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章
    一影大师开口道:“欧阳世兄犹在昏睡之中,欧阳帮主已闻讯赶来,咱们且回去瞧瞧,若是欧阳帮主赶到,他耳目遍布天下,想必有不少消息可以听听。”
    在龙门队中,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隐然是领袖人物。他们这么一说,大家都不作声,取道返回欧阳谦昏睡的宅第。
    且说朱宗潜带领着门、史二人迅快走去,折入一条僻静巷子之时,一道人影破空而起,像一头鹰隼般越过朱宗潜的头顶,落下来阻止他的去路。
    朱宗潜刹住脚步,望着这位武林名家黑鹰史良,心中大为震动,原来他这一下身法,颇似“七煞着”中的一种奇功艺。假如敌人在他欲落之时,突然出手猛攻。他有本事凭仗那一口丹田之气,蓦然闪开老远。自然亦可以仗着这一口气,在空中停留片刻,全力反击。
    史良双眼射出冷电般的光芒,沉声道:“听说阁下武功高之至,今日可是有意思找我们较量一下?”
    朱宗潜先不回答,回头一望,见那门逵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双手垂下,好像没有丝毫出手之意。他回转头,突然间一侧身,退到墙边,后背靠着石墙,这样便免去了腹背受敌之险。
    三手殃神门逵仍然那副姿势,冷冷地瞧着他,史良嘲声道:“凭我们兄弟的声名,难道还会夹击偷袭不成?”
    朱宗潜哑声而哂,道:“我是讲究实际的人,若是让一个敌人老是在背后盯住,总是觉得不妥当。”
    其实他乃是发觉那门逵的姿势不合情理,反而大为警惕。因为双方既是讲到“较量”二字,他无论如何亦不应全无一点点准备的迹象,此是最自然的反应。
    门逵不但没有这种反应,甚至双手下垂全露出来,好像故意教人瞧得清楚一些,因此他反而感到不对劲,赶紧采取防范措施。
    三手殃神门逵大是震骇惊心,暗忖这个神人物倒底是由於谨慎的天性?抑是由於过人的机智?方能迅速采取有效的防御措施?他自已心中有数的是他本来极擅暗器之道,所以有“三手殃神”的外号。而晚近数年来,他发明了一种巧妙手法,将几种体积细小的暗器藏放在特制的软皮袋中,这些软皮袋分别贴肉绑在双臂,外有衣袖遮掩,谁也瞧不出来。
    这一来旁人须得探手入囊取出暗器,而他却只须暗运玄功,以臂部的肌肉控制皮袋,各种暗器均可随心所欲地落在他双掌之中,有如变魔法一般,外人全然瞧不出来。因此,他对敌之时,就可以空垂双手,外表上毫无出手的迹象。
    其实只要他认为必须立即杀死对方的话猝然发难,各种歹毒暗器如星漩电飞的袭出,几乎可以稳稳制敌死命。假使他是站在敌人身后或者是侧面,自然更易得手。
    正因门逵这种阴毒手法乃是近年才发明的,外间无人得知。而对方竟迅即改变位置,得以严密防备他忽下毒手,使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暗想假如敌人此举是由於绝顶机警的话,则此人的智谋方是最可怕的大患。
    朱宗潜一直密切察看门逵的眼色,当然亦不曾疏忽了黑鹰史良。门逵内心中的震惊他业己觉察,心念电转之际,便已推测出对方这空垂的双手必有莫大古怪,如若不然,他实无其他理由震惊。
    他本是满肚子计谋之人,当下随机应变的说道:“两位如若有意赐教,请分头到巷口查看一下,把跟蟚我们的人制住,我们便可以放心出手,不虞别人赶来阻扰了。”
    门逵首先应道:“这话有理,史老三往那边查看,那一边由我负责。”
    他率先转身奔去,史良亦向相反方向疾走。
    朱宗潜双臂一振,跃上墙头,放眼一瞥,只见墙后乃是一片园林,极是幽静。
    这一处地方并非凑巧碰上,而是朱宗潜事前查勘过的,认为是理想的拚斗场地,所以他带领着他们一直往这边走。当他们转入巷子之后,假如黑鹰史良不发难拦阻他前奔的话,他亦将停步,设法迫使对方同意出手。
    但听来路的巷口那边传来一声痛哼,朱宗潜赶紧踏墙奔去。霎时到了巷口,只见门逵在巷外丈许之处,抓住一个大汉的手臂,向巷于走进来。他跃落地迎上一瞧,那大漠双眼虽然未闭,但眼珠子已不会转动,可知此人已失去知觉。
    朱宗潜急须晓得的是这个大汉是什么来历?门逵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的?
    门逵迅快道:“那边转角还有一人,你且看管着他…….”右手一送,那大汉便向他迎面冲来。
    朱宗潜一手抓住那大汉,但觉冲来的劲道急猛无比。若要站得住脚,必须运功抵拒。他可没有运功化解这大汉冲来之势,反而顺着这股势道,哧哧哧连退几步,直到后背靠贴墙壁,方始停下。这一来那个大汉便一直掩护住他的身躯,门逵不论如阿出手,也无法命中。
    当朱宗潜疾退之际,眼角彷佛瞥见一丝白光微闪即隐。他一停足之后,迅即把这个大汉调转身躯,目光极快地在这大汉的背部查看一遍。他的眼力何等锐利,已瞧出这名大汉后背左侧之处,有一点白色的针尖露在衣服之外。
    倘若是武功稍差之人,眼力亦相对减弱,这一点点针尖便很难得发现。又当他调转这个大汉之时,纯系以精湛内力托起他身躯的。如若不然,略有震动,这些许针尖便隐没在衣服下面,再也瞧不出来。
    他以极自然的姿势,右手掠过针尖露出之处,已经把针拔出。又借着扶理头发的姿势,把这根只有两寸长的细针插在巾上。这些动作都迅快而自然,实在没有什么破绽。他口中哼了一声,道:“这一手露得真不差,但若要在下心服,还须再抖露两三手才行。”
    门逵目光向巷子另一头望去,敢情史良正在那边打手势,大概是报告那边的情形。
    朱宗潜趁这机曾伸手出去,从这个全身僵硬的大汉胁下穿过,很快地在他胸口摸到腰间。他手指一落,已触到一件坚硬的物事,立邵探入衣下捏住,缩回手瞧了一眼,便收在怀中。
    那是一块银质的令牌,只有三指宽,五寸长。当中镂刻着一头豹子,另一面则刻有“东厂令”三个字。
    他根本不须瞧清楚就晓得这是东厂的令牌,所以很快揣入怀中。心想这敢情是东厂高手,无疑是符直遣派跟蟚的人。知不知最初门逵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又何故骤下毒手?难道要杀他灭口不成?
    门逵似是防备朱宗潜溜走,动也不动,说道:“你不妨把这放在此处,两个时辰之后,他自会恢复知觉。”
    朱宗潜道:“妙极了!”说时,把那大汉放下。他丝毫不敢松懈,一直注意对方的姿势,但见他两手皆垂,实在很难在瞬息之间取出暗器发射,所以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刚才那口白色细针明明是他发出的,假如他取针发射的动作快到连自己也瞧不见,则他当真等如有三只手了。
    他晓得目下的情势比之以往他面对欧大先生等人之时,还要凶险百倍。
    心念一转,且不开步,道:“你们想必已知道是谁要找你们了?”
    门逵冷冷道:“到时自知,何须猜测?”
    朱宗潜道:“现在已经到啦,我瞧你们竟还未知,才会有此一问。”门逵退了两步,转眼向四下打量,由於这一区皆是富家大户的宅第,所以除了正面的街道上车马不绝之外,在这侧面的横街上反而杳无人迹。
    门逵冷冷道:“原来是你要见我们。”
    朱宗潜摇摇头,道:“他就在这一堵围墙后面。”
    门逵露出怀疑之色,朱宗潜趁他心神未定,不会突施暗算之际,唰地跃入巷子,旋即纵过围墙,落在那一片平坦旷阔的草地上。
    黑鹰史良首先从那一头跃过围墙,门逵亦跟着越墙而入。他们放眼一瞥,但见四下树木错植,若然有人隐匿此间,确实不易查出。猛听朱宗潜长笑一声,道:“在下先领教过两位的武功,再说别的。”
    黑鹰史良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小子,竟敢耍弄爷们,今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宗潜打个哈哈道:“你说的如此暴戾凶恶,竟不怕旁人听去么?”这刻他虽然已在斗智方面占了上风,因为史良在他摆布之下,已留下了把柄。然而他心中却大感迷惑,只因眼前这两个人都显得极其高深莫测。那门逵本是最大嫌疑的人,可是史良却曾在无意之中露出七煞着中的功绝艺。加上史良曾经三度败在卓蒙同一剑式之下,正与屈罗对康神农所说的相同。这么一来,史良又可能是沈千机的化身了?
    这个扑朔迷离的疑团实在不易澄清,甚且即使待会动手后,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个擅长七煞着中的绝艺,亦不能肯定他就是沈千机了。因为假如沈千机智谋深密无比,早就料到有一日可能在武功上露出迹象,因而让别人亦修习这部着,自家极力避免使用,则那查究之人很可能错认杭州作汴州。
    总之,他越向牛角尖钻入,就越是无法解决。然而事到如今,亦只好出手一试了。
    他迅即掣出长剑,又冷笑道:“你们那一位先上来?”
    门逵向史良望了一眼,史良点点头,举步奔上前,厉声道:“你小心了!”他亦已拔刀在手,气势汹汹,竟把朱宗潜迫得退了两步。
    要知朱宗潜一向以气势坚莫敌见长,但目下一则不宜使出看家木领,以致敌人一眼就瞧穿他的假面目。二则他心中正在想着一件事,这一分神,亦无法使气势坚如往昔。
    他想的是刚才门、史二人的动作之中,倒底谁是发号施令的人。门逵先向史良瞧去,史良点头之后才奔出应战,知又变成好像是门逵用眼色支使他上阵出手一般。
    他自知万万无法从他们的语言表情以及其他动作之中,查出任何端倪。因为这两人都是如此的老谋深算,配合的如此精密严密,即使是诸葛亮复生,想来亦将束手无策。
    黑鹰史良已迫到切近,朱宗潜双眉紧皱,心中被这许许多多的疑问谜团弄得苦恼不堪。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刹那间,朱宗潜猛可仰天大笑一声,唰地斜跃丈许。他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得意畅快之情。任何人一听而知,更别说门、史二人了。
    史良正因他笑的奇怪,才压刀不发,锐利地观察对方。朱宗潜又畅快地大笑两声,但觉胸中闷气全消,对头已有了着落,实是此生第一件酣畅欢愉之事。
    原来当他憋了一肚子疑团之际,猛可一道灵光照过心头,宛如在满天阴霾浓雾之中,突然艳阳普照,大地完全晴明开朗。
    他当时电光石火般忖道:“这两人虽是微妙难分,可是除了沈千机之外,谁能布置得成如此莫测的情况?由此可知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沈千机,亦即是罪孽滔天的黑龙头了。”
    朱宗潜想通了这一点,便是发出第一声大笑之时。他接着又想到这两人其实已经是一而二、二而一,已不能分开。因此,他的对象将是两个而不是一个,这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都曾是黑龙头…….因此,他又大笑两声。
    这便是朱宗潜何以身当这等险恶危急的局势,仍然先后连笑三声,颐示出心中欢愉畅快的缘故了。
    江湖上无数高人都一直无法查究出“黑龙头”的来历,而他朱宗潜不但已弄清楚,甚至进一步连“沈千机”的底蕴,“狼人”的密等等都弄明白了。
    这真是值得他骄傲之事。不过,眼前这两个敌人非同小可,他若然应付之际略有差池,定必血溅当场无疑。
    以朱宗潜的功力智谋,这刻马上突围逃生的话,并不如何困难。这是因为他还有一步好棋随时可以动用,敢情在那数丈外的拭瘁,铜面凶神佟长白埋伏不动,单等他暗号一发,便即行扑出。因此,朱宗潜纵是被对方困住,冲不出重围。但有佟长白出手相助,情势自然大不相同。他考虑到的问题是佟长白一旦出现,则史、门二人便可知道是自己的真正身份。这么一来,朱宗潜他欲想设计在某一个场合中揭破门、史二人的真面目之举,决难成功。
    这一点方是关键所在,他若不使龙门队高手们相信门、史二人就是“黑龙头”
    的化身,则以后想替师父洗脱“狼人”罪孽之时,便将遭遇极大困难。
    黑鹰史良提刀迫上,狠狠道:“你笑什么?”
    朱宗潜不假思索地应道:“世上之人都想查出黑龙头之,你们自然亦不例外,我告诉你们,本人便是真真正正的黑龙头了。”
    史良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厉声斥道:“放屁,你是黑龙头的孙子。”
    朱宗潜接口道:“你们凭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史良道:“就凭这个!”说时,扬一扬手中的长刀,又道:“你若不先露两手,说什么都等如放屁。”
    朱宗潜提聚全身功力,抱元守一,手中长剑摆出门户,冷冷道:“这话有理,动手吧!”他摆的门户乃是“干元剑法”中的绝招,气度森严高峻,谁也测不透其中的奥妙深浅。
    门逵道:“史老三小心一点才行,这可真不是等闲之辈。”他直到现在,才敢判断这个奇异的敌人机智绝世。适才种种抢先一步的防备动作,完全是由於他机智过人,而不是巧合。因此,他赶快发出暗语,教史良全力攻敌。他们搭档了几十年,练就了许多联手绝招。
    这一句话暗示一种手法,对方却听不出一点破绽。
    朱宗潜自从出道以来,机警绝伦,智计百出。尤其是面对敌之际,不肯放过任何抢制机先的机会。他虽是不曾从门逵这一句话中参详出言外之意,但他却不肯让史良先出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疾出,星飞电漩间,已凌厉无比地攻了三招之多。
    史良用尽了全身本事,总算抵住对方的三招。饶他身经百战,武功高,这刻也不由得心惊嘻寒不已。
    要知朱宗潜的剑法竟有一种异常的压力,使对方在难於招架之时,心理上大受压迫,泛起无法力敌的意念。否则以黑鹰史良这种高手,焉会心惊嘻寒不已?
    朱宗潜第四招尚未发出,蓦然跃出战圈,长剑连挥,叮叮叮数声微响过处,几宗体积微细的暗器落在草地上。敢情他掠出战圈这一瞬间,门逵竟一声不响地施展阴毒暗器偷袭。他远在两丈以外,但仍然使用这等细小的暗器,可见得他功力何等高了。
    门、史二人此时亦十分震惊於朱宗潜的老练缜密,且因门逵在这等形势之下出手暗袭,极罕得有人竟曾防备得及,何况事实上也很难抵御,认真讲究起来,必须是武功超卓之士而又一直都注意着门逵的动静,方能办得到。
    朱宗潜的旋风疾卷,迅即扑入树木之内,他在胜势上风之际,突然撤退,此举又大出对方意表之外。因此,直到他隐没在树下之内,门、史二人这才醒悟扑去。然而已迟了一步,朱宗潜全无影踩。他们追扑之时,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假如朱宗潜埋伏在一侧,突然冲出猛攻,他们也受不了。因此之故,他们只搜查了几丛树木,便齐齐作罢,退回到草地上面。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紧接着许多道人影出现往墙头。门、史二人大为震凛,心想对方敢情早就布下了天罗天网?目光到处,竟是龙门队一众高手,除了先前欢宴时见过诸人之外,还多了一个身量魁伟,方面大耳,气概威凛的六旬老者。
    欧大先生大声问道:“那几时逃掉的?”
    门逵道:“只逃了一会工夫,说来当真惭愧,那是什么路数我们还未摸出,却让他寻隙逃跑了。”他一面回答,一面寻思这一群高手何以会急急赶到此处?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这滑溜得紧,不然的话,咱们今日非让他露出真面目不可。”
    门逵接口道:“巷外有个人曾被那暗算,我们乃是因此而动手的,只不知那人是生是死?”他把暗算那个跟踪而来的东厂好手之事推赖在朱宗潜身上,正是死无对证,众人不信也不行。
    冯天保应道:“那人业已气绝身亡啦!”
    杜七姨道:“死因尚未查出,那人的身份亦毫无线索,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
    众人跃落草地上,欧大先生道:“兄弟替你们引见引见。”他指住那位魁伟威凛的人,又道:“这位是银衣帮帮主欧阳慎言。”门、史二人跟他施礼寒喧几句。
    欧大先生又道:“我们大夥儿往这儿来,有一半乃是巧合。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会在此处动上手,事实上乃是由於欧阳世兄失踪,我们准备去找朱宗潜探询几句话,正走之时,程兄想到这会不会与那黄面汉子有关。因为他突然现身把你们两位骗走,以常理而言,我们定会暗暗跟随。这一来暂时便不能发现欧阳世兄失踪之事了。我们都觉得很有道理,便推测你们的下落。
    符兄提醒我们说,有三个无人居住的住宅,园子很大,不妨绕点路瞧瞧。这儿便是其中的一处了。”
    门逵听了欧大先生这番话,顿时明白那个被他杀死的汉子乃是符直派遣的。符直从那汉子一路留下的暗记,追到此处,即捏造一番鬼话骗过别人。
    他暗暗忖测符直派人跟踪的用意何在?若说是为了放心不下,怕门、史二人被那黄面汉子暗算,这理由很勉强,谅他也没有这么好的心肠,如若是想查明那黄面汉子的底蕴,使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遍奉节道:“关於欧阳世兄失踪之事,咱们若能见到朱宗潜,大概可以探问出一点头绪。”
    他这么一提,大夥便移步动身,直奔朱宅。到了朱府大门,众人方始发觉杨元化不知去向。那秃天王杨元化不比等闲人物,大家虽然感到奇怪,却并不忧虑,当下一齐走入朱府。
    朱宗潜闻报出见,由欧大先生引见过门、史和欧阳慎言三人。
    朱宗潜装出惊讶之容,道:“诸位前辈枉驾莅临,定有要事。”
    一影大师问道:“令师妹住在本宅内的那一处地方?”
    朱宗潜道:“她独居一院,在本宅左后方,大师问起此事有何用意?”
    一影大师道:“你住在那一处?”他竟没有说出询问这话的理由。
    朱宗潜道:“在下住在右侧。”
    一影大师道:“这么说来,你们住处相隔颇远,如非特意前往看她,便不会见到她了?”
    朱宗潜道:“我们之间隔了数重厅宅院落,果然必须特地前往,方能见到。”他索性不再追问,等对方自行解释。但其实他已有了预感,晓得这将是怎么一回事。
    一影大师问道:“你今日几时见过她的面?”
    朱宗潜道:“早上见过一次。”
    一影大师道:“她可有什么特别的话告诉你?”
    朱宗潜坦然道:“她说明天要走。”
    一影大师点点头,道:“以后就没有跟她碰头了?”
    朱宗潜道:“没有,若然大师想见见她,在下便派人唤她出来。”
    一影大师道:“好极了,请你立即派人请她。”
    朱宗潜命人去了,欧大先生便问道:“令师妹打算往何处去?”
    他摇摇头,歉然地望了欧阳慎言一眼,道:“在下实是不知,因为她并非在下的师妹,这一点帮主想已晓得,但在下仍然脱不了关系。”
    欧阳慎言摇摇头,通:“朱兄这样说法便太见外了,事实上我们来此并非为了以前之事。”
    朱宗潜惊道:“难道她又去找过欧阳兄不成?”
    欧阳慎言道:“不错,她已把犬子掳走,不知去向。”
    朱宗潜跌足道:“她好生狡猾,故意说明天才走,其实今日便动身离开,还带走了欧阳兄。”
    此时有人回报说雪女已经不见了踪迹,朱宗潜当真大感烦恼,皱眉寻思。众人对他几乎都怀着同一心意,那就是朱宗潜近来已跟他们脱了节,那黄面汉子出现得十分突兀,会不会就是朱宗潜的化身?所以大家都不轻易开口,各自寻思如何试探之法。
    朱宗潜却先开口,拍拍胸脯,道:“欧阳兄的安危包在在下身上,在下立刻动身追赶,大概可以追得上她。”
    遍奉节自恃轻功,问道:“你知道她走的方向吗?”
    朱宗潜道:“说老实话,在下真不知道。”
    众人仍然默默不响,俱在心中想道:你嫌疑甚大,又说不知她的去向,如若真的不知,怎追得上?如若说的假话,岂不是可以乘机溜掉?
    不过谁也不肯贸然说出不可以的话,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定须有凭有据,才可说出。
    朱宗潜突然向门逵说道:“门前辈见多识广,可晓得武林中有冰宫这一家派吗?”
    门逵摇头道:“从未听过。”
    朱宗潜这刻乃是展开对付他的攻势,故意先问一个他决计不晓得的问题,以便扰乱他的思路。所以紧接着便又问道:“你老几时见过金罗尊者的?”
    门达因见一影大师在场,不敢胡说,道:“从未见过。”
    朱宗潜立刻直捣要害,朗声道:“然则门前辈如何懂得解救生死大穴的手法?”
    众人都听得心头大震,瞪眼望住他们。门逵面上表情全然不变,道:“是我卓大哥昔年讲究过这一门神功。”
    他冷哂一笑,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在下因知这一门功夫还有一个人极是擅长,那人便是『黑龙头』了。”
    门逵道:“何以见得黑龙头擅长这一门神功?”
    朱宗潜见他神色依然不变,不禁暗感佩服。在他记忆之中,这门逵在任何场面局势之下,面色都不会变,这等深沉的心胸,当真骇人听闻。
    他道:“因为黑龙寨的三当家拘魂阴曹屈罗亦懂得这一门闭穴手法,他的武功得自黑龙头所传,由此便可推知。这话由一影大师可以作证。”他停顿一下,让一影大师有机会点头,才又道:“在下见你老亦懂得这一门神功,自然要探询个明白。”
    门逵道:“原来如此,这确是应该弄个清楚的事。”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但据我所知,卓大侠只晓得这一门神功,却不懂得解救之法。”
    众人都为之瞠目,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如此凌厉进攻。
    门逵干笑一声,道:“你如何得知他不懂解救手法?”
