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诛毒丐无意得真经
    成永只因赤练蛇单克失利,心神稍分,以致被毒丐江裕逃走,明知追之不及,便过来怒斥两人道:“哼,凭你们两个大人,竟连交手也不敢。你更没用,还被那小子伤了。”
    须知成永发怒并非无困,只因他眼力高明,阅历丰富,刚才看见何仲容上屋的身法,虽惊讶此子功力甚高,但他却估计得出以于戎和单克两人之力,怎样也能把何仲容拦截住。虽不能收拾下何仲容,最少也能把他缠往。可是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还因单克失手之故,以致连毒丐江邛也逃走了,教他焉得不生气。
    秃鹰于戎呐呐道:“启禀堡主,那厮在下认得,姓何名仲容。”
    成堡主怒道:“认得就不敢动手么?”
    于戎和单克对觑一眼,单克装出伤痛之状,哼哼卿卿,不肯说话,于戎只好道:“那厮……那厮早已死了……是在下亲眼目睹的……”
    成堡主心中甚怒,但反而淡淡一笑,道:“哦,你们以为是见鬼?”
    于戎光溜溜的秃脑袋,冒出白烟。只因他随侍成堡主日久,已知成永情绪如何表现。他明白这时成堡主随时可以杀死他们,因为他正处于盛怒当中。
    赤练蛇单克为人精狡,早也明白成堡主的脾气,此时更是骇得软了。
    秃鹰于戎道:“不瞒堡主,此人之死,实与大小姐有关。今天傍晚,大小姐命小的派人将那何仲容埋藏,小的因那副寿材赶不及,便停尸堡后宝云庵。小的明明细察过,那厮的确气绝丧命。”
    他一提及成姑娘,老堡主便无可如何,慢慢道:“你准知是他?假如另有一人与他面目相肖,却又如何?现在先回宝云庵瞧瞧,若果尸骸仍在,便取你们性命。”
    于单两人出了一身冷汗,成堡主向万象真人道:“你的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我也想到这一层,故此带领着他们两人来巡视一下。假使你发出讯号,我会同百补和尚一道来,便不致吃那厮逃跑。但总有一天,这个老花子得死在咱们掌下。”
    万象真人显得有点儿颓丧,道:“我苦练了多年的乌灵气功,仍然制不住他的血掌,唉……”
    成堡主微微一笑,道:“他的血掌练到今日,已取用了不知多少胎儿,你怎能办得到?
    现在咱们回堡休息一下,明日便是你当值台主呢!”
    四人直奔成家堡,先闯入宝云庵,秃鹰于戎和赤练蛇单克全身不住沁出冷汗。要知成堡主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不啻已下了判词。
    入庵一看,尸体无踪。于单两人透了一口大气,性命捡了回来。他们忙忙绕着庵院四下查勘,不久工夫,便发现了秦东双鸟的尸体。
    成堡主和万象道人亲自去看,他们的眼力不比等闲,登时认出秦东双鸟的伤痕,乃是被山右老农孔廷式擅长的金指银掌功夫制死。
    秃鹰于戎猜测道:“那厮前些日子曾与秦东双鸟结仇,今日偏好是他失踪,秦东双鸟又死在这附近,以小的想来,相信一定是何仲容所为。本堡下午时,那粉金刚任运就被山右老农的绝艺寒袖飞砂打瞎了眼睛,那时恰好这何仲容就在当场,大概是他自知露了马脚,晚上怕在筵席上露出马脚,那时昆仑、峨嵋和龙门双仙都不会放过他,故此他早一步装死溜了。”
    这番话入情入理,虽没解释何以牵涉成小姐之故。但一则那何仲容长得俊美无比,二则他曾在成小姐归堡时,为她挡过一阵秦东双鸟,故此做父亲的不难想到,就在筵席举行之前,成堡主还暗中为了女儿不知有什么心思而甚是烦恼。这一趟以武会友,虽然另有绝大内幕,但同时也不无找个文武双全的快婿的意思。以何仲容的来历身世,他的女儿怎能下嫁于他?现在这下可好了,那厮既然开溜,却未尝不是佳事。
    秃鹰于戎这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此事若是传出江湖,说他被假鬼吓退,他们还能混字号充人物么!
    他尴尬地堆笑向成堡主道:“堡主你老可得为小的们留点儿面子,莫将此事传出江湖,小的们感激不尽。”
    成永沉下脸,道:“你们还好意思求我,但试问要教那些和山右老农有过节的人追踪于他,能不抖出来么计
    单克垂头丧气,道:“堡主,小的们带罪立功,务必把那厮和老叫化的行踪探出来,堡主可肯高抬贵手?”
    “姑念你们知错认错,我只好不说,万象老友你冲着我的面子,也替他们保守秘密吧!”
    万象真人笑道:“这个当然,我老道得罪了他们两位,日后还能清修么,哈哈…·”
    “你们不必多事,赶紧派出得力之人,搜索附近一百里之内,现在可用得着地方上的流氓地痞之类。一有线报,须以巧妙方法透露给那些人,等他们去打头阵。”
    四人回堡,分头办事休息。
    这里且说何仲容落荒而走,一面东张西望,走了五六里路,果见那厢有人影闪动。
    他下了决心想道:“我今晚不拘用什么手段,也得把这个万恶的野兽杀死。”于是飞纵过去,那人影果然是名震武林的毒丐江邛。
    他不知在哪儿弄到一包油纸包着的馒头和自牛肉,这时已打开了,馒头上尚自热气腾腾。
    毒丐江邛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浮出笑容,道:“孩子你才来呀,我老是纵上树顶了望呢!”
    何仲客走过去,双眼瞄住那包食物,肚子叽叽咕咕直响起来。
    毒丐江邛道:“这是我乞讨来的东西,你不嫌肮脏么?”
    何仲容暗自吞一口唾沫,想道:“你不肯让我吃,那才惨哩!”口中答道:“后辈岂敢放肆!”
    毒丐江邛笑道:“你想是真饿了,来,咱们一块儿吃。”
    两人登时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可是盘膝坐在树下。正吃得高兴,何仲容忽然停止动作,轻轻道:“老前辈你可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毒丐江邛一味瞧着他的表情,歇了一会儿,才道:“我听到了。”原来他比何仲容还早了一点儿听到,但时间相差不过一线之微。起先他还疑心是何仲容勾来了人,但这时已凭经验听出是头野犬,大概是饿得慌了,嗅到风中牛肉香味,便走过来,这刻他便十分惊讶,这个俊美少年的功夫太高,听觉之聪,竟然和他差不了多少。
    他微笑一下,道:“那是头野犬,咱们别理会它,你平日的听觉是不是特别灵敏?”
    他这一问,乃是查探何仲容究竟是天生听党特佳,抑是功力高强而致?
    何仲容不假思索,应道:“老前辈怎知后辈听觉特别灵敏的?真是一点儿不错。”
    江邛看他一点儿也不犹疑,料是实情,便吁口气,继续大吃。蓦然随手掷出一个馒头,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
    何仲容暗自皱皱眉头,道:“你老为何要杀死那只野犬呢?”
    老毒丐江邓狞笑道:“你可知道这头野犬怎会来的?”
    “它……它嗅到肉香吧?”
    “对了,它嗅到肉香而来,不是想抢我的牛肉吃么?所以我要杀死它。”
    何仲容没话驳他的歪理,只好耸耸肩,倒没有注意到老毒丐用软馒头击毙数丈外的野犬,这种手法和功力已属超凡绝世的科艺。
    他道:“你老好像有点儿偏激。”
    “哼,我一生都是这样,你可知道我几时就当叫花子?”
    何仲容摇摇头,心想:“你当叫花子我还未出世,与我也不相于。”
    “我十二岁便当了叫花子。”他傲然地道:“那时候我母亲已死了好几年,我父亲常常管教我非常严厉。后来娶了一个继母,对我不好。当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在塾里被一个大个儿揍了好多拳,脸青鼻肿。回到家里,还被父亲打了一顿。因此我在那时便明白什么也不能求人,必须自力更生。
    “我在塾里一向有名恶毒,谁要惹着我,总要给我咬下一块肉来。但这大儿力气太大,我咬也咬不着他,故此终于鼻青眼黑地口家。
    “第二天,我便进学去找一个老花子,他和我很熟,我知道他专门捕捉蜈蚣蝎子之类来卖钱吃酒,平日我已听说过捕捉毒虫之法。这次去找他,见到他用一个小竹篓装着一只特别大的蝎子,据他说这只蝎子能够把人螯死。我这天和他玩了一天,不动声色,第三日再去,已偷了父亲一块银子,带去买酒给老花子喝,老花子喝醉睡倒,我把竹篓偷到手,跑回塾里。
    “我把竹篓预先放在塾后一个小石洞里,没有把盖打开,还放上两个铜钱。
    “我故意拿钱买些零食请客,那揍我的大个子也有份吃。之后,他对我十分表示好感,但我心中却把他很得要死。
    “放学后我们一同出来,我告诉他说,塾后那个小石洞中有铜钱捡。他当然不信,我便带他到学塾后面,先伸手入石洞,偷偷把盖打开,迅速地把用钱取出来。
    “那厮贪心大起,立刻把我推得滚跌开去,伸手入洞一摸。”
    何仲容听到这里,心想以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便会用这种毒计害人,再看见他那一脸满足的残酷神色,不由得打个冷战,道:“他摸着蝎子了?”
