗得火辣急骤,都以为他便是那个大汉,所以没有分心瞧他。
    朱宗潜迅即迫近战圈,使个巧妙身法,已抢入袁负右侧的一个空位。
    这个位置乃是袁负最受威胁的方位,假如他不是误以为朱宗潜乃是自己手下的话,决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就占到这个位置。
    现在他发现已经太迟了,目光到处,认出正是传说中的朱宗潜,心中大为凛骇。
    这一疏神,老僧钢棒落处,击中长刀,当地大响一声,长刀坠落在尘埃。
    好个九指翁袁负,虽是陷入如此险恶不利的境地中,依然不曾慌乱,使出他最精妙的绝艺,身形连晃,忽左忽右地运退五步。
    这一路神奇步法虽然不曾摆脱朱宗潜,却避过几次杀身之祸,那是老僧的降龙棒呼呼劲扫,每次都贴着他的身体擦过,棒棒落空,却奇险无比。
    但袁负却没有法子能摆脱朱宗潜,这刻朱宗潜虽是不曾出手,甚至芙蓉剑和长刀仍在鞘中。
    可是在九指翁袁负的感觉中,他好像冤魂般死缠住自己,随时随地可以扼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而死。
    这种滋味当然十分难受,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应付之计。
    老僧猛攻了这许多招,都未能得手,面色一变,突然跃出圈外,头也不回的越屋而逝,身法迅快无比。
    袁负心中渴欲追赶,但朱宗潜的威胁太大了,使他不能不集中全力转过来对付他。
    但听袁负大喝一声,运掌如风,向朱宗潜凶猛劈击。
    他一连攻出七招,这才摆脱了刚才那种危险的形势,变成面对面。
    这刻不论是要拚斗下去,或者是停手退开,都有自主之权。
    他虽然退开数尺,双掌严密封住门户,目光中泛射出一种凶戾的神情。
    朱宗潜没有追上去,冷笑一声,说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话。”
    袁负心中大不服气,暗想:“你虽是以机智着称,但怎知我目下想说什么话?”
    不过他懒得说出来,却运集全身的精神和功力,紧紧窥伺敌人,但有可乘之机,便毫不容情的出手猛袭。
    朱宗潜感到对方杀机极盛,心中大为警惕,迅即亮出刀剑,摆出架式,布下一道无懈可击的防线。
    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既然不说话,我就替你说出来。你想质问我知不知道那位老和尚是谁?对不对?接着你定会说出他以前罪该万死之事,我若是心灵受到震撼,有隙可乘,你就趁机出手,置我於死地,我大概没有猜错吧?”
    九指翁袁负不由得退了一步,眼中掩不住惊讶之色。
    朱宗潜突然间连迫两步,长剑快刀上迸射出森森杀气,笼罩住对方身形。
    莫看他仅仅迫进了两步,其实当中大有奥妙。
    目下他们虽然还未交手,可是九指翁袁负已失尽机先,完全陷入被动的泥沼中,很难再抢回主动的优势了。
    袁负这次自误戎机之故,完全是由於刚才朱宗潜得势之时,不但没有出手,甚至到他拚命摆脱之时,他也没有什么动作。
    因此,他万万想不到朱宗潜竟会抓住自己心神震汤之时,忽然劲厉迫进,控制了主动之势。
    朱宗潜朗朗大笑道:“袁负啊袁负,你太低估我朱宗潜了。关於那位老和尚之事,我是因为见你急於杀死他,其后因我之故,被他逃掉,你表现得那么恚怒嗔恨,可见得你们之间,除了私仇之外,尚有极充足的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谴责我不该破坏你的大事。”
    他的推测听来很简单,事实上极为高明巧妙,若非具有异常观察力的人,绝对办不到。
    朱宗潜只停了一下,又道:“老和尚这一宗公案暂时撇开,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今日本人决意取你性命。”
    他的口气极是坚决,气势又如此凌厉。
    袁负不但深信不疑,同时精神也大受压迫,以致自信心大大减弱。
    他急急提聚功力,双掌掌心中出现一点紫黑色的痕迹,这点紫黑痕迹渐渐扩大,很快就满布两只手掌。
    朱宗潜恰好在这时厉喝一声“杀”,长刀如奔雷掣电般卷去。
    朱宗潜一出手就施展出雷霆刀法,威猛绝世,气雄万丈。
    九指翁袁负一面腾挪闪避,一面出掌攻守,化解敌刀威势。
    单单是抵挡这一招,就耗去不少真元内力,人也被迫得返到院子角落。
    他虽是终於化解了杀身之厄,但已骇出一身大汗,口中微微发出喘息之声。
    朱宗潜面色沉凝,左手长刀缩退,护住前胸。右手长剑推出尺许、剑尖翘起指住敌人。
    他的长剑尚未攻出,已使对方感到剑法精奥微妙之极,与雷霆刀法的威猛迥异其趣,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便是都具有杀敌制胜的威力。
    九指翁袁负钢牙一咬,暗忖横竖已落在下风,倒不如舍命力拚一下,希望得以死里逃生当即不管对方的森森剑气何等劲厉,大喝一声,挥掌劈去。
    他双掌劈出之势极是迅急凶毒,可是有一点最奇怪的现象是没有什么风声。
    朱宗潜手中长剑疾然一划,身子横移数尺。
    但见袁负左臂衣袖裂开,鲜血迸溅。
    然而他的人也趁朱宗潜横移之际,窜了出去,改变了被迫在墙角的形势。
    朱宗潜见对方的应变如此高明,心中也不禁佩服。
    这时在袁负身后的墙头出现一人,手中拿着一对紫金环。
    他便不继续出手迫攻袁负,微微一哂,道:“你的阴风掌果然很厉害,大概是专门炼来对付刚才那位老和尚的。”
    袁负瞧一眼左手伤势,心知已被敌人毁去不少功行,又气又惊,一时答不出话来。
    墙上的戈远飘身落在他身边,沉声道:“袁兄快上药包扎一下,这就是朱宗潜吗?哼、哼!气焰倒是不小。”
    朱宗潜凌厉地虎视着戈远,问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也瞪视着他,神态十分威严。
    两人对视片刻,戈远有点气馁,这使得他十分惊异和忿怒。
    因为他一向威严慑人,只有别人不敢与他对瞪,而从未有过他挫败於敌人气势之下的事朱宗潜举刀挺剑,迈步迫去,气势更加坚强壮大。
    追到七尺左右,才刹住前进之势,又厉声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自然不肯回答,可是不知不觉中摇摇头,表示没有追上井温。
    朱宗潜仰天长笑一声,道:“那很好,现在我可要毫不容情的出手杀死你们了。”
    衰负已迅快扎好伤口,闻言喝道:“你口口声声要杀死我们,是何原故?”
    朱宗潜道:“你们既然动问,我不妨说出,免得你们以为我是残暴滥杀之人。”
    他这两句话其实是说给褚玉钏听的,袁、戈二人却一点也不晓得。
    他又道:“前几天有一家镖局,在险狭山道上出事,死了好多人,这一宗血案,相信武林中无人查得出任何线索,只有我朱宗潜晓得是你们干的。”
    瓣远露出讶色,道:“什么血案?我们连听也没听说过,你倒底在胡扯什么?”
    袁负也道:“姓朱的,你别胡说八道,武林中根本没有这一件血案发生。”
    朱宗潜冷笑一声,凛然道:“不管这件血案有没有宣扬出来,但我却是亲眼所睹,亲耳所闻,不容你们狡赖。不过,照你们这样说法,可见得这件血案内情十分复杂。”
    紫金环戈远不问他内情如何复杂,却道:“本人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话。我不但没有听过这个消息,甚至连袁负兄也是多年未见,昨日方始在洛阳碰见。我们一直没在一块儿,因此,我既不能连累他,他亦不能牵扯上我。”
    这是一着很高明的手法,假如袁负也来一个声明,列举一些证据,表示他的清白。
    在外人眼中,一定会相信他们当真是刚刚碰见。
    因为按常理判断,假如他们曾经同谋做过什么歹事,只有辩说没有做而不会作这种嫁祸式的声明。
    对方一定会想:这两人互作声明,事先不可能串好口供。万一其中一人气不过翻出底牌,岂不是弄巧反拙?这种要死大家一齐死的心理屡见不鲜,所以他们必是当真一直没有碰过面。
    若是这样想法,自然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无奈朱宗潜洞悉他们乃是东厂供职的高手,前此还会联袂潜入开封。
    这都是不容狡辩的事实,焉能中计上当。
    他微微一笑,用手势阻止袁负发表声明,道:“你们无须多费唇舌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一票斩获了多少银子?”
    瓣远怒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负道:“我们动手拚个死活是一件事,但一定要我们背这口黑锅,却使不得。我们还是趁这个机会当面讲个明白才是。戈兄不妨把最近的行踪说出,我也这么做,必要时可以找证人,总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朱宗潜仰天冷笑道:“你们想拖到几时都行,反正我早就教佟长白守住道路,谁也休想上来。”
    瓣、袁二人都心头一凛,敢情他们真的是在施展拖延手法,以便援兵赶到。
    照他这么说,铜面凶神佟长白也来了。
    以朱、佟二人联手之威,谁都休想抵挡。
    这一来他们的斗志信心完全崩溃。
    瓣远侧睨袁负一眼,问道:“袁兄你的伤势碍事吗?”
    袁负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碍事,咱们总得出手一拚。”
    瓣远见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不禁犯疑,忖道:“莫非他已无法动手,但怕说出来之后,我见人孤势单而独自逃走。是以这样说法,等我出手死拚,他便可趁机逃生?”
    他们都是极为老奸巨猾的人,在江湖上打滚了这许多年,都把自己训练得万分多疑老辣瓣远这一犯疑,立刻决定一有机会就先行逃走,袁负的死活那便是他的事了。
    朱宗潜倒不晓得对方暗中已经分裂,为了要让偏殿内的褚玉钏晓得自己不得不施毒手击杀这两人之故,便大声喝道:“你们一齐上来送死最好了,姓戈的你不是说昨天才遇见袁负吗?那么我倒要问一问,前些日子你们同时踏入开封府,那时候你们还未相识,是也不是?”
    袁戈二人面色一变,都想:这等密行动他怎会知悉呢?
    只听朱宗潜又喝道:“袁负你既是尚能动手,那就过来吧,我瞧瞧你挡得住挡不住我一招?”
    九指翁袁负成名多年,这刻岂能说个“不”字?当下拾回长刀,走上前去。
    瓣远等他的身形恰好拦住朱宗潜之时,突然倒纵上屋,迅急遁走。
    瓣远遁逃之举突如其来,加上动作如电,霎时无影无踪。
    朱宗潜理都不理,冷笑道:“瞧见没有?你的伙伴已弃你而去了。”
    九指翁袁负本已不敌受伤,目下少了戈远支援,自知万难幸免。
    登时连那么一点斗志也完全消失,道:“朱大侠,今日如若高抬贵手,袁负定将有所图报。”
    朱宗潜摇头道:“不行,那镖行十馀之众死得何等惨酷,你们休想有一人漏网。”
    袁负道:“袁负也是奉命行事,罪岂在我?”
    朱宗潜好不容易迫得他说出承认的话,心想目下出手诛杀他,可就不会让褚玉钏误会。
    他迅快踏前三步,长刀尖锋已抵住他咽喉,道:“谁下令要你们这样做?”
    九指翁袁负被他迫得无法,思索道:“是武大人的严令,献计者是曹洛曹大人。”
    朱宗潜哼一声,道:“曹洛就是计多端,我早已知悉。至於武大人,是不是皇亲国威中的武家之人?”
    袁负际此生死一发的关头,仍然禁不住大为讶骇,心想他怎晓得这些极端机密的内情?
    只听朱宗潜又道:“这个姓武的叫什么名?可是武瞻?”
    袁负瞠目道:“你说的是镇威侯武国舅么?不是他,我也不知道这位武大人的名字。”
    朱宗潜沉声道:“你想骗我么?没有那么容易,除了武瞻之外,谁能差遣你们这些金豹级的高手?”
    他说出“金豹级高手”的话,又是一大机密。
    但袁负已经不能再惊讶了,因为朱宗潜使他震惊之事实在太多。他呐呐道:“真的不是镇威侯之命。”
    朱宗潜道:“姑且相信你的话不假,但这个武大人必是武瞻的兄弟子侄无疑。我再问你,东厂内金豹级高手这一部门,可是一直由这个姓武的掌管?”
    袁负没有法子揣测对方晓得多少密。
    现下他迫问不休,无异露出一线生机。
    当下不敢不从实答覆,道:“不错,一直是他主持。我们通通是他出面礼聘的,所以都只听他调度。但我们等闲也见不到他,通常都是由陆副使大人陆宣忠指示机宜。”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这个武大人已经是中年以上之人了?他本身懂武功吗?造诣如何?”
    袁负道:“武大人乃是奇才怪杰,虽然比我年轻,但一身武功修为,胜我们甚多。不过比起朱大侠的盖世神勇,却又显得无法匹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那个陆宣忠是他的师兄弟,对不对?他们出身於什么家派?你想必略有所知才是。”
    袁负目瞪口呆地望住朱宗潜,心中很难判断出朱宗潜说武、陆二人是师兄弟一节,倒底是猜的?抑是早已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的深不可测,已令袁负无法抗拒。
    当下答道:“不错,他们是师兄弟,陆大人还是师兄呢。他们好像是昆仑派的,但又似是天山派的,我们都弄不清楚。”
    朱宗潜颔首道:“够了,我且问你,东厂派出这么多高手潜入江湖,居然做出杀人越货之事,是何缘故?”
    袁负身躯一震,面色泛白,答道:“我不知道。”
    朱宗潜何等精明,登时晓得这个问题十分严重。
    袁负之所以如此震骇,想是由於问题太大,假如东厂方面发现他漏机密,不但定要杀他,恐怕还要株连亲族。
    因此,袁负可能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不敢漏。
    他一向不做没有把握而又太过勉强之事,当下摇手道:“算了,我收回这个问题。不过其实你即便告诉我,也不致於被你的上司查出。”
    袁负连连摇头,道:“朱大侠太以低估我们了,但无论如何,兄弟决不敢露一言半语。”
    他乃是极老练的江湖道,一听朱宗潜不再追究,顿时明白对方用心,不由得十分感激。
    因此投桃报李,也就暗示对方一句,叫他不要低估东厂实力。
    朱宗潜自然省得此意,略一沉吟,道:“你们对付褚姑娘,目的不外是在我身上。我希望你能设法劝阻这个卑鄙的手段。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你瞧怎样?”
    九指翁袁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因为他一条性命,总算已可以保全。
    他默然寻思片刻,才缓缓道:“对付褚姑娘之计,亦是曹大人所献。兄弟虽然有心答应这个条件,俾可换回一命,无奈此事很难办到,是以无法应承。”
    朱宗潜点头道:“那就算了,这位曹大人也在洛阳吗?”
    袁负颔首示意,口中却应道:“兄弟亦不能答覆。”
    要知他拒绝答应劝阻对付褚姑娘之举,其实是暗示了解决之法。
    那就是朱宗潜杀死曹洛,即可解决。换了别人,也许悟不出他言外之意。
    朱宗潜懂是懂了,却奇怪他何以忽然处处以“暗示”回答自己?
    难道说有人正在附近窃听?因此他立刻再提另一问题,以作进一步试探。
    现下果然证明了袁负是认为有人在旁边窃听,大概他瞧见了什么迹象。
    由於这迹象是在他的对面出现,朱宗潜背后没有眼睛,当然瞧不见了。
    他作一个请他走路的手势,口中却冷冷道:“你左也拒绝,右也拒绝,莫非连命也不要了?”
    说时,袁负突然转身遁走,越墙而去。
    朱宗潜从这一点却又推测出对方纵然有人匿伏左近,也不会瞧见这儿的情形,所以袁负才转身逃走。
    如若匿伏左近之人有瞧见此处情形的可能,他就只有倒跃疾逃,免得露出破绽来。
    这时袁负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口中怒哼一声,接着自语道:“算了,我也懒得追他,这个糟老头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走入偏殿。
    目光到处,不禁心头大震,背上立刻沁出大量冷汗。
    原来殿角站着一人,面露惶恐之容。
    这人正是早先抓住了褚玉钏,其后被他点住穴道的劲装大汉。
    他这刻独自缩在角落,极为恐惧。
    褚玉钏没有在他手中,而是不见了踪迹。
    朱宗潜震惊流汗之故,便是因为这个劲装大汉怎会解开了穴道?褚玉钏又不见影踪?
    可见得这儿一定曾经出过事。
    他深知以那大汉的功力造诣,绝无自己打通穴道的可能,可知必是另有别人进来过。
    扼要的说法,便是当他与袁负、戈远他们对敌之时,有一个武林高手潜入此殿,不但掳走了褚玉钏,同时又拍活了这个大汉的穴道。
    自然以这位高手的造诣,无声无息地掳走褚玉钏毫不困难。
    并且由於他能拍活这位大汉的穴道,可见得他的造诣极深,所学极博。
    他屹立在那大汉面前,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大汉以为他要取自己性命,骇得面色如土。
    朱宗潜总算是冷静下来,举目打量全殿,晓得除了侧面离地丈许的窗洞之外,便只有从大门入殿。
    他的目光落在那大汉身上,冷冷道:“你既被人拍活穴道,为何当我进来时,竟不逃走?莫非有意与我放对一拚吗?”
    那大汉震惊地道:“在下怎敢跟朱大侠放对?在下实是气力尚未恢复,无法纵跃。”
    此言一出,朱宗潜马上迫前两步,伸手抓住他胸口,从角落中揪出来,细细查看。
    很快就查出这个大汉虽是被人解开了穴道,但劲道手法略有偏失,是以这个大汉一时未能恢复体力。
    他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对方,问道:“救你之人是谁?”
    那大汉忙道:“在下根本没见到人,朱大侠务必相信在下之言绝无虚假。”
    朱宗潜一把推开他,道:“谅你也不敢哄骗於我。”
    他在殿内慢慢地踱了一个圈子,情绪波汤得十分剧烈。
    只因这些迹象在旁人来说,一定推测不出什么头绪。
    但朱宗潜却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一点是来人身手之强,大出他意料之外。
    因为他从那大汉穴道被解救一事上,推测出来人根本不识得他的点穴手法,全仗本身的武力卓绝,硬是以绝强内力破解,所以那大汉才有这等现象。
    如若识得朱宗潜的点穴手法,这大汉当时就能恢复如常。
    第二点是这人极可能一直跟踪着自己,所以也从靠近殿顶的窗洞钻入,完全跟着他走过的路线。
    第三点是这人手脚之俐落干净,身手之高强,在在显示出他智勇双全,非比寻常高手。
    换言之,他的智谋定可跟朱宗潜相比。
    这一点从他跟踪朱宗潜而不曾让他发觉,便是极有力的证据。
    这么高明的对手,竟在暗中对付自己,教朱宗潜焉能不大为骇然。
    尤其是他已掳走褚玉钏,等如胜券在握。
    今后他只有被动捱打的份儿了。
    除非他能够马上设法扳回劣势,例如立刻查出此人来历,并且把褚玉钏救回来,这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他举步走出殿门,心想刚才九指翁袁负一定是见到那名手下探头出来,所以赶紧改用暗示方式。
    他走到大门口时,突然想到这个掳走褚玉钏之人,会不会就是那位身量特高,袁负叫他“竹竿精”的那个老和尚呢?
    自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仍然值得一查。
    他在崖边向下眺望,全无人影,当下转身走入寺内。
    他早先提及佟长白守在外面的话乃是假的,事实上他独自来此,一直在远处遥望着井、褚二人的踪迹,暗中保护。
    到发生事情之时,他赶紧奔来驰援,其时褚玉钏已遁入寺内了。
    他一面向寺内走去,一面想道:“假如是那个老僧弄的手脚,他有什么动机使他这样做?若是别人,又会是谁呢?我且句别的僧人查问一下,瞧瞧能不能查出这个老和尚的底细。”
    他很快就找到一个僧人,谈了半天,那个和尚表示本寺没有这末一个老僧。
    朱宗潜一听可就急了,心想倘若这个老僧本是与戈、袁他们同党,故意演出那一幕戏瞒过他,这就糟啦!