    黑鹰史良也冷笑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朱宗潜转眼望着史良道:“史前辈的意思,可是说卓大侠识得这种解穴手法?”
    史良颔首道:“当然啦!”
    朱宗潜道:“卓大侠是你们两位的结盟兄弟,史前辈亦作证的话,当然可以采信了。”
    众人一听敢情朱宗潜是运用讹吓手法,便却松一口气。朱宗潜突然仰天长笑一声,又使众人都紧张起来。等到他笑声收歇,门逵冷冷道:“朱少侠何事发笑?”
    朱宗潜厉声道:“我明明亲自问过卓大侠,他自承不懂解穴手法,你们却要硬说他懂得,你说可笑不可笑?”
    门逵也厉声道:“我那盟兄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面色一沉,咬牙道:“我就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这身份还不够吗?”
    所有的人全都愣住,寂然无声。冯天保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道:“你若然真是卓大侠卓蒙的高足,这身份自然够了。”
    这便是说,朱宗潜已可以使人相信卓蒙当真不懂得那门功夫的解救手法。这样,便等於证明门逵是黑龙头,是他把这门功夫传与屈罗。
    门逵感到十分意外,事实上他听卓蒙讲究过这一门闭穴神功,但已记不得他有没有讲究到解救之法。他这刻也无暇与史良研究,当下冷冷一哂,道:“放屁,你怎会是我那大哥的徒弟?”
    朱宗潜反问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像了?”
    门逵道:“我那位大哥一生侠义,讲究气节。极重尊卑长幼之序,如若你是他的弟子,早就该过来叩头行礼,岂敢如此狂妄放肆?”
    朱宗潜肃然道:“这话甚是,但我当然有不行礼的道理。我恩师曾对我言道,如若你们当真是黑龙头的话,那就不要理会什么礼数,咱们侠义中人,须以是非善恶为重。我谨记恩师之训,是以不要把你们当作长辈。”
    他一向就有一种尊贵慑人的气度,加上现下神色凛然,令人不得不承认他的道理。他只停顿一下,又道:“我马上就可以证明你们是黑龙头,首先我要问你,你原本在什么地方居住?这问题可从三十年前说起。”
    门逵坦然道:“三十年前我曾游历天下,归来后因与卓大哥八拜结盟,遂定居於襄阳,闭户不履尘世,天下间只有卓大哥和史三弟与我往来,直到最近,方始搬迁。”
    朱宗潜道:“搬到什么地方?”
    门逵道:“洛阳,我素来不受应酬,现下既已说出地点,以后又得搬啦!”
    朱宗潜道:“你说你一直住在襄阳,最近方搬,对不对?”
    门逵道:“不错。”
    朱宗潜厉声喝道:“你撒谎,明明已搬迁了很久,我已经打听过。”
    门逵仍然坦然自若,到目前为止,对方尚未提出一点点於他不利的证据。
    他道:“我搬走之时,曾经用了一点心机和钱财,使那购买房屋之人对外宣称我已搬走了许久,你没有查明白,无怪自以为是。”
    朱宗潜道:“黑鹰史良搬走之时,也用过这等手法?为什么?”
    门逵反诘道:“这又有何不可?你说来听听。”
    盛启心直口快,旁人都不作声,他却插口道:“门兄有理,这等闲事朱兄你管不着。”
    朱宗潜道:“好吧,就算他有理。诸位听到现在,定必觉得在下仍是一味讹诈胡混,其实我却大有用意,马上就可以见效了。”
    众人都测不透其中古怪,所以毫无回声。连那素以机智着称的门逵也十分迷惑,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一点点头绪。
    朱宗潜朗声道:“现不在场的人共有十二人,除了门、史二位与在下之外,下的九位前辈,有谁与门逵以前相识?”
    符直最先应一声,接着便是欧阳慎言和归奉节应了。
    朱宗潜道:“这一节又暂且不提,在下建议九位前辈把在下和门逵两人包围在当中,那一个想逃走的话,你们必须全力出手,格杀不论。”
    他停顿了一下,视察过众人表情,晓得这一着很收效。大家都相信他将提出极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门逵是黑龙头,所以作此布置。假如门逵不同意的话,无疑等如承认。
    门逵没有做声,亦毫无表情。
    欧大先生道:“此举对任何人皆无妨害,可以照办。”其馀的人也纷纷表示赞成。朱宗潜在这个当儿还提出亮出兵器的要求,大家也答应了。
    於是他们先行摆好一个圆阵,九般不同的兵器却对着圆阵当中。以这九大高手联合摆下之阵,当今之世,大概没有人胆敢自夸可以任意出入的了。
    朱宗潜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你可有异议吗?”
    门逵哂道:“我何惧之有?此举有意思得很。”
    黑鹰史良道:“我呢?”
    朱宗潜道:“假使你对黑龙头之事全不知情,那就走远些。如若晓得,那就悉随尊便。”他的话说得厉害不过,不但迫得史良不能加入,同时又点明了史良他纵然走开,也并非就全不知情。
    史良哼了一声,退开了六七步。朱宗潜领先入阵,门逵紧紧跟随在后,到圆阵当中站好之后,朱宗潜四瞧一眼,便道:“盛启前辈、杜七姨前辈和归奉节前辈太大意了,假如在下情急突围的话,一定向你们三位当中的一位下手。”
    盛、杜、归三人心中凛然,连忙提聚功力,全神戒备。
    门逵道:“你别净在装腔作势了,有话快说。”
    朱宗潜霍地转身向着他,掣出长剑,双目炯炯,发出威厉光芒,沉声道:“好,我说,你到底是谁?”
    门逵眼中神情变动,道:“你说什么?”
    朱宗潜道:“你当然知道我说什么,快说,你到底是谁?”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门施主就是门施主,难道还会变为别人不成?”
    朱宗潜返视着门逵,双目瞬也不瞬,这刻他已用足全身气力精神,贯注在这个敌人身上。他深知自己略一疏懈,便将招致丧命之厄。
    他大喝道:“欧阳帮主,听闻你擅长观测之术,最好请你指出在下此举的原因。”
    欧阳慎言道:“那么老夫就从实说出,得罪门兄之处,还望宥谅。朱兄意思是指门兄戴了面具,想是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可以一生一世戴在面上,不用取下。这等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妙,哭笑之际,全然不露痕迹。唯一的破绽就是细微的表情无法表露。”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门逵面上。朱宗潜突然厉声道:“史良你最好别移动。”史良一只脚刚刚提起,闻言一愣,心想他脑后难道长得有眼睛,竟见到我举步?心念转时,那只脚不知不觉放下,果然打消了举步上前之意。
    朱宗潜揭破黑鹰史良意图移动之际,没有一个人转头去瞧,但那些高手们乃是布下圆阵,是以有两三人面对着史良,只须目光一闪,便自见到。欧大先生正是其中之一,他沉声道:“冯兄退后一点。”
    阴阳手冯天保闻言会意,晓得欧大先生乃是把史良交给他全神监视之意,当即退了六七步,转身斜望着史良,遥加监视,另一方面仍可以稍稍见到门逵这一边的情形。
    三手殃神门逵嘿嘿冷笑道:“妙极了,这一着果然厉害不过。”他目光四下转动,扫瞥这一座宽敞高大的厅堂,瞧清楚这座厅堂除了大门之外。尚有两道侧门。目下朱宗潜所立的位置,正好切断他向大门冲出之路。自然冲过他之后,后面尚有龙门队高手的防线。因此,他决计无法从这一面冲出,唯有从两边侧门着手。史良则站在靠大门旁边,倒是很易夺门而出。正因史良在该处,也就使得朱宗潜无法闯过龙门队的圆阵之后,就可以迳出大门。这是假如朱宗潜反而要逃走的话,形势便是如此。
    门逵本已把四下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但他一向是谨慎无比之人,是以在这刻还再查看一遍,才又说道:“即使我面上戴有人皮面具,朱宗潜你又能证明我什么了?”
    朱宗潜冷冷道:“世上总会有人见过黑龙头,你露出真面目,便知分晓。”
    门逵哼一声,道:“这话不无道理,但我又得反问一声,假如我并无人皮面具,便又如何?”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竟使得大厅内的气氛更为紧张严重。只因他们眼下正是以生命名誉等作赌注,非是普通的人那样赌气斗口。人人都晓得门逵不是好惹的人,向来城府极深,谁也测不透他的心意。因此,他刚才虽然透露出好像真有人皮面具遮住真面目的口气,其实也许是一个陷阱,乃是以实为虚之计。
    由於朱宗潜本身的嫌疑亦极大,说不定门逵竟能证明朱宗潜力是那作恶多端的“黑龙头”。
    这样扑朔迷离,五色缤纷般的变幻局势,使得一众阅历极丰的高手们亦不由得大感刺激和紧张。
    朱宗潜双肩一耸,眉眼角彷佛射出森森杀机。
    他道:“假如没有人皮面具的话,总有一个原因使你面部肌肉僵死了大部份,我定要查明这是什么原因,方肯罢手。”
    门逵嘲声道:“只怕到其时已不是你肯不肯罢手的问题了。”
    他举手摸一摸自己的面颊,又道:“诸位对我的疑惑,亦非全无道理,只因那黑龙头向来神莫测,而兄弟我亦素来不与外人往还,加上懂得解救生死穴的手法,嫌疑自然很大………”
    说到这儿,他卖关子似地停歇了一会,目光缓缓扫射过众人,使得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朱宗潜在内,也十分心急,希望他赶快说下去。
    门逵又道:“现下大家都集中注意力於我的真面目上,我在说出隐情以前,先问各位一声,你们对朱宗潜的假面目可有兴趣?”
    盛启道:“什么假面目?”
    门逵道:“便是那个黄面汉子,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几乎被他杀死。”
    程忿然道:“朱宗潜,你怎么说?你是不是那个黄面孔的汉子?”
    朱宗潜惊讶不已,心想门逵从何得知自己就是黄面汉子的化身?他这一下反击果然厉害不过,因为自己化身为黄面汉子之后,曾向龙门队诸高手加以袭击,虽然用心是试探每个人的武功源流,但此举即已犯了众怒。在未找出黑龙头以前,很难解释得明白。因此,这刻决不可以承认。但假如对方有法子证明自己就是那黄面汉子的话,今日的失败将成定局了。
    他内心虽是震动异常,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
    微微一笑,道:“门逵你可有证据么?”
    说话之时,暗付假如他真是沈千机,因此识得康神农所赠的易容妙药,或者他亦有此药,取出来当众试验一下,便是铁证,自已再地无法狡赖了。
    门逵没有掏药的动作,双手依样垂着,口中说道:“我晓得你就是那位黄面汉子………”
    他虽然没有立刻提出证据,但一众高手却已都相信了,现下就等他提出确切的证据。
    门逵沉吟一下,心想:这朱宗潜胆敢一口咬定我载有假面具,此事非同小可,当然曾经观察了许久。但事实上我们只在这利用面对面说了一回话,因此,他决不可能是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观测出来,即使他当真已观测出来,但在没有更多的观测机会以前,他决不敢贸然一口咬定。所以我晓得他必定就是那个黄面汉子,他当时已跟我说过不少足以令我震惊之言,那时他已观测出我可能戴着假面具。加上现在面对面的一番试探,方敢确信我是戴着人皮面具,我亦因此而推测出他即是黄面汉子。可是这个理由力量不够,说出来全无用处,这便是何是好?
    他用尽平生的聪明智慧,努力找寻说服一众高手的理由。
    终於灵机一触,道:“诸位当还记得那黄面汉子的衣服和兵刃,现在但须派出两三位搜查一下,定必有得发现,如若此法行不通,我还有最后一着,一定能证明他确是那黄面汉子。”
    欧大先生心下暗暗着急,因为他晓得黄面汉子会使“雷霆刀法”,假如朱宗潜既是卓蒙的弟子,又与那擅长雷霆刀法的黑龙头有关,则几乎可以证明“狼人”就是“黑龙头”了。
    他立刻道:“这法子行得通,朱宗潜你反对不反对?”
    朱宗潜心头大震,原来他假扮黄面汉子时的衣服兵刃,果然就在房间内的榻上。这些高手们无一不是阅历极丰,深谙各种江湖门槛之人。不但不会漏眼,甚至可以断言一定能在极短时间之内找到这些证物。他真想不到局势忽然变得如此急转直下,对他不利已极。
    在这等形势之下,他自然不能拒绝,甚至连沉吟了一下也大犯嫌疑。
    不过虽然局势转变成这等地步,龙门队一众高手的目光多半还是集中在门逵身上,并未转移到朱宗潜这边。可见得这些老练江湖人物毕竟不同凡响,各自在心中皆有主张,不会随便动摇。
    朱宗潜应道:“欧大先生怎么说,便怎么办。不过,在下还是希望先揭开门逵真面目之谜。”
    欧大先生方自摇摇头,一个人接口道:“什么真面目假面目之谜?”
    此人话声洪亮之极,众人一听而知乃是秃天王杨元化。
    欧大先生道:“杨兄刚刚赶到,无怪不明底蕴。兄弟却想先请问一声,杨兄何事耽误至今方始赶到?”
    杨元化道:“说出来不免见笑诸位朋友,我老秃刚才自作聪明,暗暗坠后藏了起来,瞧瞧那黄面汉子会不会出现………”
    他话声略顿,一众高手都不由得十分急着听他说下去,因而做成了悬宕的气氛。杨元化自嘲笑了一声,道:“老秃不但如愿以偿,还几乎送了性命!那的刀法凌厉无匹,世所罕见,那股气势,更可以媲美朱老弟呢!幸而老秃一身粗皮硬肉,得以硬闯出他刀剑威力圈外。这也真奇怪,不但不追,反而迅快跑掉。”
    他这么一说,已足以证明朱宗潜并非黄面汉子。
    欧大先生立刻道:“幸亏杨兄及时赶到,门兄没得话说了吧?”
    门逵迟疑一下,道:“当然不必多说了。”
    心想朱宗潜明明就是黄面汉子,杨元化怎么又碰见一个?除非朱宗潜尚有替身,或者与杨元化串同勾通。不过,串同勾通之举不大可能,因为朱宗潜出道至今所有的经过全都查得十分清楚,根本没有时间与杨元化结交。
    他眼见这个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业已失去,当机立断,决意施展最狠毒的手法。大声说道:“现在谈到本人真假面目这一笔了。不瞒诸位说,本人这副面貌果然是假的。”
    所有的人都不答腔,谁都能够觉察出这些高手们乃是更加小心地戒备,全都不敢开口分心,连朱宗潜也是一样。
    门逵仰天一笑,道:“各位如此瞧得起本人,实是莫大荣幸。今日如不解释个明白,断难安然离开。好,朱宗潜,你叫人打一盆干净水来。”
    朱宗潜道:“使得,但在下早已遣开全宅之人,只下几个,也不在这附近。要水的话,便须我亲去取来。”
    门达道:“你要去就丢,罗苏什么。”
    朱宗潜等一下,见众人没有异议,方始谨慎地移动脚步。他每一步都计算过,须得完全不影响这座圆阵,免得门逵趁机发难,突破了圆阵逃掉。
    出得圆阵,他便从侧门出去,不久就回转来,手中捧着一盆清水。还有一张高脚茶几,以便盛放脸盆。
    他把这两件东西放在阵中,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两件物事,门逵以及众人一见,都为之一怔。
    那两件物事一是象牙筷,一是银匙。朱宗潜都放在盆水中,但都在盆边露出一截。
    厅中之人无一不是极为老练的高手,一望而知这两件物事俱有验毒之效,设若水中有毒,立时变黑。
    因此,朱宗潜此举,无疑是防范水中有毒,这盆水乃是他取出来的,故此当无不会是他自弄手脚,定是防范门逵无疑。
    门逵心中的震惊与忿怒当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原来他着朱宗潜取水之际,毒计已定,将要仗一盆水杀出重围,并且还得毁去一些人,自然最要紧的是朱宗潜,以他估计,一定可以取他性命。
    但殊不料朱宗潜来这么一着,居然抢制了机先。这真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饶他奸狡无比,这刻也不由得愣住。
    朱宗潜朗声道:“门老师请动手吧,我们都想瞧瞧你到底是谁?”
    他的头向面盆伸去,正要掏水洗擦,突然间一丝白光电射而出,一下子打在朱宗潜胸口上。
    这一丝白光乃是从门逵袖口射出,事先既无朕兆,亦毫无声响。两人相距只有数步,朱宗潜自然无法闪避得开。
    一众高手都惊得怒哼连声,但见朱宗潜踉跄而退,双手捧住胸口。
    欧大先生厉声道:“门逵你此举太无道理。”
    话未说完,朱宗潜已发出一声朗笑,挺起腰肢,道:“诸位前辈放心、在下还没有那么容易遭受奸人暗算。”
    他已经足以证明门逵做贼心虚,是以更加镇定从容。而他自己也感到日下比平生任何时间更为冷静。
    他深知这一宗悬案今日已到了揭晓之时,关系至为重大。在这等关头,务必比平常更加冷静,方能毕竟全功。
    门达理也不理众人,一迳伸手抄起盆内清水,洗在脸上。众人都要等看他的真面目,所以没有一人拦阻。
    朱宗潜朗笑之声不绝於耳,但他的精神丝毫未曾松懈,仍然紧紧的钉牢了门逵。
    那盆清水霎时已变黑,朱宗潜笑声一收,大喝道:“前辈们最好退后几步,小心注视盆边约两件物事。”
    他的机智无人不服,大家一齐后退,把圆阵放松许多。
    门逵轻轻一碰,象牙筷和银匙都落在水中,全然瞧之不见。
    他抬起头,抹干面上水珠。但见他面色白皙异常,想是多年未见天日之故。长得甚是清秀,若不是那对眼睛射出阴毒的光芒,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儒雅人物。
    朱宗潜道:“可有那一位前辈认得他?”
    众人全都摇头,门逵冷冷一哂,道:“这世上认得我的人,恐怕找不到一两个了。”
    侧门那边传出一阵狞恶语声,道:“咱却认识你这小子。”
    人随声现,一个高大的人跃出厅中,但见他面色如古铜,狰狞凶恶,手中提着一只钉锤。
    他接着厉声道:“你还认得咱佟长白么?”
    群雄都大感震动,想不到名震宇内的“三凶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会在此间出现。
    并且似是由朱宗潜安排好,特意来辨认门逵的真面目。
    秃天王杨元化晓得沈千机的内情,也见过双足残废而又被锁在木椅上的康神农。是以眼下一听此人就是沈千机,最感震惊。心想朱宗潜费了无数心机气力,到底已找出了真仇人啦!
    欧大先生道:“佟兄可还认得兄弟吗?”
    佟长白凶睛一直瞪视着门逵,口中道:“咱当然认得你,但你这会儿最好别打岔,沈千机毒计最多,提防送了性命。”
    他的话虽是好意,但欧大先生可有点挂不住了,当下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佟兄打算要把这位沈兄留下了?”
    佟长白道:“咱可不敢夸这个口,不过今日要跟他拚个死活。”
    沈千机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佟长白道:“你害得咱好惨,咱们休想罢休,除非你把火熊胆还给我。”
    沈千机冷哂道:“什么火熊胆?早就用掉啦!”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这也干脆,来吧,咱们拚个死活也好。”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你们两位当代高手这一场拚斗,无疑哄动一时。可是沈施主到底是不是黑龙头呢?咱们办事可不能冤枉人。”
    朱宗潜应声道:“当然是他啦!前几天的晚上,他杀死了我几位朋友,掌力与那屈罗一模一样。”
    沈千机冷笑道:“如何见得那是我?”
    朱宗潜道:“不是你是谁?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可有证人?”
    沈千机笑一下,含有嘲讽之意,道:“我的证人恰在此地,符直兄你怎么说?”
    符直摇摇手中的弧形剑,道:“我与门逵兄两晚都在一起。”他乃是东厂的一流高手,为人何等精明能干,决计不会中了沈千机的圈套。
    丙然朱宗潜笑道:“好极了,你只是跟门逵在一起,但沈千机却到了我这儿。老实说,任何人戴上那副人皮面具,登时就变成了门逵。最好莫若找史良顶替,那就绝不会露出破绽了。”
    符直道:“史兄当时有事走开,果真不在场,直到二更过后,史兄才回来。”
    朱宗潜一面说话,一面估计己方的实力。
    他深知目下尚未能证明沈千机就是黑龙头,而他所以迟迟不提出康神农这一宗公案,便因他必须把握定能杀死他,才可摊牌。
    如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被他逃走。以此人的机智狡诈和武功之而,日后别想再找得到他。
    他深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应当怎样做。第一步先得拿开那一盆毒水,免得他凭使这一盆毒水逃生,第二步才是摊牌之时。
    取开那一盆毒水之举当然危险万分,即使是最笨的人,也晓得这等毒水沾上一点,便十分难受。
    这是假设这盆浑黑色的水有毒而言,照道理来说,沈千机既然把象牙筷和银匙都弄落水中,可知必是奇毒无比,这两件验毒之物都变了颜色,他才不肯让别人瞧见。
    朱宗潜却不断地研究一个疑点,那就是沈千机如若有意借毒水遁出重围,应当任得筷匙露出来,让大家见到果然有毒,这才功效百倍。
    他何以反而碰落了筷匙?难道他用不着骇唬众人?