    “当然。”毒丐江郎大笑一声,道:“那厮低叫了半声,面色转变成又青又黑,我过去跟他一脚,他倒在地上,我便一直跑去找老花子,老花子刚刚酒醒,我装出十分害怕地告诉他,说我把他的竹篓拿去玩,哪知里面的蝎子整死一个同学。”
    “老花子大吃一惊,埋怨我几句,便把我带走。这老花子后来便变成我师父,教我一身武功。
    “他的武功比我好上千倍,我暗中留心,直到我二十岁,才发现他另有一本秘录,里面载着各种武功。他只传我十分之一,所以我还远不及他。”
    何仲容本想说徒弟不及师父,并不稀奇。但终于忍住,心想:“这人性情凶毒偏激,天知道他有什么古怪见解,我且不做声为妙。”
    毒丐江邓继续道:“过了不久,我便求他教我秘录上的武功。哪知老花子脸色一沉,说:.‘我这本《六纬真经)虽然只是上册,但其中载着武林各派绝艺,任何人得到手,只要拣择其一,虔心苦练,便能成为武学圣手。你心术太坏,性嗜杀人,这等奇书焉能传授于你?过些时候你如还不知悔改,我老花子还得为世间除害哩。”我心中十分愤怒,但面上露出悔惧之色。第二天,我便把他毒死,将那本《六纬真经》取到手中。”
    何件容见他如此残酷无道,连师父也能毒弑,杀他之决心,更不可动摇。
    江邛忽然陷入沉思中,并不言语。何仲容几次伸手到他身边取牛肉而食,他都毫不理会。
    何仲容忖道:“我不趁他寻思旧事之时暗杀他,还待何时?”想到这里,突然生出一计。
    毒丐江邛这时想起一桩旧事,忽然觉得十分悲哀。但那个女人美丽的脸庞,并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为他这种沉思状态,实在不是完全真的,倒是想试一试这个美少年会有什么行动没有。
    现在他已注意到何仲容悄悄移过来,心中冷笑一声,全身运功准备。
    何仲容见他仍然没有觉察,挨到他身边,倏然骈指点向他肋下。
    毒丐江邛蓦然一侧,他的手指眼看落空。何仲容为之大惊,伸出去的手悬崖勒马,停住不动。手指缩回,化为拳头。
    江邛冷冷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何仲容故作愕然道:“你老说什么?我……”
    “你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用心?”
    “用心?你老究竟说什么呢?我刚刚要取馒头,忽见一只野蜂要歇在你身上,故此赶快抓住它。”
    嗡的一声,果然一只野蜂,从他拳头中飞出来,毒丐江邛愕一下,半信半疑地瞅住他。
    歇了一会儿,他道:“好吧,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何仲容装出不懂,问道:“咱们今晚就露宿在这里?”
    “不成,咱们得走远些,不过也没用处,咱们总不能走出百里以外。但若在百里以内,成家堡明早便知道咱们藏身之处。现在从东边走,不须十里,有个破山神庙可以睡一宵。”
    何仲容起身跟他走,暗中松了一口气。
    毒丐江邓走得甚快,但何仲容居然跟得住,使得那老毒丐暗暗惊奇。
    何仲容一边走一边想道:“我好歹跟你去神祠,只要你肯教我武艺,我就在喂招之时,冷不防一刀砍死你。或者等你睡着了,然后暗中砍你一刀。”
    霎时果然到达一座破神祠,两人进去,毒丐江邛摸出半根蜡烛点着,祠中倒还干净,两人便席地而坐。
    何仲容道:“老前辈你传我几手武功吧!我自小便练内功,如今好像还不错,但武功招数方面,只有十二招刀法,用完便没有了。”
    江邛阴阴笑道:“我老花子暗中看你和牛鼻子打了一阵,已知道你路数有限,纵然内功甚高,但派不上用场。后来你使出一刀。乃是天山派的绝招‘雁冲残雪’,那时我忽又拿不定你是否无师自通,现在你脚程上显示出内家功力,才可以断定你是无师自通。”他停顿一下眼光,阴鸷异常地盯着他,又道:“你想学武艺,我老花子可以教你。但你得听我命令十年,什么事都要听我的话,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何仲容愕一下,然后颔首,心中想道;“我一刀杀死你之后,你还有什么命令?”
    毒丐江邛脸色渐渐松弛下来,道:“我居然对你起了特别的感情,真是奇怪,我的身世,除了还有一个人之外,便只有你一个知道。”
    “那个人是谁?”
    江邛忽然发怒地瞪他一眼,但终于平静下来,缓缓道:“那人便是当今称为武林前五位高人之一的太白冰屋全人谷姥姥,三十多年前,她还是个风姿嫣然的姑娘。那时候我的武功仍然未入高手之流,但因我性情偏激,动辄杀人,江湖上毒丐之名,已轰传一时。有一天我在太白山麓碰见了她,登时被她迷住,痴痴随她上山。她忽然停步问我是不是毒丐,我点点头。她立刻问我跟她于什么,我答不出来,楞了半天。她冷笑一声,便上山去了、我在一棵树荫的石头坐下,托腮痴想,但觉无法剔除她的容貌,于是我知道我是忽然爱上了她。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来,见我仍然坐在树下,便走过来。”
    这个老花子这时已完全沉缅在昔日的回忆中,清晨的群山中,晨风甚冷,露水寒凝,但气味是那么新鲜可爱。朝阳升起,斜照在群山。一个长裙曳地的白衣少女,冉冉走过来。
    何仲容本意趁这时一掌击去,但手掌老是发不出去。因为他想不到这么一个恶毒的人.也有一份纯真无比的感情。他何忍在此时去暗算他?
    “她那时就像一位仙子似的,用那银铃般的声音问我,可是在此坐了一晚。我告诉她一点儿不错,因为我不愿离开她居住的附近。她想了一下,便说,只要我做到两个条件,我便可以得到她。我这时也禁不住为了她的坦白而震惊起来。
    “当时我已立定心肠,无论她所提的条件如何难法,我也必定要办到。
    “她说,第一条件,要我永不为恶,不但不能杀人,而且还得行侠仗义。
    “这个条件有什么难的?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第二个条件,要我武功比她高强。我那时还不知太白山冰屋绝艺如此近已因病身故。
    自从那时起,直到如今,我还未去过太白山。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她割肉剥皮。”说到这里,他慢慢地一挥手,呼的一声,那个锦囊脱手飞起,刚好打祠门斜斜向天飞出去。
    何仲容赶紧回头一瞧,他的眼力夜能见物,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敢情那个装盛着《六纬真经》的锦囊,无巧不巧地挂在词外一株高树上。
    他想借口出去替他取回锦囊,以便暂时离开这个满身偏激疯狂的人,换几口新鲜空气。
    正要动身,毒丐江邛道:“你不要出去,这本劳什子真经害得我好苦,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撕毁它。”
    何仲容不便答腔,暗忖道:“此人已近疯狂,万万不能改邪归正。今晚杀他之事如不成功,日后不知还要茶毒多少生灵。”
    忽听江邛道:“我不问你的身世来历,也不加害于你,现在你要学什么,我尽我所知的传给你便是。”
    何仲容听了,暗自愧作,只因人家对他这么好,但他却一味盘算暗害他的方法。
    “你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也不明白,也许这就是缘份吧,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只要我看对了眼,要我怎样都可以。”
    何仲容想起他述说过关于太白山冰屋主人的往事,觉得他的话不假,不过若果异日被他恨将起来,也是绝难得到他的宽恕。
    他道:“你老教我一些精妙的招数吧!”