    他眼睛一转,迅即掣出长刀,凶恶地抵住那个僧人的咽喉,厉声道:“胡说,我明明亲眼见过他,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否则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他一直都很客气地向那僧人询问,此刻突然翻脸,极为凶恶,把那僧人骇得魂不附体。
    丙然他立刻就打听出那个老僧法号悔往,在本寺修行了十年之久。
    他虽然不是住持大师,也不管手中之事。但由於他精通佛典,人又极好,所以地位甚高全寺僧侣都被他嘱咐过,不可向外人提及他任何的事。
    原来朱宗潜到底是非凡之士,刚才他一急之下,竟想到那悔往老和尚会是戈、袁他们的同党。
    幸而他迅即恢复冷静,悟出这个老和尚可能嘱咐过其他僧众,不要向外人漏他的事情因此,他晓得客气探询定必失败,唯有改变态度才行。果然,他一翻脸,就打听了出来他们走到一座禅院内,那僧人指住一间房门,道:“这就是他的居室了。”
    朱宗潜放掉他,一迳上前推门。
    那道木门应手而开,房间占地不大,加上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是以一目了然他走进去,在床底下拉出一口破旧箱子。
    掀开一看,箱内只有几件僧服,最底下却是一张度牒,证明他的确是正式出家的。
    从房内各物上查不出任何线索。
    朱宗潜皱皱眉头,忖道:“悔往老和尚即使是真真正正的出家,跳出三界红尘。但以他一个昔年混得很不错的武林人物,总不免还有一些物事留在身边。这儿没有任何一件随身之物,莫非他已曾回来取走?”
    转念之际,目光在房间内巡视不已。
    从桌子后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个院落,但只有很矮的砖墙,象徵式地围住。
    院墙外则是一片古木萧森的树林。
    他从窗户跃出去,一迳跨过围墙,在最靠近的几株古树下面慢慢的走着。
    他变目宛如鹰隼一般查看这些古树的树身,果然发现其中一株的树身,似有异状。
    朱宗潜泛起一丝微笑,举步走过去。
    定睛一瞧,查看出这一处必是经过悔往老和尚精心设计,用一块树皮,塞住一个天然洞穴。
    若然不是小心细察,决计瞧不出来。
    他用长刀轻撬,果然把那块树皮撬起来。
    这个密的洞穴内,一定藏放着悔往老和尚以前的东西。
    只要取出来看看,当可发现极有用的线索。
    甚至可立即晓得他以前是什么人。
    他收起长刀,伸手出去,到了洞口之时,突然停住不动,一个念头掠过心中,使他感到自己是不是已变成一个太过多疑的人。
    原来当他的手伸到洞口之时,陡然生出一种警觉,怀疑这个洞穴之内,会不会是一个阴谋诡计?是以他马上停止了伸入洞内摸索的动作。也因此他泛起那个念头,暗想自己是否变成太敏感多疑?
    其实他多疑小心,正是他出道以来一直得利的主要原因。任何人处易於他这种环境之中,若是在任何时机中稍一大意,定难保存性命。
    因此,他尽避心中暗笑自己太过多疑,但那只手却不肯伸入去。
    脑子开始过快繁忙地活动起来。
    首先是他考虑到袁、戈二人的身份名望,在武林中都属一流之列。
    悔往老僧既是他们的对头冤家,自然他的地位亦是旗鼓相当。
    那么,以袁、戈他们这等老江湖,能不能发现这个密的藏放物件的地方呢?
    这个答案无疑是肯定的。那么,既然瞒不过袁、戈他们,悔往老僧难道推想不到?
    因此,结论是这个树身上的洞穴内不会藏放任何重要物件。进一步推测,这儿可能是个陷阱,好教袁、戈他们吃点苦头。
    假如自己做了袁、戈等人的替死鬼,岂不冤枉?
    是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大意行事。
    他回头一望,选中一根树枝,迅即折下来,除掉枝叶,末端恰好有一根岔枝,他略略留下一点,便变成一个钩子。
    他用这根有钩子的树枝,探入洞内,感觉到好像钩住什么物事,当即小心地往上提。猛可感到树枝一震,同时亦见到一道白光在洞穴内一闪即逝。这时他手中的树枝已下半截。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但仍然不十分注意,只因以他的一身修为造诣,那洞穴内的利刃未必能伤得了他。
    他侧耳一听,洞穴内已没有其他声响,当下先用树枝再行试探,然后才伸手入洞,摸到一块又厚又重的钢板,心知刚才必是这块钢板从上面掉下来,钢板下面是锋利的刃口,是以把树枝闸断了。
    他抓住那块精钢打造的闸刀,提将起来,虽是不能取出,却可以瞧见闸刀的刃口,但见那刃口呈锯齿形,不过与普通的锯齿刀不同之处,便是这闸刀的锯齿又尖又长,齿身甚窄,倒像许多两寸长的钢针排列起来一般。
    朱宗潜忽觉掌心直冒冷汗,骇然忖道:“这把闸刀如此设计,简直是太凶毒了。纵然是武功再强的人,也将禁受不起。”
    原来这般设计的闸刀,虽然未必能把武功极强之士的手臂闸断,但由於刃口设计得特别,定能伤残筋骨,绝对无法医治得好,那条手臂有如闸断了一样,永远报销作废。
    朱宗潜自然晓得厉害,故此连冷汗也给骇出来了。
    他再伸手入去,摸到一包东西,拿起来时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绊扯了一下,知道那就是使闸刀落下的原因。
    取出那包物事一瞧,体积不大,份量甚轻,外面用油纸紧裹。
    使劲捏几下,里面有一块硬物。
    他退开几步,打开油纸,竟有七八重油纸之多。
    最后出现一块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竹简。
    这方竹简色作金黄,润泽光致。
    一面刻有三四株竹树,但枝叶零落,似是业已枯萎。
    另一面则镂刻得有极精细繁杂的图案,一时之间,没能瞧出那是什么。
    朱宗潜把竹简随手放入囊中。
    忖想了一下,迅速捡拾了一块石片,用油纸包好,放回树洞之内。
    接着提起闸刀,直到可见刃口之时,以两指夹紧往上推去。
    丙然听到喀哒一声,闸刀不再落下。
    他便抬起树皮,封住洞口,一切恢复原状。
    这块闸刀是否会具有同样效力,他可不得而知。
    目下只是姑且一试,假如仍然有效,能够毁去东厂高手的一只手,当然很好。
    即使失效,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再经过寺院而走出大门,一路都碰不到人影。
    外面亦杳无人迹,於是沿着山路奔落去。
    不久,就到了伊水边的大路。
    但见一辆马车仍然在树荫下。
    此车乃是井温、褚玉钏乘坐抵此的。
    他过去一瞧,车内有个体,正是井温的心腹手下,也就是那个赶车的大汉。
    朱宗潜查看过此人伤势,但见胸口凹陷,伸手一摸,胸骨已碎。
    他皱起眉头,寻思了一下。
    眼见那四健马不耐烦地掀鼻打呼噜。
    当下一跃上车,策马驾车往回走。
    他慢慢的驾车驶行,一面动脑筋清理许许多多的思绪。
    他已获得一些零碎的资料,但一时间却没有法子拚凑起来。
    走了一程,路旁树林突然闪出一人,满身血渍,背负长剑,头发蓬乱,面色苍白。
    朱宗潜立刻勒马停车,俯身望着这个人,道:“原来是井温兄,果然不出我所料,会在路上碰见你。”
    井温目光投向车厢,依然甚是锐利。
    朱宗潜道:“里面是你手下的体,你伤势如何?”
    井温道:“不太重,但也不轻。”
    朱宗潜道:“那么上车吧,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井温惊讶地投他一瞥,便登车坐在他身边。
    朱宗潜道:“你先验看死者伤势,我们才商议。”
    井温依言检查死者伤势,回到前面座位时,道:“他只受到胸前一击的硬伤而死,这个取他性命之人,不但功力绝强,而且干净俐落得很。可惜看不出是什么兵刃和什么家派手法?”
    朱宗潜道:“照我的看法,这里面另有文三。”
    井温素知朱宗潜智慧绝世,不禁哦了一声,精神一振,等他说下去。
    但听朱宗潜道:“听你的口气,可知这死者武功不弱,是以被人一击毙命,你就推断出对方功力绝强,方能如此。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我从现场的地面以及查看他身上衣服以及头发鞋子等等,都能证明他从没有动过手,是以十分整齐干净,以我的构想,他最先是被人用迷药弄昏,放置车厢内,这才加以击毙。”
    井温一怔,道:“真的?但他也是个老练之人,岂能那么容易被人迷倒?”
    朱宗潜道:“这一点以后定可查出,我这个推测除了上述的线索之外,倘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
    井温道:“什么证据?”
    朱宗潜道:“当我发现体之时,除了衣服头发齐整如常之外,七窍也没有流血,此是最重要的证据。”
    井温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朱宗潜道:“凡是遭受这等硬伤而死之人,是要七窍流血,最低限度口角也会流出鲜血。但他居然没有,可见得不但是事先被迷昏失去知觉,而且是在车内才遭击毙。由於不曾移动之故,口中鲜血便不曾流出。”
    井温在鼻中唔一声,探手入囊,口中说道:“你的观察力实在高人一等,使人不由得不佩服。”
    他随即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他手掌中捏着一件物事,那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圆筒。
    这枚钢筒内藏特制的火药和毒针,一按机钮,强力的弹簧把火药和毒针射出去。
    毒针可以深嵌入骨,或是深入腑脏,做成极严重的伤势。
    如是普通高手,单是这十馀支毒针就可以立刻要了性命。
    退一步说,即使尚未身死,那一蓬特制火药见风即燃,喷在身上,立刻变成一个火人,虽是在地下打滚,亦无法压熄。
    设计制造这宗暗器的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仇家乱刀分。
    武林中的传说认为这是孽报,因为这一宗暗器太过歹毒可怕,神仙碰上了也难逃一死。
    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人物,一听“毒针魔火”之名,无不魂飞魄散。
    井温思潮起伏,记起自己不久以前的遭遇,侧眼瞧瞧朱宗潜的身影,不由得打个寒噤。
    原来他早先因褚玉钏从洞中冲出遁走之时,敌方之人阵脚一乱,戈远大喝道:“袁兄快追,兄弟独自对付这便行了。”
    袁负果然率了手下,觅机从战圈中脱身,急急追去。
    井温虽已负伤,但他功力深厚,气脉韧长。
    这刻独自对付戈远,大可一拚。
    那戈远的紫金环亦极是神妙劲厉。两人旗鼓相当的激斗了数十招。
    井温可就心急起来,猛冲出战圈,放步飞奔。
    瓣远紧紧追赶,不肯就此放过他。
    自然他是怕井温阻挠袁负他们搜寻,所以定要把他缠住。
    井温知道急也急不来,决意先把戈远引开,自己才乘隙绕回寺内,相机营救褚玉钏。
    当然这刻他还不知道褚玉钏业已上车逃走了?抑或还躲藏在寺内?
    他和戈远在山岭间捉迷藏,好在这一片山岭石窟极多,奔逐不久,总算把戈远甩掉。
    然而戈远一直在搜寻他,井温须得躲避过他的搜索,躲来躲去,不觉已绕出老远。
    他在一个石窟内置藏了片刻,再也查听不到追兵声响影踪。
    当下走出石窟,往前潜行数丈,忽见大路就在山脚。
    井温暗自忖道:“我从大路绕回去,瞧瞧马车在不在,就晓得褚玉钏是否逃脱啦!”
    当下迅即奔下山去,到了山脚的树林内,突然感到伤口甚疼,气力减弱大半,心中不禁大惊。
    他深知自己如若没有气力,不能与敌人一拚的话,怎能保护褚玉钏呢?
    当即停步解衣,查看身上伤势。
    事实上他的伤势真不轻,左臂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都流出大量鲜血。
    由於失血过多,使他气力锐减。
    蓦然,一声笑声传入他耳中,发笑之人似是没有恶意,甚至一听而知此人甚是和善。
    当下转眼望去,丈许外的拭瘁转出一人。
    此人身穿长衫黑褂,年约三四旬左右,身材微胖,面上堆笑,当真是一团和气。
    他胁下挟着一把雨伞,好像是出远门的商贾一般。
    井温万万想不到在这等僻静之地,竟会碰到一个生意人,不禁讶然道:“你是谁?”
    那人含笑走过来,答非所问地道:“先生你身上都是血迹,若是在路上被过往之人见到,一定大惊小敝,惊动官府,鄙人替你想个办法。”
    他已走到近处,突然间挥伞拦腰一扫,势道劲厉之极。
    井温仓卒间挥剑封架,锵的一声,运人带剑被他扫出七八尺。
    馀劲犹在,不由得一跤跌倒。
    他急急提聚气力,疾跃起身,厉声喝道:“你是谁?”
    但见这个商贾模样之人面上笑容如故,仍是那么和气可亲。
    好像刚才不是他出手,而是别人袭击井温一般。
    他这种自我控制的功夫极是到家,换了别的老辣江湖,即使袭击别人之后尚能含笑,这笑容也一定含有别的意味。
    但他却和初时全无改变,可见得此人心胸何等的深不可测。
    井温从他那把铁伞一扫之威,晓得他功力深厚卓绝,莫说现下自己业已负伤,即使未曾负伤,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像这般武功造诣之人,武林中真找不出机个。
    加上他外表上的特徵,便是那和气可亲永远不变的笑容,使他想起一个人。
    登时大为凛骇,道:“尊驾莫非是独霸南七省的安顺安老师吗?”
    那商贾模样之人道:“好说,好说,鄙人正是安顺,外号笑里藏刀,井三当家想必也曾听闻过,据鄙人所知,井兄你的武功造诣甚高,刚才那一下已试出你负伤后流血过多,以致没有气力。我随身带得有刀伤灵药,乃是少林寺制珍品,名为三宝丹,每一副是子母两粒,一粒内服,一粒化水外敷,不消须臾,体力即可恢复如常,伤口也很快愈合。”
    他掏出一个小方盒,打开来倒出一枚比鸽蛋略大的蜡丸,又道:“这外面的纸盒亦不是凡物,能够隔绝冷热,所以三宝丹可以随身携带,不怕体温影响药力。”
    他丢掉盒子,蜡丸托在掌心,举步走过来。
    井温长剑略略向前推出数寸,变成极为凌厉的架式。
    安顺这时也不能不煞住脚步,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井温冷冷道:“常言道是无功不受禄,安老师对兄弟并无所求,何以舍得这等贵重之物?即使安老师藏有甚多,毫不在乎舍送一丸,但兄弟却不敢接受。”
    安顺道:“这话有理,所以鄙人得赶快说个明白,你敷服此药之后,即须替我办一件事,如若成功,从此之后,你在我保护之下,一辈子逍遥自在。”
    井温嘿嘿冷笑道:“兄弟未碰见安老师以前,也能逍遥自在地活下来………”
    安顺摆摆手,阻止他插咀,道:“当然我说的话另有原因,你等我说完了才回答不迟,我现在先说出要你去办之事,就是杀死那朱宗潜。”
    他口中“杀死朱宗潜”这句话,有如迅雷一般劈在井温头上,使他感到有点昏头转向。
    他瞠目望住对方,心中却一片紊乱,全然猜测不透他在耍什么诡计。
    安顺笑嘻嘻的接着道:“你杀死他之后,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把褚玉钏姑娘娶作妻子。二是我不但不把你交给黑龙头兄,还要负起保护之责,付给你满意的财富,让你和娇妻在我势力范围之内逍遥过日。当然这件事进行时须得十分密,绝不让第三者得知。因此,朱宗潜的朋友们亦不会找你算账。”
    他一提到褚玉钏,顿时使得井温怦然心动,但也十分忧虑起她目下的安危。
    殊不知褚玉钏这刻就在附近的一株高树上面,她已被点住穴道,既不能动,亦不能做声但神智清醒如故,也听见底下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井温哼一声,道:“褚姑娘的安危未卜,这笔交易将来再说吧。尊驾的三宝丹兄弟不敢拜领。”
    安顺笑道:“别傻了,我若不是已把她从重围中救出,安置在安全地带,焉能与你谈条件?你看,这是不是她头上的饰物?”
    他不但拿出饰物作证,并且扼要迅快地把朱宗潜如何出现,其后在外面对付袁、戈二人,他则趁机掳走褚玉钏经过说出。
    这么一来,井温不能不相信他,因为那些饰物尚可解释是褚玉钏奔逃之时遗跌地上,被他拾去。
    但这一番经过曲折诡奇,决不可能编造出来。
    他也意味到对方拿褚玉钏的安危为要胁。假如他不接受的话,安顺将把褚玉钏处死。
    井温怕的只是这一点,其次就是安顺要擒下他送给黑龙头这一宗。
    他叛出黑龙寨之事,外间全无别人知悉。
    但这安顺似乎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居然查了出来。
    黑龙寨对付叛徒的手段,当然极为惨酷恶毒。
    假如他一定逃不出安顺掌心,那是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在黑龙头手中。
    他沉吟不语。
    安顺道:“现在已没时间容你考虑了,我着这样吧,你先敷服过三宝丹,始行决定。因为一旦你答应的话,就得立刻行动,也许这刻朱宗潜已离开潜溪寺,驾车返回城里。”
    他试探地迫近井温,对方果然把长剑垂下。於是他捏碎蜡丸,里面有两颗金黄色的药丸安顺给他一粒,嘱他吞服,另一粒则捏碎了,在伤口。
    然后替他包扎,再穿好衣服。
    安顺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说道:“我这儿还有一筒『毒针魔火』,你将毫不费力就射杀朱宗潜。我所以要你恢复体力之故,便是因为你一发动之后,须得立刻逃开,行动非极快不可,免得被他抱住,来个同归於尽。此外,现下京师东厂方面,派了不少高手来对付朱宗潜,你亦须避开他们,迅即南下,才能确保安全。”
    他的话都无懈可击,处处设想周到。
    井温脑海中泛起和褚玉钏在莺飞草长,杏花春雨的江南双宿双飞的情景。
    不由得心驰神醉,已失去拒绝的力量。
    何况他一旦拒绝,反过来就是褚玉钏惨死,他也落在黑龙头手中的可怕景象。
    然而井温可也不是平凡人物,他曾经当过黑龙寨三寨主的高位,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倘有一套本领,才能高踞在那个凶手集团内的三寨主宝座上。
    这刻他脑海中同时又泛起一幅景象,那就是这个外貌如商贾,其实是宇内着名“两恶”
    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满身是火,能使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那就是说,当井温伤势已包扎过,体力业已恢复。只等对方把“毒针魔火”交给他,他就能使对方立刻毁在这宗天下无双的暗器之下。
    假使井温乃是凡庸之士,在这个魔头面前,决不敢动这等歹毒反击的念头。
    霎时间,伤势已包扎停当。他略一调息,果然感到体力亦已恢复了七八成。
    安顺笑嘻嘻的取出一个精钢打制的圆筒,道:“这就是『毒针魔火』,任是宇内一等一的高手,若被此物暗算,决计无法逃生,凭着你种种关系,一定可以和朱宗潜接近,其时你只须一接机钮,这个当代奇才就毁在你手底了。”
    他一直说着,却不把钢筒交给井温。
    说完之后,他似是查听什么声响,走开七八步。
    但四下并无异状,安顺的目光又转到井温面上。
    井温发觉他这对目光中,好像含蕴讥嘲的意味,心中方自一动。却见他一扬手,把筒抛过来。
    井温连忙谨慎小心的接住。
    这宗物事到手,情势就大不相同,井温略一检视,已明白如何发射之法。
    他随手比划一下,筒口有意无意地指住安顺。
    他们相距不及一丈,假如这宗暗器真的有如传说那么厉害,以安顺的功力身手,也很难躲得过杀身之祸。
    安顺一直盯着井温,面上笑容如故。
    井温比划了几次,最后筒口一迳指住对方,这个姿势的确随时随地可以发射出毒针和魔火。
    井温淡淡的道:“这宗暗器的威力大概真的很厉害,假如在下仗着此物,与安老师你翻脸动手,不知安老师其时如何应付?”