    铜面凶神佟长白已举步迫近,朱宗潜大喝道:“诸位且慢动手,待我取那一盆水,大家凭武功决个高下。”
    他喝叫之时,已跨入圆阵之中。
    沈千机冷冷地笑着,双手抄起水盆,道:“很好,你来拿吧!”
    所有的人都暗暗戒备,只要沈千机略有动作,他们都赶紧跃开,或是以兵刃掌力封蔽身前。
    以沈千机这等高手,不难在举手之间,使这一盆水均匀而迅急地向四下飞溅。实在是极为凶毒的武器。
    杜七姨喝道:“朱宗潜小心,这盆水必有古怪。”
    欧阳慎言也道:“他若迎头泼来,你如何躲得开?”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他拿着区区一盆毒水,莫非就任得他安然离开吗?不行,在下宁可毁於毒水之下,也不让他逃生。”
    沈千机稳稳地拿着那盆黑水,双目盯住对方,道:“你大概认为这盆水其实并无剧毒,是也不是?”
    朱宗潜迫近两步,离他只有五尺左右,冷冷道:“你自家说说着,这盆水有毒没有?”
    大家都觉得十分的紧张,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他们互逞机谋,针锋相对,实在已到了最后关头。
    而这一幕的结局定必有人惨遭不幸。
    沈千机道:“你真是举世罕有的杰出人物,可惜太过恃才自信,终不免横死之祸。”
    朱宗潜道:“这也不见得,我如无几成把握,如何就敢步步迫你?你且说说看,这盆水有毒没有?”
    沈千机目射凶光,冷冷道:“当然有啦,任何人只要沾上一点点,就得腐烂人心,化为一滩黑血。这话只怕你未必肯信。”
    朱宗潜哂道:“当然不能相信,试想天下毒物虽多,却还未听过有这么一种如此厉害的!就算有吧,你又怎敢把手放在毒水之中?”
    沈千机道:“你见陋寡闻,当然不知世上竟有此毒,我老实告诉你,这一盆水中,已蕴含约有一百二十种药物合成的毒素,这个方子古今尚无人知。”
    朱宗潜插口道:“这么说来,你竟是精通药物之道了?”
    沈千玑道:“当然精通啦,只怕当世之间,还无人能出我之右。”
    朱宗潜厉声道:“那么我师告诉我,你使用一种药物,使他变为狼人之事,竟然不假的了?”他突然提到这一笔,大是惊人,宛如奇峰之上,又有奇峰突出。
    沈千机自问平生作事,隐妥当无比。
    像这“狼人”一案,将属古今一大密,何以竟然被卓蒙瞧破?那么他这一次重出江湖,竟是为了报仇而来吗?
    饶他老奸巨猾无比,闻得此言,也不由得愣住。朱宗潜发出一阵刺耳惊心的凄厉笑声,道:“诸位前辈请作证人,单是他如此反应,已可知他使家师变成狼人之事,大有可能。在下目前还未提出确凿证据,因此,关於狼人一案,暂且不提。”
    他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他并不一口咬定沈千机必定干了这个罪行,而是指出极有可能性如此说法,说服之力大得无法衡量。反之,他如若一口咬定是沈千机所为,则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之下,许多人反倒是觉得难以置信,认为他有故入人罪之嫌了。
    沈千机定一定神,佯笑道:“你这话简直荒谬绝伦,我倒没听过有药能使人变为狼人的。”
    朱宗潜道:“这一案暂时不提,我有一样东西给符老师瞧瞧。”他一扬手,一件物事向符直飞去。
    符直接到手中一瞧,面色立变。
    那件物事原来是一个布团,上面插着两支细如牛毛的白色钢针,针尖颜色乌黑,颇有奇毒。
    朱宗潜道:“这两支毒针其一是刚才沈千机向我暗算,殊不料我早在胸前暗藏钢甲,是以不曾死亡。另一支则是在一个被沈千机杀死的人身上弄到手的,他生怕那人报出他的行踪,遂杀以灭口。”
    符直不但一望而知此针乃是杀死他手下之物,而且还知道一件更惊人的事。他冷冷道:
    “朱宗潜,原来你真是那黄面汉子?”
    朱宗潜道:“目下已不必隐瞒了,不错,那是我改扮的。”
    众人又一阵震惊,但觉局势千变万化,简直无从捉摸。
    符直道:“对,这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两支毒针,已可以证明原名沈千机的门逵乃是黑龙头。兄弟可作证人,先后有两位死在黑龙头手底的同道,乃是丧命於这种毒针之下。”
    沈千机冷笑道:“你们分明勾搭好圈套,硬栽我是黑龙头吧,你们想必也奈何我不得。”
    朱宗潜厉声道:“你以为凭这盆毒水,就可以闯出重围吗?哼,哼!你真是梦想。我朱宗潜拚着全身糜烂而死,也得挡住你这一盆毒水,你信不信?”
    他气势之雄,信念之坚,全都表露无遗,使人不得不信。沈千机一瞧他这话可不是虚声恫吓,果然不敢立即行动。只因这一盆水若然完全用来对付朱宗潜,其馀的人受此刺激,势必个个奋不顾身,亡命进击。
    这一干高手们没有一个好惹,若在空旷之地,他或者还能仗着功力较高而突围。但在这座厅堂之内,面对这许多不要命的高手,谁也休想冲得出去。
    朱宗潜用尽一切手段心机,直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可乘之机,这个可乘之机便是沈千机的迟疑心怯。
    朱宗潜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罕有的机会,迅即拔剑在手,雄厉无匹地呐喊一声,疾攻而上。
    但见剑光化为一道雪白疋练,电掣卷去。
    沈千机双手一振,那盆毒水化为一大帷幕,迎头罩去,同时之间,退了两尺,伸手在腰间一抹,掌中已多了一口白光森森的细刀。
    铜盆落地之时,发出响亮的声音,一众高人都挥舞兵器,保持圆阵的完整。但其时朱宗潜已退出了圆阵,他满身皆是一块块的黑色痕迹,显然已被毒水淋着多处。他厉声喝道:
    “在下已受毒水所伤,诸位前辈高人万万不可放走这个凶毒之人。”
    秃天王杨元化首先大喝进击,馀人亦纷纷冲上去,霎时剑气刀光,纵横交错。铜面凶神佟长白初时来势最猛,但这刻却没有上前攻袭沈千机,却一转身挥起钉锤,猛取黑鹰史良。
    宽敞的大厅之内,好像挤得没有转身之地,然而却没有兵刃相交之声。不过单单是这些高手含气敛劲的叱吒,厅堂上面屋瓦就已不断地震动,龙门队的高手们全却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加上朱宗潜壮烈之举,使他们表现出多年来已消失的凶猛狠勇。
    核心中的沈千机手中一口缅刀凌厉攻势,当然显得很狼狈,可是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另一角的佟长白与史良之战,也是极为激烈。
    佟长白显然功力深厚得多,那只巨大的钉锤呜呜作响,打得史良团团乱转,十招未到,史良已无还击之力了。
    朱宗潜鼻中嗅到衣上的腥臭气味,甚感恶心。不过浑身皮肤的麻痒感觉更便他关心。这自然是毒水所引起,几时开始糜烂呢?几时变成一滩黑血?他全无所知,只默默地忍受着。
    沈千机面对这许多的名家高手,实在激发不起斗志,手中刀招略一滞慢,顿时大腿中了一剑,背后也挨了一刀背,疼得呲牙裂嘴。这两处伤势均非要害,以他这等高手,简直不致影响斗力,不过心中却大感窝囊气,因为他深知敌人这两记却不是超妙手法,若然在平时,决计不会捱上这两记。
    这么一来,他可就更呈不支了。事实上他还没有醒悟到今日斗志之消沉,刀法之不如往昔,完全是受到朱宗潜的影响。
    朱宗潜动手之时,正是当他迟疑心情之际。他及时出手发动,虽然不是立即得手,可是已恰到好处地把沈千机的心志击溃,因此,他其后已无法恢复平日水准。现下再挨了两记,更加危急。
    杨元化大喝一声,双手齐出,左手以细腻手法逼住他的刀式,右手却使出强猛绝伦的掌力疾攻过去。
    沈千机毕竟是狡毒绝世的人物,临危不乱,深深吸一口真气,全不理会杨元化的掌招。
    “砰”的一响,他背上已挨了一掌,极为结实,身形不禁向前一倒。
    当此之时,沈千机手中缅刀已荡开了欧大先生长剑和一影大师的禅杖,但见他借势猛冲,缅刀如雷霆闪击,威厉无匹。挡住他去路的归奉节和程二人,都骇得赶紧躲开,让出道路。
    沈千机这一手“雷霆刀法”果然是武林绝学,威势之强,无与伦比。归、程二人都曾经在朱宗潜的这一路刀法下吃过苦头,是以更易心寒胆落,让出道路。
    沈千机一冲出圆阵,眼见大门口有佟长白、史良这一对正在鏖战。左右两道侧门其中之一有朱宗潜挡住去路,他虽然已中了毒水,可是这个人意志之坚强,世罕其匹,万一还能奋起馀力纠缠自己一阵,岂不糟糕?
    因此,他迳向左方侧门扑去,他的功力果然深厚绝伦,远在龙门队诸人之上。这一点从他受到诸般伤势而仍能迅捷腾跃,以及挥刀突围等动作上可以瞧得出来。
    厅堂内的高手们全都愣住,他们都判断出无法追上沈千机,是以个个都干瞪眼瞧着他的高瘦身影飞出门外。
    朱宗潜在角落抄起一把精光闪闪的长刀,放步奔丢。
    杨元化叫道:“老弟你觉得怎样啦?”
    朱宗潜头也不回,口中叫道:“诸位前辈不可通通出来,免得又被史良跑了,他也是黑龙头的化身。”
    龙门队诸人之中,要以一影大师和欧阳慎言二人最痛恨黑龙头,这是因为黑龙头无数血案中,跟他们有关系的最多。
    因此,他们却然返到佟、史二人战圈侧近,虎视眈眈的瞧着这一场拚斗。
    朱宗潜最先奔出门外,但见这座露天院子内,两条人影正在搏击,刀剑吞吐翔舞之际,有如星漩电掣,光华万道。
    那个使剑的人用一条黑巾裹住头面,剑术之精,功力之强,令人大有叹为观止之慨。
    朱宗潜一跃出院外,朗声大笑道:“沈千机,你万万想不到我这儿还有一位高手,足以把你拦住吧?”
    沈千机听他中气充沛,毫无中毒之象,心头大凛,暗忖此人真是深不可测,连这种毒药他也有法子抵御,这事实在太以惊人。
    心念转动之际,使剑的蒙面人居然能抓住这一丝空隙,长剑在瞬息间连发三招。沈千机转念之际,亦使用雷霆刀法中的冲锋陷阵手法,几乎是同时发动。但见沈千机缅刀化为一道长虹,冲破了千重剑气,飞上墙头。
    蒙面人冷哼一声,提剑疾追。这两人都是行动如电,霎时已失去踪影。
    一众高手都不由骇然相顾。
    魔鞭盛启露出他的粗犷本色,大叫道:“咱真是开了眼界啦,他妈的这个蒙面人是谁?
    咱服气死了。”
    原来沈千机虽是以绝世刀法,冲出重围。可是人人都瞧见蒙面人曾经以极精妙的手法,刺了沈千机一剑。
    这一剑使得有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简直无迹可寻。虽然不是刺中要害,是以终让沈千机逃走。但这一剑已足以震撼了所有名家高手,人人自叹不如远甚。
    朱宗潜忖想一下那两人可能有何演变?蒙面人追得上追不上他?他迅即下结论,认为纵然追不上沈千机,也没有什么危险。
    这才回答盛启的话,道:“不敢相瞒诸位前辈,他就是家师卓蒙了。”
    大家都不知怎生开口才好,要知如若那人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便即是“狼人”。他们这个龙门队正是要捕杀狼人,如今夹上一个朱宗潜在当中,情势便变得十分复杂了。
    朱宗潜体会出大家的尴尬心情,便又道:“家师二十年来为奸人所害,以致难以见谅於武林。这一点他老人家知之甚深,将要还武林一个公道。但在他尚未了结自身的深仇大恨以前,还望诸位前辈暂且放手不管。”
    欧大先生心头犹自晃现卓蒙那精妙无双的剑法,敢情这二十年来,卓蒙在剑道方面大有进境。
    他受到这件事实的影响,心头大是沮丧,首先道:“卓兄既是被好人陷害,落得这等田地,我们自然应该等他了结这宗公案之后,才谈到他本身。”
    馀人没有表示反对,朱宗潜道:“诸位请跟我来。”他大步奔回听内,但见佟长白犹自与史良酣斗。
    他们开始接战之际,史良立见不支,似是在武功修为上两下相差甚多。然而经这一番腾折,史良尚未落败伤亡。
    朱宗潜朗声问道:“一影大师欧阳帮主两位可曾出手拦截过他?”
    他们却点点头,朱宗潜朗声大笑道:“诸位瞧出来了没有?黑龙头当真一个人?”
    符直道:“这话怎说?”
    朱宗潜道:“佟老师的武功非比等闲,但史良一上手时居然尚敢作伪,诈作不支,使咱们不予重视。他们两人合作已惯,沈千机必定先冲出重围,这一来料咱们不能不倾巢追去。
    其时只下他和佟老师两人,史良便可以施展绝艺,乘隙遁走了。”
    杜七姨道:“这话有理,史良他的武功实在已高得可以化身为黑龙头的地步,咱们别放过他才好。”
    她说话之时,所有的人都分别移动,封锁住全厅出路。
    朱宗潜双眼发出炯炯光芒,心中迅快地回想今日整个局面,虽然百密一疏,让沈千机遁出重围,连老恩师也居然没拦住他。但若是能拾下史良,亦是一大收获。他之所以安排佟长白对付史良,便因佟长白武功强绝一时,若换了别一位,恐怕早就丧命於史良刀下了。
    黑鹰史良的功力实在不如沈千机深厚,可是他却擅长遁法,加上他的奇功艺亦不在少数。
    适才便曾两度使出刀掌齐施的绝技,逼开佟长白,意欲逃遁。却被一影大师和欧阳慎言二人抢先一步拦截住,脱身不得,遂又恢复力斗佟长白之局。
    如若眼下乃是他与佟长白单打独斗,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有朱宗潜能令他精神上感到一股无法负荷的压力,使他禁不住想尽快逃离此地。
    那铜面凶神佟长白喝声如雷,武功走的是凶猛路子。一众名家高手瞧在眼中,都大感骇然,心想此人名列“两恶”之内,果然盛名不虚,凶威惊人。蓦见史良刀掌齐出,恶毒无比。
    佟长白居然十分忌惮他的掌招,唰地退开。
    史良快若飘风地窜出圈外,迳向冯天保程两人扑去。
    冯天保双手先后拍出,接住他的掌招,但觉对方掌力凶毒无比,竟然无法封闭得住,一吸气飘退了七八尺。
    程却碰上对方刀招,但觉长刀来势宛如霹霹横飞,雷霆万钧,心头大为凛然,双笔运足全力急急封住门户。
    .但听一声金铁交鸣的震耳大响过处,程双笔脱手激射向屋顶,人也向后便倒,胸口血光冒现。
    黑鹰史良竟然硬闯了出去,并且在这一触之间,伤了江南六大名家之一的程。这份功力身手,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的身形已到了门口,快得难以形容。但斜刺里一道红光卷至,另外还有一道人影同时扑去,分从不同的方向朝黑鹰史良袭去。
    那道红光便是杜七姨的赤匹练,长达数丈,是以她双脚不移,却在老远处已攻及史良身体。
    另外那道人影却是巫山云归奉节。他这刻显出天下无双的轻功,宛如闪电般飞扑过去。
    那史良因程之故,到底迟滞了一下。归奉节以这一线之差,居然追上了史良。
    史良大吼一声,运刀疾劈。凌厉绝伦的刀气把杜七姨的赤匹练冲开,发出“蓬”的一声。
    他左手同时向归奉节抓去,恰好抵住遍奉节的尺八玉箫,归奉节但感敌掌上的力道凶毒无伦,不但完全抵住自己玉箫上的劲道,而且还能反击,使自己血气波动甚剧。
    遍奉节眼前一黑,五脏翻腾,方要吐血昏死。猛可感到后背上命门穴上一热,顿时恢复。
    这时他手中玉箫仍然抵住史良掌心,随着这命门穴一震之时,一股强劲内力从箫上涌出,施以强猛无伦的反激。
    朱宗潜站在他身边,手掌按在他后背命门穴上,催动内力,帮助归奉节对抗史良。
    黑鹰史良脸膛上布满一层黑气,他已经跟敌人门上了内力,变成骑虎之势,欲罢不能。
    凶睛一转,但见龙门队诸人纷纷移动,一半堵住门口,已很难再有冲出的机会了。
    铜面凶神佟长白脚步沉重地走过来,霎时已走到他们旁边。他凶霸霸地鼓起眼睛,同龙门队诸人望了一眼,狞声道:“你们怕什么?竟都不敢出手杀死这?”
    众人都没有回答,要知这刻史良正与归、朱二人斗上内力,寸步难移。
    他们随便那一个出手即可杀死史良,何惧之有?只不过以他们的声名身份,决计不可做出这等卑鄙之事,以致被江湖同道所讥笑不齿。
    佟长白目射凶光,狰狞笑道:“好、好,你们都没有这个胆子,那就让咱来吧!”
    众人这才忽然记起这铜面凶神佟长白乃是“两恶”之一,他可不大讲究这种江湖规矩,而是恣意行事,如若不然,怎会成“两恶”之一?
    谁也不愿意出声提醒佟长白不可这样做,反正动手的不是自己那就行啦!而这黑鹰史良的武功如此高明卓绝,实是一大祸患,今日能够除掉他,当然是众人皆欲之事。但见佟长白抡起钉锤,呼一声向史良头颅击去。
    史良右刀疾出,硬是向钉锤架去。他左手已练成了“摧心裂骨手”,是以厉害之极,人人抵挡不住。右手刀则是雷霆刀法,亦是武林一大绝学。否则他焉能在如此众多的名家高手围攻之下屡次冲出?此时刀锤相交,当地大响一声,竟自汤开了那只钉锤。然而这一来他左手便抵不住遍、朱二人内力所聚的尺八玉箫了,蹬蹬蹬连退三步。
    这支尺八玉萧是平钝无锋,不能刺穿史良的手掌,但上面却蕴聚着朱宗潜和归奉节两人的内力,非同小可,洞穿牛腹是决计不成问题的。黑鹰史良全仗“摧心裂骨手”这种奇功抵住他们两人的内力,这刻受到右手长刀的影响,功力减弱,当然抵挡不住,连退了三步之后,张口喷出鲜血。
    这等景象惨烈无比,连杀人不眨眼,被列入宇内“两恶”之内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怔,垂下手中钉锤。
    朱宗潜猛可飞起一脚,直取史良小肮。史良方自一闪身,朱宗潜趁机伸手搭住玉萧,迅速退开。归奉节不禁喘一口气,迅速侧跃数尺,免得妨碍了朱宗潜。
    史良冷冷地瞪视着朱宗潜,这刻他已陷身在重围之中,自知绝难冲出,须得等到别的机会来临,方可一试。因此他动也不动,嘴唇的血迹也没有揩拭。
    朱宗潜取出兵刃,左刀右剑,静静地注视着史良。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晓得史良尚有一拚之力,只因史良刚才吐的那一口血,旁人都认为他内伤极重。其实此是七煞秘中的一种神奇功夫,只用一口血,就化解了内脏所受的压力。但比起他应该负的伤可就微乎其微,根本算不了受伤了。
    这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功夫,史良似乎已了解这个像彗星一般崛起的年轻高手心中的意思,当下道:“朱宗潜,你对我仇恨极深,有意与我决一死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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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众人一听都大感意外,只因史良说话之时,依然含气敛劲,毫无受伤之象,这就无怪他敢向朱宗潜搦战了。
    朱宗潜道:“不错,我只想跟你痛痛快快的拚一场,至死方休,咱们既不逃走,亦不要别人插手,你敢不敢?”
    史良道:“有何不敢,咱们一言为定。”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好极了,假如今日你有本事杀死我,谁也不拦阻你,让你安然离开,你瞧这个条件如何?”
    史良道:“当然好极,但我却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之人,为何肯作茧自缚,自动提出如此不利的条件?”
    须知朱宗潜若然不提这个条件,情况还是一样,史良非打不可,并不是他不提这个条件史良就可以不打。
    旁人亦泛起同样的疑问,当下无人插嘴,等着朱宗潜如何回答。
    朱宗潜霎时现出神思不属的样子,怔怔寻思了老大一会功夫,众人越发惊讶,包括史良在内,全都屏息静气,瞧他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又过了一阵,盛启忍不住大声道:“喂,朱老弟,你没事吧?”
    话声方歇,外面传出一声掌声。朱宗潜眼中顿时恢复神采,生气奕奕地道:“我很好,刚才我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史良身躯微微一震,道:“外面的人是谁?”
    朱宗潜哈哈一笑,道:“你还猜不出来吗?当然是你最害怕的人,他姓卓名蒙,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一定已追上那沈千机,把他杀死,才赶回来。我就是等他回返,以便保证你决逃不掉,除非你有本事当场杀死我,否则你决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神剑截击,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黑鹰史良极是老奸巨滑,至此仍然不肯轻易相信,冷冷道:“若然是他,为何他不亲自现身动手?”