    毒丐江邛站起来,道:“从前我苦练各派武功已有三十年之久,最后融会贯通,自创了十三手毒龙掌法。这一套招数,亦可用兵器施展,威力甚大。当日我找她报仇,使的便是这一套招数。我们功力相差一筹,而我之能支持到将近一百招才败,便是使出这一套招数之故。她直到我反复使了七次之后,才能趁我新旧日交替之际,强运内力使我衔接不上,因而门户大敞,被她当胸推了一掌,狠狠摔了个大跟斗。”
    何仲容故意装出惊诧之声音,其实却暗想道:“人家不曾把你一拳击毙,还不感恩,此人心胸之毒,确是无可理喻。他这一套招数虽然甚妙,但我绝不能真学,否则欠他之情后,岂能下手杀他?”的鬼脸,正张牙舞爪,同时此地又极荒僻,基地听到异声,不免毛骨悚然。
    他极力镇定着自己,想道:“这神祠虽然不算小,但一目了然。早先并没有发觉什么格枢之类,如今忽来这种异声,会是什么?那儿除了老叫花的尸体,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呀?”
    正在怀疑,忽闻啁啾两声,鬼气森森,后面的烛光摇摇欲灭,仿佛鬼声一起,便有幽风阵阵。
    何仲容头皮发炸,猛可横心向后一转,眼光到处,禁不住大骇失声。
    只见烛光摇摇中,满祠明暗不定,那老叫花僵硬的尸体,已坐起半身。姿势是那么直挺挺的,教人一望便联想起僵尸。
    他震动一下,定睛凝视住那具僵尸,暗付这:“高弃兄教我的金指银掌功夫,再三说明出手便制人死命。刚才我已摸过他的尸体,触手冰凉异常,绝对没有活过来的理由,那么现在不是尸变是什么?”
    他忽然记得人家说,凡是遇上尸变,你一动,那便尸便跟着动,你走的话,那死尸便追上来,于是他恐怖地呆呆站着,耗了一会儿,他退后一步,果然那死尸蹦起来,直挺挺地向着他。
    何仲容不敢再退,慢慢举手去摸刀,只见那死尸也学着他的动作。他恐怖地想道:“只要你不扑过来,我取下宝刀之后,便和你耗上一夜。”想到这里,已摸住刀把。那死尸忽然直着腿脚蹦跳起来。
    何仲容恐怖之极,但急极智生,灵机一动,想道:“他只能直着腿蹦跳,一定不能上高,我等他蹦跳过来,然后才冷不防窜上屋顶。”
    念头一掠即逝,只见那死尸离他还有一丈,便停下来。何仲容正在猜想这死尸有什么花样,只见那死尸全身一软,肌肉完全松弛。眼睛也不向上翻,露出一对神光充足的眼珠。
    他方自惊异之际,那死尸已厉声怪笑道:“好小子,胆子倒也不小,但我老叫花数十年修为,焉能这么容易便让你弄死。”
    这死尸竟然活转过来,何仲容反而更加吃惊,只因这老花子的血掌毒功,以及熟识各派精妙招数的眼力身手,的确难以对抗。
    老毒丐江也其实伤心之极,他弄不懂何以此生总没有一个他所爱的人,能够像他一般回报于他。譬如那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在他改过八年之时,便忽然毁盟嫁给鲁定国。他从那时起,情感便已枯萎,心中只有恨火。纵然是他的徒弟,当他不高兴时,依然能够随手杀死。
    现在这个美少年,不知如何会挑动他的感情,使他愿意传授绝艺。但这人还是恩将仇报,一直设法暗算他。
    于是他质问道:“你这狗养的为何要暗算我老花子?我可对你不坏呀?”
    何仲容抗声道:“我承认私人方面欠缺了你的情,但为天下苍生着想,·我不得不如此做。”
    要知何仲容一生硬骨,为人侠义正直。前些日子他目击秦东双鸟残害行旅,以他那时的武功,比起秦东双鸟简直是以卵击石,他还是义愤填膺地冲出去。从这,点,可知何仲容并无谎语,是以这一番话,说得悲壮诚恳。
    毒丐江邛冷冷道:“什么天下苍生,都是晃子罢了。你说得太好听了,过来!”
    他向何仲容招手,何仲容踌躇了一下,昂然走过去,江邓看到他这种勇气的举动,心中不由得一软,但他那根深蒂固的偏激性情,立刻又压制住情感的软弱。
    何仲容走到他面前,昂然一站。
    毒丐江邛仰天厉笑数声,屋瓦簌簌作响,生像快要坍下。
    何仲容道:“你可是要我的头颅做酒杯?”
    他摇摇头,阴森森地瞪着他,然后道:“我老花子一生饲养过无数毒物,其中有一种毒蛇,人类如让它的毒液侵人血液,三日后便发作,一百天之内,由全身皮肤痒起,直痒到肺腑心脏而死。这一百天之中,痛苦之大,天下古今诸般毒刑,俱不能相比。我老花子费了十年工夫,才将这只指甲熬炼成功,掏破了任何人的皮肤,必饱受百日痛苦而死。刚才你已受我暗算,三日后的此时,毒性开始发作。”
    何仲容焉能不信,记得早先膝头曾经刺痛了一下,心中一凛,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毒丐江那道:“把刀拿出来,架在我脖子上。”
    何仲容如受催眠,真个抽刀出来,毒丐江邛往地下一躺,用手指颈道:“你把刀锋拦在这儿,我才跟你说。”他手指着咽喉,再好外功的人,也禁不住此刀一砍。
    毒丐江邛道:“如今只要你刀锋一沉,我便得溅血神祠,对么?”
    何仲容点点头。
    “你用心听我的话,一会儿我的话说完,便数三十下,你要在这三十下之内,做个决定,不能后梅。”
    何仲容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忽觉紧张起来。忖道:“我如决定不来,只须手腕一加劲,还不都解决么?”
    毒丐江邛又冷笑一声,闭目片刻,然后清晰地道:“现在我是用性命来作一项赌赛中的赌注,因为我不相信人性乃善。”
    他顿了一下,见何仲容露出迷茫之色,知他不会懂得这些玄学上的问题,便扯回正题,继续道;“你现在已知身受我指甲毒伤,必死无疑,因此我要你作一个抉择。”
    何仲容听到这里,却插口道:“难道这种毒伤,除了别人不算,你也没法子么?”
    他冷冷道:“我当然有法子,而且不仅是我,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克制我百种毒物。此人便是武林中推为前五位高人之内的药仙公冶辛。但你百日之内,如何能碰上这宇内唯一能救你之人?”
    何仲容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这等绝世高人,绝少在江湖上露面,有时纵然当面遇到,也会失诸交臂。
    “我已知你这柄刀不是寻常铁器,因此我如今即使后悔,想运功抵御,也来不及。但我老花子此生从不后悔,今晚赌命,也决不后悔。”
    何仲容等得急了,敢情听了半天,还不知他此举究有何意。
    “这些话都是说我自己,至于你呢,今晚也是被迫赌命。不过,我老花子却敢相信,我们两人都将平安无恙。”
    何仲容肃容道:“你有话请说吧。”
    “很好。”他阴阴恻恻凝瞥他一眼,接着道:“你不是屡次想谋杀我老花子么?据你所说,乃是为生灵除害解劫,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沉腕一刀把我老花子的头颅切下来,但那样你也就必死无疑。但如你在我数三十下之后,仍不能下刀,我起来也不杀你,也不骂你,还把解毒之药给你,你可听明白了?”