    安顺道:“你既没有轻举妄动,可见得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万一我受人暗算而死,褚玉钏姑娘固然治不了,连你也活不过三天。”
    井温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顺道:“很简单,褚姑娘和你一样,都让我下了毒,假如三日内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定遭惨死。”
    井温微微一笑,道:“有时迫不得已的话,来个同归於尽亦无不可。”
    安顺道:“这话亦有道理,但难道朱宗潜的性命比之褚玉钏和你自家两条性命还要重要吗?我可不信。”
    井温道:“这倒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你的允诺如何能使我相信定必实行?假如我依计行事,把朱宗潜杀害了,到头来仍然不免一死,那么,我何必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何况这件暗器用过之后,恐怕再也无法威胁得着你了,你说是也不是?”
    笑里藏刀安顺道:“这话说得极是,但鄙人做事向来不肯留任何把柄,今日也不例外。”
    他手中雨伞突然蓬一声弹开,圆圆的伞面,足可以遮掩他整个人。
    他嘻嘻笑道:“这一把雨伞妙用无穷,防身却敌,不过是其中的一端。”
    井温登时明白对方乃是恃此防身利器,所以不怕他以“毒针魔火”反噬。
    相信他这柄雨伞的伞面,必能防火,而且面积这么大,毒针虽是厉害,亦无奈他何。
    只听安顺又发出和气可亲的笑声,道:“我以前不用此伞,故此江湖上无人得知。此伞是我在七八年前,无意中得到这『毒针魔火』,为了防御这等恶毒的暗器,便精心设计了这么一柄,我定名为“百宝伞”。携带时既不惹人注目,使用时,妙用无穷,算得上是我平生得意之作。”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井温叹一口气,把那筒“毒针魔火”收下囊中,道:“瞧来我已经没有选择啦!”
    安顺略略提高声音,道:“好,你答应暗杀朱宗潜了。那么你就到大路边的树林内等着,他不久定会驾车经过,你可上车与他同坐,就在这一段路上,必有机会施展暗器。”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得手之后,即管扬长回到洛阳,可在周公庙门口等我。剩下之事,我自然会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句话一直在井温脑海中回响。
    尤其是这刻,他已和朱宗潜并肩而生,左手探入怀中,捏住那筒“毒针魔火”。
    他深知这宗暗器霸道无比,天下罕有俦比。
    现在他随时随地取出来,拇指一按机括。朱宗潜虽是盖世英雄,也即将化作飞灰,绝无生理。
    朱宗潜当然不晓得,沉声道:“我猜想井兄一定在山岭间甩掉戈远追踪,然后绕到大路,瞧瞧马车,便知褚姑娘可能逃掉。所以我特地驾车缓行,等你现身。我也晓得井兄乃是铁铮铮的人物,今日之事,定必耿耿於心,认定责任全在你身上。”
    井温心绪紊乱,漫然应了一声。
    朱宗潜忽然有所警觉,但他仍不动声色,又道:“其实井兄不必如此自责,今日之事,祸首在我而不在你。还有一点,兄弟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褚姑娘虽是失踪得十分奇怪,表面上全无迹象可寻,其实在我朱宗潜看来,却不难把她安然救回来。”
    他说话之时,井温已悄悄拿出“毒针魔火”。
    但听到最末的一句,不禁怦然心动,立即把暗器塞回囊中,道:“朱大侠此言使人大为振奋,只不知朱大侠是否能把计划漏一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你井兄肯合作,定能迅即得手。”
    他说这话时,极小心地观察井温的反应。
    井温果然怔一下,露出寻思的样子。
    朱宗潜迅快想道:“这件事大有古怪,假如不是另有别的隐,则他决不会有此等反应,而是欣然答允才对。现在既然试出隐情重大,我须得立刻抢制先机才行。”
    只听井温道:“你要我如何合作?”
    朱宗潜答道:“你一定办得到,这个计划且让我再考虑过细节,始能奉告。”
    他仰天闭目寻思片刻,才道:“当真简单不过,只要你说实话就行啦!”
    井温还未开口,突然感到右手脉门一紧,顿时全身无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以朱宗潜的功力,决计无法挣扎。
    因此,他动也不动。
    朱宗潜又在他耳边道:“井兄快说实话,如若耽误了时机,便无异於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他们这辆马车在大路上缓缓驶去,大约驶行了十馀丈,突然间“砰匐”一声大响。
    远远望去,但见马车大半起火,驾车约两匹健马骇得乱嘶乱叫,反而在当地打滚。
    一条人影从林中闪出,放步疾奔,瞬息间已奔到起火的马车处。
    他一眼望去,但见前座有个人全身着火,面目已变成一块焦炭,瞧不出生前样貌,甚至连衣服亦通通焚毁,无法辨认出任何迹象。
    这人正是“两恶”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他一挥铁伞,击中两匹健马的马头。
    紧接着伸手抓住辔头,猛可向崖边推去。
    一阵震耳暴响起处,那辆马车已沿着山崖斜坡滚下去,霎时间连马都滚入山溪,隐没水中。
    安顺拍拍手,好像要拍掉手掌上的尘污一般,满意地回头向大路的另一边望去。
    但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躯靠住树身,面色惨白,此人便是奉命行事的井温了。
    安顺道:“干得不错,再往前一点,就很难收拾得如此干净了。你敢是受爆炸之力震得不大舒服?”
    井温道:“是的。”
    他喘息一下,又道:“褚玉钏呢?”
    安顺笑嘻嘻地凝瞧着他,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竟相信我当真会把褚玉钏交给你吗?”
    井温面色一沉,道:“原来你已存心耍赖,但我却是迫不得已,只好依你的话去做。”
    安顺道:“那也不一定耍赖,假如你出得起钜款,把她赎回去,你们仍然有机会复合。”
    井温道:“这种勒索手段,以你的声名地位,也不嫌太卑鄙无耻么?”
    这话说得很重,常人实在不易忍受。但安顺却一点也不在乎,面上笑容如故。
    他挥挥手。道:“我先走一步,或者有人出的价钱比你高得多,那时我就对不起,要把褚玉钏交给人家了。”
    井温忙道:“慢着,你到底要多少钱?你不妨开出价钱。”
    安顺道:“你们黑龙寨历年赚进大把的银子,算来总有千万之数。我也探知黑龙头喜欢把银子埋藏在地下,你们各人只知自家经手埋藏的地点数目,这消息确也不确?”
    井温有气无力地道:“不错,敝寨的龙头大哥曾分别让我们独自窖藏银子珍宝,他说这样将来每人都有一笔钜金可以养老。”
    他说话之时,探手人囊,取出一个油纸封套,又道:“这里面就是我经手的窖藏,藏镪逾十万之数。”
    安顺道:“你倒是十分爽快之人,这笔交易一定做得成了,但十万之数未免少了一点。”
    井温道:“本人经手只有这么一处窖藏,这话只不知安老师信也不信?”
    安顺点点头,道:“大概不会假了。”
    他举起百宝伞,遥指井温,又道:“接住吧!”
    只听“滴”的微响一声,一点白光疾射出去。
    井温虽是听见他喊“接着”却怕上当,诈作不闻,迅即侧身避开。
    那一点白光却击中一根幼细树枝,掉落地上。
    井温扫瞥一眼,原来是一粒白色丹药。
    安顺哼一声,道:“那是解药,总算你命不该绝,因为若不是有树枝挡了一下,这粒解药飞入林内,决计找不回来。我的规矩是每人只给一粒解药,你自己错过,那是你自家的事。”
    井温拾起丹药,嗅了一下,但觉得清香扑鼻,似乎真是解药。
    正不定主意要不要吞服,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的语声,道:“万勿服用,提防有诈。”
    井温心念一转,仰天笑道:“我们都是长年在江湖上奔走之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安老师想必也不会见怪。”
    安顺和颜悦色地笑道:“是不是怀疑我的解药?”
    井温道:“正是如此。”
    安顺道:“这是人情之常,但你如若不吞服,等到毒发身死,可别怨我。”
    井温道:“我目下是否已曾中毒,尚未可知,单凭安老师一句话,自是尚有存疑,等到果真感到不适,我才吞服解药,谅必仍来得及。”
    安顺道:“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你明天上午辰时三刻以前,可到周公庙门口会晤,到时你才把藏镪图交我,我也把褚玉钏还给你。”
    井温抗声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上午?”
    安顺面色一沉,冷笑道:“我叫你怎样做就怎样做。”
    井温没奈何,只好拱拱手,道:“那么我先走啦!”
    安顺道:“这才是识时务的英雄,你先走一步,我还有些事须得料理。但你记着别耍花枪,例如伪做另一份藏镪地图,我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井温蹒跚举步走去,不久,身形就消失於大路转弯处。
    安顺走入树林,毫不迟疑地往深处奔去。
    他奔到一处,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但见他目光所注的树上,枝桠间横搁着一人。
    安顺放下雨伞,跃上树去,解开绳索,抱住那人跃落地上。
    他发出极为和悦的笑声,伸手拍活对方穴道,才道:“褚姑娘,你嫁不嫁给井温?”
    褚玉钏泪痕满面,秀发散乱,与她一向雍容华贵大不相同。
    她恨声道:“当然不嫁给他。”
    安顺道:“但你非嫁给他不可,这是我的命令。”
    褚玉钏心想若是说不听他的命令,势必激怒他,被他当场侮辱,因此并不作声。
    她早先听到安顺对付井温时的奸狡机诈,晓得此人外表虽是和善可亲,其实比毒蛇还要可怕。
    安顺哈哈一笑,又道:“常言道是女人善变,果然不假,你知道朱宗潜已死,可就愿意嫁给井温了,对不对?”
    褚玉钏娇躯一震,两行珠泪夺眶而出,失声道:“什么?朱宗潜死了?”
    安顺道:“不错,井温刚才已得手,朱宗潜全身着火,顷刻间化作一堆白灰。”
    褚玉钏觉察出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失声尖叫,猛可双手齐出,向安顺面上抓去。
    她十只玉葱似的手指,都长得有尖长指甲,常人如被抓中,定要满面流血。
    但安顺是何许人也,岂能让她抓中,只见他身形陡地移后数尺,快如闪电。
    褚玉钏抓个空,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安顺似是喜欢见到别人忧急痛苦,放声大笑,道:“喂,你想不想替朱宗潜报仇?”
    褚玉钏听得清楚,仰起头冲口道:“当然想啦!”
    安顺道:“杀他之人是井温,我也送你一件物事,就可容容易易的取他性命。”
    褚玉钏呆了一下,突然把面庞埋在双臂弯中,放声大哭。
    安顺嘻嘻的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样扒伏在地上大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唔,我明白啦!她一方面痛心朱宗潜之死,恨不得为他报仇。井温虽是行凶之人,罪责不轻,但她对井温到底尚有多少情份,这是她最大的矛盾。嘻嘻,我倒要瞧瞧她怎生决定?”
    他连退数步,伸手往树根一摸,却摸个空。
    当即低头瞧看,但见树根处那柄雨伞已失去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面上长年的笑容也消失了,面色大变。
    斜对面数丈许外的一株大拭瘁面,转出一人,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劲朗震耳,显示出他内功深厚无比。
    安顺急急收摄心神,定睛望去。
    但见那人左手执刀,右手提剑,英姿飒飒,丰神俊逸,正是最近崛起於武林宛如慧星般大放光芒的朱宗潜。
    褚玉钏也停止哭泣,抬头张望。
    一见果真是他,不禁叫道:“哎,你是人还是鬼?”
    朱宗潜道:“当然是人,你躺着别动,等我收拾了这个家伙再说。”
    话声甫歇,刀剑齐动,锋芒如吐,指住安顺,然后举步向他迫去。
    他脚下发出“哧哧”的步声,不快不慢的向安顺迫近。
    安顺忙提聚功力,但觉对方气势凌厉,意志坚凝,刀剑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胆寒的杀气,森森涌到。
    这等威势天下无与伦比,安顺那么功力精湛而又阅历丰富之人,也感到抵挡不住。
    但安顺又深知万万不能后退,只要被对方迫退半步,就失去了先机,成为捱打的局面。
    况且他一旦后退,对方威势顿时倍增,此时对方出手一击,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仅仅是这一击也很难接得下来。
    安顺那么厉害的人物,面对朱宗潜强大无俦的攻势,终於也抵拒不住,退了一步。
    朱宗潜手中刀剑受到感应,顿时光芒暴射,刀光剑气潮卷而去。
    他右手使的是师门传剑法,左手则施展雷霆刀法,冷电精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宛如翻江倒海,奔雷掣电般攻去。
    安顺早知万万退不得,既然不能不退,便只好全力寻求死里求生之途。
    他身子后移之时,左手已劈出一记掌力,雄浑无比。
    但这一记掌力碰上了剑气刀光,有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不过他已从这一下接触中,证实了对方的刀剑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并非徒具外型威势。
    这样他只有逃命一法。
    但听他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宛如空山荒谷之中,隐隐传来疯人似的狂笑声一般。
    他的身子也同时离地,稍稍向前扑出。
    两下一凑,安顺的身形登时被剑气刀光网住。
    但见安顺在冷电精芒中手舞足扎,好像浮沉在刀剑光浪之中。
    一眨间,一倏人影极迅疾地从刀剑浪涛中飞出,一个起落,带着刺耳的厉笑声,穿入林中。
    当地只下朱宗潜一人,他横移丈许,一只脚跨过褚玉钏,便屹立不动。
    褚玉钏听得声响,慢慢抬头,扭头来向上面望去,但见朱宗潜面色沉凝,额上现出汗水,双目微闭,正在调息运功。
    他跨立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提防敌人去而复转,再把她掳走。褚玉钏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禁大为感激。
    她没敢出声惊扰他。
    饼了一会,朱宗潜长长透一口气,刀剑入鞘,把她拉起来道:“姑娘受惊了,恕我保护不周。”
    褚玉钏道:“我该谢谢你才是,你可是受伤了?”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安顺是宇内两恶之一,但心机武功无不高出佟长白之上,怪不得近年来武林尽让这些凶残邪恶之人横行,敢情真是厉害不过,我和他硬拚了七招,功力不免略有损耗,但安顺也被我刀气刺伤内脏,总算给他吃了一点苦头。”
    他走到一株拭瘁,在草丛中摸出一把雨伞,在手中,份量沉重异常。
    那伞柄上共有五个枢纽,朱宗潜略一查看,可不敢随便按动,当下挟在胁下,另一只手扶住褚玉钏,走出树林。
    到了大路之上,朱宗潜嘱她稍候,自个儿向伊水奔去。
    但见河水滚滚流动,当下住雨伞,运功一扔。
    那柄沉重异常约雨伞直飞出去,落在河中心,霎时沉没。
    他扶着褚玉钏往回走,心中感到十分为难。
    因为假如把褚玉钏送回家去,无异是把她送入虎口。
    就现下所知,已经有三路强敌打他的主意,一是笑里藏刀安顺。
    二是东厂方面高手。
    三是黑龙寨活骷髅宋炎。
    这三路人马都非同小可,即使让丹青客井温这等高手日日夜夜保护她,但任何一路人马他都挡不住。
    可是朱宗潜他自身尚有要事,岂能因褚玉钏之故,长期留在洛阳?
    反过来说,他亦不能不顾而去,因为她的灾难完全是由自己而起的………

举报

第十五章
    朱宗潜扶着褚玉钏走了一程,褚玉钏实在走不动了,她不但体力难支,而且双足起了水泡,疼痛不堪。
    但她却是外柔内刚,心性强毅的姑娘,咬紧牙关,死命支撑,又走了数丈,褚玉钏头脑间天旋地转,身子向前倾仆。
    朱宗潜一手抓住,暗运内力托住她,转眼一瞧,只见她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敢情已昏迷过去。
    他胸中泛起无限怜惜,心想她本是富贵名门的闺秀,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最近种种遭遇,莫不是被自己所牵累。
    这么一想,更是歉疚。这刻大道上,不时有行人车马来往,他可不便抱起她往前走。
    当下仍然暗运内力,托住她的身躯,加快速度向前奔。
    旁人眼中,除了感到这对年轻男女太过大胆,公然牵扶而行之外,却是不易瞧出女的业已昏迷。
    转一个弯,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人。
    朱宗潜迅快奔过去,同那人沉声道:“快躲到树林内。”
    三人一齐隐入林中,朱宗潜又道:“井兄你身上血迹斑斑,不可在大路上现身。”
    说时,把褚玉钏放在地上,让她靠树而坐,挥掌悬空连拍五下,掌力震动她身上五处穴道。
    褚玉钏顿时长长透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她忽然见到面前的人竟是朱宗潜和井温,登时惊讶得连双足剧疼也忘了。
    井温躬身行了一礼,道:“鄙人无能保护姑娘,使你受此惊吓痛苦,惶愧之至。”
    褚玉钏道:“我们大家都安然无恙,大足快慰………啊!你受伤了?”
    井温道:“已经没事啦,多谢姑娘关怀。”
    朱宗潜脱下外面长衫,道:“井兄请披上此衫,立刻去办一些事。”
    他迅快地嘱咐了好几件事,最后道:“安顺说已向你们下过毒,这话不可全信,亦不能不信,我们当急之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井温不敢多问,依言匆匆奔去。
    朱宗潜向褚玉钏道:“请你咬牙熬一熬,井温兄若是办妥各事,不久便可以设法使你脱离痛苦了。”
    他一面说,一面抽出长刀和芙蓉剑,握持手中。
    褚玉钏觉出紧张的气氛,便不敢做声,只点点头。
    目下他们好像尚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随地会送了性命。因此,褚玉钏根本不暇想及家里,也不遑询问要到何处去。
    时间在静寂中溜走,朱宗潜一直如临大敌般握刀持剑,在四周巡逻戒备。
    忽然听到车声停在林外。
    接着井温的声音传入来,道:“朱兄,可以走啦!”
    人随声现,他手中挽着一个包袱进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快,出林之时,朱宗潜已换回长衫。
    另外用一件宽大的衣服把褚玉钏连头带脚都裹住,抱在手中,奔了出去,一下子跃入车内。
    井温亦已换过一套干净衣服,外表上看来很是斯文。他跨上前座,同车把式点点头,马车便迅快驶行。
    约莫过了两顿饭之久,马车在一个码头停下,随即驶上一艘宽平的渡船。那艘渡船不等别的客人,一迳启碇。
    混浊的河水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渡船已驶到河中心,但见浊流滚滚,四望甚是辽阔。
    蓦地一艘快艇从波浪中驶到,一迳向渡船撞来。
    马车内的褚玉钏看得清楚,方自大惊失色。
    朱宗潜已道:“咱们下车吧!”
    她下得马车,但见那艘快艇已贴着渡船前驶。
    井温首先跃过快艇,朱宗潜托住褚玉钏玉臂,轻轻一跃,都到了艇上,三人先后钻入舱内,快艇随即顺流而下。
    褚玉钏双足疼不可当,已没有心思理会这种奇异的安排。
    三人在舱内一言不发,那快艇顺着河水疾驶。
    不久,已驶行了十馀里路,忽然靠泊在一个洞湾内。
    朱宗潜眼着褚、井二人藏好在树林中,这才独自去了。
    褚玉钏忍不住问道:“我们到那儿去?”
    井温摇头道:“鄙人也不知道,但这番周折,却可以使敌人对头耗费许多工夫,那渡船马车快艇都得到重酬,加上鄙人露一手武功的威迫,想来不敢不依言行事。”
    褚玉钏问道:“你要他们怎样?”
    井温道:“渡船只须直驶黄河对岸,马车则迅即北上。敌人查出马车没有我们,唯有回头再找那艘渡船,把赶车的供词作一对证,这方晓得我们当真乘快艇离开,但他们仍不知我们是顺水东去?抑是逆流而上,是以人手必须分散。等到他们查出那艘快艇,因而得知我们在这儿上岸,无疑已须数日之久,那时节,我们又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啦!”
    他们边谈边等,过了一阵,数丈处传来车声。他们都警觉沉默,但眨眼间朱宗潜已出现眼前。
    却见他已变成农家少年装束,手中还着两套衣服,笑道:“总算事事如意,换上衣服就可以走啦!”
    井、褚二人换上衣服,共温更取出准备好的假胡子,登时变成一个乡下老头子。褚玉钏外面加上乡下人衣服,戴上斗笠,有如乡间十四五岁大的大孩子一般。
    三人走到路上,但见一辆骡车,乃是乡下人载物的车。
    井、褚二人都坐在车上,可以浏览四周景色,倒也悠然自得。
    褚玉钏一辈子做大小姐惯了,那有机会乘坐这等骡车。
    而且又与朱、井两人同行,他们都是江湖豪客,这等人居然与她共患难同生死,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骡车一路摇晃,终於回到了洛阳,井、褚二人都不晓得朱宗潜葫芦中卖什么药。
    但见骤车在街巷中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间屋子里。井温四下一瞧,甚是荒僻,却见朱宗潜扶了褚玉钏,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家出来应门,朱宗潜回头道:“井兄且等一会,顺便把风。”
    井温道:“好。”
    心中却甚是狐疑,暗想此地不知有何隐,竟要把风?