    朱宗潜面色一沉,其寒如霜,道:“问得好!他老人家不但不肯进来动手,而且还把面孔蒙起来,这个原因不妨告诉你,那就是他老人家生怕心情太过激动,以致触发了药性,顿时变成『狼人』。他老人家可不想在天下高人面前,露出那副可怕的面目。”
    他一提起“狼人”二字,旁人固然感到一阵窒息的重压,即使是史良,才不由得面色发白,微微发出喘声。
    朱宗潜厉声道:“我若不是业已查明白你们合力设计加害家师,也不会如此的恨你入骨,非亲手杀死你不可了。”
    他说的话都是经过研思,俱有作用。
    史良举目向门外望去,目光却被一影大师等数人挡住。
    朱宗潜突然退开数步,厉声向一众高手说道:“诸位俱是亲自目睹耳闻,家师之所以变为『狼人』,实在是被奸人陷害,是以罪首祸魁是谁,请各位主持公道。”
    原来他故意提起史良加害师父之事,便是算准他在这等情势之下,定会默认,这样自然比起他向旁人解说强胜百倍,方可迫使旁人不能不信。如今目的已达、再也不要拖延了。他招手道:“恶贼,过来这边动手吧!可别打主意逃走,家师在这一道门后面等候,你决查看不出………”
    黑鹰史良受激不过,发出凶野之性,狞声笑道:“老子今日不把你碎万段,誓不为人。”
    骂声中然离地扑去,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精虹,疾卷敌人。
    他一出手就使出“雷霆刀法”,凌厉无比。全厅高手们尽避惯见大风大浪,这时也不由得骇然变色。
    朱宗潜可不敢硬挡他这一刀,但见他斜踏一步,长啸严密封住门户。左手之刀劈出,凶猛之极。这一刀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大开大阖,直是无坚不摧。
    史良第二刀方自发出,势式尚未使足,对方这一刀已当头劈落。他一眼认出亦是雷霆刀法,心头大是凛骇,仓猝间已没有第二条路,只好运足功力,发刀硬拚。
    两刀相触,发出一声震耳大响,双方都退了两步。史良一口血喷在地上,提刀再上。他由於出刀之时慢了一线,势道比不上对方,以硬碰硬,吃亏甚大,是以又用秘功化解了内脏所受的压力。如若他没有这一手奇功,这一刀可就得躺下了。
    但听钢刀相碰之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原来他们都使出同样的刀法。朱宗潜才练会不久,自然及不上史良的功深纯熟。但他老早以前就下苦功研究,右手的芙蓉剑不时使出“干元剑法”,便是用来补助这个可怕的破绽。
    两人越战越勇,凶险百出,所有的人都瞧得目骇神摇。尤其是交战中的两人俱是酣呼大叫,急砍硬劈的打法,更容易令人兴奋,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自家亦下场出手,拚个痛快。
    厅堂上的屋瓦震得生响,杀声冲霄,宛如千军万马正在浴血奋战,当真是人寰罕见的猛烈搏斗。刀光如云之中,忽见剑气暴涨,人影立分,一切声响忽然消失,令人感到静得难受。那两位方才还在舍命苦拚之人,好像已经讲和,分开七八尺之远,各自屹立对望。
    可是他们两人眼中凶光犹在,足以使寻常之人骇个半死。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屹立对望,过了一会,史良胸口忽然出现一块血渍,并且越来越大。这块血渍自然就是战败死亡的讯号,一众高手都省得。业已包扎好前坐在一隅观战的程大声道:“宗潜兄真了不起,你自家没有事吧?”
    朱宗潜神情仍然保持着那一股凶威之气,盯住史良,竟不开口回答程的话。
    这一来,便有两三个人瞧出中奥妙,晓得朱宗潜乃是集中了精神力量,发挥他坚强无比的意志,正在对付史良。这当然是黑鹰史良还有什么杀手钔,被朱宗潜晓得,是以如此的严密设防,不敢略有松懈。
    黑鹰史良胸口的血渍一直扩染到腹部,可知他流血极多,换了旁人,早就得躺下了。但他还能挺直的屹立不动,目光极为凶毒地瞪望着对手。
    又过了好一会,史良冷冷道:“叫你师父进来。”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他老人家若已在此,怎会至此尚不现身?你早就上了大当啦!”
    史良两眼圆睁,似是万分气恼。
    一众高手都道他定必暴起出手,用残馀之力作最后一堆。那知他竟没有动弹,恨声道:
    “沈老大平生自诩机智,那知步步皆错,致有今日之败。”
    朱宗潜厉声道:“这话说之何益,我且问你,家师与你们八拜结盟,情深义重,沈千机凭什么要加害於他?若无其他原因,那就是因为豺狼之性。”
    黑鹰史良眼中凶光已淡了许多,冷哂道:“告诉你也无妨,沈老大把他心爱之人送给卓蒙,初时本是好意,但后来旧情离割,终於设法夺回来。”
    朱宗潜怒不可遏,喝道:“然则你呢?你有什么理由助他做这等灭绝天良之事?”
    史良道:“沈老大与我结盟在先,关系不同,再说有的武功须得他指点才行,是以我非帮他不可。”
    朱宗潜目欲裂,厉声道:“你这人面兽心之徒,罪该万死,看剑!”
    喝声中提剑疾刺,势道强劲绝伦。一众高手见他全力出手,都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方在转念之际,“锵”地一响,原来史良居然挥刀架开了朱宗潜的长剑,跃开数尺。刀上功力之强,身手之捷,他依然毫不逊色於未伤之前。
    众人方自诧骇交集,朱宗潜已自刀剑齐施,凶猛攻去。他左手刀全是攻势,配合得十分巧妙。众人还不怎样,史良却心惊胆寒,暗忖这不知如何学得了“雷霆刀法”,初时刀剑尚不能配合得如此精妙,全因适才一战,悟出法度,这刻刀剑配合得水乳交融,无懈可击了。
    他这一气馁,长刀的功力便显着减弱。龙门队诸人见这史良尚能苦战,都自动的重新布阵,把他们围在核心。
    这些高手们的阵势泛涌出重重杀气,使史良精神上大受压迫,斗志更弱。朱宗潜寻瑕抵隙,蓦地一剑挑开了敌刀,左手的长刀疾急砍入去,黑鹰史良既不能招架,又来不及闪避,本定必败之局,但他不但不惊,反而狞笑一声,左手一伸,已捋住敌人的长刀。
    朱宗潜的长刀何等锋快,但史良一把抓住,竟全然不畏锋快的刀刃,还使劲的拉夺。
    朱宗潜一方面使劲抵拒,一方面挥剑刺击。
    但这时史良右手长刀已收回发出,迅速招架,一时铿锵之声不绝於耳。
    人人尽皆瞧出他们斗得凶险无比,朱宗潜本是稳稳占了上风,目下突然间优势全消,变成近身肉搏,如若剑法略有疏失,登时得死在敌人之下。因此大家都变得十分紧张,隐隐可闻众人喘息之声。
    像他们今日这种打法,即使是龙门队这些名家高手,个个都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变幻的拚斗。直到这刻,他们更深深了解这个敌人实在难斗之极。例如他胸口的血渍,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史良的战斗力已失,当然会松懈下来,若然如此,势必死在他突起反击之下不可了。又比方他竟能以一只肉掌,硬是攫夺锋利的兵刃,竟不伤及掌心,这也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他既然具有这等奇异功夫,何以不早早施展?
    总而言之,这一场拚斗,在在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亦想不出朱宗潜怎能处处制占了机先,好像完全洞悉对方的阴谋诡计一般。
    铜面凶神佟长白怪叫一声,一抖手中钉锤,便要上前。
    朱宗潜厉声道:“不要上来!”
    佟长白一怔,竟乖乖的垂下钉锤,闷声不响。
    朱、史两人拉拉扯扯地疾拚了三四十招,局势越发凶险。
    史良口中连连咒骂,但谁也听不清他咒骂的语句。众人都替朱宗潜着急得频冒冷汗,全然捉摸不透这一场激斗如何结束法?更猜不出谁赢谁输?
    忽听锵地一响之后,朱、史两人都不再移动,原来两人刀剑互相碰开了,任何一方都感到难於发招,这是因为双方守御的招式都极为玄奥,谁也无法先行出手进击。如若妄动,可能反而失手被杀,所以双方都僵住了。
    朱宗潜严冷加霜的面上,反而微微透出笑容,使人感到他意志之强毅,古今罕有。
    史良面色比之往昔更为乌黑,也因而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们僵持了一阵,众人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微小的变化所吸引,原来史良那只捋住敌刀的手掌边缘现出血渍,很快就变成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饼不片刻,地上已滴了一滩血迹。史良右手长刀猛然疾砍,朱宗潜长剑迅出,抵住他这一刀。同时左手向前一送,一直被对方拉抓住的利刀忽然能够移动,先是削落了敌人几只手指,刀尖也绝快地刺入敌人胸口。
    史良蹬蹬蹬直向后退,朱宗潜却仍然站在原处,但见史良那张黑面膛很快就变成惨白色,他左手数指已断,血流不止,右手抛了长刀,掩住胸口刀伤之处,形状十分惨厉可怖。
    不过直到这刻,众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落败?抑是还有什么奇怪功夫尚可一拚?
    朱宗潜发出喘息之声,刀剑缓缓垂下,显出精疲力尽的样子。
    史良道:“好小子,你真行。我若能再坚持一会,只怕倒下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了。”
    他语声仍然响亮,可是已缺乏了凶恶的味道,反而生像是与朋友交谈,颇有亲切之意。
    群雄都泛起莫测高深之感,但有一点却绝对错不了,那便是朱、史二人的这一场龙争虎斗,实在奇凶奇险,目下朱宗潜虽是胜方。可是在未曾有结局之前的一刹那,仍然未分强弱。换言之,他们斗到后来,除了武功之外,还加上一项主要因素,这便是“意志”了。任何的一方若是意志不够强毅,无法再行支撑,便立刻败亡。
    史良的话意正是如此,朱宗潜颔首道:“不错,我也几乎支持不住了,你对『坚心忍性』这一门功夫造诣真高,我深感佩服。”
    黑鹰史良骤然一惊,道:“你也识得这一门功夫?”
    朱宗潜应道:“我若不识这门功夫,焉能强渡此关?我不但识得这种功夫,连你方才屡次施展的『呕血卸力』奇功也洞悉其妙,此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
    史良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语气之中,大有计穷智竭,实是无法抗衡的意味。
    此后,双方都不作声,静寂中但见史良面色越见灰败,高瘦的身躯亦开始摇晃不定,摇撼了好一阵,这才一跤跌倒。
    朱宗潜跃到他身边,大声道:“史良,你可知道火熊胆的下落?”
    史良的嘴唇嗡动,似是在说话。
    朱宗潜连忙凑近去听。
    但他的话太糊了,一点也听不清楚是什么。
    忽然有人拍拍他肩头,仰头一望,原来是秃天王杨元化。
    杨元化摇头道:“不必白费力气,他已经气绝啦!”
    朱宗潜缓缓站起身来,遗憾地望望史良体。
    杨元化说道:“这人称得上是一代魔头,却不料丧命在刚刚出道的人手底,实在很难使人相信呢!你应该满意啦!”
    朱宗潜命人收拾去体,群雄都围拢过去,纷纷向他道贺并表示歉意。
    这是因为目下“黑龙头”一案业已水落石出,他们前此曾经怀疑过他。
    他们问起早先拚斗的经过,朱宗潜道;“史良练过一种功夫,名为“呕血卸力”,动辄喷出鲜血。不知内情之人,定然以为他负伤甚重,其实在当时他战斗力丝毫未减,自然很易令人入彀上当。后来他胸口出现血渍,亦是一个诡计,我的剑当时虽曾刺中他,但感觉极轻,绝不是刺中一个具有深厚功力之人身上那种感觉,是以当时我就判断这是诡计。果然其后他凶悍如故,证明了我这个想法。”
    阴阳手冯天保道:“他空手赤拳攫抓利刀,使的是什么功夫?”
    朱宗潜道:“这种绝学称为“摧心裂骨手”,极为恶毒不过,须得用上数十条人命,方能炼成。说起来乃属旁门左道的功失,远比不上冯前辈阴阳手这种正宗上乘绝学。据我所知,沈千机亦已炼成此功,诸位定须加意提防才好。”
    归奉节道:“无怪我以玉箫点中他掌心之时,反而感到大大不妥,当真称得上惊世绝学了。”
    朱宗潜道:“在下其后与他力拚内功,双方迫成骑虎之势,这时他仗着坚心忍性的功夫,打算作最后挣扎,殊不知我早已识得,反而更易得手,而他还一直以为能再支持一会的话,便可胜我呢!”
    至此大家都没有其他疑问,但对朱宗潜这个人,更泛起莫测高深之感。
    朱宗潜说起来很轻描淡写,只说他识得史良的各种奇功,但他怎会识得?
    又如何就能抵敌得住?别人尚不怎样,铜面凶神佟长白最是心惊,因为一来他与朱宗潜乃是邪正不两立之势,迟早总得干上一场。二来这里面还牵涉到“火熊嘻”一事,假如找回了这宗宝物,亦势要为这枚火熊嘻拚斗,尚有一条导火线便是雪女。是以佟长白比旁人更加惊凛,凶睛连转,暗思毒计。
    朱宗潜可没有注意到他,却耽心地道:“我师追袭沈千机,至今未返,不知是何原故?”
    杨元化道:“令师剑术卓绝一代,沈千机虽然凶毒奸狡,但谅亦无法暗算得着令师。”
    朱宗潜茫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欧阳慎言眉目间泛露出一片焦灼之容,顿时心中一动,运集所有智慧,迅速寻思一下,便邀了欧阳慎言走开一旁,低声道:“帮主定必十分悬虑令郎的下落无疑?”
    欧阳慎言颔首道:“不错,此是老朽焦灼的原因之一。”
    朱宗潜听他口气,似是却有别事,当下说道:“关於令郎失蟚之事,假如是与雪姑娘有关,则在下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决无生命之虞。”
    欧阳慎言讶道:“难道你以为尚有别的失蟚原因么?”
    朱宗潜慎重地点头,道:“令郎虽是仁侠为怀,聪明杰出之士,但他却重用一个奸邪之辈,是以他的失蟚,便不一定是雪姑娘所为。”
    欧阳慎言道:“少侠可是指那计多端而言?”
    朱宗潜道:“不错,假如我揭开计多端的底细来历,相信你也会大吃一惊。这计多端敢情就是沈千机的小师弟,一向听命沈千机。故此黑龙寨消息向来灵通不过,便因为他们有不少这类的耳目。试想贵帮势广人众,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无有不知,却等於替沈千机做了耳目,天下尚有何事瞒得过他呢?”
    欧阳慎言沉吟一下,道:“不瞒少侠说,我这次暗中赶来,本是打算对付计多端,我已收集了几样证据,可以证明计多端作恶为非,违背了帮规。”
    朱宗潜道:“若然计多端业已警觉,早一步劫走了令郎,此事便十分棘手了。这个猜测恰好能够解释沈千机当初解救令郎之时,竟不立刻救醒而让他昏睡的缘故。”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这时也不禁徨迷惘,毫无主意。他道:“我抵此之时,虽已调集敝帮二十馀高手,分布在开封周围百里之内,严密监视所有的道路江河,但目下却感到此举并无用处。”
    朱宗潜瞑目细想了一下,说道:“帮主这个布置大有用处,令郎失踪后可有什么消息么?”
    欧阳慎言摇摇头,道:“还没有关於他的消息,倒是有一事甚为奇怪,据他们报告,竟发现许多行踪隐秘之人从各路潜反开封’这些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其中有两个被认了出来,是十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名家高手。”
    朱宗潜忽然表现出大为兴奋之容道:“此事很有意思,这两人是谁?”
    欧阳慎言道:“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他们均是成名多年的名家高手,於武功上各有独得之秘。十馀年来全无踪迹下落,不知去向。由於他们素来与武林各家派没有什么恩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朱宗潜悄声道:“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次龙门队中,符直也参加一遄A甚是奇怪。帮主大概尚未知悉,此人其实已是东厂中的金豹级高手。以他的身份,殊没有参加这种武林恩怨的必要。”
    欧阳慎言忖道:“原来朱宗潜怀疑那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是被符直勾来的,然则这些人有何图谋?何以东厂高手竟要牵涉到江湖是非之中?
    难道说官家深恐我们这些人结成一股力量,事先要从中搅散?这个想法并非不通,但可能性不大。”
    他的思路很快的在龙门队每个人身上转了一趟,终於发觉最有问题的共有两人,一是自己,二是朱宗潜。
    他自己是由於这银衣帮的势力扩大,两堂八坛之中,巳拥有四位以上的一流高手。而且最近有几件事发生,俱与官方有关。这几件事性质差不多,都是发生了大案子,官方无法可施,最后求到银衣帮协助,方能侦破。这等事表面上是立功,其实已触官方大忌,因此,由拥有最高权力,样样事情都管的东厂出头,设法打击银衣帮,大有可能。
    不过此起朱宗潜这个神秘而又厉害的人,银衣帮之患,在东厂眼中,恐怕还比不上朱宗潜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谁在背后支持他?若无人支持,他的钱财从何而来?他为何晓得符直是金豹级人物?为何会想到那些隐迹高手的出现,与符直有关?
    错非是欧阳慎言这种练达之士,绝难考虑得如此精细周详。而且换了别人,这刻一定沉不住气了。
    朱宗潜也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向欧阳慎言说道:“在下或者就是符直欲得之人,但如若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得多了,假如他们要对付整个龙门队,免得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帮助贵帮,这一来牵涉就大了,唯一可行之路,便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厂的主脑人物杀死。”
    欧阳慎言不禁微凛道:“你晓得主脑是谁么?”
    朱宗潜道:“表面上是司礼监掌管东厂,其实东厂之内,分为若干部门,其中主持对付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这个部门,不知是谁。据我所知,东厂中金豹级的高手都归他管制,亦是由他一手网罗的。因此,此人一除,武林即可免去一个隐伏的大祸患。”
    欧阳慎言终於忍不住问道:“你何以得知这等机密不过之事?实不相瞒,我曾经用了不少手段,化了无数心血,竟连东厂的内部情况一点也没摸出,更别说探听有些什么人物。”
    朱宗潜沉声道:“欧阳帮主若要知道,在下不妨坦白奉告,但帮主必须为我守秘才好。”
    欧阳慎言点头道:“这个自然,毋庸说得。”
    朱宗潜道:“在下乃是亲王身份,但现下巳沦为平民了。”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闻得此言,也不由得为之变颜变色,心头顿时加了一块大石。
    暗想:尝闻人言:凡是天潢贵,不得擅自离京。朱宗潜他既是亲王身份,便即是与当今皇上乃是兄弟了。他既然不在王邸安享尊荣富贵,混入江湖之内,行迹奇异,定有难以告人之隐秘苦衷。像是自已这等江湖草莽之士,一旦沾惹上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他忽然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定眼注视这个彗星般震撼了天下武林的年轻人。但觉他气度尊贵,举止间果然有龙虎之姿。当下道:“如若你所言不假,我们就须得尊称你一声千岁殿下了。”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早就江湖飘泊,过去之事,俱成泡影。在下说出身世之故,便是要帮主信得过在下并非胡乱瞎吹那东厂之事。此外,在下敢信符直他们并非己查出在下身世,因而冲着在下而来的。”
    欧阳慎言不能不相信这个机智绝世之人所说的话,当下沉吟道:“假如符直这一帮人马来意是对付敝帮,以至龙门队诸友,此事便关系极大,勿须着意应付。这宗事你瞧跟那几位商量的好?”
    朱宗潜道:“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冯前辈及杨前辈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在下若然猜得不错,东厂方面一定十分忌惮我们这些人结集为一股力量,必用各种手段分化我们,在下至今尚未有暇细想此事,暂时不敢断言。”
    欧阳慎言道:“那么我们暂时不谈此事,都放在心中,我先着手两事,一是救回阿谦。
    二是擒下计多端。”
    朱宗潜也认为很对,他道:“在下还得先了家师这件公案,方能顾及别的事。”
    说到此处,厅外传来击掌之声,朱宗潜便匆匆出去。
    外面共有两人,一是李通天,另一个则是心腹手下,有事前来禀报。
    刚才朱、史交手之时,李通天曾假冒卓蒙击掌传声,使史良绝了逃走之念,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
    那心腹手下向朱宗潜报告道:“有两个人如风驰电逐般一迳越过城墙,向南去了。”
    他述说出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蒙面提剑,一个高瘦之人则持刀,行动迅捷无比。两下相距约是十馀丈左右。
    原来朱宗潜先行派了不少人专往四面城上放哨,反而不甚理会城门出入要道,这一着果然生效,查出了沈千机和恩师的去向。那心腹手下听过吩咐之后便迅即离去。李通天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这是在史良身上搜出的。”
    朱宗潜接过一瞧,是一面小镜,不禁轻叹一声道:“可惜她急着走了,否则此镜还给她,便可以了一件心事。”
    说时,把圆镜放在怀中。他望望天色,发觉师父己追敌多时,尚未回转。
    当下道:“我猜师父一定追丢了敌人,尚在搜索。这沈千机一日不除,使人难以安心,天地茫茫,竟不知到什么地方搜寻他才好?”
    李通天徐徐道:“有两个地方极可能找到他。”
    朱宗潜登时大为感激,道:“李兄快说吧,是那两处地方?”