    何仲容大大愣住,敢情这毒丐真以生命作赌,只因这毒丐认定他所说为天下苍生,这些话决不可靠,故此以生命作赌注。若果何仲容真为生灵着想,拼个同归于尽,自必要杀死他不可。
    毒丐江邛把话交待清楚之后,便开始朗诵数目。
    数目的声音,每一字如千斤大锤般敲击在何仲容心上。到了第十,何仲容忽然下了决心,面上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可迫视的圣洁光辉。
    他已决定舍己为人,杀了一个如江邛这般的毒物,胜过一辈子行侠仗义。
    毒丐江邛见了他的表情,微微口吃,那十一两字,竟然分作两次才念得出来。
    何仲容默然一运劲,手起刀落,毒丐江邛哼了半声,头颅竟已和身体分家,热血喷溅有如泉涌,登时把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这个一代毒物怪人,平生不知赌过多少次性命。但这一次毕竟输了。居然死在一个武艺比他差,年纪又轻的年轻人刀下,毫无能力挣扎。
    何仲容退开数步,愣了好一会儿,但觉疲倦得很,便退出打外的石阶坐下。夜风习习,轻拂着他昏乱的头脑,但仍然不能把他吹醒。
    他慢慢闭上眼睛休息,这一夜来,简直在轮回上转了一圈似的。世上多少人的一生中,也不像他在一昼夜间经历得这么多。
    树顶上的锦囊随风轻轻拍在树干上,他懒得上去取下来,只因生命转眼即消灭,这本书已无丝毫意义。
    到他张开眼睛时,也不过是晨曦晓露,清晨的新鲜空气,带着露湿的气味,令人觉得十分舒适。
    树上小鸟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他有点儿不悦地想到:“你们何必把我吵醒?让我在糊糊涂涂中过完三天,然后在毒发之时,自刎而死。”
    抬头忽见一只小鸟站在树梢上,不住地去啄那个锦囊。
    “啊,这本《六纬真经》到底是一部秘籍,我虽是濒临鬼门关,但这本书何必留在此地,日后万一落在恶人之手,岂不可怕。”
    于是他跳上树去,把那个锦囊取下来,也没有取书出来看,随手揣人囊中。
    那柄宝刀横搁在石阶上,清露点点,晶光泛射。
    他拣起来,插向背上。定神想了一下,却不敢进祠。因为只有他了解这个毒物何以会如此偏激地对待世界。而他又知道,这个老毒物并非冷酷如石,他还有十分真挚热烈的情感。
    但却被别人糟塌了,而他本人也有愧于心。
    于是他在晨光中,大踏步走向成家堡。他决定把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告知那位红粉知己成小姐,顺便看看好友高弃。然后,绝不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消息,突然地悄悄远离人间,将在深山群岭之中而死。
    经过一条小溪,他略为洗面洗手,精神焕发走向成家堡。
    这时成家堡热闹非常,但却见不到秃鹰于戎和单克的踪迹。
    在堡内那片广场上,正对着迎宾馆,已搭起一座宽广的平台,东西两旁,却搭着两座长形的看棚。
    那些被款待人内宅居住的出名人物,全都在东西两座看棚上高坐观看。其余那许多招待在迎宾馆居住的武林人物,却在底下广场上。
    此时已近开台时间,故此早已挤满了人,高矮俊丑,济济一堂。
    这一次成家堡以武会友,乃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创举,东面看棚上坐的全是老家伙,其中僧道尼都有。大致上说,多半是昔年威赫一时的邪派或黑道高手。成家堡堡主陪坐棚上。
    西面看棚最吸引场中人们注意,只因棚上俱是年轻人,男女都有。有一位姑娘艳压群芳,颊上两个酒涡,不时被左右的青年人说笑话而逗得忽隐忽现。
    她温温柔柔一坐,就教其他的姑娘为之逊色。诸如黄山宗绮、女罗刹郁雅等,本来仅是标致风流的容貌,但在那位金凤儿姑娘之前,就显得黯淡无光。次而下之如金陵柳家寨柳虹影,赵家寨赵素之等,更不能相比。
    成姑娘成玉真还未露面,何仲容远远就直着眼睛瞧看。但他未见成姑娘是什么样子,是以弄了半天,还不知她已在看棚上与否。
    这时他还站在内堡门外,门口有几个壮汉把守着。只因他们全都背转身遥望比武台,是以并没有发现何仲容居然就站在他们身后。
    比武台上站着一个身躯魁梧的人,这刻已交待过场面话,就等各路英雄上台过招。
    按规定是每人上台,须先经过两场比试,然后才能和正台主过招。第一是徒手比武,只要能够三十招内不败,便算过关。第二场是兵刃,只要二十招仍不落败,又算过关。
    第三场正合主出手,随便攻台者挑选拳脚或兵刃,只要十五招不败,立刻罢手。便由台主赠送早已准备好的彩缎元宝,以作奖品。
    须知正合主这一关并不好过,虽是十五招,但若武功泛泛之辈,连一招也受不了。每日分作两台,上午一台,下午一台,每台更换一次台主。凡当台主者,仅是高手,等闲在江湖上要见一面都难。
    目下这个站在台上的姓郭名威,以大擒拿手擅名一时,新近才被河北保定府左家堡老堡主左同所罗致。只因北四堡南五寨这几年来暗争益剧,逐渐形成三个派系。金龙堡、左家堡、成家堡是一派。岳家堡、柳家寨、卫家寨又是一系。余下云家寨、钟家寨、赵家寨又是一派。这三派差点儿把天下名家都分别拉拢了去。特别是许多已经退隐了的大魔头,全都让他们拉了出来。眼看武林有一场极大极惨的凶杀,因此武林不论黑白两道,都隐隐浮动着不安的情绪。
    只见一个人跳上台去,何仲容却认得此人,不觉眉头一皱。
    原来此人乃是在会宾馆中和他同桌吃过饭的史自良,乃是南方大盗,生性粗旷。
    两人互相在台上行过礼后,郭威摆个架式,史自良踏步一拳揭去,猛见郭威五指如蛇般缠上脱来。大吃一惊,拳如雨下,连环疾捣,眨眼间居然拆了二十招。
    郭威这时已摸清他的拳路,倏然抢攻上去,转眼间已搭住他的臂膀,忽地一扭,把史自良整个人担得背转身,毫无抵抗能力。
    史自良羞愧异常,等人家放手,便连忙跳下台去。那郭成这一阵,几乎把场中之人都镇住。
    隔了片刻,只见一只瘦子跳上武台,报出姓名是费本清。
    两人交手,这费本清身躯伶便之极,东跳酉跃,一晃眼打了二十四招,郭威似乎毫无胜望。
    但第二十五招时郭威大喝一声,人影一闪,那费本清直摔下台来。反倒把台上的郭威骇了一跳,暗想此人何以如此不济。但行家眼中,已知那费本清这一套二十四招猴拳,的确打得甚为出色,但可惜二十四招过后,便图窍匕现,露出狐狸尾巴,被郭成一把抓住,摔下武台。
    场中又跃上一人,郭威这番便进手招数,抓、拿、扭、摘、擒,招数精妙异常。十五招过处,那人便被迫落台下。
    这三人过后,场中之人全都觉得十分泄气。怪不得人家成堡主把他们招待在会宾馆,敢情艺业太过平常.平日总还以为自己蛮可以的,谁知真比起来,连人家第一关都通不过。
    何仲容却为了那费本清而暗笑,忖道:“昨天以前,我还不是和这家伙一样,只懂得一路招数。啊,赶快弄个什么高手上台比比那才够意思……”
    他的念头尚未转完,已有一人跃上台去,只见此人身体瘦弱,举动不稳,自报姓名是居振。
    场中之人都暗中埋怨这居振不自量力,又要替会宾馆居住的人丢脸。
    这时台上两人已开始动手,只见那居振竟然使出一套寻寻常常的醉拳。这一趟拳虽然普通得很,但在这病鬼也似的居振使出来,却甚是精妙,每一招一式都发挥十足威力,眨眼已拆了三十招。
    郭威托地跳出圈子.抱拳道:“居老师手底高明得很,郭某佩服。按照规定,如今该使用兵器。”
    居振逊谢一句,便向台下一招手,但见在彩声不绝中人丛里飞起一把单刀。这时场下之人都异常兴奋,仿佛这个也住在会宾馆的居振胜利了,就等如替他们争面子。此时越发喝彩助威,是以热闹之极。
    喝彩之声传人耳中,何仲容移目一瞥,只见那病鬼似的居振,刀法施展开,宛如一道白龙,其中屡屡出现高招。不似江湖上寻常能手所能学到。
    那郭威使的是一对铝铁双怀改.分量沉重,响声不绝中,一味硬碰硬扫,声势汹涌。
    二十招转眼拆完,却精彩无比,场下之人发出如雷彩声,因为这个居振毕竟通过了第二关,已替他们挣到更大的面子。
    郭成向他客气几句.便跳下比过合。忽见一条人影,有如大鸟横空般从旁边飘掠上台,光是上台时这份身手,就教台下众人看得大大发发愣。
    此人一露面,何仲容险险暧出声来.原来这人是昨夜交过手的万象真人。
    场中一片寂静,万象真人咳了一声。道:“山人道号万象,谬蒙成堡主错爱,命为本场台主,其实山人只识得一点儿笨功夫,但愿抛砖引玉,得天下高明指点。”他歇一下,转面对着居振,道:“居施主身手高强,山人不自量力,请居施主指教一二。”
    居振连忙抱拳为礼,道:“道长肯与区区动手,区区光荣之至,就清道长指点掌招。”
    万象真人听了忖道:“这厮总算识得进退,山人总不好伤他了。”眼光一闪,瞥过东棚上的成堡主,只见成永微笑一下,便松口气。
    两人登时动手,那居振忽然使出一套拳法,十分精妙,功力也自徒增,退非早先和郭成动手时可比。
    万象真人暗中一怒,忖道:“好小子,原来你如今才露出真功夫。”
    五招过去,万象真人面上黑气密布,原来已发动乌灵气功。场下之人几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形相,都为之惊疑不止。
    万象真人喝一声,连发三掌,一掌比一掌厉害,居振面目失色,一个倒纵落在比武台下,举目斜觑,只见西棚上的岳少堡主岳冲,并不瞧他。
    一片寂静中,忽听东棚上一个朗劲的嗓子哈哈长笑一声,道:“原来三十年前威震荆楚的罗迪罗老师,如今已皈衣全真。可还认得我孟松么?”