    朱、褚二人一迳走到后进,厅中有一位枯瘦老者,见了朱宗潜,便露喜色。
    问道:“你可是诛除了我那两个孽徒!”
    朱宗潜先让褚玉钏坐下,躬身道:“晚辈无能,目下尚未办妥此事。”
    他接着向褚玉钏道:“这一位是康神农老前辈。”
    又转头道:“这位是褚玉钏姑娘,受晚辈连累,以致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他以前说过,定要诛杀了沈千机、计多端两人之后,才再到此地,故而康神农有此一问。
    老人定睛望住褚玉钏,顷刻才道:“好漂亮的姑娘,而且福泽深厚,你的眼光真不错,选得她为妻。”
    朱宗潜吃一惊,只怕褚玉钏会着恼,那知转眼望去,褚玉钏虽是红霞染颊,却微微绽露笑容。
    他心方一宽,只听康神农又道:“褚姑娘,你身上感到痛苦是不是?但不要紧,老夫在此,天下间任何病毒都得回避三舍。”
    褚玉钏这才晓得朱宗潜带她来此的用意。
    朱宗潜正要开口,忽听康神农惊讶地噫了一声,睁大双眼,在她面上左瞧右望,褚、朱二人不敢作声。
    等了一会,老人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宗潜走过去,推动轮椅,使老人贴近褚玉钏,而她这才知道老人竟然双足残废,坐在一只轮椅上,下半身用一条厚厚的毛毡遮盖着,顿时心下恻然,暗想此老不知何故竟变成了残废?
    康神农年纪甚大,不须避嫌,拉过她的纤手,一面诊查脉象,一面更仔细地观察她面上的神色。
    朱宗潜从老人沉凝的面色中猜不出凶吉祸福,这等事非是他能力所及,是以不由得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更是剧烈。
    康神农诊着过脉象气色,回头道:“把老夫推到窗边。”
    朱宗潜如言做了。
    自家在椅后肃然侍立,不敢做声,生怕扰乱老人家的思路。
    饼了片刻,康神农仰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褚姑娘身上已中了一种奇毒。”
    朱宗潜道:“老前辈也这么说,可见得这等毒性甚是奇怪。”
    康神农回头笑道:“你聪明得很,一语道破,这等毒性果然奇怪,虽说能令人体质衰弱,减短阳寿,但总是与一般毒药性质不同。”
    朱宗潜恭谨地道:“晚辈愿闻其详。”
    康神农道:“那是一种产自南疆的毒草,经过独门手法提炼,再加上三样药物制炼而成的药粉。这等毒药的作用极似蛊毒,依份量多寡,按时发作,或是寒热头痛,或是全身痒,四肢无力,又或是腹痛之极,宛如肠断,但厉害之处在於按时发作,使人似觉中蛊,惊怖欲死。”
    他微微一笑,又道:“久在南疆苗峒行走之人,提起蛊毒二字,莫不魂飞魄散,极是惊怖,这等毒药,就是用以镇吓不谙此道之人,但在北方很少人识得蛊毒,施用这等药物,难收心理上的奇效,褚姑娘怎会中了此毒,实是令人觉着费解呢!”
    朱宗潜道:“老前辈果然不愧一代宗师,此事谈起来相当曲折。”
    当下简扼地把笑里藏刀安顺的事情说出,最后道:“安顺用了这种奇药,又言明曾经下毒,这一来药力发作之时,非深信他的话不可,一样可以制造出心理上的压力,例如他对付我另一个朋友,也是说下了毒,还赠他一颗解药,让敝友感到异状时才吞服解药。此是一种千里外杀人的手法,用心之险恶诡诈,天下罕有。”
    康神农道:“这就是了,老夫身上尚有十颗『涤毒丹』,通通送给你,再传你一种迫毒针法,若是毒性甚浅,单用针法就可解消,稍重的用药,最重的针药兼施,大概天下任何奇毒你从此都能压制得住了。”
    说罢,在轮椅下面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给他,又传授针法。
    据康神农的说法,这种迫毒针法大半是靠那“阴极针”本身的灵效,普通针灸用的针没有什么大用。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捧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在角落。
    康神农交给她一点药,在水中。
    然后让褚玉钏在那角落里脱鞋解袜,双足浸在温水中。
    褚玉钏那么娴静稳重的人,却也不禁叫了一声“好舒服”,原来她不但双足疼痛立止,甚至连全身痛疲倦亦一扫而空。
    忽然那老家人匆匆进来,禀道:“门外那人却要见朱公子,说有急事。”
    朱宗潜回顾一眼,把康神农推到窗下,道:“晚辈在窗外和那人说话,有烦您老瞧上一瞧,假如他中的毒与褚姑娘一样,那就不要让他见到您老人家了。”
    老家人得他吩咐,匆匆出去,不一会,已带了井温进来。
    朱宗潜在走廊上相迎,问道:“井兄见到了何事?”
    井温道:“实在情形不曾眼见,但这刻洛阳城已天翻地覆,兄弟在街上一打听,据说是有人大闹洛阳,本府的三家豪族都死了好些人,好像说还要去闹本省三司衙门。剩下兵马街已奉命发兵保护各衙。”
    朱宗潜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岂不是造反了么?”
    井温道:“不错,但即使是造反,也不能使全城老百姓如此哄动,彼此奔走相告。敢情定本府三大豪族由来势力甚大,一向横行霸道,这次死了好些人,据说都是平日最凶横之辈。”
    朱宗潜道:“原来此举是大快人心,井兄可查出这一路人马是何来历吗?”
    井温道:“查到啦,就是贵友铜面凶神佟长白的杰作,他单身匹马,闹完一处又一处,想是疯了。”
    朱宗潜略一沉吟,道:“本来以他的武功,尽可横行,但日下洛阳城内高手云集、咱们非出头不可了,请井兄仍到门外守望,兄弟马上就出来。”
    井温正要出去,朱宗潜却向他讨过安顺给他的解药,看他去了,才转身入厅。他把丹药交给康神农。
    自己却走到褚玉钏背后,道:“褚姑娘,目前暂时不能送你回去,只好让你在这儿委屈一些时候了。”
    褚玉钏回头微笑道:“你要走啦,是不是?”
    朱宗潜给她一粒涤毒丹,道:“是的,我得赶快去办好这些事。”
    褚玉钏又是微微一笑,心想:等到你把事情办好,我还能回家吗?但她却没有说出来,只道:“祝你马到成功,百事如意,我在这儿很好,你不用挂意。”
    朱宗潜实在没有时间加以考虑,说一声“姑娘珍重”,回身走到康神农那边。
    康神农道:“此药含有剧毒,服者必死,看来是出自南疆名家之手,极为珍贵。”
    朱宗潜讶然道:“一粒毒药有何珍贵可言?”
    康神农道:“此药珍贵之处是在於使用之时,可以投入酒菜茶水之内,即时溶化,无色无味,毒性至强,若是投入井中,可以使千百人中毒。”
    他眼见朱宗潜露出十分惊讶之容,好胜之心大起,轩眉一笑,道:“但此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令人即死。老夫的制涤毒丹只用一粒,化开一大缸水,每人只饮一小杯,即可解毒。”
    朱宗潜大喜道:“这样说来,还是老前辈手段高明得多了,只不知敝友可曾中了假蛊毒?”
    康神农点点头道:“你用金针迫毒之法就行啦!不过他若是服下这一粒断肠毒丸,两种药性一合,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暗想若非自己以传声之法加以阻止,井温恐怕已死去多时了当下拜别过康老人,迅快踏出康家大门。他教井温在车中坐好,取出皮套,掣出阴极针,道:“请井兄闭上双目。”
    井温如言闭目,但觉脑后及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心胸烦恶,腹如雷鸣,忍不住放了一个大臭屁,极是响亮。
    却听朱宗潜道:“好啦,咱们走吧!”
    井温一跃而起,但觉身体全无异状,竟不知朱宗潜在自己身上弄了什么手脚?
    两人一道奔去,但见街上之人甚是骚乱,许多胆小怕事的店家把子关起来,怕的是城内这么一闹,有些流氓强盗,趁机打劫财物。但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多,呈显出一片混乱。
    霎时间奔到一处,但见一座极大的衙门,气象森严,门前那一大片广场上布满了一队队的官兵,戈戟映日,戒备得异常严密。但广场四周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百姓。
    朱、井二人刚刚奔到,只听东北角那边许多人高叫“来了”,同时人群大乱,裂开一条极宽的道路。
    转眼间一个极高大的人手提钉锤,迈开大步走来。他的身量比常人足足高上一个头有多但见他面如古铜,又死板又凶恶。他跨入广场,眼见许多官兵阻住去路,竟然不惧,仰天厉声大笑。
    这一阵笑声既响亮又狞恶,四下连官兵带百姓不下数千之众,都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很可怕。
    这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自然就是佟长白,他瞪大凶睛,向数丈外的一队军士追去,狞声喝道:“挡咱者死!”
    恰好一根径尺约石柱竖立在他右方数尺处,佟长白抡钉锤,在头上挥舞一圈,发出“呜”的一声劲响,紧接着向石柱击去。
    “砰砰”巨响一声,火星及石屑四溅,那根石柱上面三尺长的一截,硬是击断了应锤飞起。
    这半截石柱竟飞起两丈馀高,“隆”一声砸在地上,恰是那队军士前面,把极坚硬的地面砸了一个坑。
    那一队军士人人胆寒色变,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寻丈。佟长白这一记钉锤断石无人不见,尽皆骇然,陡然间变成一片静寂。
    此时人人皆知这凶汉冲向衙门的话,官兵虽多,但这凶汉还不是有如虎入羊群一般?
    正当这异样死寂之时,突然间接连三声佛号起处,人丛中奔出三个僧人,这三个僧人,身材雄伟,气度不凡。
    头一个年约在五六旬之间,手持一根粗如鸭卵的禅杖,另外约两个年纪较轻,都提着一柄方便铲。
    他们奔到离佟长白不及一丈之处,停下脚步,为首的僧人,又朗朗喧一声佛号,道:
    “贫衲听说檀樾今日大闹洛阳,又扬言要侵扰官衙,初时还不敢置信,却不料檀樾真来了。”
    佟长白见他语声含气敛劲,分明是内家高手。
    也可不敢过於轻视,冷冷道:“你们是那个庙里的和尚?”
    一个年纪较轻的和尚应道:“我们是少林弟子,这一位是法音大师,我是第三代弟子大行,这个是敝师弟大业,檀樾高姓大名?”
    佟长白勃然大怒,眼中凶光四射,狞声道:“你们是真不知道抑是假不知道?”
    大行和尚正要接口,法音大师已摆摆手,阻止他说话,道:“阿弥陀佛,贫衲等自从托庇佛门以来,同在手中清修,山居之人,罕得与闻世事,檀樾身手卓绝,我等异常仰慕,却当真未识檀樾高姓大名。”
    他说得既谦恳,又有道理,人人得闻,都感到这法音大师定是有道高僧。
    但佟长白却不管这一套,厉声狞笑道:“放屁,等老子砸死你们这几个秃颅,少林寺就不会不认识咱了。”
    原来他深知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源汇,武林独尊,以此耳目众多,宇内之事无有不知。
    他铜面凶神佟长白形貌特别,少林僧人自应一望而知,这三僧之所以说认不出他,一定是自负出身,好贬低对方的身价。
    他这一当面辱骂,法音大师只沉重地哼一声,但身后的大行、大业二僧,可忍不住了。
    大行怒道:“你敢骂人?”
    大业忿忿喝道:“好一个凶蛮之人,今日非加以教训,挫一挫他的气焰不可。”
    他这话自是说给法音大师听的。
    佟长白敞声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三个秃颅吗?”
    法音纵是泥人也有土性,提高声音道:“孽障,孽障。”
    他自幼出家,除了参佛就是炼武,到现下六十岁的人,竟不懂得如何骂人。
    佟长白跨开大步,迫到切近,厉声道:“你们是跪下求饶?抑是要老子挨个儿砸死?”
    大行、大业双双抢出,护住法音。
    佟长白更不多言,健腕一挥,“呜”的一响,钉锤荡起来,向左边的大业砸落。大业抡起方便铲,迅快迎拍。“当”地大响一声,两件兵器硬拚了一招。大业和尚竟禁不住震退了两步。
    佟长白健腕一沉,那只钉锤呜一声改向大行光头砸下。又是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大行和尚退了三步之多。
    井温低站道:“这个和尚更不济了。”
    朱宗潜道:“不是他不济,是佟老兄锤上力道增强了,他向来是一锤比一锤厉害,第三锤才是他真正的气力限度。”
    但见佟长白旋舞钉锤,在头顶上发动劲厉刺耳的鸣呜声。
    法音一摆手,道:“退下,我接他这一锤瞧瞧。”
    大行、大业不敢有违,侧身退开,佟长白大喝一声,那只钉锤砸向法音头顶。法音手中禅杖“呼”一声挑起,横架敌锤。“当”的一声大响过处,馀音。但见法音退了一步。
    佟长白自始到终双脚不曾移动过,单论气力,已尽扒这三僧。
    但他仍然喝道:“老和尚的气力不小啊!”
    法音道:“檀樾神勇盖世,何必与凡俗之人闹事?”
    他虽是连连受辱骂,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
    佟长白冷笑一声,道:“咱就是瞧不惯那些鸟官欺人,今日定要杀个痛快,你们不是咱家敌手,赶快滚蛋。”
    他叫人滚蛋,这话虽是难听,其实却是他平生未有之事。
    只缘他感到这三个和尚为人都还不错,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往时,那是不管好歹善恶,一概诛杀。
    少林威名虽盛,却全然不放在佟长白心上。
    法音道:“贫衲等碰到此事,决计不能放手,檀樾除非杀了贫衲,方许横行滥杀。”
    他说得很是平和,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决不移的意味。
    佟长白一听而知,杀机顿生,狂笑一声,挥锤猛攻。
    这个名震江湖多年的凶神竟在眨眼间连攻了五锤之多,每一锤的手法都极是奥妙,迫得法音不能不挥杖硬挡。
    因此发出一连五声巨响,全场之人都骇然失色,因为这些响声强烈震耳,好像有人在耳边打铁一般。
    法音每挡一锤,就退一步。
    五步之后,已退到大行大业当中。
    佟长白喝声“真痛快”,锤势一变,幻化出七八只巨锤,笼罩住三僧。
    大行、大业不能不挥铲招架,顺势反击,登时变成以三敌一之势。这四人只拚斗了十六、七招,竟有十招以上是硬碰硬的打法,一时当当巨响不绝於耳。全场百姓官兵数千人都瞧得呆了。
    朱、井二人已移到最近之处,朱宗潜细心察看之下,已发觉这三僧无一不是功力深厚,气力极强。
    又炼的是童子功,此所以虽是天赋气力比不上佟长白,但却不曾让佟长白碰软了手。
    若然不是炼的童子功,这刻早就连兵器都不住了。
    但三僧功力虽深而机变不足,想是极罕得与人动手拚斗,缺乏经验。同时又是走的刚猛路数,招式手法不求巧变。一旦碰上了佟长白这等宇内头等凶人,自然是大大的吃亏了。
    井温道:“朱兄竟能降服这等盖世凶人,实在使人敬佩不已。”
    说罢,不闻朱宗潜答话,转眼望去,一面道:“看来少林三僧输定啦!”
    但见朱宗潜全神贯注望住那场激斗,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转回头去看,谁知只这么一刹那间,形势忽变,那大行、大业二僧竟使出巧妙身法,两人合力出铲,连架了两锤。
    他们分开之时,碰上敌锤,定必震得身躯晃摇后退。但合力硬架,却成平手之势。佟长白凶焰为之一挫。
    法音挥杖展开反击,登时抢制了主动之势。十馀招过处,法音更见骁勇,连连抢攻。
    本来已经一片喧闹中,突然增加无数喝采呐喊之声,更是喧嘈震耳。原来那三僧的风度,佟长白本来就不能相比。
    加以嵩山少林之名天下皆知,洛阳相隔得近,更是无人不知,对少林僧人十分崇拜。
    因此三僧占了上风,许多人便情不自禁的喝采助威。
    井温细看战况,发觉那大行、大业二僧身法奇奥异常,往往似是预知佟长白的锤路,抢先联手举铲,挡住他最威猛的一击。此时法音禅杖发出,总能迫得佟长白手忙脚乱,厉吼连声。
    井温本是时下高手,心中大为疑惑,想道:“少林寺果然盛名不虚,随随便便走出三个和尚,便具如此深厚功力,这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何况他们还博知天下各门派的武功精要,临敌对阵,又多了几分知敌的胜算。”
    忖想之际,忽见佟长白运攻二招,跃出战圈,忿忿喝道:“不打啦!”
    法音一举手止住大行、大业二僧,道:“檀樾留下高姓大名。”
    佟长自厉声道:“咱是佟长白,你们别忘了。”
    法音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佟檀樾,贫衲记得有人说过,佟檀樾使的是虎叉,几时换了兵刃?”
    佟长白忽然怒气尽消,道:“原来你们不是不闻咱家之名,咱是最近才改用钉锤。”
    井温听了大奇,心想这样说来,少林三僧怎会熟谙佟长白的锤路。
    便场上数百官兵离是人多势众,但那佟长白实在太凶恶太厉害了,是以这刻虽是鼓噪呐喊,却不敢上前。
    佟长白一回头迈步便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裂开。
    那三个少林僧人兀自转眼四顾,似是想找寻什么人一般。
    忽见几个军士簇拥着一名军官奔过来,法音大师低声喝道:“咱们走。”
    迅即领了大行、大业二僧,挤入人丛之中。
    转过一条街道,三僧闪入巷内。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大师们敢是怕被那军官缠住,耳根不得清静?”
    法音回头一看,却是个农家少年,头戴斗笠,把面孔遮了一半。他心知有异,颔首道:
    “施主出言不俗,可知非是等闲人物。”
    原来这少年,能一口道破他们逃避浮名俗礼的用心,自然须是高明之士,方能瞧出。
    农家少年道:“大师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在下因见大师们实是有道高偕,慈悲为怀,是以赶来拜晤。”
    法音道:“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大行、大业二僧见师叔如此唠叨不休,都感到惊奇而又不甚耐烦。
    农家少年躬身道:“在下朱宗潜。”
    名字一报出来,登时把大行、大业骇了一跳,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打量这位武林彗星法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朱大侠,贫衲失敬了,朱大侠此来定然有所指教。”
    朱宗潜道:“岂敢当得见教二字,在下乃是来求三位大师帮助。”
    法音毫不迟疑,道:“朱大侠即管赐告。”
    大行、大业听得一怔,心想朱宗潜声名虽盛,但终是“狼人”的弟子,这“狼人”之案一日未曾了结,就有成仇为敌的可能。因此,目下实是不宜与他太过接近。但法音竟一口应承,宁不可怪。
    朱宗潜似乎也有点意外地注视对方一眼,才道:“谢谢大师盛情。在下想求大师们赶去一处,援救佟长白。”
    这话一出,连法音也愣住了,道:“朱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这是因为………”
    他忽然沉吟一下,才又道:“内中原因相当复杂,总而言之,大师们此举不但於天下武林有利,对贵寺亦有莫大好处,在下只望大师们瞧在下传声一事份上,予以信任,立刻动身。”
    大行和大业二僧,啊了一声,敢情他们早先双铲联招,硬碰佟长白的钉锤,路数手法都是得到一人暗中传声指点,是以看着抢制了机先,在数千人瞩目之下,大振少林威名。
    这等恩德,自是非同小可。
    法音合什道:“贫衲先行谢过朱大侠的暗助。但贫衲对朱大侠信任之故,却是由於前此曾听一影师兄盛赞阁下是仁侠之士。”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他立刻就炯炯地转眼望住法音,道:“请大师们速速随我来。”
    他转身当先奔去,三僧果然随后紧跟。
    霎时奔过了六七条街道,朱宗潜停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找寻什么,接着好像已经有所发现,迅即前奔。
    四人转眼间已出了东关,越过缠河桥,走了不远,便已听到叱吒之声随风传来。朱宗潜停步道:“杀声从这边传出,那林后一定有空旷之地。如是在下料得不错,佟长白上被五六个蒙面人围攻。”
    法音虽是觉得朱宗潜猜想之事,让他们忙忙赶来,似乎有点不对,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
    一挥手,率了大行、大业二僧,迅即扑入林内。穿行六七丈,但见林外是一片斜坡,佟长白正挥锤激斗。
    对手果然是四个蒙面人。此外,还有一个身着黄衫,个子细小的蒙面人,负手立於坡上,悠闲地观战。
    法音这时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宗潜的智慧。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四个蒙面人俱是罕见的高手。
    把佟长白围困在核心,瞧来这一代凶人也很难击破他们联手之势。这就无怪朱宗潜要替佟长白搬救兵了,何况蒙面人方面,尚有一人未曾参战。
    法音领头扑出,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不合武林规矩。贫衲既然遇上,岂能袖手旁观?”