    他囚为太过关切,聪明才智反不如平日,所以李通天给他以启示,使他极是振奋和感激。
    李通天道:“一个地方是咱们前此不久也去过的,就是沈千机的师父被囚禁的黑森林。
    第二个地方是令师母所居之处。”
    朱宗潜大喜道:“一点不错,虽然目下我还不知道师母所居之处,但不难从符直口中,问出史良居处,然后再找线索追查。至於康神农前辈那儿,必须速往,沈千机可能赶去杀他灭口。”
    他突然停口不说,仰望着晴碧长天,上面有几片绵絮般的白云,悠闲地移动着。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无心出岫的白云而分心移神。是忽然想到康神农竟能数十年未遭沈千机加害是其中必有重大缘故。假如这个缘故牵涉到某些关系重大之事,例如武功、药物或财宝等等,沈千机际此穷途末路之时;定必前往力迫。说不定沈千机会从这一个关节上找出生路。
    他这么一想,顿时感到片刻也不能停留,必须十万火急赶去。照理说现在赶去,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由於沈千机全然不知朱宗潜曾经见过康神农,或者不会立刻下手。
    李通天一看他面色凝重非常,登时明白他乃是忧虑康神农的安危。马上就走到门边,召来一名手下,命他备妥两匹快马,候命出发。
    这时有人进府求见欧阳慎言,朱宗潜先命来人在另一间院子等候,自己简扼地把符直的身份,以及怀疑枣厂派遣大批高手对付龙门队之事告知李通天。
    李通天果然渊知博闻之极,一听那九指翁袁负及紫金环戈远之名,竟说得出他们的师承源流。这些资料对朱宗潜而言,当真是宝贵不过。
    他回到大厅中,一众高手业已交换过意见,不外是如何展开罗网以搜捕沈千机。关於“狼人”一案,牵涉太大,谁也不敢说可以就此勾消恩怨。
    但亦不能当真归罪於卓蒙,因为他乃是被奸人陷害,迷失本性所致。所以这一件涉及武林许多门派的大案,须得由各门派掌门人会商,作成决定。
    厅中的形势显然分为两方,一方是人多势众的龙门队,另一方则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一个人。他既不出声,亦不留心去听龙门队诸人的议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
    龙门队推出欧大先生向朱宗潜说出关於“狼人”一案的做法。
    欧大先生话说得很婉转,言语中隐隐表示出在场之人全部谅解卓豪的含冤和痛苦,定必尽力影响各门派的掌门人,不过还是将由各门派掌门人公决。
    朱宗潜一一向众人谢过,他晓得这是困为众人都十分尊重他,方有这等决定。
    欧大先生又道:“令师至今未返,大家都很关心,从今日这番风云变色的接战中,已可以瞧出这沈千机多么厉害,咱们实在不可大意放过了他。假如令师没有追上他,我们便须立刻展开行动了。”
    朱宗潜赶快趁这机会,向符直询问出黑鹰史良的住址,然后开始施展他刚刚想妥的妙计。他装出心情万分沉重的神情,说道:“家师曾经说过,假如能证明沈千机是陷害他的人,他定要与沈千机同归於尽,一则报仇雪恨,二则亦了他本身公案,现在家师迟迟未归,在下很难判断他是实行了这个决定?抑是被沈千机兔脱,尚在穷搜之中?”
    朱宗潜一番话,使大厅内弥漫着悲壮的气氛。众人都不禁想到以卓蒙这等业已跻身於“异人”之域的绝代剑客,居然得到这等下场,实在可悲可悯。
    一影太师道:“我佛慈悲,其实卓老檀樾用不着这样做。”
    众人都随声应和。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家师如若得遂心愿,又知诸位如此同情他的不幸的话,定要大感安慰,含笑於九泉之下。”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设若家师未能手刃仇人,尚在穷追,我们及时赶上展开查缉,必收事半功倍之效。在下是以斗嘻烦恳诸位分作若干路,迅即出发侦查,期以三日,仍在此处会合。”
    众人都十分赞成这个办法,纷作议论。朱宗潜趁机暗暗通知欧阳慎言有人求见之事。欧阳慎言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议论了几句,便借故出厅,由李通天引他到另一座院子,见到来人。
    来人乃是银衣帮极精干的角色,他参见过帮主,见李通天已经避开,便报告道:“平八坛坛主计多端业已潜逃无蟚,他引进本帮在平八坛效力的人全都撤清,不曾留下丝毫线索。
    此事三个时辰以前业已查明,其时刑堂巴香主立即以本帮信鸽与河南境内各处分舵联络,直至现在方始查明各处分舵几乎完全溃散,这是因为河南境内各处分舵皆属平八坛管辖,年来各分舵舵主均由计多端换上了他的人,他这一走,竟瓦解了平八坛的力量。不过在襄城有一处分舵竟未溃,不但传书覆命,兼且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两个美貌女子,共乘一辆轻便马事越过襄城,取道南下。”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至此喘息了一下,才又道:“刑堂巴香主已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分舵的情形,希望找出一点线索。又大公堂范香主已查出另有两个高手潜入开封,一是鄱阳渔隐郓水云,一是大力神洪振。”
    欧阳慎言听取完报告之后,步向大厅,心想:假如把守开封各处出入要道的人不是范逊亲率高手多人,主持其事的话,绝难瞧得破这些名家高手混入城内。这一次我动员了全帮精英,总算没有小题大做。
    这银衣帮目下是天下最大的帮派,共有两堂八坛,刑堂耶是“无私堂”,由名震武林的怪杰戳魂刀巴灵充任香主,此人铁面无情,执法如山,银衣帮能够誉满江湖,此人功劳极大。另一堂名曰“大公”,由范逊任香主。范逊成名极早,武功极是高强,外号“扑天雕”。
    他尚未走到大厅,便碰见李通天。当即把这些消息说出,着他转告朱宗潜。
    欧阳慎言虽然不知对方就是以“通天晓”驰名江湖的李通天,但瞧他仪容不凡,已知他必是朱宗潜的重要帮手,所以利用他把消息转告朱宗潜,免得会同众人之时,没有机会向朱宗潜说出。
    李通天可就在这一点上,瞧出欧阳慎言的机智和魄力,暗想他能够主持全国最大的银衣帮,网罗了好几个一流高手为他出力,果然有过人的才识。
    龙门队诸人已决定分头出发,各显神通。这时发生一件事,使得龙门队所有的人都极为惊讶不已。
    原来龙门队之人或是结伴,或是独行,准备各逞神通,独独佟长白依然枯坐不动。朱宗潜见各人已准备妥当,便大声向佟长白道:“佟老师,你跟我走。”
    佟长白也不问缘由去向,一口应道:“好。”
    众人见他居然能指使这个大凶人,因而惊讶万分。凭良心说,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或不愿与这佟长白放对拚斗,因此,大家适才讨论狼人或黑龙头之事,没有一个人肯把话题牵涉到佟长白头上。怕的就是一旦惹上了他,迫得须与他单独拼斗的话,可就说不定有身败名裂之祸。
    他们也猜测不透这个佟长白在这儿干什么?何以闷声不响?直到现在,他们方始知道佟长白竟是等候朱宗潜的命令行事,这教众人如何能不骇异?
    众人在惊讶中纷纷离开,谁也没有说出去向。
    朱宗历和佟长白跨上快马,驰出开封之后,不禁仰天大笑。
    佟长白讶然望他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朱宗潜道:“我笑咱们好比归山之虎,入海之龙,如今谁也休想暗算咱们了。”
    佟长白道:“咱们虽不大留心他们说些什么,但也晓得他们没有一点对付咱或你的意思。”
    他们这时纵马奔驰,异常之人,即使大声疾呼,两下也难听见。可是这两个武功精深之士,各用内力迫出话声,竟交谈自如,毫不费力。
    朱宗潜道:“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批人当中有一个想对付我,这人是谁,毋须告你。但你也危险殊甚,因为假如几位可居领导地位的高手,不是发觉欧阳帮主似乎发生问题的话,定必会提及你。你的旧案一翻起来,连我也会站在那一边,你说这情势微妙不微妙?”
    佟长白道:“咱向来独来独往,不管别人怎么想。这种奇怪的形势不但微妙可怕,甚至这刻听你分析,也感到头昏脑。依咱的性子,那些人根本就不必理会。”
    朱宗潜笑着摇摇头,心想欧阳慎言这刻定必也有脱出樊笼之感。东厂方面如果要对付银衣帮,当然以他为第一目标。假如他没有藉口离开城里,这危险性可就太大了。如今幸而无恙离城,与他帮中高手会合,实力大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因东厂方面定必另有阴谋毒计,以后就得瞧欧阳帮主如何应付了。
    他们策马驱驰了好久,佟长白突然跃落地上,迈开大步,迅速奔走,速度此奔马还快得多。朱宗潜一点也不着急,仍然驱马驰去。佟长白的身影不久就瞧不见了,朱宗潜还是无动於衷。
    如此大约驰出十馀里路,树林中忽然扑出一条高大人影,几乎碰着奔驰中的骏马。这道人影正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他跟着马匹奔走,一声狞声喝道:“朱宗潜,你准知咱一定等你么?”
    朱宗潜道:“假如你不等我的话,你休想找到沈千机。”
    佟长白道:“其实找不找他都不耍紧,咱是觉得你有一种力量使我甘心等你。”
    朱宗潜初时不明其故,但随即醒悟地伸手摸一摸怀中的铜镜,忖道:“雪女的一面铜镜就有这等力量,怪不得她珍重送我,敢情不是凡物。”
    他们交谈了这几句话,复又往前赶路。
    朱宗潜始终没有说破“冰宫铜镜”之事。
    太阳已斜挂在西边,这一日即将消逝,他们终於抵达二座森林的边缘。
    朱宗潜把马匹藏好,便和佟长白两人入林,一路极为小心,既不得弄出丝毫声息,亦不能折断枝叶,免得留下痕迹,让沈千机这等机警绝伦之人,瞧出了有人践踏过的痕迹。
    在这一点上,别看佟长白粗莽暴燥,行动轻捷巧妙之极,比起朱宗潜只高不低。
    因此朱宗潜大为放心,一边往前走,一边想道:“佟长白能够跻身於一流高手,名列两恶之中,果然有本事。”
    不久,朱宗潜停下来,查听了一下,轻迅若风般上了树,在枝叶间跃进数丈,便到达足以瞧见林内那一片空地之处。佟长白当他上树之隙,就站定不再移动。这又显出他过人之处,竟要等到朱宗潜示意方肯行动。
    他心中甚为兴奋,觉得跟这个朱宗潜在一起,刺激无穷。现下他虽是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沈千机到此何事?但从朱宗潜如此小心翼翼的迹象看来,一定不是善地。
    朱宗潜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但见空地中赫然有人,一个坐在轮椅中,白发飘萧,自然就是康神农了。另一人身材高瘦,黑色长衫,背插长刀,正是沈千机。
    他顿时兴奋得心跳不已,比一个手势。佟长白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好在他们所踏的横桠甚是粗大,足够承载他们的重量。
    康神农左手托着一个纸包,右手抓出包中之物往嘴里送。瞧起来好像是饿急了,全不择食一般。但朱宗潜瞧出康神农是利用贪婪进食的动作来掩饰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沈千机全不作声,站在一旁,直等到康神农动作缓下来,才道:“弟子真是该死,最近事情太忙,竟没有奉上美食孝敬师父。”
    康神农摇摇头,道:“罢了,别来这假惺惺的那一套,你今日找我何事?”
    朱宗潜一听,敢情他们尚是会面不久,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心中暗喜。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个大问题,便是他要不要马上现身出去追杀沈千机?抑是留给康神农,用那毒蚁阵杀死他?假如是自已现身的话,尚有可能从言语中套出“火熊嘻”的下落,然而康神农苦苦捱了这许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他又岂能从中破坏,使他平生之愿落空?
    因此,他很快就下了决心,宁可想别的法子去求火熊嘻.也不能扰挠康神农的计划。他的脑子极为活跃地转动,之后,用传音之法向佟长白道:“请你尽快去把我的坐骑击毙,再回到此处。”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他此举有何用意,但越是如此,就越发听话,迅即去了。
    沈千机久久没有回答康神农之言,直到他催问了两声,这才说道:“弟子先举几个小小的疑问,一则可供师父解闷,二则亦可解弟子心中之惑。弟子曾经使用“千毒浆”淋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居然全无所损,使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康神农冷笑一声,道:“由此可知你还是未曾尽得老夫真传了,这千毒浆用一百二十种药物熬炼而成,凡是血肉之躯,都无法抵受,而现下居然有人能够安然无事,使得你十分困惑,对也不对?”
    沈千机道:“若然不是困惑,何须叩问师父?”
    朱宗潜听了他们对答,但觉十分过瘾。佟长白那里晓得这一对师徒之间大有文三,不独全无师徒之情,甚至皆有谋杀对方之心。因此他可觉得这两人说的全是废话,毫无一点道理。
    康神农道:“那么老夫就告诉你吧,那千毒浆虽是厉害无此,但世上仍然有些灵药可以克制得住。沈千机面色一沉,冷冷道:“原来如此,想来师父跟朱宗潜很热悉的了?无怪我多次被他占了机先,敢情他已在此间获得了许多有用资料。”
    康神农道:“朱宗潜么?不瞒你说,老夫倒是知道有这末一个人,你竟不觉得奇怪么?”
    沈千机若不是想多问一些详情,真恨不得立刻出手杀死这个老家伙。他阴笑一声,道:
    “当然奇怪,他怎会摸到这儿来的?”
    康神农道:“他的人从未来过,但或者计多端带他来过,躲在外面,老夫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人与千毒浆大有关系,天下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不怕你的千毒浆了。”
    他一提及计多端,沈千机便深感迷惑,道:“计老三虽是识得他,但怎会带他来此?又怎会跟你提起了他?”
    康神农不悦地哼一声,道:“你太没有礼貌了。”
    沈千机连忙躬身道:“弟子一时情急,话语中大欠斟酌,还望师父宥恕。”
    康神农道:“这才像话,老夫干脆一股脑儿告诉你吧,不过我可想不到计三还有事瞒着你呢!老夫第一次听到朱宗潜之名,便因计三来此向我求教一件事。这件事如果成功,他就足以与你争一日长短了。”
    他随即把计多端得悉朱宗潜服过“紫府禁果”,因而想吸取禁果灵效之事说出来。最后说道:“计三当然是失败了,因为既然有人不畏千毒浆,自然非服过紫府禁果的朱宗潜莫属。老夫刚才说的灵药,就是指这一种。”
    沈千机听完这番话,方知计多端不敢把朱宗潜曾服禁果之事告诉自已之故。
    正因如此,他才疏於防范失败的可能性,以致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
    他忿忿地哼了一声,道:“师父您讨厌不讨厌计老三,如若讨厌的话,弟子定当替您老把他杀死。”
    康神农呵呵笑道:“好极了,我瞧屈罗也不是东西,他常常暗中求我传授秘艺,可知必有反侧之心。你最好连他也一并诛除。”
    沈千机道:“屈老二巳死在朱宗潜手中啦!”
    康神农笑道:“这话怕靠不住吧?上次我见他之时,发觉他好像服过毒药,似是从腐中提炼出来的毒药。若然我老眼不花,他除非被朱宗潜斩为两截,方会死去。
    不然的话,只要全尚在,即能救治。当然那样一来他脑部受伤太重,失去智力,宛加行一般。但会听你的指挥,别人说什么他也不理会,我可曾猜错了?”
    沈千机叹一口气,道:“若论药物之学,弟子今生今世也休想比得上师父啦!不错,屈老二死不了,但也不会跟我作对,可以断言。现在弟子还有一事要向师父请教。”
    庸神农道:“老夫并不感到意外,有什么事你说吧!”
    沈千机道:“师父想不想离开此地,领受弟子万般供奉?”
    康神农怔一下,才道:“这个问题不容易答覆。”
    沈千机道:“不妨事,师父尽避考虑一下。”
    康神农问道:“你先把条件说一说。”
    沈千机道:“弟子如若索取师父的神农真经,定必被师父一口拒绝。因此,弟子决意放弃此想,好在供养师父的话,等於一部活的神农真经。若然师父答应了弟子的要求,到时弟子想配制什么药,师父只须指点诀窍就是了。”
    康神农道:“这个条件倒是动听得很,你目前急需配制什么药物?”
    沈千机道:“弟子想配一种能够杀死朱宗潜的药物,他服过紫府禁果,虽是百毒不侵,但总有法子可以致他死命,只不知师父对此有何高见?”
    康神农道:“当然有啦,也很简单,只须配制一种药物,抵消了那禁果奇效。这时他体质便与常人无异,任何毒物都可以制他死命。当然这种抵消禁果灵效的药物不易配制,例如须得找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宝物『火熊胆』配制,这已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了。”
    沈千机道:“师父即管开列所需药物及制炼之法,其他的事由弟子负责。”
    康神农惊讶地望住他,道:“这样说来,你居然找得到火熊嘻么?这真是令我难以置信之事。”
    沈千机催他道:“请师父即将所须的药物赐告,弟子俾可立刻采办。”
    要知他对药物之道已得康神农真传,是以但须听了这些药物名称,便可推究出是否有效,亦可以研究出制炼之法,毋庸再求康神农指点了。
    康神农道:“使得,你在此等一等。”
    他推动轮子,移到大拭瘁面。突然间发出凄厉可怕的狂笑声,竟把佟长白骇了一跳。朱宗潜毫无动静,这使得佟长白十分佩服,暗忖这个人没有一处跟别人一样。
    沈千机站在原处,厉声道:“师父笑声之中,大有不善之意,可是有什么打算?”
    康神农在拭瘁遥遥答道:“沈千机,你今日恶贯满盈,自投罗网,老夫碧蚁阵正是为你而设。你且瞧瞧四周的地上,便当明白。”
    沈千机放眼一瞧,但见盈千盈万的绿色长脚蚂蚁,布满了周围许多丈方圆。他一望而知这些绿蚁力大善走,故此一眨眼间便布满了整片草地。这刻他脚下三尺以内,尚无蚁迹。他抬头向两丈外的大树望去,但见树上也都布满了绿色的毒蚁,万万不能跃到树上暂避。
    他在这等十分危急的境况之下,面色居然还不变,冷冷道:“这个蚁阵,岂能奈何得我?再说以我的道行,这等毒蚁还未能使我中毒而死。”
    康神农道:“你的话只有后半截有点道理,但也不全对,假如你只被此蚁咬了九口,尚不致命,若是凑满十口之数,老夫敢用人头打赌你定必当场倒下,做了这一窝碧蚁口中美食,这话你信不信?”
    沈千机面色一变,在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朱宗潜远距六七丈以外,运足目力瞧去,只瞧出那是一团绳索之类,心中方自一动。沈千机业已发动,猛一扬手,便有一团黑影飞出。
    这时朱宗潜方始瞧得清楚,敢情沈千机掷出一枚钢抓,疾向草地边缘的高树射去。钢抓后面带着一条细线,凌空疾飞,霎时间已抓住一横枝。
    朱宗潜一瞧沈千机钢抓所落处,与他正好是相反方向,因此,他已来不及绕过去现身拦截。
    沈千机厉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在半空中迅快收绳,借力疾进,眨眼间已到了那横枝之上。他想是恐怕康神农尚有别的杀手,因此毫不停留,然遁走。
    佟长白碰一碰朱宗潜,道:“真厉害,这的轻功固然惊人,但最可怕的是他花样太多,防不胜防。”
    朱宗潜只唔了一声,在思索别的事。过了一会,便开口叫道:“康前辈,我是朱宗潜。”
    轮椅登时在拭瘁出现,康神农举目四望。朱宗潜急忙道:“前辈快把蚁阵收回,情势危急之极,来不及解释啦!”
    康神农从椅下拉出一大堆竹筒,向草地四下投掷,说道:“很快就可以通通收回,你来了多久?”
    朱宗潜道:“刚好赶上你和沈千机说话。我们可以下地了吧?”
    康神农疑道:“你们?还有谁呢?”
    朱宗潜道:“一个朋友。”
    康神农转眼一望,道:“可以下来啦!”
    朱宗潜一拉佟长白,扑入草地,奔到老人面前。
    朱宗潜道:“佟兄,我们合力把铁从当中弄断,然后连人带椅把康前辈搬走,要快,不然连咱们也免不了死在此地。”
    佟长白对他服气得不得了,他一点也查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他是无条件相信,因此,赶紧动手。这条铁一头锁在大树上,另一个穿过康神农的琶琵骨,加上他双足齐膝以下业已削去,若然无人相助,无论如何也逃走不了。他们合力设法把铁从当中弄断,正在动手之时,康神农道:“这人是你的朋友么?奇怪,我瞧着不像。”
    朱宗潜道:“这位佟兄大名长白,乃是从关外来的,与沈千机齐名,乃是当今有数的高手之一。”
    佟长白道:“咱不必瞒骗老头子你,咱可是个大恶人,跟朱宗潜是对头,总有一天我们得拼上一场。”
    康神农摇摇头,道:“我虽是活了八九十岁,但一点也猜测不出朱宗潜这个人,我看还是省点心不必多猜啦!”
    说到此处,呛的一声,那条铁硬是被这两位当代高手扯断了,这时康神农屁股后便拖了一条尾巴,但暂时已不管这许多,他们把那一截铁放在康神农怀中,合力抬起轮椅,迅快奔去。
    朱宗潜道:“康前辈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须得带走吧?”