    随着语声,一个年在四五句之间的中年人离座起立。场中之人听到这人竟是大江以南黑道上两位齐名臣孽之一的孟松,全都把眼光移到他身上,好瞧清楚这个名震江南的出色人物究竟长相如何。同时更听闻孟松以十二支红旗铁枪,一手能抓石成粉的混元掌功夫,称雄多年。这孟松在黑道上名声之如此响亮,一则固然他功夫高绝,二则更因他性情凶狠好斗,直至如今,迄未改变回已把江南保镇中人,打得闻名变色,魄散胆落。
    只见孟松将长衫角拉起来,掖在腰间,然后下棚,跃上武台。
    万象真人道:“山人今晨听堡主谈及各路英雄,已知孟施主驾临堡中,不道三十年阔别,却于此再见。”
    孟松那双奇浓如墨的眉毛斜挺一下,宏声道:“适才见过长露了一手,乌灵气功果然骇人听闻,孟松不揣鄙陋,请道长毋吝赐教。”说着,回手一掀,把背上一个长形包袱上端的青布掀开,赫然露出十二支红旗铁标枪。
    原来三十年前孟松才十七八岁,刚刚出道,只因天性好勇斗狠,功夫也真不错,很快便为江湖知名。有一次路过荆楚,碰上了其时黑道中声誉极盛的罗迪,那时罗迪才三十多岁,年壮气盛。和孟松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三十招之内,把孟松摔了个大筋斗。
    三十年后的今天,孟松早已练成绝技,同时在大江以南,已成为两位黑道高手之一,另一位便是还坐在东棚上的霹雳拳尹传。
    此次这些高手们群集成家堡,几乎全都负有使命,这孟松已被第三派的云家寨罗致旗下,此来主要是瞧瞧人家的实力。但他为人好勇斗狠,一见台主竟是三十年前的对头罗迪,便忍不住挺身而起。因此西棚上的云少寨主云纪程十分不满地暗自摇头。
    成堡主成永眼光如电,早已看在眼中,便阴沉地微笑一下。
    台上万象真人道:“山人明知孟施主武功高超,但因格于本台规矩,山人只好暂退,俟副台主循例与施主过招之后,山人再上来领教。”
    孟松道:“就这样吧,但道长你可得再上来。”
    万象真人心中大怒,对方这句话分明是含有怕他不再上台的意思。但他表面上并不露出来,径自跳下台去。
    只见一个人由西看棚下来,跳上台去。此人一身壮士打扮,年纪甚轻,面目间凶横之气,比之江南剧盗红旗铁枪孟松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场中之人多半不认得此人是谁,都猜疑不定。何仲容却认得此人乃是人魔邱独的大徒孙黑然手桑无忌。这时便倍加小心地看他表演,瞧瞧他真实功力如何。
    直到此时为止,他仍没有瞧见好友高弃的踪迹,因此他有点儿不安。只因他知道高弃的师门结下仇敌太多,故此高弃处境相当危险。
    桑无忌一上台,便大声自报姓名,场中升起一阵低语声。原来场中有不少人久在北方,便知道桑无忌乃是当年人魔邱独的传人,因此十分惊奇,只因以他的身份,怎会做起副台主来?那些不知他底蕴的人,也十分奇怪他那种自负的态度,因为孟松已是出名的好斗之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的,不被他揍死才怪哩。
    孟松一向在南方行走,是以也不知桑无忌来历,心中暗暗生气,冷笑一声,已运功准备。
    桑无忌转面对着他,简短地说声“孟老师请”,自家也不摆开架式,登时更把孟松气得半死。
    他冷笑一声,道:“这一场规定是三十招,桑老师会不会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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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打擂台掌刀齐杨威
    桑无忌当然明白他轻蔑嘲讽之意,但面上仍不露出任何神色,淡淡道:“我不爱在口舌上称能。”
    孟松用牙咬得吱吱而响,吸气运功,两臂骨节嘛啪地响个不停。
    只听桑无忌又道:“像孟老师这样子,对敌起来,该多么不便呢?难道遇上敌人的话,人家也站在那儿等你不成?”
    孟松气上加气,功夫也调运得不纯了。黑煞手桑无忌却趁这时机,踏前一步,右手一扇,喝道:“孟老师请发招。”
    他虽是随手一扇,但风力强劲,孟松泞不及防,骇了一跳,本能地移宫换位,右美化为“横扫千军”之势,劲扫过去。
    拿出处方知对方乃是虚着,目的就是引诱自己在功夫不纯之际发招。敌人便好趁这机会反攻,使他腾不出时间再调运功夫。不由得又因敌人的诡计大大生气。
    黑煞手桑无忌正是此意,一见对方出手,马上施展师门绝艺,掌心变得漆黑乌亮,使出祭天十三式,抢攻过来。
    眨眼间连换三拿,声音响亮之极。要知桑无忌出名就在这双吴然手上,力量凌厉中又暗蕴阴毒,乍刚乍柔,教人防不胜防。这一上手,红旗铁枪孟松已吃了大亏,身形蹬蹬直退。
    何仲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才知道这人魔邱独的嫡传徒孙,的确不好惹。暗忖道。“我现在的功力,可不知抵挡得住他这三掌否?”
    正想之时,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尽施绝艺,宛如狂飚激涛般猛攻对方,着着都是足以制敌死命的煞手。
    西看棚上的云少寨主云纪程真沉不住气了,眼看孟松只接了十五招,已屡见险象,这正如棋中高手相争,一下之差,便步步挨打。他霍然起身,心想好歹上台去把孟松替下再算,目下情势危急,顾不得什么面子。
    却听邻座一个尖锐的女人嗓子低低道:“云纪程,你敢是看得太兴奋了,可把我给挡住啦!”说话之人,正是赵家寨赵素之姑娘。她也是第三派中人,故此出言相拦。云纪程听了微愣,付道:“莫不成我就眼睁睁让他被人家打死?”
    赵素之伸出玉手,扯住他衣袖。要他归座,云纪程犹豫不决,只好坐下。
    对面的东棚上,成堡主又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也测出其意,心中微凛,立刻对这冷酷和有决断的赵素之另加估价。
    那红旗铁枪孟松心知今日之一败,纵然不死不伤,但也等如从江湖上死掉,猛可大吼一声,拳发如风,台下敌人攻来的拳拳不理,一味也用重手法袭敌要害。须知他武功本甚高强,功力也极精纯,目下之败,不过是受激中计而已。如今改用这与敌俱亡的战术,增势立变。
    观战众人中,所有的高手都毅然色动,因为他们都看出这一场比武,凶险无比。按照武林中比武规矩,双方都不是有杀父夺妻之恨,便应在交手后,一知对方深浅,已定进退胜负。譬喻台上这两人,算得上势均力敌,无论如何三十招之内,彼此都难分高下。是以这一场应该对付着敷衍过去。但到台主桑无忌一上手便先以计策相激,出招后更是煞手连出,分明有取敌性命之意。这样已大是违背规矩。
    那些参与北四堡南五寨暗斗漩涡之人,自然肚中明白那桑无忌是暗得成永授意,尽可能将红旗铁枪孟松杀死,以削弱第三派的实力。但局外之人,便觉得十分奇怪。
    黄山宗绮姑娘悄悄对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道:“师兄,你看人魔教出来的徒孙,手段多么毒辣,这大概是天性嗜杀之故。”
    熊大奇白他一眼,不肯作答。他这个老江湖已瞧出其中大有蹊跷。第一,成家堡以武会友,虽是武林盛事,但总不至于能令那些黑道一流高手或早已隐迹的魔头们如此激动。纷纷赴会。第二,他们虽然只住了一天,但已觉察出堡中有点儿不寻常的气氛,在闲谈中常常发现被乘机盘问的迹象。第三,那黑煞手桑无忌根本是存心如此、一点儿也不关乎他的天性。
    但他决不愿卷人漩涡中,故此对师妹的话,不但不答,还白了她一眼,意思要她别乱说话。
    这时台上恶斗的两人,又培堪扯为平手,不过在高手眼中,仍然可以推想到桑无忌一双黑煞手确有非凡的威力。若果不限定招数而恶斗下去,红旗铁枪孟松只怕性命难保。
    三十招一过,黑煞手桑无忌倏然跃出圈子。红旗铁枪盂松不追迫,也自停手,厉声道:
    “孟某可要请教第二场兵刃了。”
    黑煞手桑无忌昂然不惧,冷冷道:“孟老师尽管赐教。”
    红旗铁枪孟松道:“孟某的兵刃,就是背上这十二支破烂东西,乃是兵器暗器并用,桑台主请留意这一点。’‘’
    他是明人不做暗事,先招呼出来,免得别人讥议。本来他闲常不露这桩绝技,只用单刀作为兵器。是以江湖上但知他十二支红旗铁枪,另有秘传打法,十分厉害,却不晓得其实最妙绝的乃是兵器暗器合用。目下他誓欲取敌人性命,便连底牌也不惜揭开来。
    黑煞手桑无忌暗地里可真不敢小觑人家,赶紧掣出外门兵器子母乾坤圈,交互一击,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红旗铁检孟松一见对方敢是用这等外门兵刃,浓眉为之微皱,一回手抽出两支尺许长的铁标枪,厉声道:“孟某可要出招了,桑台主小心。”喝声中,迈步统敌盘走,身形忽快忽慢。台下观战的那么多人,忽然都弄得紧张起来,屏息以观。
    于是偌大一个场子,竟然一片寂然,在内堡门看守的几个汉子,更无暇理会周围的一切。
    何仲容既想瞧瞧人家绝艺,又想赶快找到成姑娘,一说完关于毒丐江邛已死之事后,便离开这是非之地。故此首鼠两端,心神不定。
    场中忽有三人一齐出来,何仲容眼光一扫,原来是和他有过同桌一饭之缘的南方大盗,其中的史自良早先曾登台失手,这刻正因留在堡中没趣,便硬拉了贺央和苗阳两人要离开本堡。
    他们这时都死心塌地,明白人家北四堡南五寨威名不虚。光是看看人家收罗的人才,无一不是上选之材,全都比他们高了好多倍。
    贺央首先发现门口站着的何仲容,便举手招呼一声。站在门口的壮汉更不注意了,竟没有一个人转头去看何仲容。
    须知这刻成堡主成永已下严令,追缉毒丐江邛和何仲容的下落。同时经中的高手们,都已知道那仇敌满天下的山右老农孔廷式,有个传人何仲容出现此地。不过目下成堡主正在查缉他的行踪,故此大家都暂时不理。是以若果那几名壮汉发现了何仲容,准保大叫起来。
    那三人来到何仲容身边,贺央又道:“我刚才直在奇怪,为什么何老弟不在看棚上?那棚上的人全是本堡贵宾呀!”