    那四个蒙面人之一大声道:“大和尚明知这来历,何必多事?”
    另一个人接口道:“我们虽是联手围攻,但也是为世除害之意。”
    这番话本来极是有理,无奈法音是个老实人,他认定了非出手帮忙佟长白不可,便不管人家说得有理没理。
    提起禅杖,欺近战圈,朗朗道:“不行,这武林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他已表明了态度,非管不可。
    斜坡上的黄衣人突然喝道:“住手。”
    声音十分尖锐,那四个蒙面人闻言立刻都跃出圈外。佟长白难以置信地望住法音他们,正待开口。
    斜坡上的黄衣人已接着喝道:“以一对一又有何不可?那一位先上去接那佟长白几招?”
    四个蒙面人尽皆沉默无声,敢情人人都没有信心可以赢得这个大凶人。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怎么都变成哑巴了?”
    对方受激不过,其中一人挺身而出,厉声道:“好,我接你几招。”
    此人说得一口京片子,听嗓音年纪不大,最多不过是三十岁左右。
    树林内的朱宗潜骇然向井温望了一眼,低声道:“这是谁啊?”
    井温摇摇头,还未开口,只听另一个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别忙,常言道是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大哥你且替小弟押阵。”
    此人说时,提刀向敌人迫去,气势相当凌厉。
    佟长白大吼一声,舞锤疾砸,这蒙面人岂敢以长刀硬架敌锤,往左方连跨两步,健腕一抖,长刀迅劈。
    佟长白连砸三锤,虽然都被对方以巧妙身法避开。
    但这一来佟长白凶威倍增,手中的钉锤旋舞砸击,风声呜呜,使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朱宗潜低低道:“这虽是斗不过佟兄,但身手之强,已至足惊人。咱们定须查出这些年轻高手从何而来才行。”
    井温道:“兄弟奉命跟踪之时,还以为他们是戈远、袁负那一路人马呢,谁知竟然不是。兄弟觉得那个穿黄衣的最是莫测高深。”
    朱宗潜道:“不错,他是这一路人马的领袖?这就奇了,假如他们不是东厂方面之人,会是什么来历呢?”
    这时战况更是激烈,佟长白占尽优势,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威风凛凛。黄衣人忽然尖声喝道:“蔡三退下。”
    战圈中的蒙面人陡然猛攻一刀,立刻退开。
    佟长白跨开大步追去,旁边两个蒙面人刀剑齐举,截住他去路,厉声道:“且慢动手。”
    这两个蒙面人一开口,朱宗潜可就听出这四人年纪都差不多,大概是三十岁左右。
    而那黄衣人嗓音似乎还要嫩些。
    佟长白咆哮一声,道:“干什么?要打就打,少罗嗦。”
    那两个蒙面人凝神戒备他出手,其中一个冷冷道:“敝上有话吩咐,自然须得暂停恭聆。”
    他在这等场合,居然尚用“恭聆”的字眼,可见得那黄衣人身份尊贵之极,他们都对他万分恭敬。
    佟长白喝道:“放屁,那个要理他?”
    呼地扬起钉锤,便待砸落。黄影一闪,那黄衣人已到了他们旁边,身法之快,逾於闪电他一挥手,两个蒙面人迅即退开寻丈。佟长白的钉锤倏然改变方向,向他天灵盖砸下。
    黄衣人上半身微向后仰,底下的右脚略略离地,似踢还挑。佟长白但觉下盘受到威胁太大,迫得连退两步,钉锤也就随之而落了空。
    他本是极为凶狡之人,一瞧这个黄衣人武功奇奥得紧,脚尖根本未曾踢出,已迫得他退开。
    连忙沉住气定一定心神,瞪大凶睛,同对方上上下下打量。
    那黄衣人比他矮得多,头罩与身上黄衫相连,这刻连头连面都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却是黑白分明,闪闪有光。
    却听法音大师说道:“尝闻踢这一路脚法,已成绝艺,却不料今日大开眼界,幸甚幸甚。”
    佟长白哦了一声,道:“你是昆仑派的?”
    那黄衣人声音尖锐地傲笑一声,迫前三步,举掌劈出。这一掌竟然笼罩住对方胸腹上下五处大穴,而且五指微屈,随时可以变化为扣抓擒,端的变幻无方,而又有高峻森严的气派。
    佟长白但感无法破解,迫不得已,又退了两步,他人高腿长,两步可抵对方三步。
    他斜睨法音一眼,尖声道:“这一招是那一家派的?”
    法音徐徐道:“若以贫衲愚见,这一招想是天山神掌。”
    黄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少林和尚果然有点眼力,我再使一招,假如你瞧得出来历,我就从此不再踏入江湖之内。”
    法音道:“檀樾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这回贫衲定要输眼了。”
    黄衣人傲然道:“这个自然,难道我愿意这样子从江湖中隐退吗?”
    他正要出招,林内蓦然飞出一条人影,朗朗喝道:“阁下且慢出手。”
    黄衣人转眼望去,但见来人是个农家少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截面孔,无法瞧清他的容貌。
    但从他的身法和内力充沛的喝声中,可以窥出此人武功极是不俗。他虽是不甚重视,但亦没有过於小觑此人,冷冷道:“什么事?”
    这个农家少年,自然就是朱宗潜,他眼见这黄衣人如此高明,可就忍不住现身出去。
    这时他没有立刻回答,却以传声之法分别向佟长白和法音迅快说了几句话,这才缓缓道:“阁下口出狂言,其实是口不应心,在下才忍不住出来点破。”
    黄衣人怒道:“我如何口不应心了?”
    朱宗潜道:“你一不亮相,二不告人姓名。这一来纵然输了,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退出江湖?”
    黄衣人怔一下,竟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在对方迫逼之下报名亮相,眼珠一转,道:“你何尝不是藏起姓名面目?”
    朱宗潜手抓住斗笠边缘,道:“在下平生未曾做过亏心之事,何须隐藏姓名面目?但在阁下还未亮相之前,我也邯郸学步,让你们莫测高深一会。其实呢,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掀开斗笠,报出姓名。”
    黄衣人道:“那么你就报名亮相好了。”
    朱宗潜道:“太吃亏了。”
    转眼望了佟长白一眼,又道:“大个儿你说是不是?”
    佟长白厉声道:“咱不跟你们罗嗦!小子你趁早让开,不然的话,咱连你一块儿砸死。”
    朱宗潜嘻嘻一笑,道:“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凶什么啊?”
    佟长白气虎虎的一抖腕,钉锤笔直的指住他,那三尺长的钢坚挺如棍。朱宗潜叫道:
    “慢着,你弄错对手啦!”
    佟长白装出一愣神之状,朱宗潜又道:“在下见你太过吃亏,才跑出来,迫他露面报名的啊!”
    法音道:“这话倒是不错,佟檀樾何不先瞧瞧对方到底是谁?”
    佟长白将眼瞪住黄衣人,喝道:“快点,你到底敢不敢亮相?”
    这法音和佟长白都晓得朱宗潜心意,互相呼应,装模作样,不但全无破绽,而且攻势紧凑之极。
    三个人的手法有软有硬,有正有反,端的使人难以招架。
    黄衣人冷冷道:“你们当真想见兄我的真面目吗?”
    佟长白道:“你怎的如此婆妈?”
    黄衣人道:“我只怕你们缓筢悔莫及。”
    佟长白道:“后悔个屁,要亮相便快些。”
    那边厢一个蒙面人怒喝道:“佟长白怎敢如此粗野无礼?”
    黄衣人摆摆手,表示不要紧。
    佟长白狞声笑道:“咱又不是他的奴才,便臭骂他一顿又怎样?”
    黄衣人不搭这个喳儿,说道:“闲话休提,我先使一招,假如你们认得出来,我才报名亮相不迟。”
    朱宗潜道:“若是这么说,倒还公道。”
    黄衣人向佟长白道:“小心了。”
    左手骈指点出,宛加利剑疾吐,竟又笼罩着佟长白的胸腹间三处大穴。
    佟长白往侧一闪,眼前一花,敢情那黄衣人已掉转身躯,一手反掌拍出,底下也撑出一脚。
    他闪过上面的掌势,却没躲过对方底下一撑。
    蓬的一声摔跌地上。
    那黄衣人已站在一旁等他起身,并没有乘势追击。
    佟长白跳起来,喝道:“再来一次。”
    黄衣人似乎早知他不会服气,应声道:“好。”
    当即如法施展,先点出一指,顺势身躯疾转,掌脚齐出。蓬的一声,佟长白又摔了一跤佟长白这次起来之后,不敢则声。
    因为对方这一记招数,他第二次已经着意防范,仍然躲之不过,不禁又惊又怕,凝神寻思破法。
    黄衣人冷冷道:“这一招源出何家何派?”
    法音瞠目结舌,但觉奇奥绝伦,平生从未听闻。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在下知道。”
    黄衣人一怔,道:“你说吧!”
    朱宗潜道:“不用忙,在下先问问他们。”
    他转头向佟长白问道:“大个儿,你知不知道这一招的来历出处?”
    佟长白摇摇头。
    朱宗潜又同法音询问,法音当然也摇头。
    朱宗潜道:“好,你们既然不知,那就走开一旁,不许偷听。”
    佟长白怨道:“谁稀罕了?”大步走开。
    法音也一挥手,道:“咱们理该回避。”
    率了两僧,退开老远。
    朱宗潜沉声道:“阁下这一招源出何家何派,在下一点也不知道。”
    黄衣人怒道:“好大胆的狂徒,你感戏弄於我?”
    朱宗潜双手动处,掣出刀剑。
    那边厢的佟长白和法音一见他发出暗号,齐齐跃走。他们身法何等迅快,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四个蒙面人听到声音,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都大声鼓噪起来。
    黄衣人尖喝一声,这四个蒙面人立时闭口,迅快散开,分守四角,把他们围在当中。
    黄衣人仰天冷哂,道:“想不到你自投罗网,这更妙了。”
    朱宗潜本想趁他说话之时,出手突袭。
    但他深知自己刀剑齐出之势,凌厉无匹,对方武功虽是精深奇奥,却也未必能躲得过雷霆刀及干元剑两般绝艺的一击。他居然因此而生出顾虑,白白放过了这个突击的机会。
    黄衣人那对黑白分明神采照人的眼睛,已回到朱宗潜身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吗?”
    朱宗潜道:“不错,阁下高姓大名?”
    黄衣人道:“听说你聪明无比,何妨猜一猜看?”
    朱宗潜道:“这是一定猜不着的事,何必白费心思?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拉倒。”
    黄衣人道:“等我擒下了你,才告诉你吧!”
    说话之时,探手入黄衫内,抽出一口薄薄的软剑,蓝光湛然,迎风一抖,登时挺硬。
    朱宗潜道:“在下孤陋寡闻,竟不识得阁下手中之剑是何名称?”
    黄衣人道:“此剑名为杀猪,你今日恐怕很难活口了。”
    朱宗潜晓得对方嘲弄自己,故意说是杀猪剑,朱猪同音,这口猪一定是自己了。但他不怒却惊,心想:这好生狡猾,居然瞧破我的用意,故意不说出剑名,一来免得我从剑名上猜测出此剑的厉害之处。
    二来假如让我突围遁去,亦不能向江湖上,打听此剑来历,以致查出他的家派出身。
    如此武功高强智慧过人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那沈千机虽然也诡诈狡谲无比,当时的形势不同,他朱宗潜运气太好,步步占了机先。
    但目下形势却是反转过来。假如这黄衣人正是图谋自己,则他定已打听过一切有关之事论起兵法中知己知彼这一条,朱宗潜乃是大大的不利。
    他不禁苦笑一声,道:“在下早该趁你仰天冷笑之时,全力出手取你性命。”
    黄衣人冷冷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只不知你当时何故不出手?”
    朱宗潜道:“在下也甚感奇怪,大概是不忍得取你性命。其实在下早就知道了一件事。”
    黄衣人道:“什么事?”
    声音已没有早先那么冰冷尖锐。
    朱宗潜道:“在下知道我不杀你,定要被你所杀。”
    黄衣人凝视他顷刻,才道:“你开斗笠吧!”
    朱宗潜道:“如若你也亮相,在下定必遵命。”
    黄衣人低哼一声,道:“我若亮相,你就更吃亏了。”
    朱宗潜道:“那么在下恕难从命。”
    黄衣人嘿嘿笑道:“好,看你能遮掩多久。”
    朱宗潜方自作势待敌出手,黄衣人却笑了几声,那笑声宛如出谷黄莺一般,甜美之极。
    接着举手捏住面罩边缘,道:“你不让我瞧,我反而先让你瞧瞧。”
    这两句话声的娇柔甜美,比笑声更有过之。
    朱宗潜一愣,忖道:“她竟是个女子么?我从未听过这么动人的声音,想必也长得很美………”
    想到这儿,不由得睁大双眼望去。
    黄衣人左手没有掀起面罩,反而向前一伸,但听“嘶嘶”连声,发出一种体积细小的暗器,连珠射去。
    朱宗潜赶快侧闪,刀剑齐挥,幻出一片光华,封住门户。
    但觉对方暗器击中刀剑光幕,力道极强。
    心头大凛,暗忖这些绣花针般细小的暗器,居然劲道强绝,可见得她功力之深厚,已超凡入圣了。
    那黄衣人吃吃娇笑,并没有趁机欺扑出手。
    朱宗潜大奇想道:“她露出女子口音,分明是藉此使我分心,破去我的气势,这样应当发出暗器之后,猱身疾攻,才占得到机先。但她居然轻轻放过这个机会,实在令人大惑不解………”
    忖想之间,鼻中微微嗅到一阵香气。
    心中一凛,连忙闭住呼吸,免得中毒。
    随即就恍然大悟,电光石火般掠过一念:是了,她的暗器破空之声,好像是五响,但刀剑光幕上传来的震动感觉却有六七次之多,莫非其中有一两枚暗藏毒香,发出时手法不同,是以听不见破空之声?
    这时候他更惕凛的是这个黄衣女诡计之多,大有防不胜防之感。但另一方面,这种敌手又使他极感兴趣,不愿轻易错过。
    黄衣女道:“不要害怕,我从来不用毒的。”
    朱宗潜道:“那太可惜了。”
    黄衣女挥动长剑,忽上忽下,淡淡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见她剑势浮沉之间,奇奥无比,不但封住所有的大位门户,而且还含蕴极厉害反击之势。
    因此,他纵然出尽全力攻去,仍然抢制不着机先。
    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她的武功,固然是深奥难测,但这等狡黠的心眼儿更是骇人。
    要知朱宗潜那一句“太可惜”,换了平常之人,定必略略分心思忖其意,这么一来,朱宗潜突施攻袭,实是不易招架。然而对方挥动长剑,严密护住门户,如此机伶心眼,实是世间罕有。
    朱宗潜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笑道:“可惜的是在下有百毒不侵之能,你若是放出毒香,方知在下手段。”
    黄衣女缓缓举步迫近,娇声笑道:“这话可是当真?”
    话声中剑势浮沉不定,慢吞吞的向他刺去。
    这一剑来势虽慢,却奇奥变幻,无从捉摸。
    朱宗潜竟然招架不住,只好向后退去。
    黄衣女一步一步迫去,他一步步后退。
    猛可发觉不妥,敢情他后面尚有敌人,假如他刀剑尽被敌招封死,后面的敌人随手劈出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朱宗潜虽然是明知不能再退,却又无法不退,霎时又退了七八步,脑后飕一声,刀风疾袭而至。
    他百般无奈之下,大喝一声,虎躯半旋,挥剑招架背后劈落的长刀。
    Ddd这麽一来,朱宗潜的背後门户洞开,把整个背脊完全交给敌人了。但事有轻重,险有缓急,他乃是被情势所迫,不能不先行旋身招架敌刀,才想法子对付黄衣女的剑势。
    “呛”的一响,馀音。
    那个蒙面人惊得一怔,原来他一刀斫中敌剑,只觉敌剑巧妙一震,手中之刀便已断为两截。
    朱宗潜右手长刀同时劈出。
    当那蒙面人一怔之时,刀锋已离他颈子不及半尺。
    同时之间,背後的黄衣女冷冷道:“我这一招『凤点头』,已罩住你『灵台』、『中枢』、『命门』二大要穴。剑尖与你穴道相距只有半尺。”这几句话有如符咒一般,竟把个武功卓绝的朱宗潜迫得不能动弹,硬是煞住长刀劈下之势。
    他对面那个蒙面人亦全然不敢动弹,因为他亦被敌刀之势所禁制,若然一动,敌人之刀定可把他头颅劈下。
    要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实是难求定规。那黄衣女说的“凤点头”招式,本甚平常。
    可是朱宗潜却自知无法摆脱,这是因为他从旋身发出刀剑时,双脚所踏的方位与平时不同。
    这麽一来,“凤点头”这一招顿时化腐朽为神奇,只要他身形稍稍一动,不论是向那一方移动,都得被敌剑刺中大穴,当场身死。
    黄衣女冷冷道:“朱宗潜,你最好不要自误。要知我目下已运足剑势,如骑虎背,如箭在弦。假如你轻举妄动,我的宝剑不得不发。”朱宗潜的身形果然纹风不动,朗声说道:
    “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你即管发剑。”黄衣女道:“我不想杀死你,所以才叫你不要自误,彭二,你可以退开啦!”在朱宗潜长刀禁制之下的蒙面人应了一声,方要举步後退。
    朱宗潜厉声喝道:“不许动。”彭二身子一震,果然不敢动弹。
    朱宗潜又喝道:“移刀外指。”彭二被他气势所慑,果然移动手中那截断刀,同右方指去。此是修习武功中的惯用语,外行人也许弄不明白,但他们却绝不会弄错。
    那截断刀缓缓移动之际,朱宗潜已从刀身的反映中,瞧见背後黄衣女的姿势。她果然走举剑直指自己後背。
    可是她的脚法却露出破绽。说时迟,那时快,朱宗潜蓦地向右上方跃起,身法快如闪电。
    黄衣女宝剑疾吐,却刺个空。原来她剑招发出之时,受到脚法牵制,因此变招吐出时,角度不够,剑尖恰好从敌人腿边擦过。
    但这一来,总算保住了彭二的性命。
    朱宗潜乍起又沾,脚尖一点地,便向树林跃去。两个蒙面人急急截击,黄衣女尖声喝道:“让他走。”两个蒙面人闻声止步。
    朱宗潜已从他们之间掠过,扑入树林之内。黄衣女一挥手,在那四个蒙面人簇拥之下,越过山坡,霎时隐没无踪。
    朱宗潜一扑入林内,就立刻隐没树後,窥视敌人的行动。谁知他们却一转眼走个乾净。
    山坡上一片静寂,人迹杳然,使他大感莫测高深,却又不敢出林奔到坡顶查看。因为他们此举很可能是诱敌之计。
    过了一阵,山坡上以及周围仍然没有什麽动静。
    朱宗潜苦笑一下,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做法。突然间一阵低微声响传入耳中,举目望去,但见一条人影出现在坡顶,穿行於灌木草丛之中。
    他一望之下,大为疑惑,原来来人是个白衣少女,作侍女装束,背插长剑。身量纤长,行动敏捷轻灵。
    她很快就从山坡走下来,离树林丈许便停住脚步,转眼向四下打量。但见她一双眼睛大而灵活,弯弯的眉毛,唇红齿白,竟然甚是美丽动人。
    朱宗潜当机立断,朗声问道:“姑娘找谁呀?”说时,大步走出树林。
    白衣侍女顿时露出笑容,望住这个用斗笠遮住半截面孔的农家少年,红唇中现出雪白的贝齿,说道:“您是朱先生吧?敝上有一封信给您。”她掏出一方白丝巾,轻轻抖开,双手分执两角,举到胸前,有字迹的一边,向着朱宗潜。
    看来这封信只是让他看,并不打算交到他手中。
    朱宗潜定睛一看,白丝巾上写道:“字奉朱宗潜足下,今日之会,小试牛刀,谅君已惕然而惧矣!兹命小婢传达吾旨,今晚叁更以前,必将足下生擒。如若自知无能匹敌,可随小婢来谒,输诚求降,或可免兵败被擒之辱也,宜叁思之。”底下没有具名,朱宗潜刚刚看完,突然发觉自己仰头阅信,斗笠已遮掩不住上半截面孔。
    原来白衣侍女双手渐渐举高,最後双手都伸直,高举过顶。故此朱宗潜随着她的手势,不知不觉仰起头阅着。
    此举自然是对方诡计之一。
    朱宗潜掀掉斗笠,微微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掩藏本来面目。”那白衣侍女定睛瞧他一会,才道:“听说朱先生是个美男子,果然不假。”朱宗潜道:“姑娘是个女孩儿家,不该说出这种话。”白衣侍女玉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益增娇媚。朱宗潜从这一点观察出对方经历得不算多,当下又道:“姑娘除了送信之外,还有别的事没有?”白衣侍女收起白丝巾,摇头道:“没有事啦!”朱宗潜微微一笑,道:“姑娘忘了告诉我贵上的姓名。”
    白衣侍女摇头道:“小婢奉命不得漏。”朱宗潜面上笑容依旧,人却迫近了一大步,距她只有叁尺左右,道:“若然如此,有烦姑娘留下。”自衣侍女惊道:“假如小婢不愿意留下呢?”朱宗潜道:“那麽在下只好出手把你住了。”他又迫近一步,气势坚凝,对方立时感觉出他势在必得,并非虚声恫吓,她连忙摇手,哀求地道:“朱先生,你是天下知名的人物,何必为难小婢呢?”朱宗潜沉声道:“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姑娘不必客气了。”白衣侍女听他的口气坚决异常,竟是毫无商量馀地。无可奈何的闭起双目,幽幽叹息一声,表示她束手就缚。
    朱宗潜剑眉皱了一下,心想她如若没有装假,我可就当真下不了手。但焉知她不是故作可怜之态?