    康神农道:“虽然还有一些破烂东西,但不带也可以。”
    这两句话功夫,他们已扑入林中。朱宗潜让佟长白独力抱住轮椅,自已左刀右剑完全撤在手上,沉声道:“佟兄紧紧跟着小弟,咱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无情烈火,封住了咱们的去路。”
    话方说完,一阵轰轰之声传入耳中,一听而知乃是大量火药爆炸之声。
    佟长白叫一声“乖乖隆的冬”,紧张地道:“沈千机那小子,果然使用火攻之计,快跑,快跑。”
    他的面色都变了,可知他心中的震骇到了何种地步。
    要知佟长白住边关外,那儿的森林遍地皆是,一旦着火,便不是三五天可以熄灭的,若然被困火中,纵使林中有空旷之地,不怕火焰烧到身上,但光是热度以及缺乏人体所需的空气,亦可以把空旷地面的人兽活活闷死,或烤死。佟长白深知厉害,何况这件天然的灾祸根本无法还击,死也是白死,所以他才那么惊惶。
    朱宗潜沉声道:“不要急,沈千机虽然恶毒无比,预先布置好火药。但听那爆炸声离此甚远,可知他必是以康前辈容身的那一处地方为中心,用火药划一个大圈。如此他只要点燃一处,火势就顺着火药圈一路伸延,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使康前辈插翅难飞。”
    康、佟二人听那爆炸声果然迅快伸延,只这顷刻工夫,已形成了半个大圈,假如再不能及时从缺口逃出,便被封死在这个巨大的火圈之中了。
    朱宗潜又道:“但幸而第一声爆炸似是距此甚远,可知他这个火药圈划得很大。这是因为他也须顾及自己的安全问题。圈子越大,他就越有把握逃出这座森林。不过这一来他就未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形发生了,若然以他一个人之力,断难严密接成一个火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逃生。现在我们都小心倾听那爆炸声,找出缺口,再根据风向寻觅逃路,定可成功。”
    他坚定自信的语声,送入佟、康二人耳中,有如一服镇静剂一般。佟长白喜道:“有道理,若然不是你在此地,咱一定是慌得乱窜乱闯了。”
    朱宗潜跃上树顶,调查风向。佟、康二人则用心倾听爆炸声。果然初时爆声密接,延展得极快,但到了形成大半个圈子以后,使缓慢下来,爆炸声也仅是间歇地响着。由此可知朱宗潜的推论果然没有错。
    这时朱宗潜已从树顶下来,说道:“我们进林时是在东面,西面则是高峻的山岭,这座森林向南北两端伸延,我以前走过一次,大有绵亘无尽之势。现在风向是从西南刮来,因此,咱们已不能从进林之路出去。再说那沈千机定必守在外面查看一段时间,方会离开。咱们往他那边一冲,说不定会遭他暗算。”
    佟长白摇头道:“西面既是高山峻岭,也不能通行呀!”
    朱宗潜道:“你紧紧跟着我就行啦!”
    说罢,迈开脚步,往南疾奔。
    这座森林之内荆棘丛生,野草繁茂,俱是绝佳的燃料,火势一发,蔓延极速。而且顷刻间就能耙林木焚烧起来,形成无可挽救的火灾浩劫。
    朱宗潜刀剑频挥,在前头开路,不久,已见到前路掩映的火势。
    佟长白叫道:“你说过往南去尽是林木,如何还能往林内钻?咱们还是回头的好。”
    朱宗潜也不回答,这时前面的火势顺着西南风向他们迎面迫来,霎时间已离得很近,空气已经闷热非常,人人都是一身大汗,呼吸不甚通畅。
    加上震耳欲聋的焚烧声,大是使人心嘻俱裂。
    事实上这刻封住去路的火势距离他们尚有数丈之遥,已是如此炽烈可怕,若再迫近,当然更难忍受。
    佟长白厉声道:“不行啦!咱们快找别的路。”
    朱宗潜仰天朗笑一声,迳自纵上身侧的一棵大树树顶。他如若出言回答,不论理由多么正确有力,佟长白势必仍然与他争辩。但他只长笑一声,反而使佟长白闷声不响,暗自怀疑朱宗潜是不是讥笑他怯懦?
    朱宗潜几乎立刻就飘落地上,动作奇快,但见他奔前寻丈,刀剑齐施,向一株参天古树树身砍劈。佟长白不禁一怔,直到他已砍劈了十馀下之后,方始醒悟。放下轮椅,取出钉锤,蓦地跃起。身在半空之时,钉锤鸣鸣地急响,在头顶盘舞了两匝,到了最是势急力猛之际,钉锤砰一声击中树身。他这一锤已用足了全身功力,非同小可,加上底下已被朱宗潜用刀剑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但见拭篡枝叶一阵大震,树身发出响亮的劈啪折裂之声。转眼间这株高出周围树木的参天古树,挟着极猛烈浩大的声响,向火焰倒落去。
    封住他们去路的火势只有数丈厚度,这棵枝叶繁茂而又极高的古树,这一倒下去恰好架在火势之上,变成了一道桥梁。事实上被这古树所压中的范围内,火势顿时熄灭了,须得等到旁边的火势蔓延过来,方能重燃。
    朱宗潜独自抱起轮椅,从古树上踏奔渡过火圈,佟长白早就过去了。他乃是一见火圈有了缺口,立时冲出,完全忘了轮椅上的康神农。
    他们奔了里许,树林内的骚动使他们都感到触目惊心,各种鸟兽以至於虫豸都纷纷窜逃,震耳的焚林声响依然好像近在耳边。
    朱宗潜叫了一声,随即转向东面奔去。前头的佟长白回头一瞥,恰好还见到朱宗潜的身影一掠而逝,如若慢了一点,可就很难查出他乃是从那个方向跑掉的。当下连忙拨转头紧紧跟蟚赶去。
    他们颇为费力地在林中奔行,走到一处林木较稀处。朱宗潜停下脚步,把轮椅放落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佟长白庞伟的身躯往树林一靠,也极剧烈地喘息起来。
    须知他们两人不但奔逃之际,耗去气力甚多,而最要命的还是砍倒那株参天古树之时,两人连吃奶之力可都用了出来,当时已经感到极为虚弱无力,须得立刻休息一下才行。但形禁势格,非走不可,这样下去,不知不觉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
    康神农惊佩交集的望着朱宗潜,心想:此子智勇兼备,嘻色强绝一时,临危不乱,这次方能脱大难。假如他方寸之间略有慌乱,便断断认不准那唯一没有火药爆燃的缺口,即使认准奔到,但其时已形成一道厚达数丈的火,他心中慌乱的话,自然想不出砍倒古树当作桥梁之计。当然他们如非武功强绝,便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内,砍倒了那株多人合抱那么粗大的古树。他转念之际,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视,忽然发觉佟长白恢复得很快,朱宗潜没有什么起色。
    朱宗潜也是倚靠着树身,闭目调息,就站在康神农身边。康神农见他一时难以复原,尚是气枯力竭,不由得想起早先沈千机的话,忖道:“朱宗潜的能耐既高强,更有绝世的机智,连沈千机也对他十分畏惧,这人真是天生奇才,百世罕逢。目下老夫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他先前服过的禁果灵效摧毁,这一来他便从超人的境界变回凡人了。”
    他那被乱须乱发掩盖住大半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令人感到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意味。康神农素知沈千机的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上乘之选,天下间能够与他抗手之人,实在找不出几个,说到能令他畏惧的人,更是不要提了。因此,他康神农竟能把这个奇才异士的荣辱成败握在手中,实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这刻如若放过,只怕永远都不可复得了。
    佟长白睁开像牛一般巨大的眼睛,先瞧看朱宗潜,片刻后,才把目光转到康神农面上,但见这个老人两眼望着树顶,面上带着诡异阴森的笑容。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极力抑制住扑过去杀死朱宗潜的冲动,先查看那康神农古怪的笑容是甚么意思。
    三个人静静的这样呆着,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暗中波澜起伏,奇诡变幻,即使是局中之人也能发觉出来。
    过了一阵,佟长白忍耐不住,冷冷道:“朱宗潜,咱们可以走啦!”
    康神农应道:“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恢复了气力,我瞧朱宗潜还须调息一段时间才行呢!”
    佟长白狞笑一声,正要举步,但听康神农又道:“真奇怪,我刚才忽然记起沈千机的要求,他不是想求我把朱宗潜的奇异功力毁去么?我现下便有这等绝佳机曾了,但须一伸手,就可以使他变成凡俗的人。”
    这番话有如奇突起,使得满腔恶念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楞,诧异地望着他。康神农又道:
    “事实上我刚刚受他救命之恩,深重如山,怎能对他泛起这个念头呢?
    由此可见得我本质上乃是个坏人。”
    他的目光投向佟长白,又道:“你听了我的话,居然不出言斥驳,可见得你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佟长白冷冷道:“咱一向都承认是恶人,此所以迟早会跟朱宗潜干上,拚个你死我活。”
    康神农突然转向朱宗潜,柔声道:“宗潜,你不用害怕,我将施展一种绝学,助你立刻恢复元气。”
    说话之时,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长约一尺。他举针缓缓向朱宗潜的腰间剌去,又道:
    “你须得相信我决不会加害於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念你和记牢着你。”他声音中流露出深挚的慈爱。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这个老人到底是真是假?他想毁了朱宗潜呢?抑是真想帮助他?
    这么一来,佟长白满腔恶念杀机反而消失无蟚,极有兴趣地等着这一幕怪事,将有什么结局出现。
    朱宗潜动也不动,那根银针已触及他的衣服,随即透过衣服,刺破了要穴上的皮肤,跟着这支银针缓慢而稳定地刺入穴内。银针一寸寸地消失,最后,只下了一点点,康神农用指尖捏住,显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直到这时,铜面凶神佟长白才冷冷道:“老头子,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
    康神农阴森森地笑一下,反问道:“你想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甚是有趣,不过由於谜底是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使人有血淋淋的残酷之感佟长白缓缓道:“咱瞧你好像不怀好意。”
    康神农一吸气,迅快挟出银针,又刺入附近另一穴道之内,不过下手疾急,不似早先那么缓慢。但见他一连刺了七针之多,方始抽针在手,不再刺下。朱宗潜靠着树身,双目紧闭,鼻孔中发出鼾声,好像已沉酣大睡。
    康神农直在喘气,显然耗去许多气力。
    佟长白那张死板得像古铜铸成的面庞上,泛起一股凶气,道:“原来你没有加害他。”
    康神农道:“不错,我对他已生出父子一般的感情,焉肯加害他呢!我在这儿幽禁了许多年,心情与往昔迥异。莫说是他,即使换了你,我也不肯轻易加害你。此是多年幽禁变化了我的气质之故。这话恐怕你听了也不会明白。”
    佟长白道:“不错,咱心里烦燥得很,不但不明白你的话,甚至想杀死你们。”
    康神农摇摇头,道:“朱宗潜肯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你这种暴燥凶恶的性子,并不是不能医治的。”
    佟长白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能不用火熊嘻就医得了我?”
    康神农摇幌一下手中银针,道:“老夫在这根银针之上,用过数十载苦功。世上所传的针灸之法,只能医治肉体上的病痛,老夫能医治心灵上性格上的病苦。”
    佟长白沉吟一下,道:“你是沈千机的师父,想来真可能有这等神通。那么你刚才帮了朱宗潜什么忙?”
    康神农道:“老夫不但助他回气运行,顿时恢复了原有功力,甚至比以前更强之外,另外对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使他本来己十分坚毅的意志变得更是无懈可击。换句话说,他心灵中有过创伤,倘若碰上极厉害的对手,又炼过坚心忍性之术,假如沈千机就是这种对手了。他们一旦拚斗起来,到了最后关头,沈千机可能窥破他心灵中的创痕,加以利用而将他击败。
    老夫已施术替他缝好创伤,减少一个失败的可能性。”
    佟长白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人的医道到了这等地步,那简直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了。他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被浮躁的心猿意马所困扰,假如他能够医得好自己,那就太好了。
    康神农又道:“你敢不敢豁出性命让我除去你精神上的病痛?你的病症颇深,错非碰见我,谁也无法措手。”
    佟长白咬咬牙,忖道:“好吧,咱就豁出去试这一次。”
    当下道:“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你若是医得好我,自当设法报此大恩。”
    康神农命他走过来,背转身子蹲下去。他身量高大,囚此康神农可以很容易地寻觅他背上穴道,同时取针迅即剌了入去。佟长白动也不动,好像全无感觉一般。不久,朱宗潜睁开眼睛,但见佟长白蹲在轮椅前,背向着康神农,毫不动弹。心下大感讶异,问道:“佟老师,你干什么?可是丢了东西?”
    佟长白没有回答,康神农抬头一笑,道:“不错,他丢掉一件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自由。”
    朱宗潜更是惊讶,道:“原来老丈已制住了他,只不知用的什么手法?”
    他仅是惊讶康神农用什么手法制得住这个大恶人,不是奇怪他出手之故。
    康神农道:“此人恶性半由天生,半因人力,像这种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尤其是你居然自诩智勇,竟要跟他一起走,很容易遭他暗算。我对他说可以医治他浮燥不安的心性,所以他让我制住了他的穴道。”
    朱宗潜点头道:“晚辈并非自恃智勇,事实上须得利用他做一件事。”
    原来他早就看准了佟长白与冰宫雪女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因此,他打算利用佟长白带路,找出冰宫所在。因为冰宫到底在乌斯藏的什么地方,天下无人知道,乌斯藏面积极大,如若不知方向途径,只怕找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把此意说出,康神农前此听朱宗潜提过雪女之事,所以不必从头说起,便知她的渊源来历。他道:“这样说来,我甚至不能当真医好他浮燥动汤的心情了,因为这正是他与冰宫雪女之间气机感应的原因,同时我也不能杀死他了。”
    朱宗潜道:“其实当时晚辈是运用一种策略,诱他出手袭击。晚辈的秘锁玄关已通,在任何情形之下,只须一口真气透过丹田,即可发出新力。但老丈你过於关心晚辈,从中设法阻止,晚辈也就只好暗暗听从老丈摆布,谁知当真大有得益,真是晚辈的意外收获。”
    康神农道:“我也认为你应当不致於如此疲乏才对,因为紫府禁果乃是百年罕遇的灵药,功效奇强,决计不该如此。但我又怕万一你并非装假,岂不是铸成无法挽救的大恨?所以决定尽我之力助你,孰知反而破坏了你的神机妙算。哈哈……”
    他可不是真的遗憾,相反的甚为高舆,因为朱宗潜当时如此信任他,任他摆布,可见得他心中并不把自已当作邪恶之人看待。
    朱宗潜道:“晚辈估计过佟长白纵然恢复,但比起他原有的功力应当减弱许多。
    所以他若是出手袭击的话,晚辈当能重予惩戒。使他日后对我疑神疑鬼,纵有机会,也会想到我可能是假装的,因而不敢下手。”
    他笑一笑,又道:“这法子是师古之智,三国之时,曹操疑心最大,常常怕人行刺。因此他想出一条毒计,先向人宣布他常在梦中杀人,於是一天夜里,一个近侍见他被子滑落,过去给他拾起盖上,曹操其实有意如此,突然跃起杀了这个近侍,自家再度蒙头大睡,佯为不知。这一来人人都相信了,当他睡觉之时,谁也不敢走近他床边,免得被他在梦中杀死。”
    康神农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完了之后才道:“曹阿瞒真是一世之雄,这等心机手段,真不容易施展。”
    他伸手捏住佟长白背后的银针,又道:“我施过术之后,他起码有几日心情宁恬安泰,但他过这种宁恬安泰之滋味之后,更难忍受心猿意马的跳墙困扰,你务须注意这一点才好。”
    直到这时,朱宗潜仍然无改变主意的表示,康神农更不多言,拔出银针,随即把此针交给朱宗潜,又取出一个硬皮的套子,一并给他,道:“这支银针名为阴极针,本身已是宝物,再加上识得针灸之法,更有着手回春的奇效,现在我送给你,假如你碰到识货之人,这宗宝物可以换回你的性命。”
    朱宗潜惊道:“如此贵重之物,晚辈岂敢收下?而且晚辈对针灸之道完全外行,岂不是糟蹋了这件宝物?”
    康神农笑道:“你有了这件宝物,我就不愁你日后不设法研究针灸之道了。刚才我剌在佟长白的穴道,你已经看见,你以后如若须要使他宁恬数日,可依此法用针,只要依照时候变换穴道就行啦!”
    朱宗潜对这一点不必多问,只因大凡精於点穴之士,都晓得血气运行於经脉的时间,此所以时间不同,血气走的部位变换了,他下手时的穴道也得跟着变化。他还在考虑该不该收下这支“阴极针”,忽然发觉康神农似乎很高兴,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他老人家屡次得我帮忙,因感到无法还报,所以把这件宝物送我。既然这样能使他快活,我又何必推辞?”
    当下诚诚恳恳的向康神农拜谢,并且又向他请教针灸秘诀。康神农果然显得更为高兴,先简洁地说出针灸一道的各种禁忌,然后道;“这一门学问极为深奥,以你的聪明颖悟,加上武功底子,也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完全学会。我现下只拣几种世间绝传而又於你最有用处的心法传授给你,以便你派得上用场。”
    他伸手摸一摸佟长白,又道:“等他回醒之时,我们恰好把话说完啦,现在你收摄心神,静听我说。”
    森林中的火灾方兴未艾,火光烛天,噪声震耳。但他们好像毫不在意。
    朱宗潜更是用足平生智慧,领略这一门秘传绝学,潜心默记老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话声停止了片刻,佟长白响亮地呼吸几声,缓缓站起身,望了他们一眼,道:
    “噫,咱们还在这儿?”
    他斗然记起了康神农为他治疗之事,但觉心泰神怡,果然舒畅无此,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望着老人,说道:“咱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然施恩於我,定须还报才行。咱瞧你行动不便,或者有些事情无法去做,咱自愿替你去办,这样好不好?”
    这个人天生就是如此凶悍爽直,什么事都不转弯,倒也干脆痛快。
    康神农道:“好极了,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托你去仿,迟些时候再说吧!”
    当下朱、佟二入合力抬起轮椅,奔出林外。他们回头见到烛天的火势,也十分心惊。朱宗潜十分警戒地向前走,康神农道:“沈千机巳被碧蚁所伤,虽然不会致命,但也够他瞧的了,目下大可放心,不必理会他。”
    佟长白突然啊了一声,道:“咱想起来啦!朱宗潜你早叫我杀死坐骑,敢情早就提防坐骑会露了机密。假如当时没有这样做,沈千机一定听到马嘶,从而得知有人来到此地,你的脑筋真行,咱可是佩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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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朱宗潜口中说着谦逊之言,心中忖道:“这佟长白谈话大异从前,可见得康前辈的手段果是天下无双。”
    他随即把思路转到如何安排康神农之事,还有就是关於他师父是否已回返开封,也令他十分担心。因为他隐隐觉得师父好像已经有了决定,或者不会回返开封。
    他暂时把师父之事搁下,向康神农说道:“前辈今日离开此地,后事尚须多加小心,沈千机目前一定以为已经得手,若然他一直不晓得真相,您老总有机会得以手刃这个恶贼。”
    他同时又问康神农有什么打算没有。
    康神农道:“我必须先找个地方,设法把身上的铁去掉。”
    原来这条铁不但使他行动不便,兼且废去了他一身武功。
    一旦取下,即可恢复若干成内功。
    朱宗潜寻思一下,说道:“开封府暂时不能回去,我们且到洛阳找个地方隐匿起来。然后晚辈还要和佟兄一道去找沈千机,追索火熊嘻的下落。”
    他们当即上路,由於必须谨慎小心,所以他们不走大路,一迳翻山越岭,向西北走去。
    夜间他们就露宿旷野,不找人家借宿。好在都是餐风软露惯了的人,所以也不以为苦。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他们翻过一道山岭,但见岭下有一条大路,被两边高崖夹住,形势险恶,峡中大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个人,身上都有血迹。
    佟长白居高临下瞧了一会,道:“咱瞧这些人都死掉啦!”
    朱宗潜道:“即使通通都死了,咱们也得下去瞧瞧,定必可以查出发生这场惨酷杀戮的道理。”
    佟长白道:“好吧!”
    迈步就走,但手中一紧,原来他一直和朱宗潜两人同抬轮椅,故此朱宗潜不动,他也受到牵制。
    他讶道:“怎么啦,你又改变主意不成?”
    朱宗潜摇摇头,道:“那些身上尚没有蝇虫之类│聚,可见得这件惨案刚刚发生不久。
    假如我们这就闯下去,第一个可能是杀人者尚在附近遥遥监视,将被他们见到我扪的行蟚。
    第二个可能是有别的人恰恰闯到,硬是认为我们是凶手,这真是倾黄河之水洗不清的冤枉呢!”
    佟长白识趣地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咱的缘故了。”
    朱宗潜又道:“第三个可能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不留神,遗下了痕迹线索,被其后来查究之人发现,认为我们,就是凶手,这也是洗不清的冤枉。”
    佟长白道:“一件芝w绿豆大的事,偏你就有这许多道理,那么咱们到底怎么办呢?
    站在这儿呆等不成?”
    朱宗潜道:“咱们先把康前辈放在那边的树荫下,你在这上面查看有没有凶手逗留在附近,我独自下去检查,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康神农道:“如此甚佳,快去瞧瞧还有没有重伤未死之人,只要救活一个,即可问出内情。”
    佟长白道:“早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於是和朱宗潜一齐退到树荫下,放好康神农。各自分头奔去,朱宗潜迅即到了峡中,但见那些身上的伤痕都很简单,只有一处刀伤或一个剑口,正因如此,足见凶手们十分了得。
    朱宗潜细加查勘过之后,尽避他乃是十分沉潜之士,这刻也不由微微变色。
    原来,第一点他瞧出行凶者不但是武林高手,并且人数不少,总在三四个人以上。
    此处一共是七具首,全都死得干净俐落,虽然有过格斗动手的痕迹,但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
    第二点是这些被害之人个个都有兵刃暗器,四个是劲装疾服,三个是平常人的穿着。
    有好些迹象显示他们俱是镖行人物。而那三个没有劲装疾服的人,是特别加派保护的好手,不过不晓得是那一处镖局。
    单单是这两点,已足以令人十分震骇。
    因为其时天下镖行联络得很紧密,颇似一个庞大组织,虽然远比不上会门派那般严密,但已颇有守望相助的精神,若是假以时日,再进一步,定可更为团结有力。
    是以近几年来全国各地的镖局已很少有发生被劫的情事。
    朱宗潜小心地查看兵刃暗器散落的位置,推敲当时的情况,突然间发觉一个俯仆地上的劲装疾服的大汉,好像还有一点点呼吸。
    他迅即蹲下去,取出银针,运集功力,毫不爽地向这个大汉背后一处要穴刺下去。
    银针一落,那大汉哎了一声,抬起头来。朱宗潜把他抬起来,让他倚靠着崖壁而坐。
    但见他小肮上中了一剑,下半身尽是血迹。
    这个大汉年纪很轻,他茫然地望住朱宗潜,想要说话而又开口不得。
    朱宗潜抑制住心中的兴奋,冷静地忖道:“我这一记手法据康前辈说,足以使刚死之人暂时复活片刻。但此人居然还说不出话来,可见得他伤势之重,已到了无可挽救之时。也许是他年轻体健,支持到这刻还有一点呼吸,换了旁人,早就死掉了。”
    因此他打消了找康神农抢救此人性命之意,沉声道:“朋友,你们遭遇到意外,情形极惨。在下朱宗潜,适巧路过此地,这等血案可不能袖手不管,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那大汉吃力地点点头。
    朱宗潜道:“很好,你现下虽然不能开口,但神智尚清,我先问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最好,不然的话,就用点头或摇头表示心意。”
    他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脑子活动得更迅速,然后说道:“你们的镖被劫了?”