    苗阳也道:“是呀,何老弟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他们停步说话,便有一个壮汉转头而瞧,忽然睁大眼睛。原来那壮汉乃是看到史自良,认得他刚才上过台,故此略现讶色地睁眼睛瞧他。然后又掉头去看台上。
    台上子母乾坤圈的声音震响起来,极是宏大。四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瞧看。苗阳和贺央可不愿走,一齐趁机拉住史自良和何仲容两人,道:“回去吧,我们还是看完再走不迟。”
    他们拉拉推推的又走回场中。守门的人,竟没发现本堡严令追缉的人犯,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混人堡中,并且在台下看其比武。
    那红旗铁枪孟松此时尽施全身技艺。那两支红旗铁枪全是一派点穴镢的招数,凌厉异常。但对方的子母乾坤圈份量沉重,招数精严,荡起一片风声,把他逼在圈影之外,近不得一步。
    眨眼间已拆了十招,黑煞手桑无忌大喝一声,招数一变,但见满台仅是圈影,堪堪要笼罩住红旗铁枪孟松的身形。这一路招数,正是人魔邱独生平武学精英所苹,称为祭天十三式。看棚上桑无忌的两个师弟尉迟刚。尉迟军,都为之目瞪口呆,只因他们尚未学到如此精微奥妙之境。
    红旗铁枪孟松心知只要被敌人圈影完全罩住,想全身而退,可就艰难了。猛可一滑步,左手铁枪甩出去,红光一闪,直射对方中盘。
    党的一响,那桑无忌看也不看,乾坤圈过处,便把那支铁枪砸飞半天高。但见敌人已乘隙斜闪丈许,冷笑一声,挥圈追击而去。
    红旗铁枪孟松两手连挥,三道红光行尾电射而出,他的动作神速之极,显示他确在这十二支红旗铁枪上下过苦功。
    黑煞手桑无忌猛然一沉真气,身形骤定,但手中那对子母乾坤圈并不闲着,当当当三响,全部砸得飞上半空。
    场下一阵哗然,只因前后四支铁标枪都飞上半空,那些铁标枪从碰击声音中已听出乃是实心镔铁的杆,是以极是沉重。若不小心,被这些铁标枪砸着头颅,准保脑浆进裂,于是场中这些人都纷纷举头去瞧天空。
    何仲容却目不转睛,凝望着台上。史自良推他一把,道:“老弟可得小心些。”
    他仍然看着台上,口中道:“不必慌,那四支铁标枪一定得坠在台上,否则姓桑的就算输了。”
    那三人一听都不能服气,仍然举头望着天空。
    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砸飞三支铁标枪之后,忽然按圈不动。奇怪的是那红旗铁枪孟松也不再发标枪。
    何仲容大感疑惑,脑筋连转,忽地恍然大悟,忖道:“现在一定只剩下一招,故此双方都因知道无法制敌死命,是以考虑要不要作最后一次的全力一击。”
    台上两人果然正因此故,因而都犹疑不动。在黑煞手桑无忌而言,他领教过对方的功力招数,心知自己在一招之中,决不能杀死对方,因此不如等对方先发招。封架后便罢手。
    红旗铁枪孟松则因情势危急,先发了三枪阻敌,每一枪算作一招,白白耗费了三招,全无用处,到他醒起只剩一招时,已来不及收回。于是他大大考虑自己要否演绝艺,作最后的尝试。他并非惧怕对方报复,而是想到下一场还有个宿仇强敌。假如他在这一招之中,既伤敌人不着,又被下一场的仇人先看出底蕴,这个亏岂不是吃得太大些?两人寂然对峙片刻,头上风声连响,四支红旗标枪直掉下来。
    嚓嚓嚓嚓四响过处,全部插在台上。
    黑煞手桑无忌收起子母乾坤圈,朗声道:“孟老师艺业惊人,桑无忌阻挡不住,就此告退。”他连第二十招也放弃了,红旗铁枪孟松当然没得话说,有什么仇恨,也得等日后再说。
    场子中何仲容这一伙人,开始说起话来。史自良竖一下大拇指,道:“老弟真要得,怪不得人家要请你到内宅歇宿,我们还怕那几支铁枪砸着脑袋哩!”
    贺央道:“你不上去试试么?”