    甚且她极可能就是那黄衣女,只改换了装束,便来哄骗蒙混。若然如此,这回把她放过,日後相遇,定必让她出此事大大的讥嘲一番。
    他心意一决,越发的显得气势坚定威猛,左手一晃,右手五指箕张,直向白衣女脉穴抓去。
    白衣女本能地挥手一拂,五只纤指拂向朱宗潜手腕脉门。这一招姿势美妙异常,且亦凌厉之极。
    朱宗潜挫腕收臂,左掌呼一声劈出去。
    白衣女纤腰一扭,侧跨一步。左手一招“分花拂柳”,右手一招“北海搏龙”,玉掌疾向朱宗潜施以反击。
    朱宗潜精神一振,大喝一声“好俊的功夫”,上半身向後一仰,双手使出大擒手法,以攻代守。
    白衣女玉掌一翻,啪的一声,拍中他手臂。她的身形却借势左闪两尺。朱宗潜但觉她掌指柔软,拍在臂上,并不疼痛。她这叁招应变手法妙绝当世,居然拍中他手臂,若然她掌上练得有恶毒功夫,朱宗潜多少得吃点亏。
    但他更激起了斗志,挥掌迅快追击。突然发现她这下抵御手法甚是平常,但总算勉强拆解了。
    朱宗潜欺身迫近,掌拍指戳,运攻叁招。白衣女踉跄後退,第叁招已招架不住。朱宗潜铁掌自动缩回,没有向她身上拍落。
    原来这白衣女後来的几招,显示出身手平凡,功力不强。朱宗潜何等灵警精明,顿时发觉有异,决意放过这一机会,以便继续观察真相。
    他跃退数步,让她喘息一下,便又出手攻去。白衣女指拂掌拍,极巧妙地连接叁招。
    第叁招之时,玉掌又抽中他右前臂,但叁招之後,又显得平庸无奇。朱宗潜若是存心杀死她,易如反掌。
    朱宗潜使一招大擒手法,五指落处,扣住她右腕脉门,内力涌出,从指尖透入她脉穴。
    但见她顿时玉面胀红,连连喘息。这时候朱宗潜内力增强一点,便能制她死命。
    但他不但没有催动内力,反而收回这一股强大暗劲。片刻间,白衣女面色恢复如常,也不喘了。
    朱宗潜道:“姑娘已落在我手中,最好是我问什麽,你就答什麽,不要支吾或是胡扯,我就决不会伤害你。”白衣女闭上双眼,却仍然掩饰不住惊慌之色。
    朱宗潜硬住心肠,问道:“那黄衣女可是你的主人?”她点点头。
    朱宗潜又问道:“她姓什麽?叫什麽名字?”白衣女紧紧闭住双眼,没有回答。
    朱宗潜怒声道:“你竟敢不回答我的话?”白衣女急得连连摇头,终於张开眼睛。
    朱宗潜发觉她眼眶中泪水盈盈,都快要掉下来了。
    心中顿时一软,泛起了怜惜之念。
    忖道:“我极负智名,但却要使用武力威迫一个弱女子,算得什麽英雄豪杰?”他突然放松手,道:“姑娘回去上覆贵主人,就说我朱宗潜不信她有这麽大的神通,真能在今夜叁更以前活擒住我,嘿!嘿!莫说生擒活捉,我甚至不相信她能在叁更以前找到我。”白衣女伸手摩挲被他扣过的皓腕,惊喜交集地望住他,道:“朱先生当真放小婢走吗?”朱宗潜傲然一笑,道:“大丈夫焉有戏言,你即管走,我决不会再出手住你,也不会暗暗跟踪你。”
    白衣女大喜道:“谢谢先生了。”福了一福,赶快转身奔去。
    走了六七步,突然停步回头道:“敝上的话,先生不可不信。”说罢,这才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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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这白衣侍女,临去时留下的话,出自感激之心,自是可信,朱宗潜可不能等闲视之。
    他默默思忖了一会,转身入林,笔直直穿而过,来到大路之上。这时往右走便是返回洛阳的方向。
    但他迳向左方奔去,大约走了两里左右,路边有座庙宇,一个僧人走出来,向他扬扬手。
    朱宗潜跟他绕到庙後荒凉的野地,但见佟长白和法音大师等人,都坐在树荫後等候。
    他大步走过,法音大师起身迎接,合什道:“佟檀樾方才说出大闹洛阳之故,敢情是查出那些豪族恃势横行,鱼肉良民,近来与官府勾结,更是弄得不成样子,许多良民家破人亡,也有许多妇女遭遇了不幸,佟檀樾这才打抱不平,大闹洛阳,贫僧等这一干涉,不免会使他误以为敝寺助纣为虐。这等误会一旦形成,只怕很难再解释清楚。朱大侠的指示,实是功德无量,贫衲这厢有礼了。”
    朱宗潜连忙还礼道:“大师们当初不明内情,亦是激於侠义之心,这才挺身而出,志行可佩,这件事请勿挂齿。”
    法音大师轻喟一声,说道:“贫衲离山之时,敝寺掌门方丈曾经告诫道:『世间之事,往往错综复杂,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实是难以透视揣测。尔等此次下山,投入江湖之内,务必小心谨慎,凡事反覆再想,既须从大处看,亦须从小处看,方可以下结论。』掌门方丈虽是曾经如此告诫过贫衲,但事实上贫衲却未能依诫而行,甚感惭愧。”
    朱宗潜微微一笑,想道:“这位老和尚一辈子参禅习武,甚是淳厚老实。”当下说道:
    “贵寺掌门方丈大师德行高尊,智慧广大,晚辈得闻其言,幸何如之,晚辈又记得大师说过与一影大师交厚,只不知他目下在什麽地方?”
    法音大师神色一肃,说道:“一影兄业已失踪了。”朱宗潜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法音大师道:“一影师兄曾将开封府内,朱大侠如何揭发黑龙头沈千机、史良二人等详细情形写了报告,派人驰报敝寺掌门方丈。此时敝寺有点事情,掌门方丈遂命贫衲下山,到联络地点找寻一影师兄。岂知一影师兄全无踪影。根据他平日处事的习惯,参照一些迹象,贫衲甚疑他已发生了事故。”朱宗潜啊了一声,闭目寻思,以前的事情经过全部在心头重现一遍,却看不出什麽异兆。
    他睁开眼睛,问道:“大师瞧出什麽地方最是可疑?”法音大师缓缓道:“贫衲昨天碰见一位武当派的道兄,倘会到敝寺作客二次,是以识得,这位苍木道兄暗暗透露一件密,那就是他竟找不到欧大先生。他说:欧大先生平生行事缜密小心,无论走到那里,掌门真人派出之人一定能找到他,因此,他除非发生了不幸,或是被敌人擒走,才会发生找不到的事情。”朱宗潜内心十分震动,假如少林、武当两位当代高手都失踪了,实在是令人无法臆测。
    他同时也知道了这两大门派一直密切注视着江湖之事,像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他们,俱有一套特别的联络方法,与师门不断的保持联络。
    故此,他们一失踪,少林、武当两派立时晓得,不比旁的高手,可能失踪了多年,尚未被人发觉。
    朱宗潜不禁闭目沉思起来。
    佟长白站起身,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伸出手推了大行和尚一下,道:“去问问你师父谈完了没有?”大行和尚苦笑道:“小僧如若过去询问,便是不敬尊长之罪,佟老檀樾身份不同,无妨去问,恕小僧不能效劳了。”佟长白哼了一声,道:“臭规矩真多,难为你们怎生受得住?妈巴子的,他们谈了半天,还没有谈完吗?真是噜苏不过!”他虽是说得凶霸霸的,更带着脏话,但一听而知他是在发牢骚而已,大行、大业二僧自是不会怪他。
    大业道:“檀樾为什麽不过去问一问呢?”佟长白用那红萝卜那麽粗的手指,遥遥指住朱宗潜,道:“瞧见没有,那个家伙在想事情,咱一过去,岂不是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见两僧露出讶色,便又道:“哼!谅你们也不明白,朱宗潜这小家伙聪明得紧,一肚子都是精灵古怪的主意。这刻既然在大动脑筋,一定事情重大,万万不可打扰了他。所以咱才叫你们悄悄去问那老和尚。”大行大业总算明白了,却又不由得对朱宗潜另眼看待。
    只因以佟长白这等一代魔头,居然也如此推崇服贴,这个人的厉害已是不言而喻了。
    佟长白终於又坐下来,在他来说,如此的忍耐着实是平生未有之事。
    朱宗潜已想了很久,这时睁眼道:“晚辈猜想那一影大师与欧大先生的失踪,必与这个黄衣女有莫大关系。这一想法有两个证明,一是这黄衣女武功高不可测,她手下之人,个个年轻艺高,睽诸情理,她定然尚有一些年纪较大,武功更强的手下。因此,这一路人马实力之强大,举世无匹,失踪了的前辈们若是走单之时,被她率众擒下,并非奇事。第二点,她临走之时,搁下一句话,说是今夜叁更以前,一定能把晚辈生擒活捉。这话总得有点根据,由此亦证明她必有古怪手段,她既是竭力要擒拿在下,自然也有理由对付一影大师和欧大先生了。”这一番分析,只听得法音大师目瞪口呆。
    他查访了数日,只能证明一影大师确实失踪,再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他正愁没法子回寺报告,朱宗潜这一番话,他也只好相信了。
    他搔一搔光秃秃的头颅,道:“如若敌人势力如此强大,咱们得找些帮手才行了,是不是?”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远水难救近火,今夜叁更以前,如何找得到帮手?倒不如集中全部精神气力,对付这路敌人。”他晓得佟长白一定极感不耐,便招手叫他过来,说道:
    “那个黄衣女子言道,今夜叁更以前一定能把我活捉了去,你看她这话怎麽样呢?”佟长白讶道:“那竟是个雌儿?”随即凝目沉思。
    过了一会,法音大师问道:“假如朱大侠躲了起来,十天八天不露一面,她如何能活捉了你?”佟长白道:“如是这麽简单,朱宗潜早就躲起来了。不过那雌儿的话实在太离谱了一点,这麽辽阔的地方,而且人又不比野兽,如何能一口咬定在什麽时候找得到?”朱宗潜心头隐隐有灵光闪动,当下很有兴趣的问道:“是野兽便如何?”佟长白道:“是野兽就好办啦,第一点野兽各有习性,猎食栖居都有一定的方式,一望而知什麽地方有什麽野兽,出没的路线也往往是一定的,很少变动。”朱宗潜道:“第二点呢?”佟长白道:“第二点是野兽都各有特别气味,若在上风一闻而知。”朱宗潜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番话竟触发了我的灵机………我记得她暗器之中,好像有一股异香…………”佟长白、法音都不明其意。朱宗潜又喃喃道:“若然我所料不差,这等手法倒是防不胜防,必须想个办法破解才行。不然的话,即使躲得过一趟两趟,终久还是躲不过的。”佟长白问道:“你说什麽?”
    朱宗潜笑道:“我说的话无关重要,不必多费唇舌。倒是今晚可能有一场杀,凶险激烈,定要过於早上之斗。”佟长白听了甚喜,厉声大笑,道:“好极,好极,咱总觉得跟你在一起最有意思!”朱宗潜沉思半晌,才道:“但今晚之战,只怕与以往都不相同,照我的估计,恐怕是输多赢少,极是凶险不过。”
    他说得如此严重,连佟长白也不敢张狂乱说,他道:“怎的说得如此气?”朱宗潜道:“问题是咱们人手不够,假如那个与佟兄齐名的笑里藏刀安顺,也帮助咱们,情势便大不相同了。”法音和佟长白都大感惊讶。
    朱宗潜略略说出大清早曾和安顺斗过之事,佟长白直裂嘴而笑,道:“幸亏他也败在你手底,不然的话,咱就显得不如他啦!”朱宗潜道:“佟兄,咱们目下已是同患难共祸福的伙伴,是以有句话奉告,望你万勿见怪。那就是安顺的武功虽是强不过你,但他有两点强胜於你的。第一是他的兵器,稀奇古怪,不知藏有多少法宝,令人难以防范。第二点,此人狡奸多端,专门使坏,才博得『笑里藏刀』的外号。”佟长白道:“咱知道啦!若是碰上他,咱多加小心就是。”朱宗潜道:“这就行啦,咱们去找一处有利的地势,以便应付今晚的场面。”大业僧已从庙里弄来斋食,大家在草地上草草进食过。然後在朱宗潜率领之下,向东北方走去。
    朱宗潜似胸有成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一直走了二十多里路,经行之处,都是荒野之地,完全避开大路和人烟。
    不久,走上一处岗陵,阵阵波涛之声随风传来。
    他们在树上一望、但见底下七八丈远,就是那滚滚奔流的黄河。此处乃一河湾,水势平静。
    朱宗潜向法音大师说道:“有劳大行、大业两位大和尚,斫斩五株树木,枝叶越多越好,堆放在河岸旁边。”两僧依言去做。
    朱宗潜站在树顶,寸步不移,四下查看形势。
    佟长白闲不住,奔落去帮二僧砍树。
    朱宗潜道:“恕晚辈暂时瞒住内情,总之,现下种种举措,都是为了尽快营救出一影大师和欧大先生。”法音道:“朱大侠即管依你之计行事,贫衲决不多言。”朱宗潜心中甚喜,道:“大师如此相信得过,晚辈更当竭尽心力,以报知己。”他呆呆寻思了好久,眼看树木已砍好,便高声道:“用一条绳索,把这五株树木都连结起来,暂时放在岸边就行啦!”他又选定坡顶乱草丛生之处,命他们小心的挖掘洞穴,一起挖了叁个,分成一个相当大约叁角形。
    朱宗潜本人一直站在这叁角形当中,毫不移动。
    他又指示大行和尚到数里外的村落,找到叁领芦席,以及在远处砍了一困竹带回来。
    他不说出这些举动和芦席、竹等物事的用途,一迳在叁角形约叁个坑洞当中的位置盘膝打坐。
    众人亦没有询问,各个休息。
    到了黄昏之时,朱宗潜一跃起身,大声道:“该是着手准备的时候啦!”众人精神大振,都走拢来。
    朱宗潜忽然出声警告佟长白不可碰到他的身体,他自从在庙後碰头之後,一直很小心的不与众人接触,众人早就察觉了。
    佟长白此时便忍不住问道:“干什麽?你身上有毒,怕咱们大伙儿也染上了是不是?”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猜得差不多。”他指住那些竹竿和芦席又道:“诸位各自把坑洞用竹竿架好,上芦席,席上上泥沙,又铲几块草皮盖覆其上,你们躲在坑洞之内、敌人虽然近在咫尺,亦难觉察。”众人听了,同点头称是。
    朱宗潜又道:“等一会敌人到达此处,假如力量不强,人数不多,诸位不要理会,须得等到人多势众之时,先由佟兄出马,放手拚斗,打个痛快。到佟兄不支之时,法音大师和大业师兄才现身救援。这一着多多少少总能查看敌方有些什麽高手,以及他们是何家派路数?”佟长白满意地大笑一声,道:“如此甚好,咱只怕那雌兄出手,使出神奇奥的招数,迫得咱无法放手大拚一场………”朱宗潜道:“这一场她不会轻易出手了。”他转眼向大行和尚望去,又道:“大行师兄请你藏匿在来此路上里许之处,敌人来时,不要理会,他们回去时,若然你见到敌方已把咱们的人都擒住了,可悄悄在後面跟踪,查出他们巢穴所在。”
    大行和尚道:“小僧遵命,但查明敌人落脚地点之後,又如何与朱大侠联络?”朱宗潜沉吟一下,道:“你若能查出,只须远远走开,任意找一处栖身之处,我自会找到你。”大行和尚听了这话心中不信,不但是他,其馀的叁人也觉得难以置信。
    朱宗潜又道:“有烦佟兄把那些树木丢在河水中,然後折一根树枝回来。”佟长白奔下树顶,伸展长臂,抱起一大堆树木,丢入河中,顺手折了一根粗枝回来。
    朱宗潜说道:“在下一离此地,诸位速速依计行事,时间无多了。”说罢,呼地跃起,轻飘飘落在佟长白手中的树枝上,说道:“佟兄,到河边去。”佟长白全然不明他何故如此,开大步,奔到河边。
    朱宗潜道:“请把小弟抛入河中,同时亦把树枝甩到水里。”佟长白运起内劲,往外一推,但见朱宗潜连人带树枝都落到河水中。
    他搔搔头,望着朱宗潜浮起来的头颅,道:“这是怎麽回事?”朱宗潜道:“以後才告诉你,快快依计躲在坑洞内。”不一会工夫,这片岗陵上已杳无人迹,天色渐渐阴黯。突然间五条人影掠过大行和尚的视线。
    他躲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凝神望去,只见这五人乃是叁个白衣女子和两个黑衫大汉。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手执长长的皮带,系着一头白色像狸猫般的小兽。
    那头白色小兽奔窜在他们五人前头,相距两丈,看它忽前忽後的速度,假如没有皮带系住,早就去得不知去向了。
    这一批人过後,不久,又有许多人影先後掠过,大行和尚暗中一数,竟然多达十二人。
    看他们掠奔而过时的身法,无一不是十分高明之辈。
    大行和尚眼见这许多高手涌到,所去的方向又正是朱宗潜、法音他们藏身之处,心头大骇,暗暗盘算要不要绕个圈过去告警?