    那大汉点一下头。
    他又问道:“行凶之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对方点头,他接着道:“他们有使刀的、使剑的和空手的?”
    那大汉点点头。
    朱宗潜道:“这样说来,一共是三个人以上了?到底有几个?四个?五个…….”
    他说出数目之时,速度略为慢些,以便对方表示,果然得知是五个人。
    “你们事前都没有想到或觉察到有被劫的危险?”
    那大汉点点头,朱宗潜沉声道:“你可瞧得出他们的来历么?”
    对方摇摇头,朱宗潜又道:“有没有其中一两个的武功家数是你认得的?”
    对方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朱宗潜心想这人或是由於眼界未广,或是由於凶手们掩饰得好,所以他全然瞧不出来。
    目下最要紧的事,不在探问镖行名称或所保之物,而是急须趁这唯一的目击者尚未断气以前,查问出一点线索。
    不过照这情形看来,希望实在很微。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没有可能从这个奄奄一息不能开口回答的人身上,查出任何线索。
    只有朱宗潜,专门做一些别人办不到的事。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连忙道:“这五个凶手都是用面具蒙住面孔的?”
    那大汉摇摇头,朱宗潜陡然被一股愤怒痛恨涌塞住胸臆,只因对方这个否定的答案,分明揭示出对方早就有了杀人灭口之心,所以才不蒙住面孔。
    这等凶残恶毒的行为,实在使他十分震怒。
    他竭力追想一下李通天曾经告诉过他,那两个突然重现江湖,化装混入开封府的高手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这两人虽然不是黑道出身,表面上亦全无理由会做出这种杀人越货之事。
    可是朱宗潜一来想不起有什么其他嫌疑人物,例如黑龙寨这等凶手集团,目下正面临被搜捕追剿的噩运,当然没有可能干这件血案。
    其他龙门队之人很少有此可能。此所以他一下子就联想起这两个名家高手。
    一来这两人失蟚许久,目下忽然出现,竟与东厂有关,这便不是全无可能了。况且开封距此不算远,在路程上来说,相当方便。
    他立刻说出九指翁袁负的相貌特徵,问道:“有他没有?”
    那大汉既摇头又点头,意义甚是混淆。
    朱宗潜用坚定的声音,道:“你心中别慌乱,我猜你意思是说你在当时因为情况太乱,所以瞧不清楚,对不对?”
    这回对方用力的点一点头,这一下动作中透露出他的兴奋和欣慰。
    朱宗潜迅即说出紫金环戈远的特徵,可是对方依然表示看不清楚,未敢肯定作覆。
    朱宗潜并不气馁,把银衣其后又探出的两位高手说出来。这两人是鄱阳渔隐郓水云和大力神洪振。
    那大汉依然无法作答,不但如此,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已有散涣之象。
    朱宗潜一望而知他最多再支持片刻,脑筋一动,冲口说出计多端的形貌。
    那大汉连连点头,朱宗潜不禁也兴奋起来,道:“你就是被他所伤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中露出忿恨的表情。
    朱宗潜何等聪明,马上道:“我明白啦,这人坏透了,竟不是明刀真枪的与你动手过招,而是使用诡计手段,所以你败得不服,难以甘心。”
    对方又点点头,朱宗潜恨声道:“你放心吧,这个贼子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那大汉安慰地微笑一下,眼皮渐渐下垂,,终於落下不再睁开。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把他平放躺在地上,拔出“阴极针”收回在皮套内,四下查看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迹,这才翻崖而上。
    佟长白已站在树荫下,见他回返,便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原来朱宗潜和那大汉是在崖下说话,上面没法子瞧得见。
    朱宗潜道:“我已从各种迹象中瞧出下手的人大约有四五个,俱是堪称名家的身手造诣,非常干净俐落,但也惨酷非常,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自然那些赶镖车的把式这刻还在替他们出力,可是迟早也只有一个死字。这一譬c毒的凶手们真是可恨,我决不放过他们。”
    佟长白问道:“这一趟镖保的是什么东西?”
    朱宗潜道:“恐怕是钜额的银两,因为我发现那几辆镖事的车辙,都显出十分沉重。
    假如不是银两,决不致於令匪徒垂涎下手。然而假如真是几车银两,则这些赃物搬移困难,又不易收藏,匪徒们会自找苦吃么?”
    康神农笑道:“这个难题只有靠你自己解答了。在我来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我不抱怨你的爱管闲事,因为若然你没有这种佚义精神,这次也不会把我救出死地了。”
    朱宗潜一直没有说出查知计多端也有份的事。
    他道:“康前辈言重了,但咱们目下还是暂时别讨论这件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好在镖车被,乃是纸包不住火之事,咱们到了洛阳,很快就能打听得出详情。”
    他们一行又翻山越岭的向前走,日落时分,已踏入洛阳地面。朱宗潜先把康、佟二人留在近郊的一片树林之内,独自入城。
    不久就回转来,偕同康神农、佟长白趁着暮色混入城中,到达一座孤立的屋宇,一迳入内。这间屋子坐落在僻静的街道,四面都是宽巷,与别的人家分隔开。
    屋子只有两进,内中家俱齐全,很是干净。但一个人都没有,显然这座屋宇乃是最近方始搬空而又日日有人打扫。
    康神农视察过全屋之后,拣定后进右边的上房作为他的卧室。
    天色已黑,朱宗潜把厅中的油灯点燃,佟长白则烧了一壶开水,又找到茶叶以及一些食物,大家在厅中进食和休息。
    朱宗潜向康神农说道:“等一会晚辈会找到两个下人供你老使唤,他们都是很靠得住而又能干的人,将会带同妻儿长居於此,专门服侍你老。沈千机目下已是日暮途穷之际,已经没有力量可以展开严密的侦查。所以你老在此处居住一定很安全。晚辈有两个朋友,分别在每个月的上旬和中旬送银子来。他们亦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这种措施须得等到沈千机、计多端两人都诛除了,才敢放松。”
    康神农瞠目道:“你真有办法,简直好像在变魔术一样。”
    佟长白接口道:“咱也这么想呢!”
    朱宗潜又道:“晚辈与佟兄将到别处歇宿,不到沈、计二人诛除,不再来此,以确保此地的安全。”
    康神农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他虽然没有说出,可是朱宗潜已大受感动,心知这位平生冷酷无情的老人,经过这一连串的患难之后,已对自己产生出真挚的感情,一如父子之间的那种深挚的爱。
    这实是万分难得的事,也令人泛起一份凄凉之感。
    他向老人微微一笑,坚定地道:“沈、计二人一定会被我们诛除,晚辈将重来此地,向前辈求教医药之道。”
    康神农道:“你说的话,我无一不信,但望不要等待太久,最好的是你再来之时,还带同你的媳妇。”
    他上半身略略倾前,表示出重要的意味。
    又道:“我将送她一件见面礼,她一定感到十分高兴。”
    佟长白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见面礼呀?女人的心最难捉摸,你最好不要先夸口,咱知道有些女人古怪得紧,什么东西都不喜欢。”
    康神农说道:“老夫将用尽平生本事,配制一服神药,使她服用之后,能得永驻青春。
    这等悖逆自然法则的手段,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别人办得到。”
    佟长白心想:若是这种长春不老的灵药,一定没有一个女子不乐意得到的,毋庸置疑。
    当下便不做声,暗忖这个老头子实在乃是宇内无双的奇人异士,居然有这等奥妙神通手段。
    但若然不是朱宗潜的侠义之行,使他衷心感激万分,他岂肯甘冒违天不祥的危险来配制这种神药?
    想到此处,这个平生从不反省自己的大恶人,心灵间,恍恍惚惚的有一种向善的意念。
    要知佟长白一点也不相信天理报应的说法,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是极明显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像朱宗潜时时为人舍己,因此获得了这种奇妙的神药。而佟长白一生作恶,现下面孔有如铜铸的一般,亦没有朋友或妻子儿女。
    而且只要他继续残杀生灵作恶下去,他终将不得好死。
    朱宗潜极是欢喜地向康神农谢过,然后与佟长白一道辞出。到了街上,但见满城灯火,闪耀於夜色之中。
    他们不久已走到繁盛的大街上。
    朱宗潜指着一家酒楼,道:“咱们进去歇一会。”
    佟长白摸摸肚子,道:“这敢情好,刚才那些吃粮实在填不饱。”
    两人进去一瞧,楼上和楼下都挤满了客人,十分热闹。
    佟长白道:“换一家吧!”
    朱宗潜笑道:“不必了,瞧我的。”
    他走到柜台旁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大掌柜立刻一叠声吩咐酒保腾出一副雅座,让他们享用。
    佟长白先不打话,拿起大碗,两声就把满满的一大碗高粱吸尽,接着挟起一块牛肉,丢到嘴里。
    但见他似是连咀嚼也用不着,那方牛肉就没有了。
    朱宗潜瞧得有趣,道:“真痛快,咱们办完事须得找个机会,拼一拼酒量才行。”
    佟长白道:“别的本领咱不敢在你面前夸口,但说到喝酒,你定然不是咱的对手。”
    朱宗潜也学他一口气吸干满满一大碗高粱,微微笑道:“说到酒量我未必肯让你,不过目下暂时别拼,免得酒保把一判判的酒搬来,惊动了所有的客人,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呢!”
    佟长白眼中射出兴奋的神情,道:“跟你在一起真够刺激,但咱们总不会在这儿动手打架吧?”
    朱宗潜道:“当然不会,但咱们可不是真的为了吃喝才上这儿来的。这一家酒楼的主人,乃是河南极有势力之士,大凡江湖人物无有不识得他的。他的武功据说很不错,但当然不算得是高手。不过在江湖上已足够了,因为这种江湖上的事,并非样样凭恃武力就行得通的。”
    佟长白点点头,道:“咱晓得啦,但咱想不出他与咱们这等武林高手的圈子如何拉得上关系?”
    朱宗潜沉吟未答,忽然有人掀进来,是个身披长衫,相貌威严的人,年约五句左右。
    他一进来就抱拳道:“兄弟姚广,闻说两位乃是王平兄的朋友,特地赶来见见面。”
    佟长白冷冷的瞅住对方,他根本不知道王平是谁。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凶煞之气,姚广见了也不由心头大震。
    朱宗潜起座道:“劳动姚三爷亲自前来,实是心中不安,在下朱宗潜,蒙王平兄看得起,交结为友。这一位是佟长白老师,乃系关外名家。”
    他又转向佟长白道:“这位是姚广姚三爷,外号赛盂尝,关洛道上无人不知。”
    赛盂尝姚广心头大震,敢情他消息灵通,江湖上,上至武林高手,下至水陆码头上各式人等,所发生之事,大凡在他势力范围之内,无有不知。
    这次朱宗潜在开封公然宣扬要与黑龙寨作对,早就轰动了武林。他近在咫尺,当然晓得。其次他也听到“三凶两恶”之名,晓得佟长白正是两恶之一。
    这两个人几乎可以代表正邪两大势力,来头之大,自然不是他这种一般江湖道的名人可比。
    他同时也明白何以自己被那个凶恶大汉一瞪,便泛起森寒恐惧之感。
    他说了一番仰慕的话,方与朱宗潜落坐。使他最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人一正一邪,俱可推为代表,怎么混在一块儿,大有合作无间的迹象。
    因此姚广非常谨慎地探问来意。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姚三爷极受江湖豪杰拥戴,以此消息灵通,尤其是洛阳一地,更是了若指掌,只不知本城最近可有什么奇异的现象没有?”
    他问得很含混,只要是奇异不寻常的现象,都在欲知之列。
    姚广谦逊了几句,寻思片刻,才道:“朱兄既然不拿兄弟当作外人,自应竭诚奉答一切。洛阳近年来都很平静,但从五日前开始,有些在本城混日子的人向我说,有几个外路来的大汉行迹诡,日日夜夜查看一家大宅。这家人乃是本城世家,照理说不该与江湖中人发生任何关系。向我报告的那些人也曾跟蟚这几名诡人物,都根寻不出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摸不出他们的路数。”
    佟长白心想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何必多费舌?因此他不耐烦地连饮三大碗烈酒,可又把姚广骇了一跳。
    朱宗潜表示很有兴趣,自然他在礼貌上亦不得不如此。
    事实上他心中有数,深知以赛盂尝姚广的地位,当然不能随意举出一个全无价值的消息。在他这番话的背后,一定隐藏有某种重大原因,方能使他说出来。
    他见姚广已不说下去,便决定单刀直入的法子探出真情。
    他微笑望住对方,双眼发出凌厉迫人的光芒,道:“以姚三爷你私下的看法,这些诡人物是何来路?”
    姚广在他迫视之下,竟无法不吐露心中隐,应道:“恐怕是黑龙寨的人。”
    这句话把佟长白的不耐烦完全驱散,瞪大双眼。
    朱宗潜点点头,道:“好极了,这一家姓什么?莫非有什么关系使你联想到黑龙寨?”
    姚广这时可真佩服人家的聪明才智,据实道:“这一家姓褚,与陈留县李家是至亲。兄弟闻说陈留李家办丧事之时,曾有黑龙寨之人侵扰,幸得武林名家冯天保前辈出面,方始安然无事。”
    这种隐的关系牵连,错非姚广晓得陈留县发生之事,那是无论如何也牵不到一块儿去的。
    朱宗潜脑海中顿时泛起褚玉钏的雍容艳丽的倩影。他已确信不疑姚广这个推论,且因陈留李家之事乃是由他而起,同时黑龙寨也曾掳劫过褚玉钏和李思翔两人。
    朱宗潜又问道:“以姚三爷的看法,他们将於何时下手对付褚家呢?”
    这一问又显得十分老到,迫使对方不能不把所有资料提供出来。
    姚广心中一面想着这位朱大侠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机智无俦。
    口中应道:“以兄弟管见,从昨夜起,褚家已经十分危险。”
    他笑一下,又道:“黑龙寨可不是像我这种人惹得起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朱大侠见笑。如若不是这一人马,我姚三决不致於袖手旁观。”
    朱宗潜道:“姚三爷是有根有底的人物,当然不可胡乱招惹这些凶手们。今晚承蒙赐告一切,实在感激之至。将来如有机会,当要尽力图报,我们就此告辞了。”
    姚广又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因为他无论是言语行动,在在都表示出他的豪迈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例如他一听得黑龙寨的渭息,便立刻告辞,这是避免牵连到他姚广的意思。
    朱、佟二人离开酒楼之后,走到街上。
    佟长白便道:“有一点你要特别小心,就是那黑龙寨之人手段毒辣,说不定见人就杀。
    咱们两个人只有四条臂膀,可架不住人多,到头来只怕褚家之人伤亡甚众,咱们就太丢面子了。”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我想谓佟兄辛苦一趟,做个坏人,或可使黑龙寨失去主动之势。”
    佟长白怪笑一声,道:“咱本来就不是好人,你有计策即管告我。”
    朱宗潜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同时找到褚府,两人先后前去踏勘过地形。
    到了更阑夜静之际,褚府四周出现了不少黑衣人影,他们方要有所行动之时,突然一阵震耳的厉笑冲破了夜间岑寂。
    这些黑衣人全都听到,个个迅快隐藏起身形。
    这时一个伟岸大汉在正门前出现,他大步奔到门前,举脚一,大响一声,门后横闩被他断而打开,这些惊人的响声不但把褚府所有的人都惊醒,连同左邻右舍也都醒了,纷纷点灯起身,出来瞧看。
    那个凶恶的大汉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从敞开的大门走入褚府,直入大厅。
    此时已有人挑灯出来,一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腿都骇软了。
    幸而褚府家人极多,又有数人出来,仗着人多,这才挺得住。
    佟长白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问道:“谁是头儿?”
    那四五个家人我望你,你望我,谁也不敢开声。
    佟长白又道:“再不说话,通通都这样打一个嘴巴!”
    他伸出蒲扇般巨掌,往八仙桌上一拍。“砰”地大响一声,八仙桌四分五裂,垮坍在地上。
    众人见他气力如此之大,想到假如吃他这样地打上一个嘴巴!岂不是连脑袋也打扁了?
    顿时骇得冷汗直冒,个个面无人色。
    於是一个年纪较老的家人被推出来。
    佟长白伸出手指,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很好,咱要找一个小子,好像是躲在你们这儿。
    你打个灯笼带咱到各处找找看。”
    那名家人焉敢说个不字,只好拿起灯笼。
    佟长白道:“先到后宅各处查看一番,快走。”
    这时已有好几个慧黠的仆人分别通知全宅各处,内眷都关紧了房门,那些男主人们亦都不敢露面。
    佟长白只是喝令那名家人在后宅到处的走,并不敲开任何房门,噪闹得很,但也只是他自家在吆而已。
    有些邻人过来查问,褚宅的家人露出这件怪事,而且还有人赶去衙门报案。
    这个消息迅即传了出去,蓟坐H可都不敢打抱不平,因为他们一听这个恶汉一掌就拍碎了一张八仙桌,谁也自问硬不过八仙桌,所以无人敢冲入褚宅忙。
    不久,七、八名公人赶到,联警眸刈F入去。他们先前也听闻恶汉拍碎八仙桌之事,都不大相信。
    如今在大厅中一看,果然当真,七、八个人都骇软了腿。但身为捕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入去。
    他们很快就碰到佟长白,齐齐吆喝拥将上去。佟长白厉声长笑,响亮无比。捕快们个个耳朵作疼,无不嘻寒钶n,后退不迭。
    佟长白记得朱宗潜说过不得伤人,而且见了公门捕快出现,便可以撤退,赶去助他诛杀黑龙寨之人。
    当下更不迟疑,一幌身越过屋顶,几个起落,便到了街上。
    他本是凶狡之人,只不过比起机警绝伦的朱宗潜时,往住就变成了傻瓜。
    这刻他很快就找到朱宗潜留下的暗记,迅快奔去。
    心中忖道:“这个朱宗潜真了不起,这一着果然得以反客为主,找到黑龙寨的巢穴了。”
    事实上他只明其一,不明其二。朱宗潜诚然是利用佟长白来阻止黑龙寨的阴谋,换了别人,黑龙寨的凶手们也许不会却步,但佟长白非等闲人物,武林中惹得起他的真没有几个。
    加上公门捕快赶到,更加无法下手。
    这一来黑龙寨势必撤回去,朱宗潜是黄雀在后,暗暗跟蟚,一面留下暗记,好让佟长白赶到。
    佟长白很快就依照沿路暗记,赶到一间住宅。
    朱宗潜从黑暗中跃出来,低声道:“这一间屋宇就是他们的巢穴了。我已查出黑龙寨二当家活骷髅宋炎在此指挥。我也查看四下形势,发觉逃路甚多,所以咱们须得商量一下,免得让他们窜散,遗害人间,同时那样就不能让你杀个过瘾了。”
    佟长白狞声道:“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咱们要有得大杀一场,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道:“我倒是有个计较,可以让你宰个痛快。不过你必须耐住性子做点准备工夫才行。”
    他随即说出他的计策,佟长白听了,连叫有趣,当即分头行事。
    大约过了一炷香之久,这座屋宇之内的二十馀名悍大汉忽然都惊起,披衣抓刀冲出去,在大厅上集合。
    灯光之下,活骷髅宋炎手提那对新月刀,瞧着全部黑衣的手下们,沉声道:“咱们四面的暗桩都发出警讯,可见得敌人人数甚多,又俱是一流高手,大家别乱了阵脚,即速在院中布下分大阵,与敌人拚个死活。”
    这些凶手们个个训练得十分严格,霎时都在院中布好了阵势,斗然间一道人影如星飞电掣般冲落院中,现出了身形,使得黑龙寨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朦胧灯光之下,但见来人身量高大,头如笆斗,面似古铜,一对牛眼睁得大大,杀气迫人,敢情正是早先大闹褚府,迫得黑龙寨取消了今夜的大屠杀计划的铜面凶神佟长白。
    他右手提着一只钉锤,三尺长的铜发出耀目精光。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枚比碗口还大的铁球,上面布满了五寸长的尖锐铁钉。
    任何人即使一身武功,又披挂了甲,亦自问受不了这枚钉锤的凌厉一击。
    活骷髅宋炎一阵嘻寒,但表面上不动丝毫声色。
    皮笑肉不笑地冷哂一声,道:“闻得佟兄跟朱宗潜在一起,敢是业已改邪归正了?”
    佟长白狞声应道:“什么改邪归正,都是放屁!”