    何仲容道:“我本没有这个打算,但假如下一场还是姓桑的做副台主,我和他以前打过一场架,也许上去跟他干干。”
    这几句话,直把那三人听得十分钦佩,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美少年居然敢与桑无忌作对头。苗阳率然道:“真是失敬了,我们是因为听闻你连秦东双鸟都打不过,故此走眼小觑了你……”
    “秦东双鸟昨晚已经死啦!”何仲容淡然说。
    “哦?”史自良等三人都异口同声嗟呀起来。苗阳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何仲容又淡然点头,现在他已被台上的万象真人和孟松对峙之势吸引去全部注意力。
    红旗铁枪孟松已收回先前发出的四支铁枪,向万象真人道:“我们都是老相识,不必掉什么虚文,就请道长掣出兵器,在下仍是这几支破铜烂铁。”
    万象真人应声好字,口手掣出拂尘,轻轻一展,拂尘根根竖得笔直。
    红旗铁枪孟松一见人家谱修数十年后,功力大有精进,这一手已可测见气贯毛梢,心中微凛,两手分持铁枪,喝声请字,倏然踏步发招。
    但见红光骤闪,扰人眼神,原来他使个手法,铁枪反转过来,两面小红旗蓦然乱颤,扰乱敌人视线,跟着枪尾直截过去,用重手法戳穴。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也自飞起一蓬白网,连消带打,拂尘玉柄乘隙蹈假,反攻进来。
    这一手漂亮之极,场中之人轰然喝彩,却招恼了红旗铁枪孟松,只见他连环发出三招,满台红光飞舞,声势比之上一场又大大不同。众人也为他喝一声彩,孟松心中的怒气才稍为平复。
    万象真人力图反攻,那支拂生有如神龙出海,施展出拂、卷。抖、缠、点、敲、崩七大要诀,七招之内,孟松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场中之人被万象真人奇技所眩骇,都纷纷议论起来。史自良道:“老孟是江南线上的顶尖人物,这回真给黑道丢尽脸了。”
    苗用接口道:“还有四招,老孟怕接不住。”
    何仲容摇头道:“那不至于,人家绝艺还未出呢,马上缓过手来便可演绝艺了。”
    三人听了,都有不信之意。忽听红旗铁枪盂松大喝一声,两支铁枪一齐飞出,劲厉绝伦。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使个卷字诀,猛可划个圈子,居然把两支铁枪卷住。谁知那两支铁枪劲道十足,沉重无比,迫得老道退了一步,这才卸掉拭子,不致卷不住标枪。
    红旗铁枪孟松面寒如冰,已就势纵退丈许,扬手又发出两支标枪,去如神速,有如电光一闪。跟着又有两支斜飞而至,所取的正是左右两旁的住置。
    万象真人除非往上空拔起,否则便得站定破掉那两支劲射而至的铁标枪,往左右两方间还是不行的了。这老道阅历丰富,焉肯拔起半空,然后挨打?拂尘摇处,硬是去卷敌人标枪。
    这次他有了经验。早已准备退步卸身。哪知扬尘尾一卷住两支标枪,立觉敌人用力不大,自己出了十成力量,竟是多余,随手一带,两支铁枪掉在台上。
    正在此时,又有一支红旗铁枪迎面射至,速度竟跟左右两旁打空的标枪差不多,不由得暗惊对方出手之快。
    这时心随念彭手随心动,拂尘尾由下面斗热掀飞上来、有如一面白网般把那支铁枪罩住。
    蓦觉对方这一枪力道之猛锐,居然又和第一次那么沉重,赶紧一侧身,吸胸口腹,身躯凭空扁了半尺,寒光闪处,那支铁枪尖穿透拂尘,刚好刺到他胸前。若不是他已侧身吸胸,这一下怕不穿胸重伤。
    目下只余一招,红旗铁枪孟松仰天厉声一笑,双手一挥,两支红旗铁标枪射将出去。
    这一次手法奇突,两支铁枪不但去势不快,而且反转过来,用系有红旗那一头袭敌。
    饶是速度不快,但因已占优势,故此万象真人缓出手时,那两支铁枪已到了身前尺半之处。
    好个万象真人身手高强,忽地一仰身,使出铁板桥功夫,上半身直贴向台板。差点儿就贴到了台板。
    这一下不但场下观战之人大诧,便是东西两看棚上的高手。也有许多大惑不解。原来他用铁板桥功夫,并无足怪,奇是奇在这一式用出来,务必顺势斜翻起来,是以身形需微微向左或向右侧转一点儿,以便翻拗起来。但万象真人毫无这种准备,反而将拂尘封在中盘上。
    说得迟,那时快,只见红光乱问,忽然分开,其中一支铁标枪忽然枪尖向上,斜飞上去,劲疾无比。另一支枪失一沉,猛然钉向台上。只因万象真人正好在枪失所向之处,故此那支铁枪简直向他插下。这一手才是红旗铁枪孟松真正绝技,天下罕见罕闻。
    全场之人,都为老道捏一把冷汗。须知孟松已曾露过两手,那铁标枪因份量特重,同时孟松手劲又巧又大,是以连万象真人那等功力的高手,仍然无法卷住铁枪。目下万象真人虽然有备,拂尘封住中盘。但可架不住孟松铁枪硬射之力。是以大家都为他危殆的处境而出了一身冷汗。
    万象真人仍然横拂一扫,尘尾飞处,卷住那支红旗铁枪。
    只听他大喝一声,身形蓦然斜翻起来,夺的一声,那支铁枪斜斜插在旁边的台上,只差一点儿便整支铁枪陷入台中。
    众人不由得轰然喝彩,现在他们都明白老道乃是借铁枪之力,往旁边一扯,身形顺势起来。是以那支红旗铁枪才会深深没人台板内。
    万象真人冷笑一声,却不再动手。红旗铁枪孟松只剩下三支标枪,情知单靠这三支红旗铁枪,一定无法取敌性命。同时十五招已满,总算过了关,便也冷哼一声,不再动手。
    成堡主起立宣布道:“孟老师的绝技,已让天下英雄瞻仰过,果真十分精妙,老朽为表敬意,奉赠彩绢两匹,银元宝十稞,些许微物,不过是留为纪念的意思而已。”
    当下亲自上台,家人捧了彩绢元宝,由成堡主亲手取赠红旗铁枪盂松,台下一片彩声,不绝于耳。
    红旗铁枪孟松这时也觉得面子十足,先向成堡主称谢,然后又向台下躬身为礼。彩声中下了武台,回到西看棚上,正好和桑无忌打个照面,彼此狠狠瞪眼睛,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
    这时时候尚早,未到休息时间,成堡主在台上宣布道:“这一场副台主是尉迟小侠兄弟,各任一场,正台主是老朽挚友百补禅师。”言毕,下台自去。
    大家都纷纷议论,因为早先见识过黑煞手桑无忌的绝艺,此时大家都差不多知道那尉迟兄弟,乃是桑无忌的师弟,由此可知他们艺业绝不能差到什么地方去。于是等闲之人,都死了上台之心。
    何仲容瞅住西看棚,昨晚里听高弃说过这一干青年男女的来历,因此大致认出这些人的来历。眼光瞥扫一匝,忽然凝住在金凤儿艳丽绝伦的面庞上。
    他倒不是因人家生得美丽而移不开眼光,却是为了金风儿王颊上两个梨涡,因而痴痴寻思。五年前在济南府水田旁边发生的一幕往事,浮掠过心头。
    她看起来是那么熟悉,而且那种天真高洁的味道,依然如昔。他真想上去问问她,是不是五年前那位小姑娘。当然他不会真的有这般勇气,因此只好瞅个不停。
    苗阳拍拍他的肩头,培笑地道:“那妞儿真美,对么?”
    何仲容登时懊恼起来,拨开他的手,道:“你别乱说话。”
    苗阳哎一声,敢情何仲容虽是轻轻一拨,但力量甚大,苗阳差点儿撞开去,幸得史自良和贺央把他拉住。
    这里小小骚动,引起西棚上金凤儿的注意,她那澄澈异常的眼光一扫,恰恰落在何仲容回上。
    何仲容的心儿略的大跳一下,差点儿跳出喉咙外。慌忙低头,但其实十二万分想再看看她。
    他仿佛瞧见那位美丽的姑娘露出一丝讶色,可是他随即又告诉自己道:“何仲容呀,你别瞎疑心了,纵然这位姑娘就是她,但人家怎还记得当年的流浪少年?”
    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抬头去望,只见那位姑娘正露出两个梨涡,和旁边一个青年壮士说话。认得那人,乃是当晚通上女罗刹郁雅时见到的岳少堡主,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是岳冲。
    不知怎的,心中但觉一阵怅然,同时又感觉到他和看棚上这一干人,到底隔着一道鸿沟。于是浓厚的自卑感,又袭上心头。
    眼光无意中一偏,忽见坐在金凤儿另一边,一位清丽无比的姑娘。正侧耳听着金凤儿和岳冲说话。这位姑娘称得上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美丽的面庞上,自有一种冷艳逼人的味道。
    他愣的是这位姑娘面熟之极,记得早先在堡门看比武时,曾经搜视过看棚上,并没有见到这位姑娘,倒不知她几时出现的,照她坐在金风儿身边来推想,定然也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后辈。猛然他想到了。心中道:“她一定是屡次施恩于我的成姑娘了。”
    这时他多么希望成姑娘会移眼瞧到他这边来,于是他便可以设法子让她知道,她的大仇人老毒丐江邛已经死了。
    可是不但成姑娘没有移目瞧来,便旁边的金凤儿也没有瞧他。何仲容没由来涌起一阵失望之感,灰心得不想再看她们。
    忽见棚上一个人站起来,何仲容眼光一闪,正好和那站起的人目光相触,登时心灵一震。
    原来那个站起来的人。正是黄河南北威名赫赫的女罗刹郁雅。她的眼光中冰冰冷冷,直射入何仲客心头,使得何仲容为之一震。
    女罗刹郁雅属于北四堡南五寨中的第二派,前文已曾述及。依着岳冲的意思,是要她不露出已被他们第二派收罗了去的迹象,然后等别派再网罗她,那样才可以打人对方核心内围。这种任务,自以女人担当占些便宜。
    但郁雅忽然瞥见何仲容也在场中,起先是又惊喜,又疑惑。后来却因他老是瞅住金成两位姑娘,无端端妒念暗生,不知不觉站起身,作做出要上台较艺的举动,以便引得何仲容看她,她趁这机会,冷冰冰地瞪他一眼。
    棚上的人都嗟呀地瞧着她,宗绮羡慕道:“郁姑娘要上台玩玩吗?”原来她早已想上台去表演身手,但屡被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禁止,故此见到郁雅要上台,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女罗刹郁雅现在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暗自微愣,但已不能回座,只好强笑一下,道:“还没有女性上过台比武,我只好为生为女儿身的人争回一点儿面子。
    宗绮差点儿跳起来,大声道:“对啊,郁姑娘快去,我替你大声喝彩助威。。”
    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眉头微皱,原来他已派人暗中拉拢这个女魔头,据说已有默契。但她如今一起身上台,不啻已表明她已有所属。当下这位老江湖已瞧出岳冲不悦之色,肚中登时雪亮。
    女罗刹郁雅在全场掌声雷动中,飘然下棚,直上武台,尉迟兄弟中的弟弟尉迟军首先上台。
    这时迟军生性不羁,同时他一心一意只在成玉真姑娘身上,是以对其他的女孩子,全不放在眼中。
    他首先朗声向台下报出姓名,眼光一溜,瞟见西棚上的成玉真姑娘,似乎向他微笑,登时豪气冲霄,心想这一场徒手守台,必须露些功夫,好教玉人倾心。
    女罗刹郁雅也脆生生地向台下宣布自家姓名,这时场中观战之人,才完全知道这个娇媚的女人竟是何许人。
    尉迟军等她说完,然后压低声音道:“郁姑娘,你该上一场上台来啊!”