    但他旋又发觉敌力之人脚程甚快,决计已来不及赶在他们前头告警,只好放弃此念,睁大眼睛守望着那条小路。
    最先的一批人已奔到坡顶,白色小兽蹲在朱宗潜打坐之处,再不走动。那个管它的白衣女娇叱数声,见它仍然不走。
    当下纵目四望,此时,天色尚未黑齐,四周景色犹自清晰可见。但见附近树木甚少,野草也长得不高,可说是绝无藏匿身形的可能。
    白衣女打量了一阵,道:“怪事,怪事,怎麽线索忽然中断了?莫非他从这儿便插翅飞入河中,直渡对岸不成?”
    她似是这一批人马之首,其馀约两个白衣侍女和黑衣大汉,都默默地聆听。她又向河边望去,但见这河湾内水势平静,一些树木浮在岸边的水面,此外,水面上别无他物。
    这些人个个藏住面孔,因此她的表情没有人瞧得出来。转眼间四条人影奔上坡顶,都是一式的青色长衫,黑布蒙面。
    他们现身之後,虽见那白色小兽蹲伏不动,而敌人却不见踪影,竟也没有询问,便站在一旁。
    紧接着先後奔上六人,他们虽然都是穿着长衫,但衣服的颜色和神态举止,俱与那四个青衣人不同。
    一望而知他们均像独当一面的入物,是以各有特点。
    最後,一个蒙面黄衣女走上来,她举步走到那个为首的白衣侍女身边,却没有开口说话。
    坡顶一共有十二人之多,竟不闻謦之声。
    那後来出现的六个蒙面长衫客,各自纵目打量四周形势动静。其中一个两鬓已斑的高个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道:“此地一目了然,敌人想必已渡江而去。”其馀约五人纷纷颔首,表示他们亦作此想。
    这人的口吻声音威严有力,一听而知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领袖人物,他举手取下蒙面黑纱,道:“虽然如此,咱们还是得细细勘查一遍,假如敌人有这种神通,真躲在附近而又瞒过咱们,眼见咱们扬长回返,定须受他大加耻笑。”其馀约五人亦取下蒙面黑巾,露出面目,竟都是中年以上的人,其中一个白发飘潇,容貌慈祥可亲。
    那个领头发话之人,颔下叁绺灰髯,相貌堂堂,气派特大。
    他见五人亦点头同意详加勘查的话,便转眼向那些站在一起的女子望去,口中又道:
    “小姐意下如何?”黄衣女宛如不闻,但领头的白衣侍女却道:“此举定然搜不出朱宗潜,但你们仍不妨搜上一搜。”右方叁丈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塔也似的人影,一个黑衣大汉忽然发觉,大讶叫道:“瞧,那是谁?”众人纷纷望去,登时都认出此人正是今午大闹洛阳的铜面凶神佟长白,瞧他屹立如山之态,竟不知他何时到达?以及已站了多久?
    这一帮使朱宗潜等人大为震惊的人马,这时反转过来,被佟长白的出现撼震了心弦。
    但觉他来势神莫测,令人生出畏惧之心,铜面凶神佟长白喉咙里咆哮一声,开大步,直向黄衣女走去。
    那四个青衫人齐齐跃出,排成一字阵,挡在诸女前头。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你们不行,还是让这丫头动手的好。”其中一个青衣人怒声道:“你嘴巴里最好放乾净点,否则定有苦头给你吃。”佟长白狂笑道:“老子生平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朱宗潜,见到了他们,说话自然客气些,但你们,哈………哈………”笑声中充满不屑之意。
    黄衣女举起右手,众人见了都不作声。
    等到佟长白笑声一顿,她才缓缓道:“除了朱宗潜,你还服气谁?”佟长白不理她,指住刚才发话的青衣人,道:“你是蔡叁,这叁个却是你兄弟了?”蔡叁等人没有回答,那个抱着白色小兽的白衣侍女忽然开口道:“右边第一个是三大,第二个是彭二,第叁个是你认得的蔡叁,第四个是李四。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家小姐的话了。”佟长白睁大着凶眼瞪视着她,道:“你把面上的丝巾取下,咱就回答。”白衣侍女讶道:“为什麽?”佟长白冷冷道:“因为咱最爱看女孩子,你们都用丝巾蒙住面孔,咱心里很不舒服。”三大怒声道:
    “你这算是那一门子混账道理?”佟长白狂笑一声,道:“咱以前比现在还要混账万倍,你们小心别惹火了老子,使出以前的手段………”彭二道:“你当真还有更混账的手段不成?”佟长白道:“告诉你吧,老子心中一火,浑身就发痒,非把身上衣服脱个精光不可。”众人听了都不禁发出笑声。
    佟长白双眼一瞪,凶威迫人,厉声道:“小丫头你拿不拿掉丝巾?如若不拿,咱就脱衣服给你瞧瞧。”此话甫出,呼呼连声,人影乱闪,但贝那六个没有蒙面的长衫客已移到最前面,迫近佟长白。
    那个势态威严,颔下叁绺灰髯的高瘦老者冷冷道:“佟长白,此处不是你撒野横行的所在。”佟长白瞄他一眼,见他背插长剑,当下道:“瞧你的样子,听你的口气,大概是个官老爷了。”那六个长衫客虽然都是老练的江湖,但也被佟长白如此锐利高明的眼力骇了一跳,微微变色。
    原来他们认定佟长白只不过是凶残莽撞的魔头,此所以大吃一惊。
    佟长白突然挥锤疾砸,口中大喝一声“看招”,钉锤呜一声,直向那高瘦老者砸去。
    高瘦老者猝出不意,本能地拿剑横架,“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高瘦老者退了一步,但觉手腕一阵麻木之感。
    佟长白见这一锤居然不曾击落剑人长剑,心中骇然。
    他方待再抡锤追击,忽听那白衣侍女道:“等一等。”佟长白煞住发锤之势,但也见到两个长衫客闻声垂下兵器,他早先已察视出来可疑的地方,这时更加肯定了。
    那白衣侍女道:“我把面上丝巾取下,你得说出你服气的另一个人是谁?”佟长白道:
    “好,一言为定,咱也不用脱衣服了。”挡在佟长白与白衣女当中的人,闻得这话,纷纷自动侧身让过,使他们能直接望见。
    白衣侍女伸手取下丝巾,身子却顺势侧转,这一来佟长白只能见到她的侧面,但见她面色青紫,极是丑陋难看。
    佟长白不禁一怔,两眼发直。
    她格格一笑,道:“很难看是不是?但我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水仙。”佟长白半晌才定下心神,道:“这名字果然好听,那两个白衣女子呢?”水仙道:“你先说出那个使你服气的人是谁?”佟长白道:“好,那是一个女孩子,也是永远穿着白衣。”水仙听说那是个女孩子,似是生出妒意,哼了一声,道:“她生得很美呀?叫什麽名字?”佟长白道:“当然美啦,简直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叫做冰宫雪女。”水仙又哼了一声,道:“原来就是拐走了欧阳谦的冰宫雪女,她在那儿?我想见见她。”佟长白道:“回到冰宫去了。”
    水仙道:“听说朱宗潜跟她很要好,是也不是?”佟长白道:“不错,朱宗潜也是很服气她。”这话他只说一半真话。
    朱宗潜诚然跟冰宫雪女很要好,但服气却不见得,佟长白自家极仰慕服贴雪女,所以极力提高她的身价。
    佟长白竟忘不了对方答应之言,指一指那两个白衣侍女,道:“她们叫什麽名字,也让咱瞧瞧面孔吧!”水仙道:“你对白衣服的女孩子都很感兴趣,想是受了冰宫雪女的影响?”她摆摆手,那两个白衣侍女都取下丝巾,但见她们面目秀美。
    水仙道:“这一个叫玉葱,那一个叫素。”佟长白突然接口问道:“你自己呢?叫什麽名字?”水仙讶道:“我叫水仙呀,你忘了吗?”佟长白怪叫一声,道:“不是忘了,而是知道你不是水仙,那个黄衣服的才叫水仙。”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动。
    直到此时,他们方始深深知道,佟长白实是极为凶狡之人,并非一味粗莽横行之辈。
    水仙冷笑一声,道:“这话何以见得?”佟长白道:“咱一开始就查察出你是真真正正的领袖,那黄衣丫头,只是你的替身罢了,如若碰上朱宗潜,你就会用传声之法,教她说话,还有一点,那就是你这付面孔实在太奇怪了,如若黄衣的是小姐,决不收留你这种怪样子的丫头,咱敢打赌她的面孔一定相当漂亮,所以叫做水仙。”对方已做声不得,佟长白又道:“你讲个名字出来吧,那怕是假的,咱也有得称呼,不然咱就管你叫丑丫头了。”众人都发出怒吼之声,那青紫面孔的女子举起一手,止住众人,缓缓道:“好吧,你叫我一声春梦小姐就行啦!”她话声一顿,又道:“朱宗潜在那儿?”佟长白道:“他叫咱在这儿等候你们,转告你们一句话。”春梦小姐道:“什麽话?”佟长白道:“他说你才华绝世,至足惊人,但太过自负自傲,所以他要在智谋上挫折你,然後才用武功击败你,咱把话已传到,可要走啦!”那个高瘦老人严厉地喝道:“站住!”佟长白怪笑一声,道:“你没名没姓,咱不理你。”高瘦老人冷哼一声,道:“本大人姓陆,名宣忠,佟兄大概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佟长白一听他自称“大人”,心知他既是露身份,定有灭口之意,心念方转,已有一个长衫客越众而出,迫到他左方七尺以内,冷森森的喝道:“郓水云请佟兄指教几招。”话声未毕,“呼”的响起划风之声,一根幼细竹竿已向面前扫到。
    佟长白身形一挫,缩低了尺许,庞大的身体微转,右手钉锤“鸣”一声扫去,口中喝道:“好啊!你是鄱阳渔隐。”那郓水云使的竹竿色作金黄,又长又细,宛如钓竿一般,他轮动钓竿,使出点、戳、挑、扫等手法,细腻而迅快。
    两人霎时间已拚斗了二十馀招,招招都是生死立判,极尽凶险之能事。但见佟长白锤势越斗越强,郓水云显然落在下风。
    当下又奔出一个长衫客,但见他手提一柄精钢短戟,扑入战圈,宏声喝道:“洪振来也!”他一插手,首先就硬接了佟长白一锤,发出极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佟长白见对方居然硬接得住这一锤,不禁喝道:“大力神果然名不虚传!”锤势一变,也把洪振卷入锤圈中。
    佟长白放手施为,使出全身本领,力斗这两个远在二十年前已享盛名的高手。杀得痛快淋漓,极是过瘾。
    那郓,洪二人的武功路数,恰是一刚一柔,配合得正好,饶是如此,竟也占不到上风。
    这时虽然只有叁个人动手拚斗,但叱声如雷,加上不时升起震耳欲聋锤戟相碰之声,竟也声势威猛,使人惊心动魄。
    陆宣忠眉头一皱,举步向战圈移去。
    突然间一声佛号传来,宏亮震耳,众人都扭头向东首望去,暮色中但见一个僧人,手提方便铲,巍然屹立在数丈外。
    这僧人接着朗朗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难道不怕传出江湖,折损了令誉威名吗?”
    他光是说话,却不移动,生像是准备随时逃走。陆宣忠冷冷道:“你是那一座庙里的和尚?”那僧人道:“小僧大业,来自少林。”陆宣忠实在怕他一转身逃之夭夭,是以不敢下令攻击,道:“原来是少林弟子,听春梦小姐说你们曾出手援救佟长白,是也不是?”大业僧目光转到诸女面上,但见她们个个长得都很美貌,不觉一怔,心想:“刚才佟长白明明说那春梦小姐长得极丑,此刻竟没有一个丑女,是何缘故?”他一怔之下,竟也忘了回答。
    忽见其中一个白衣女格格笑道:“我就是春梦小姐,你瞧清楚了没有?”大业僧凝目望去,却只见她的侧面。
    虽是如此,仍然可从她雪白的皮肤,挺秀的鼻子,以及侧面的轮廓上,看出她长得很美。
    要知大业僧内功深厚,眼神极足,虽是相隔数丈,又在暮色之中,仍然能瞧得纤毫毕现。
    她的面貌虽有变化,但声音却没错,大业僧不禁泛起好奇之心,大步走去,意欲瞧一瞧她的正面。
    陆宣忠长剑一摆,一条人影凌空飞起,一跃两丈馀,刀光化为一道匹练,疾卷大业。
    大业僧挥铲扫去,劲力如山。那人惊噫一声,陡然间升起数尺,一迳越过大业,飘落在他身後。
    大业僧眼见来人轻功佳妙无比,刀法又极精奇,岂敢大意。
    脑子里瞬间排除一切杂虑,估计敌人落在身後的位置,一招“随风照日”,反臂抡铲,向身後扫去。
    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身後敌人竟不得不煞住正欲攻出的刀招,疾退两步。
    大业僧一转身,已瞧清楚来敌,但贝他面色焦黄,鼻尖唇薄,神情甚是阴鸷,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
    大业僧道:“老施主好高妙的轻功,小僧总算开了眼界,请问老施主高性大名?”那长衫老者冷冷道:“现下你插翅难逃,我也不妨说出姓名,老夫姓张名奇。”大业僧道:“原来是张老施主,小僧久仰大名。尝闻张老施主以轻功擅名天下,有个外号叫踏雪无痕,只不知小僧说得对也不对?”张奇听得大业这等褒赞之词,心中大为受用,道:“想不到少林高手也得知贱名,如若我老眼不花,大和尚刚才的两记手法,竟是贵寺绝艺之一的风涛二十铲了?”大业道:“老施主当代名家,眼力过人,小僧使的果然是这一路铲法。”张奇道:
    “大和尚言重了,老夫甚愿见识贵寺绝艺,还望不吝指教。”这时他已变得甚是客气有礼,抱刀为礼,方始出招。大业应一声“遵命”,迅快挥铲封架,两人霎时间斗做一处。
    十招甫过,陆宣忠放心地透一口气,回头向佟长白这边望去。但见他们战况仍然凶险激烈如故,双方平分秋色,谁也压不倒谁。
    他正要上前,觅隙出手制服佟长白,忽听春梦小姐叫了一声“陆大人”,当即回头,问道:“小姐有何见教?”春梦小姐道:“那少林和尚武功较弱,陆大人最好率众上前,先把他杀死,埋藏起身,便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以须得加急进行。”陆宣忠道:“小姐这话甚是。”心中却大感迷惑,全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他果真一挥剑,率同那两个长衫客,向大业僧奔去。
    才奔出数步,西南角上传来一声大喝,震得众人耳鼓生疼。随着喝声起处,一道人影疾扑过来。
    陆宣忠这时方始明白春梦小姐的用意,敢情是诱敌现身出斗之计。
    那道人影眨眼已扑到,却是个六旬左右的和尚,身量雄伟,看一根鸭卵般粗的禅杖。
    此时一个长衫客已疾迎上去。
    春梦小姐格格一笑道:“法音和尚,你还有一个师侄呢?”法音大师瞥见拦截自己的长衫客手中着一对金环,心知此人就是朱宗潜会过的“紫金环”戈远。
    当即挥杖扫去,口中应道:“那大行师侄已返嵩山,女檀樾何事找他?”春梦小姐伸手挂上面纱,冷冷道:“你这话是真是假,一会儿就揭晓啦!”她举步向佟长白走去,迫近战圈之时,身上白衣被他们的劲风潜力吹拂起来。她站定脚步,凝目瞧了五招。
    蓦然间闪身切入战圈之内,纤手迅快一伸,指尖已点中了佟长白的背後“命门”大穴。
    佟长白怪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摔跌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那边厢法音大师杖法一紧,把紫金环迫退了叁步。陆宣忠见他如此勇猛,不禁皱一下眉头,心想:怎的少林寺随便出来几个和尚,就如此厉害?
    当下道:“袁兄,请去助戈兄一臂之力。”这刻只下一个白发飘萧,面貌慈祥的长衫客未曾出战,闻得陆宣忠之言,朗应一声“遵命”,提刀扑上。
    口中喝道:“老朽袁负,请大师指教!”刀光闪处,已欺入战圈之中,与那紫金环戈远,双战法音。陆宣忠一迈步,已迫近大业僧。
    但见这名少林僧人仗看师门传“风涛二十铲”的绝艺,竟与那踏雪无痕张奇斗得难解难分,未分高下。
    陆宣忠心中下骇然,从此以後,他使对少林寺另眼相看,再也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了。
    他觑准时机,然欺入圈内,长剑迅快剌出。大业方便铲猛可砸落,击中敌剑,陡然一凛。
    原来他这一铲势急力猛,纵然不能击落敌剑,也应把敌剑震开,谁知敌人剑上黏力强绝,竟把方便铲黏住。
    名家拚斗,讲究的只是这麽一线之机,张奇得此良机,运刀如风,连攻叁招,登时把大业的风涛二十铲绵密之势攻破。
    大业本来全靠这一路绝艺,才能与张奇平分秋色。现下铲法已破去,便须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这一来自然大大不利,加上陆宣忠亦已参战,更是不支。十招不到,便被陆宣忠一剑刺中胸口,翻身跌倒。
    张奇低头一瞧,那大业胸口并无血渍。
    不禁赞道:“陆大人的刺穴手法,当真是天下无双。”陆宣忠微微一笑,大有“何足道哉”之意。这时一名青衫人奔到,挟走大业,和佟长白放在一起。
    法音虽是力斗两大高手,仍然察觉全场形势。心知不妙,正待决汤突围,逃离此地,再作打算。
    那知陆宣忠等人已迅快奔来,把他团团围在当中。紧接看那春梦小姐也走过来,说道:
    “老和尚,你的武功虽是不差,但我们人多势众,又擒下了你一个师侄,你若是知机明理之人,赶紧停手罢战,听凭发落。如若不听良言,我先在你眼前,杀死那大业,这才命众人一拥而上,将你击毙当场。”法音被她一番话迫得透不过气来,他可真害怕这个女子会把大业当场杀死,只好依言煞住杖势。
    戈、袁二人亦立即停手。
    法音道:“姑娘把我们怎样?”春梦小姐淡淡道:“我打算收服天下各家派高手,假如你不降服的话,我也不会杀死你。”法音心知朱宗潜就在河边水中泡着,这里说话,他大概听得见。
    当下又道:“姑娘如若不用杀戮手段,贫僧想不出还有什麽法子,能令人降服?”春梦小姐道:“我自然有办法。”她伸出玉手,又道:“禅杖给我。”法音依言递去,春梦小姐忽然缩手,道:“假如你发誓不反抗不逃走,我就不必点你的穴道了。”法音道:“姑娘若是信的过贫僧,如此也无不可,只是这诺言须有个时限,总不能要贫僧一辈子都不反抗不逃走?”春梦小姐道:“这个自然,现下我们启程回返洛阳,你一踏入我府门之时,此约便失去效力。”法音领首道:“使得!”当下发了一誓。
    陆宣忠道:“朱宗潜果有过人之智,咱们若是能擒下此子,放眼天下,已无抗手之人。”春梦小姐道:“不错,他的智谋武功,都在佟长白之上,我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走吧!”众人一同离开,不久,已掠过了大行和尚的视线。
    大行和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这一群人之中,两个黑衣人,分别把佟长白和大业二人扛在肩头,而法音则手提禅杖,夹杂在人堆中行走,全然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这等情形,除非是法音已经投降。变成对方之人。否则他岂肯任凭大业被敌人活擒而不反击?