    他那股凶煞悍之气,竟慑服了所有的黑龙寨老练凶手们。
    但见他长臂一挥,钉锤便一声扑扫出去。
    两名黑衣人挥刀抵抗,“当”地大响一声,那两人震得臂膀麻,连退了两步。
    他接着又怪笑一声,并不继续出手追击,却向台阶上的宋炎说道:“咱为了让你今晚死得瞑目,不妨告诉你一个密,那就是你们的首领黑龙头沈千机三十年前欠了咱一笔债务,所以咱定要毁了你们这个黑龙寨,方始甘心,呔,看锤。”
    他最后的一喝,宛如霹雳迅雷,只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头脑发昏。接看“砰”的一声,已有一名黑衣人应锤飞开十二三尺以外,当场毙命。
    宋炎急忙下令摧动阵法,霎时间满院人影乱闪,但佟长白终究不比一般高手,当这分大阵威力欲发未发之际,他已迅施绝学,钉锤如星飞电漩,幌眼间一口气又击飞了三名黑衣人。
    这些被他钉锤击中之人,没有一个不是飞出一丈以外的,而且都是血肉横飞,当场毙命。死状之惨,人间罕有。
    这等凶残的景象,连素来以杀人为业的黑龙寨党徒们,也无不怵目惊心,嘻寒不已。这刻还剩下十九名黑衣人,各挥刀剑,发挥出分大阵的威力。
    佟长白宛如猛虎出柙一般,在人胪切a横往来,钉锤旋舞扫击之际,风声劲厉无比,竟也迫得敌方的大阵不能依照法度缩紧。
    大约激斗了十七八招,佟长白凶威再逞,大喝一声,钉锤过处,又把一名敌人扫飞一丈以外。
    宋炎见他凶威迫人,前所未见,心想无怪他以残暴凶恶着名於天下,迄今尚未被仇家报复杀死。
    敢情真是勇力盖世的魔王。
    当下又转念道:“适才四下岗哨均有警讯传来,想是敌人到了不少,但眼见佟长白出手,便个个按兵不发,在暗中静观我们作两虎之斗。我可不能上这个当,假如我现下参战,催动分大阵的威力,最后或者可以杀死佟长白。但其时我这一方最多剩下三、五个人,岂堪当得那些高手们围攻。”
    这么一想,登时萌生退志。
    他这个人素来诡计多端,凡事总是先留退步,即如他进驻此地之时,便已拟定了几种情形下,应当如何逃走的路线。
    黑龙寨的凶手们仗着分大阵的威力,对抗那天下知名的魔星恶人,若然这刻单是以真正武功拚斗,这一舰M都是厉害角色,却也未堪佟长白的一击。
    但有了分大阵,情况就不大相同。
    不过佟长白现下还是略占上风,使得敌人的分大阵至今尚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
    宋炎情知自己一落场,出手挡那佟长白两三招,就可以扭动整个局势,使佟长白陷入大阵之内捱打。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迅即取出一枚铜哨,鸣鸣地吹了几声。
    哨声一起,院中战况更为激烈,但听“砰”地大响一声,又有一名黑衣人被钉锤击出圈外。
    可是佟长白发觉不但没有阻遏住对方渐渐增长的威力,反而因为击杀一人之时,手法迟滞了一下,竟让对方得以更进一步的发挥大阵威力,应付之际颇感困难。
    宋炎冷笑道:“佟长白,你把本寨弟兄杀到只剩下三四个人之时,就是你分之时了。”
    激斗中的人全都听不见他的话,假如听得见,对军心士气当然影响极钜。
    事实上宋炎这话乃是向潜匿四下的对头敌人而说的。
    倘若龙门队诸友当真隐伺在四周的话,听了此话,定要等到佟长白被分之后,方会出现。
    这一来他就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从容逃走了。
    他悄悄向后动,陡然间一个人从厅中出来,朗声笑道:“宋二爷别来无恙。”
    宋炎心头大震,转身望去,但见那人英姿飒飒,俊美异常,却具有一股迫人的气慨。正是当今武林慧星朱宗潜。
    朱宗潜迅速撤下刀剑,又道:“宋二当家若能在我刀剑之下各走十招,就算你已闯过在下这一关,今晚决不再出手拦截於你。”
    他如此说法有两个用意,一是使对方错以为尚有别人伏伺四下,因而打消了突然逃走之心,免得多费手脚追赶。
    第二个用意是使宋炎动手时决心力守而不肯抢攻,这一来差别甚大,正如俗语所云狗急跳墙。
    那宋炎亦是罕见的高手,若是情急以死相拚,危险性当然极大。
    揆诸事实情理,他朱宗潜的雷霆刀法只有几招,胜负立分。干元剑法亦是在十招之内可决生死存亡。
    因此,他只要事先不让敌人激起了拚死决斗之心,就容易得手。
    宋炎那张骷髅似的面上,泛起一丝冷笑,道:“姓朱的用不着故示大方,宋二爷可不领你这份情。试想你在四下布置约有十位高手的话,每人出来拚我二十招,换了你也受不住,倒不如与你决一生死。”
    他一面说,一面转眼向黑暗中张望,不时移动郧B,一会就移开了六七尺,但这一来他一边是墙壁,另一边是院子,由於尚有一根合抱巨柱隔在当中,他根本不能直跃到院中。因为他身处走廊之中,头上有屋瓦梁木,更难逃走了。
    朱宗潜一面观测他如此移动有何用意?一面提聚功力,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遥迫敌人。
    但见宋炎往柱子那边移过了一点,朱宗潜立刻厉声大喝道:“别动。”
    喝声中举步迫去,气势雄猛绝伦,果然使宋炎有透不过气之感,当真不敢移动分毫。
    原来那宋炎身侧的巨大柱子,内藏古怪。宋炎只要能於敌人不知不觉中靠向柱上,便可掀动机括,柱上迅即出现一道窄缝,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柱子下面是一条暗道,通到邻舍。
    因此宋炎只要有机会打开柱上门,便不须畏惧敌人势大,必能逃生无疑。
    这一条逃生道当初设计之时,乃是故意把入口弄得那么狭窄,任何敌人眼见门如此的窄,定然不敢迅快追入去。
    朱宗潜及时喝止他移动,使他无法争取足够的时间打开门,宋炎既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要知他出手去掀动机括,门开以及侧身挤入去这些动作,都得花上一些时间。必须在敌人没有注意之时,把门开,方有逃脱的希望,此所以他不敢动弹。
    院中杀声震天,尤其是佟长白叱之际,声如雷动。
    朱宗潜冷冷道:“宋二你休想在我眼前闹鬼,我这刀剑各十招之限,已经给你一个绝佳机会了。”
    宋炎眼看当真无法遁逃,当即振起雄心,怪笑一声,道:“很好,我宋二爷今日非要瞧瞧你的真才实学不可。”
    他举起那一只新月刀,刀身上发出森冷晶莹的光芒,显示出这一对利刃极是锋快,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於此刀之下。
    朱宗潜沉声喝道:“那么你小心了。”
    右手长剑起处,迎面刺去,这一招出手时似是平凡无奇,但时间捏之准,劲道之韧,以及气势之凌厉,都有令人叹为观止之概。
    好个活骷髅宋炎,竟不着忙,双刀疾起,一攻一守,居然迫得朱宗潜长剑不能再进。
    朱宗潜深知宋炎一身武功极是高明,除了本身另有师承之外,又尽得沈千机的真传。
    因此他并没有一招就取胜的希望。但见他长剑劈出,剑上内力重如山岳。
    他一使出这等招数,宋炎立刻晓得他乃是想设法拚斗内力,打算在十招之内拚掉自己的气力,再用长刀的十招解决自己。
    这个打算果然高明之至,错非是朱宗潜这等聪明机智之人,可真不易想得出这等办法。
    他那骷髅骨似的面部掠过惊凛之容,但他却无法改变这等局势,只好运刀招架。
    不一会工夫,他们已拼了十招。
    朱宗潜眼见敌人双刀已运转不灵,口中发出气喘之声,不由仰天一笑,迅快把芙蓉剑归鞘,刀交右手。
    他测度对方断断不能在这片刻间恢复气力,是以一点也不慌忙,蓄势凝神,抱刀待发。
    口中说道:“宋二,还有十招,你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宋炎迅速地喘气,已不暇开口回答。朱宗潜举步迫过来,长刀未发,已有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涌到。
    宋炎突然间抢先出手,双刀并出,凶毒无比。这一招刀法虽然不及雷霆刀法的威猛迅厉,可是论起凶毒诡变,却远有过之。
    这一招已是宋炎一身武功的精华所聚,自从他出道以来,凡是施展这一招,没有一次失手的。
    尤其是他这一招使得神完气足,全无气力衰竭之象,更足以令人讶疑不解。
    朱宗潜不遑推究他何以尚有气力之故,长刀疾出,使出独步天下的“雷霆刀法”。
    “呛”响了一声,宋炎瘦削的身躯竟被震退了两步,后背贴住柱子。他手中的新月刀其一已断了半截。
    这一回他当真感到气力衰竭,一时之间无法恢复。而使他最震骇的是对方的刀招竟一如沈千机,恰好能破解自己这一招名叫“天翻地覆”的绝毒刀法。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已得传七煞中的武功,是以也识得他这一招“天翻地覆”的奥妙,晓得如何抵御。
    朱宗潜胸中恶气难消,反而不急於出手,因为敌人已退无可退,绝不虑他逃走。
    因此他举刀指住对方,森森刀气涌卷出去,只要敌人向左右一跃,他的长刀便受到感应而发出,定能立诛敌人。
    他冷冷道:“好一个奸狡恶徒,竟敢在我面前施诡弄诈。我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焉肯说出廿招之数,你一定仗着尚是童身,内功精纯,是以顷刻间就恢复了气力,是也不是?”
    宋炎宛如斗败的公事一般,显出一副垂头丧气之态。他不但表情如此,连手中之刀亦都垂低,表示任何敌人诛杀,实是无力对抗之意。
    事实上他还有最后一着,那就是柱上的机关,他只要争取到可乘之机,即可缩入柱内,逃得一命。
    他十指一松,双刀都坠落地上,口中连连喘着,却暗暗移手摸到枢纽,但须一掀,即可打开门。
    朱宗潜自然不晓得敌人尚有那么一着,他眼见对方连兵器也抛弃了,不知不觉松懈得多,气势略减。
    他道:“说老实话,我真想不到你竟是童身,假如你不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之徒,冲着这一点,应当饶你一遭。”
    宋炎感到对方刀气森寒,实是无法发动机关逃命。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试上一下的话,也难免一死。
    他冷笑一声,道:“谁稀罕你的怜悯开恩?我目下尚有一口气在,仍难服输认命。”
    这话当然使朱宗潜十分奇怪,皱眉道:“难道你能抵御得住我这一刀么?那也不妨试试看。”
    宋炎道:“不错,我既不向左右闪避,亦不能后退,就站在这儿等你的长刀剌来。
    不过你必须退后五步,刀气稍弱,我才提聚得起功力。”
    这话似无理而有理,朱宗潜估计距离,迅即确信自己一定能追得上他,假如他是向左右跃逃的话。
    但除了这一条途径,难道他真能抵御自己一刀之威么?这事自然万万不能置信,他非得找出答案不可。
    他颔首道:“使得,我退五步,且看你如何抵御我的一刀?”
    当下连退五步,距离对方已超过八尺以外。
    自然朱宗潜也估计过对方捡刀应战之举,但这一着他全不放在心上,即使已有刀在手,他也有把握一击成功。
    何况他捡刀须得费耗时间,反不如向左右跃逃更为上算。因此,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甚么办法可以抵御他这一刀。
    当下大喝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活骷髅宗炎摇摇头,表示尚末准备好。
    朱宗潜只好暂时蓄势不发。
    忽见他整个身躯陷入柱内,朱宗潜登时晓得上了当,怒喝一声,驭刀猛扑过去。
    宋炎身子不但陷入柱内,而且迅即失去蟚迹,那是窄门已极快地关闭之故。
    朱宗潜已瞧不见敌人,其时他刀势已发,宛如雷霆迅击,霹雳横飞一般,自家既不容易在这等时候煞住刀势,亦不想煞住。
    但见刀光如虹,挟着风雷之声,快如电掣奔雷般击中巨柱,如若宋炎尚在,这一刀便是刺入他胸口的部位。
    那柄精钢百的长刀赫一声没入柱内,竟把那一层漆上同样颜色的薄爸门刺穿,刀锋深深地扎了入去。
    要知他这一刀已运足了全身的精神气力,加上招式的势道,业已形成有去无回的局面。
    因此,他如若这一刀不能刺透钢板,自己将遭反震之力而受到严重的内伤。
    幸而他功力精纯深厚,意志毅无比,这一刀居然刺透了钢板,深深没入柱内。
    更凑巧的是他这一招称为“荆轲击柱”,事实上当真击在柱上。
    他随手一拔,那口长刀嵌在钢板上,纹风不动,假如定要拔出,须得耗费许多气力。
    当即放弃拔刀之念,在柱上查看一下,找到枢纽,出手一按,那道钢门迅即移动,不过只开了一条数寸宽的缝隙,便因长刀所阻,不能再动。
    朱宗潜从这道缝隙望入去,里面空空如也,底下一团漆黑,难以查看清楚。
    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伸手入缝,在刀上摸一下。
    须知朱宗潜乃是机智而又沉稳无比之人,从不轻易出手。刚才明明见到敌人隐没,仍然运足全身的精神和气力,驭刀猛击,其实大有深意。
    他计算敌人隐入柱内,假如不能迅速离开此柱,则他一剑刺透了钢板,仍然可以取敌人性命。
    反正刀势已发,纵使此举白费气力,亦没有什么损失。
    现在他一瞧柱内的空间一直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便料到很难如愿剌中对方。
    因为宋炎一挤入柱内,身躯顿时向下跌坠,并非站在原处等他长刀剌入,不过朱宗潜这一刀迅快绝伦,说不定还赶得上刺中宋炎的面部。
    假如他当初攻击的部位不是胸口而是小肮的话,那是一定赶得上,恰好在宋炎下坠之际,变成剌入他的面门。
    除了这上下数寸部位之差,还有就是柱内空间不如想像中之窄,假如宋炎紧贴一侧,则他一刀亦将刺空。
    朱宗潜手指摸过锋刃,心中微喜,缩手出来一瞧,果然有点血迹。
    由此可知宋炎已经负伤,这一刀并没有白费,只不知宋炎伤了何处?会不会是致命之伤?
    这个问题在别人定须寻思一下,方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但朱宗潜却毫不迟疑,一转身走到台阶上,就是宋炎刚才观战之处,瞧看院中的战况。
    他晓得假如宋炎伤在要害,则已经死在底下的道。假如只是轻伤,此刻定必已经远逃,与其花费时间查证,倒不如先解决了那一谵U恶凶手们,免得没有一件事办得好。
    但见佟长白在分大阵之中,把钉锤舞得呜呜直响,凶厉异常。
    不过他这只钉锤的威力却有大部份自动消失,根本没有威胁到敌人。
    此是分大阵阵法的威力,能得抵消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下来一部份威力,他们刀光如潮,左拒右挡,亦全部抵消了。
    因此佟长白已略显狼狈。这个分大阵发挥威力以前,他已击毙了三个以上的敌人。以他估计,此阵威力定必大减,殊不知居然全然没有影响。
    他激斗至此,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没有击毙敌人的可能性,但目下想要击毙一人,就须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这么一来,照此推论,他击毙十名敌人之后,自家也差不多到了不能应战的地步了。
    故此他迟迟不曾出手攻击,竭力维持现状。不过若然这样搏斗下去,终久会达到被敌人分的愿望。
    朱宗潜微微一笑,用传声之法向佟长白说道:“对付这个分大阵我有办法,你只须反应够快,听到我叫前,你就向前面猛攻,我叫左就攻左,如此类推,包管你连杀数人。此时敌阵一破,你就能痛痛快快地把这批凶徒通通杀死。”
    佟长白大叫道:“好哇!你快说。”
    他声如雷动,把那十名黑衣恶汉全都骇了一大跳。
    朱宗潜喝一声“后”,佟长白的钉锤本已向前猛政,势式力道都无法逆转向后。但他是何许人也,一听朱宗潜的声音,登时吸一口真气,运足力量,硬是逆过来。
    那枚钉锤鸣一声向身后砸落。“砰”的一声,后面一名黑衣汉登时血肉横飞,横就地。
    但分大阵并未因此而涣散,刀光从四方八面卷到,凶毒无比,教人不禁想到此阵取名“分”,真是贴切不过。
    朱宗潜看了一会,捏时刻,口中喝一声“左”。佟长白反应之快,不愧是一流高手。
    钉锤呜一声横飞出去,击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他的钉锤立刻向别人击去,锤上的利钉带去了一片血肉四下飞溅。
    如此残酷的扬面,连朱宗潜那么坚韧毅之士,亦不由得暗皱眉头。
    他暗自忖道:“假如我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深知这一批人马没有一个不是恶性重大,死有馀辜的话,此刻定必感到不忍而停止指点佟长白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复又忖道:“老天爷已安排了我的命运是在人生各种争斗的第一线,是以也赋予我坚的性格,也给我得到绝世武功的机会。假如老天爷任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要那一种命运呢?是平凡而安全的生活?抑是这种冒险忙碌的生活?”
    他想了一会,还没得到答案。佟长白已经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钉锤过处,一个黑衣人应锤飞开老远。
    但他身上也中了一刀,鲜血涌现。这一来激发起佟长自的凶恶之性,厉声喝道:“咱非宰了你们这些小子不可。”
    佟长白这句狠话说得可笑得很,只因事实上倘若他能杀得死对方,不说出来更上算些,免得对方迫成困兽之斗。
    若然没有这等力量,说也是白说,反而显出他空口说白话,毫不实在。
    朱宗潜微微一笑,心想老练奸狡如佟长白,一旦暴怒,也就说出真话了,当下朗朗长啸一声,引起佟长白的注意。
    接着连喝出“前、左、右!”三声。
    佟长白钉锤应声疾出,砰砰砰三响过处,敌方又减少三名。
    朱宗潜只停歇一下,又喝道:“后、左、后!”三下。
    钉锤呜鸣破空之声更是劲厉刺耳,黑衣人竟又连死了三名。
    这时对方只下九人,佟长白身上除了胸口受伤,涔涌出血迹之外,竟不曾沾一点。
    可是对方的九人却满头满身俱是自己人飞洒的血肉,情状惨酷可怖之极。
    他们都不禁心塞嘻落,一则朱宗潜已经是他们黑龙寨的克星,心理上饱受威胁。
    二来这佟长白凶名极盛,更在他们之上,他那一股凶狠的杀气,早就压倒了他们。
    三来宋炎已不知去向,似是已被朱宗潜杀死,他们已失去了首脑,当然军心散乱。
    是以本来九人还可以布阵御敌,在这等情势之下,竟大大溃乱。佟长白怪吼连声,左一锤右一锤,顷刻间又击毙了四名。
    朱宗潜发觉那佟长白的钉锤杀人之时,特别显得残酷可怖。当下不忍再看,跃上屋顶,放眼四望。
    他此举十分突然,连他自已也没有想过。正因此故,他一跃到屋顶,便彷佛瞥见对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隐。
    假如他没有服过“紫府禁果”,目力大异往昔的话,决计瞧不见这一晃的人影。
    但因此亦可以反过来推测出这条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诣决不下於自己。绝不会是活骷髅宋炎。
    朱宗潜何等机警,明知急急扑过去,也很难再见得到那人蟚影,倒不如装作不知,徐图良策对付。
    他在屋顶上呼吸着较为新鲜的空气,极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惨状。
    不过佟长白怪吼之声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听而知他杀得十分痛快,正在肃清战场。
    过了一会儿,佟长白吼声忽住。
    朱宗潜道:“都杀死了是也不是?”
    佟长白道:“当然没下一个,不过咱还要检查一下,若有尚未断气的,咱再补他一下。”
    又过了一阵,佟长白跃到屋顶,满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杀死他们的头儿?”
    朱宗潜道:“惭愧得很,竟被他使诡计逃掉了。”
    佟长白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种惊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潜也感到不好意思。
    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残局之后,才开始寻觅那。”
    佟长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头,道:“咱现在可有点喜欢起你来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罢才的场面,才跑到这上面来的,对不对?”
    朱宗潜并不隐讳真相,点点头道:“是的,其实我前后两次碰上黑龙寨人马,亲手所杀之人倍於此数。那时竟没有半点不忍之心,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长白道:“大概你不是这种材料,咱杀过不知多少人,从来没有起过不忍之心。”
    朱宗潜缓缓道:“但你却看得透我的心情,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个人自家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懂得别人内心的这种情绪。”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评论得对,我不是大量屠杀恶人的材料,而你不管对方该不该死,都下得手,照理说你这种人在世上有害无益,但如今我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绝对。例如我查出一批该杀的人,便可以请你去执行,以这种最后手段阻止他们为恶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当的情势之中,你便能对世人有所贡献了。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这话当真不假。”
    铜面凶神佟长白哼哈一声,心想:“咱若是长久与你这种人混下去,真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道跃下去,先拔起那口长刀,费了不少气力,然后把柱上门完全打开。
    朱宗潜向他低声道:“我下去查看,你在这儿守着。但要注意的不是这儿,而是四下的屋顶。”
    他的话蕴含着深意,佟长白顿时又精神一振,晓得话中大有文三,说不定他是暗示沈千身赶到。
    朱宗潜消失在柱内道之后,佟长白假装凝神望住那道门,其实全身都警觉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觉,好像有人潜迫到附近。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声响,这只是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自己训练出来的一种超感觉的感觉。
    假如朱宗潜没有提醒过他,决计不会觉察出这等异样之感。
    他迅速地转动脑筋,霎时已想出一个诡计。当下挥手踩脚,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此是他的手绝技,常常使人误以为他是个暴燥凶恶之人,并无心眼,而事实他是个极为狡谲多计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燥不耐,然后向门内叫道:“朱宗潜…….朱宗潜……”
    柱内没有回声,他搔搔头,低吼一声,便挤入柱内。门关了起来,把他的身形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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