    大行几乎冲了出去,问个明白,幸而终於忍住。等这一堆人走过了,这才悄悄跃落地上,小心跟蹑在後。
    走了六七里路,天色已黑,他们已在大道上走了一程。大行小心翼翼地跟踪前面的敌人。
    陡然间背後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可真把他骇了一跳,疾然旋转身躯,只见一个六旬老者,身穿长衫,面色漆黑。
    相距只有五尺左右,他手中着一口吴钩剑,冷冷地注视看大行,吴钓剑欲发未发,招数凌厉。
    迫得大行不能不提铲作势,以应付他的袭击。
    两人相持了片刻,一阵步声传入大行其中,登时晓得那一群敌人又回转来。但他须得集中全神对付强敌,竟不暇回顾。转眼间,两支火炬燃点起来,由两个青衫人持着,分立两旁。
    春梦小姐手抱那白色小兽,缓步走过,绕到黑面老者身侧,打量了大行一转,才道:你本是参禅礼佛之人,全然不谙江湖上的门道,我劝你立刻放下方便铲,用不着尚作负隅之斗了。”大行道:“姑娘是谁?”春梦小姐道:“人人称我做春梦小姐,你也这样称呼吧!这一位是铁面神判逢灵,你当必听过他的威名?”大行点头道:“逢大侠成名多年,小僧也曾有个耳闻。”他见那逢灵剑势略弛,趁机迅快回顾一眼,但见法音师叔站在两丈馀远观看,竟不做声。
    他目光一掠即返,重又戒备敌人的吴钩剑,是以竟瞧不出法音面上表情如何?春梦小姐道:“你既然晓得他的声名,难道还须动手之後,方肯认输吗?”大行迅快的想了一想,道:“姑娘怎知小僧没有江湖经验?”春梦小姐笑道:“假如我是你,定要数清楚来时多少人,回去时又有多少人?两下人数相符,才出来跟踪。由此可知你不识江湖门道。”大行回想起来,果然忘了点算回去时的人数,以致踪迹败露。当下叹一口气,垂下方便铲,道:
    “小僧已失了机先,今晚不认输也不行了。”春梦小姐道:“你作此决定,却又证明了你乃是很有头脑之人。若在江湖上磨练一些时候,便须刮目相看了。”法音大声道:“大行过来吧,咱们两人共进退便是。”这话是说给春梦小姐听的,那也就是说,法音可以逃走之时,大行方可以逃走或反抗。
    大行转身走过去,疑惑地向黑衣汉子望一眼。
    法音道:“他们都是穴道受制。我亦因不敌,所以答应暂不逃走,免得让人家扛走。”
    大行释然地透一口气,低低道:“连佟施主也被人活擒,可见得这些人手段之高。弟子一时疏忽大意,以致败露了行藏,有辱使命,还望师叔恕罪。”法音道:“是人家太高明了,过不在你。”此时火炬已灭,大众重新上路,向洛阳城走去。
    半夜时分,这一行人才抵达城关,那城门居然还未全闭,直待他们通过,这才关闭。
    法音默默认住方向道路,不久,走入一座高大宅第。
    两个仆人把大门关上。此时众人已处身在一间宽大的厅堂内,灯烛辉煌。春梦小姐向陆宣忠点头道:“今晚想已没事,你们可以去休息了。”陆宣忠道:“小姐之言甚是,请诸位大人各自归寝。”袁负、戈远等人都纷纷离开。
    大厅中,只下春梦小姐等四个女子,三大等四个蒙面青衫,以及法音、大行二僧。佟长白和大业早就让黑衣大汉不知扛到何处去了。
    春梦小姐向法音道:“我这个陷阱,大概可以把朱宗潜擒住了。”法音讶道:“原来姑娘有意诱他入伏,但他未必就查得出姑娘在此。”春梦小姐哂笑一声,道:“朱宗潜一定是藏身在河边的水中,他跟踪在後面,见到大行被擒之後,我们已全然不加防备,定必在暗中嗤笑於我,自以为黄雀在後。殊不知我已张罗待雀,且看他能不能逃出我的掌心?”她站起身,又道:“你们跟我来。”法音、大行二人一则晓得不是逃走的时机,二则也是好奇。便跟她走去,穿过两重院落,忽然跨入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中。
    许多树木散布在草地上,他们从树荫中经行之时,光线更为黑暗,法音、大行若是趁此机会逃走,大有可能。
    然而他们却实在抑遏不住好奇之心,根本不作潜逃的打算,紧紧跟着前面的白衣人影。
    走了一会,忽见一片草地,当中盖搭着一幢木楼,虽然不大,却相当的高,共有叁层。
    春梦小姐一迳登上最高的一层,室内已点燃了灯烛,布置得甚是雅洁。法音转眼打量四周。
    但见这间屋子只有丈半见方,四面都有窗户,俱可俯瞰地面。
    春梦小姐道:“你们就在这儿瞧着吧,我须得更衣,暂时失陪了。”她出去之後,楼梯只有很轻的声响,一忽儿也没有了。
    这间屋子内只有法音、大行二人,当即趋近窗户察看。
    四面瞧过,方知此楼建於这片宽广园林的中心,远远高出於四下树木及屋宇之上,是以视线甚是辽阔。
    大行沉吟一下,道:“弟子不懂得此楼为何要建在园子中心,虽然视野甚广,但底下四面俱是树木,假如有人潜入,反而可以藉树木掩蔽踪迹。楼上之人,万难发觉。”法音也困惑寻思,旋即恍然笑道:“这座木楼,未必是为了这等事情而建造,若论景色,便别有佳趣。”大行道:“这倒是弟子太糊涂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娇柔的声音道:“这也未必是你糊涂。”人随声现,一个秀发垂肩的青衣女娜入室,她面上蒙着一块白纱,所以没法子瞧得见面貌。
    但听那声音,却就是春梦小姐。
    她凭窗而立,背影向着他们,又道:“这座木楼是我特别为了朱宗潜这一类奇人怪杰而建造的,完全与风景无关。”大行道:“如若姑娘之言属实,这倒教小僧心中疑惑难明了。”春梦小姐道:“这也无怪你不明白。”说时,转身走到桌边,起蜡烛,点燃後插在烛台上,一共点燃了十多支,室内更加光亮。
    大行忍不住问道:“姑娘何故点起这许多蜡烛?”春梦小姐笑一声,道:“朱宗潜如若尾随着我们,眼见我们进入此宅,第一步怎样做,你们猜猜看?”大行道:“第一步自然越桥而入,瞧你们有何动静?”法音倒底年纪较老,心思缜密,接口道:“若是老成持重之士,便须先查看此宅四下形势,再作入探之计。”春梦小姐道:“这只是一般人的做法,但朱宗潜何等狡猾?他断断不肯贸然轻入,以防中了我们诱敌之计。因此,他一定找到紧邻一座最高的屋顶,俯视遥望。等到本宅各处房间都先後燃点上灯光,证明我们确实居住於此,这才开始第二步行动。”法音、大行都听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直至此时,他们不能不承认这个神的女孩子,果然具有超人的智慧,人堪与朱宗潜一斗。
    设若朱宗潜略为大意,今晚实在很难逃出她的掌握了。
    春梦小姐又道:“他第二步就考虑该怎麽办?是马上入宅查探?抑或等一天?前者有措手不及之妙。後者则可从容布置,先在白天查看此宅出入之人,收集种种线索,即可判断出大概情形。”大行和尚道:“姑娘话出惊人,智慧之高,令人叹为观止。”春梦小姐大概微笑一下,但因有面纱遮隔,别人无从瞧见。
    她道:“朱宗潜急於摆脱我这一股突然出现的敌对力量,以便赶紧查明他师父和沈千机的结果。因此,他无可选择,一定得速战速决才行。於是他决意入探本宅,查明我的来历,以及这次在洛阳出现的动机何在。假如恰有机会,能顺手杀死我,那自然是最妙之事。”大行忍不住道:“朱大侠决不会在下趁机杀你之心。”春梦小姐哂道:“为什麽?难道他喜欢我,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抑是他没有快刀铁腕的手段?”大行怔一下,答不出话来。只听春梦小姐又道:“假如他是心慈手软之人,他的声名便将加长空中的慧星,瞬息即逝。定然不能成为名垂宇宙的大英雄、大豪杰,古往今来,凡是能建殊功立大业之人,没有一个不是铁腕石心的,当杀即杀,决不放过。假如朱宗潜是个不凡之士,我深信他有机会的话,定必毫不迟疑地杀死我!”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但奇怪的是法音和大行都感到决不是如此,隐隐觉得朱宗潜并非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们却没有法子表达出心中的感觉,也找不出堂皇的理由来支持这种感觉,是以都默然不语。
    春梦小姐停歇了一下,才道:“朱宗潜决定之後,开始绕宅查看形势。因而见到了这一座高楼上的灯光。他立刻就推测出这儿是我所居之地,便潜入园中,打算先查看我的动静。
    自然他还有一点好奇之念,那就是我到底长得如何?佟长白说我很丑,大业却说我不丑,谁是谁非,这倒是耐人寻味的问题。”法音道:“贫僧当时跃出一瞥之间,彷佛见到姑娘侧面甚为端正,但又听到佟施主说的话,是以至今心中仍然迷惑得很。”春梦小姐站在窗口,一阵晚风,吹拂起她青霞般的衣裳,以及长长的秀发,极有风韵。
    她徐徐举手,露出雪白的皓腕,理一理晚风吹乱了的秀发,动作甚是优雅娇美。紧接着伸手取下面上的纱巾,露出面庞。
    但见她肤色洁白,眉长眼大,配合得恰到好处,显示出她聪明过人。加以唇红齿白,甚是悦目。
    但最特出的还是她那挺秀异常的鼻子,高高耸起,使得整个面部轮廓的线条,异常鲜明,使人一见难忘。
    她那对大眼睛中散发出奇异动人的神采,回头注视了法音、大行一眼,道:“你们认住了没有?”法音首先道:“姑娘是较常人秀美而已,何须时时遮住?”大行也道:“奇怪,姑娘的容貌似是有一种令人难忘的力量。”春梦小姐露出皓齿,微微笑道:“这正是我时时不欲露出本来面目的缘故了,我………”她忽然停口不说,回头俯望着园子,过了一会,才又道:“如若我的猜测不错,朱宗潜应该到了这附近才对。”法音面色一变,敢情这刻朱宗潜正以传声之法,与他说话。
    但听朱宗潜道:“大师可向她询问一声,瞧瞧一影大师他们被囚禁在什麽地方?”由此可知这青衣美女智慧过人,果然把朱宗潜的行动猜测得清清楚楚。
    忽听春梦小姐又道:“朱宗潜只要潜迫到附近,就不免会露出踪迹。我这座小楼的第二层,由四名婢女把守,各守一方,若有动静,断无不知之理………”她说到後来,略略流露出迷惑不解之意。
    法音道:“朱大侠机替绝世,或者未如姑娘所料般入宅查看。目下左右无事,贫僧想询问姑娘一件事,只不知姑娘肯不肯赐覆?”春梦小姐笑道:“你未说出以前,我怎知能不能回答?”法音道:“贫僧只想知道,敝寺一影师兄,现下在什麽地方?”春梦小姐沉吟一下,道:“可是朱宗潜猜测他们被我擒下的吗?”法音道:“实不相瞒,正是朱大侠作此猜测。”春梦小姐心念一转,忖道:“朱宗潜今晚若不露面,我就只好让这二僧逃出,利用他们传话,把朱宗潜诱到窟去了。”当下说道:“不错,我已擒下五名高手,囚禁在一处叫做迷仙窟的地方。今晚若不是打算让你们亲眼目睹我生擒朱宗潜的话,早就把你们连同佟长白一道送去了。”法音道:“原来姑娘想借我们双眼,作为你的见证,免得武林之人不信。幸而朱大侠不曾中计,否则以姑娘这等智计手段,必能如愿生擒了他。贫僧提醒姑娘一声,那朱大侠神通广大,说不定已经赴那迷仙窟,营救被困之人,姑娘何不移驾到那边瞧一瞧?”
    春梦小姐道:“那窟住在王屋山之内,地势隐,窟口被一片树林遮住,远视近看都难发觉。
    两边则是深渊绝壑,若不知途径,连窟口也到不了,遑论救人?”法音皱起眉头,道:“听姑娘这样说,若是真话,的确很难找到,无怪姑娘如此放心大胆。”耳中只听朱宗潜说道:
    “我去啦,请大师记住,她将予你们逃走的机会,但你们要耽误两次,第叁次有机会方可逃走。脱身之後,请迳返嵩山,自然联络得上。”法音心中大急,只因那“迷仙窟”到底在王屋山的那一处,春梦小姐没有讲明。
    以王屋山偌大的范围,如何能找得到称为“窟”的地方?但他又不能出声把他叫住,空自双眼连眨,全然无法可施。
    春梦小姐发现他表情奇异,心中霎时间掠过七八种猜测,其中一个念头连她也觉得很荒谬可笑。
    但却唯有这个想法,使她大感威胁。当下迫到法音面前,一泓秋水般的阵子紧紧盯住对方,冷冷道:“你可是听见朱宗潜的声音?”法音内心大为震惊,口中却道:“谁的声音?
    朱大侠的声音?”春梦小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摆手道:“不谈了,我一定太过高估他了。”法音心中应道:“你一点也没有高估了他………”口中说道:“姑娘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呢!”春梦小姐道:“假如他不中计进来的话,这个人的智慧就太高了,我也得甘拜下风,不敢再自以为可以与他作对了。”法音一想这话有理,因为只有他心知朱宗潜的确中计入园,皆因他手段极高,方能使敌人全不觉察。假如朱宗潜当真不曾中计入探,则他的智慧自然比这春梦小姐高上一筹无疑。
    他夹在这两个年轻而智慧绝世的人当中,眼看他们无声无息之中,已斗了几个回合,都极尽诡奇险怪之能事,不由得不暗暗佩服,深信今日的武林,将是这两个才华超世的人纵横摆布。
    这个想法不免令他英雄气短,长长叹息一声。
    果然在当天晚上,他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得以逃走。但他牢记朱宗潜之嘱,故意放过。
    第二天的上午,亦有一次机会,大行极力怂恿他潜逃,但法音全然不动心,直到傍晚之时,又有一次机会。
    他们出手点住两名黑衣武士的穴道,逃离此宅。一路上甚是顺利,法音胸有成竹地漏夜出城,直奔嵩山。
    当那法音赶返嵩山之时,朱宗潜也到达了山右边境的王屋山。
    其时已经入黑,他远远离开大路。到一个山村里借宿。天还未亮,他就辞谢了主人,匆匆上路。
    原来他昨天中午时分,已追上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除了由两个劲装壮汉驾驶之外,尚有两名骑士策马在後面护卫。朱宗潜趁他们打尖之时,掀窥看,果然有两人昏卧车中。其一是个和尚。因此,朱宗潜断定必是佟长白和大业二人。
    正要送往迷仙窟。於是他紧紧追蹑这辆马车,用尽一身本事,小心翼翼的不让对方发觉。
    这天晚上,对方停车过夜,他也趁机休息。早上天未亮就在进入山区的要道等候。直到天色已亮,才见到马车迅快驰来。
    马车到了险陡山道,便停下来。
    那四名健汉把车中两人搬下来,分别缚在其中两人的背上,车马都系在树荫下,不如理会。
    朱宗潜瞧了这等阵势,已猜出道路一定很难走,才会如此小心,而且各须一个空身之人护送。
    朱宗潜这刻现身出手的话,不难救下佟长白、大业二人,但他为了窟所在,以及打算在暗中行事,所以不肯打草惊蛇。
    那四人开始登山,朱宗潜远远跟踪。他武功高强,又是空身,这些险陡山径自然难不住他。
    最使他提心吊胆的,反而是跟不住那四人的可能。
    要知山中岭峦起伏,草深林密,加上山风甚劲,万木萧萧。任何人到了此时,耳目效用均要大打折扣。
    如是离得大远,那四人随时随地会隐没在乱山之中,无从寻找。若是迫得太近,又很容易露了行藏。
    因此,他简直是使出了全身的本事,连嗅觉也用了,总算是没有把人跟丢。
    他随时随地注意路途方向,偶然留下隐的记号。因为在山中不比在平地,有时一些壑谷峰岭正看时这般形状,侧看时又完全不同。是以他必须处处注意,方始不致於迷失在乱山中。
    也不知穿过多少座密林,越过多少峭壁深谷,忽见那四人在山腰一块平坦草坡上停下来。
    这一片山坡一望而知是绝地。因为左右两方俱是幽壑深渊,前路却是一片树林,林後则是一片插天峭壁。
    朱宗潜打量了一会,立刻提一口气,绕路斜抄,迅快奔去、他身手何等迅快矫健?
    转眼间已从他们左侧数丈处闪入树林中。
    他认准方向,往前疾走。不久,已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但见林外又是一片宽阔的平地。
    峭壁就在平地的尽头,矗立刺天,竟不知有多高。峭壁下有一个巨大的石洞,洞门口有两扇粗糙厚重的木门。
    朱宗潜藏身树後,细细打量这一座隐的洞府,陡然发觉这等地方,格局怪异,地形奇特。
    如若洞府内曲折深广,亦是在意料之中。
    他望了一会,忖道:“这等所在,当然会设有岗哨警卫,大概是在洞府上面叁数丈高的凹入处,居高临下,有人穿过这一片旷场的话,决难逃过他的双眼………”这个难题可把他难倒了,除非是等到夜间,或可瞒过岗哨耳目。
    他仍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潜入洞府内的念头,仔细地观测风向,片刻间已有了主意。
    他发现今日刮的是西北风,异常寒劲。
    这座洞府正是向着西北方。因此,那峭壁上面凹处之人,被这劲寒的山风不住扑面猛吹,时候一久,定然禁受不住。
    再加上这儿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空山寂寂,令人寂寞烦闷。因此,警卫之人必定缩在里面躲风睡觉。
    决计不会睁大只眼望住这一块空地。
    不过以东厂的薰天权势,以及严格密的组织和训练,这些警卫也许不敢稍有偷懒。
    又或是人手充足,每人只守望一个时辰,则亦不致於倦怠。
    因此,朱宗潜使出他昔年在山中学会的鸟鸣绝技,高鸣数声。但见峭壁上毫无动静。
    他当即下了决心,提一口真气,使出“八步赶蝉”身法,出了树林,奔入那一片空地。
    转眼间已奔到洞府门口,居然无人发出警报。
    但见那两房大门没有关紧,留得有一道尺许宽的缝隙。右边的门板上写着“迷仙”二字,左边写着“窟”二字。
    至此已可确定必无差错,他先探头入隙,定睛望去。
    但见里面的地方,甚是高敞宽大,布置得宛如厅堂,光线尚算充足,得以一望无遗。
    厅堂内阗然无人,他闪身入内,四下一瞧,只见左右两边俱有一条甬道。他先向左边走去。
    蹑足踏入甬道,约摸走了叁丈左右,眼前突然开阔明朗,原来又是一个高大宽广的洞窟。
    这里面寂静无声,似乎也没有人。但他目光一掠之後,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靠右方岩壁下,用木头编成栏栅,分隔为十多间,每一间约是丈许见方。
    由於这些木栅只有七八尺高,上空并无阻隔。
    因此,除了牛羊猪马之类的牲口,可以圈禁在内以外,若然用来囚禁人类,便是大姑娘也能攀越出来。
    那知这十馀间木栅栏之内,竟有五间有人。朱宗潜一眼望去,认出其四,只有一个未曾见过。
    他认得的四个人是一影大师、欧大先生、杜七姨和盛启。这四位俱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高手。
    另一个则是个六旬老者,面色漆黑,身上披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衫,背上斜背一口大刀。
    这五人身上俱无束缚,兵器都在身边。
    以他们的武功,即使无法破栅而出,也不难跃出栅外。这刻他们或站或坐,都默不作声。
    朱宗潜一看这里面没有旁的人,当即跃了出去,向他们挥手招呼。谁知这五人眼睛全不转动,没有一个人向他望来。
    朱宗潜何等聪明,立时醒悟,奔到囚禁一影大师的栅外,但贝他眼神呆滞,缓缓的移到朱宗潜面上。
    朱宗潜大为震惊,忖道:“他们果然都受了暗算,以致神智痴呆,怪不得用不着以牢固的石崖禁锢他们。这可糟了,我虽然千辛万苦的找到此地,却无法下手救人。”那一影大师呆呆的瞧他一会,眼中突然射出神采,似是恢复灵智,认出了他是谁。
    朱宗潜大喜过望,一耸身已跃了入去,道:“大师可认得在下吗?”一影大师举手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巴。
    朱宗潜忿然变色,想道:“原来他们却变成聋哑之人,那春梦小姐的手段好生毒辣啊!”只见一影大师站起身,用手指住地面。
    朱宗潜过去一瞧,那儿正是他早先盘膝而生的地方,乃是一片平滑的石头地面,上面隐隐有好些字迹。
    朱宗潜一眼掠过,已看明白他写的是:“吾等不但哑失聪,并曾服下药物,终日神智昏迷,心中时时涌起杀机,慎之,慎之。”朱宗潜凛然变色,迅快想道:“由此推想,假如目下那春梦小姐在此,定可指令他们出手杀死来此营救他们的人,这一条毒计更加阴毒可怕!”他被“药物”二字触动了灵机,立时取出康神农所赠的“阴极针”,心想康前辈传授的驱毒手法,不知对这种药物有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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