    “什么?”她禁不住愣然询问。
    “上一场是我大师兄,他对你颇有好感,因此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闯过两场。”
    “放屈!”女罗刹郁雅恼怒起来,但面上反而浮现出笑容。“你大师兄那么脓包,姑娘怎会瞧得起他。”
    尉迟军见她一面笑容,倒不知她这话是真心还是无意。但可就触动了自己心事,暗忖道:“我必须把守得牢一点儿,不教任何人闯过此关,否则成姑娘许就瞧不起我。”
    只听女罗刹郁雅悄悄问道:“然则你可是喜欢成姑娘?我倒有个妙计。”
    尉迟军一听大喜,倾耳而听,女罗刹郁雅玉手一抬,轻飘飘推将出来,手掌心变成谈的青绿色,不过因在大白天,是以看不大出来。
    尉迟军亦非易与之辈,骤然发觉对方竟是施展诡谋,却突然发难,大喝一声,脚下移宫换位,右掌化为“鬼王拨扇”之式,挟着悠悠风声。反袭敌人。
    场下之人,见他们说打就打,一出手便真干,不由得都胆寒起来。
    女罗刹郁雅占了机先,身随掌走,飘飘然闪过他这一下反攻。她的幽磷掌力甚是阴毒,虽没有把尉迟军击中,但掌力已擦过他的左袖。现在只要稍为猛烈的风一刮,尉迟军半边衣袖便得掉下来。
    胜算在握,她便不慌不忙,仗着脚下功夫极佳,竟是避多攻少。尉迟军施展出祭天十三掌,每一掌都挟有无数变化,威风凛凛,把女罗刹郁雅追击得绕台直转。
    观战之人,都替女罗刹郁雅担心起来,大半都奇怪那女罗刹郁雅威名极盛,何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不济。
    这时连看棚上一众高手们,都为之疑惑不解。只因看她身法,知她非是真败,但又似是无力反攻。何仲容心下着忙,脚下不知不觉向前移动。
    眨眼间尉迟军连攻了二十多招,他的功力虽不及桑无忌,但这一路掌法凶毒无比,威力甚大。迫得女罗刹郁雅险象屡呈,竟然缓不过手来反攻。
    尉迟刚诸晓本门掌法威力,明知弟弟再使四招,亦即是规定的第十三招时,女罗刹都雅恐有性命之危。他可不似尉迟军的想法,为了大师兄的缘故,便低低发出一声本门暗号。
    尉迟军虽是张狂,但一则兄长有令,二则自觉威风使足,实在不必取对方性命,当下厉声一喝,连攻三招,女罗刹郁雅艰困之极,左架右拆,勉强挡住。这时她自家也明白,对方再来一记辣招,定必饮恨台上。心中一时说不尽多么悔恨,若不是自己太过大意,准备和对方游斗到最后时,才施展出真功夫,把对方的衣袖刮下,好在天下的人眼前,大大臊那尉迟军一下。哪知弄巧成拙,对方功力虽比自己尚逊一线,但掌法精奇凶毒,居然一气呵成地迫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悔恨也不管用,眼见对方三招之后,煞手要至,正想用个什么方法。与敌同归于尽。
    尉迟军墓然收掌,笑道:“郁姑娘技艺高超,在下无法取胜。”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郁雅也自一怔,但心念忽动,便欲乘隙出手弄掉他的衣袖”
    不过这时对方已经停手,若是出其不不意,则要受武林人讥笑,反为不美。因此她必须想个计较,迫得对方打完这最后一招,而她能在一招之中,反败为胜,方始显得出自己的技艺。
    人影一闪;台上忽然多出一人,众人视之,原来是成堡主现身,不由得大为惊讶,耳语之声,嗡嗡浮升起来。
    成永向台上两人道:“老朽有一事要宣告与天下武林同道知道,敢请两位暂时借此台一用。”
    女罗刹郁雅登时气得要死,但又不能说不,只好恨恨地说声:“堡主请便。”便自退开一旁。
    成堡主转面向着场子,先举手止住众人议论,然后朗声道:“老朽有个消息,特地奉闻诸位同道。便是那毒丐江邛,已经恶贯满盈,身首异处。他是昨晚深夜,死于离本堡二十余里远的一个神庙之内。”
    他没有告诉大家是谁杀死的,但这风尘魔头何等厉害,寻常人焉能杀见他?是以大家都以为这事是成堡主的杰作。
    成永面带微笑,眼光如电,扫瞥过台下众人,忽然和一对奕奕有神的目光相遇,定睛看时,正是昨晚他要搜捕的美少年何仲容,谁知他胆大包天,居然反而潜入本堡观看比武,不由得为之一愣。
    在西棚上以及场中之人,见名望极重的成堡主发愣,都随着他的眼光落处搜索。这一来,西棚上下就有几个人站了起身。首先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当然知道成永传令缉捕何仲容之事,是以他正好瞧见时,便不知不觉叫声:“原来是何仲容!”身形便站起来。
    他站起来不要紧,但后面的人便被他挡住视线。恰好后面是黄山熊大奇和宗绮。宗绮本来已瞥见一点儿影子,这时也连忙起身瞧着,口中道:“大师兄,果真是何仲容呢!”她一起身,也挡住侧面的人的视线,连带使得好几个年轻喜事的人站了起来。
    桑无忌本要跃下去,但一个念头掠过心上,便侧顾道:“这厮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呢。”他的话乃是对峨嵋阴阳双剑龚式兄弟说的。
    龚氏兄弟立刻按剑起座,用神打量何仲容。同时在东看棚上,也有人大声宣布道:“各位可瞧见那厮,他便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这人正是万象真人,他记得成永说过要假手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仇家把他除去,因此这刻一见,立刻冲口宣布。
    此时在何仲容身畔的苗阳、贺央、史自良三人,早在成堡主眼光定位之时,被他炯炯眼神所逼,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只有何仲容屹然直立,于是变成只剩下他一个人,显得十分突出。
    成堡主一愣之后,猛觉自己失态,赶快收慑心神,徐徐环视全场一厘,然后朗声道:
    “何仲容,你昨夜和毒丐江邛在一起,他是被何人杀死的?”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嗡然骚动。
    只囚场中观战群豪,早先所成堡主宣布毒丐江邛的死讯,都认定那江邛能为惊人,除了成堡主之流亲自出手外,还有谁能制毒丐江邛的死命?如今此言一出,大家不由得都惊讶无比。
    何仲容冷笑一声,朗朗道:“是我何仲容一刀把他的头颅切下来的。”
    尉迟军转眼望见棚上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位姑娘,全都妙目含情,凝注在这个俊美少年身上,登时妒念大发。
    他抢前一步,厉声戟指道:“何仲容你吹什么牛,凭你这小辈,也能杀死毒丐江邓?”
    何仲容勃然大怒,一顿脚跳上台去,威风凛凛,喝道:“尉迟军,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尉迟军明知他是手下败将,仰天长笑一声,道:“你试试攻我守的第一关,便可以明白了。”
    何仲容怒不可遏,眼光溜过成堡主和女罗刹郁雅面上。道:“成堡主和郁姑娘可允许在下攻台?”
    尉迟军大声道:“本台规定是三十招,但何仲容你来攻台的话,折半计算,十五招便算你过关。”
    场下一阵哗然,甚至连黑煞手桑无忌都暗怪师弟太狂。只因他们虽不信何仲容真是山右老农的传人,但也应该防备才是。
    成堡主道:“少师父不可坏了规则,还是三十招为是。”原来成堡主因亲眼见过何仲容施展身法,同时又明明见他打伤赤练蛇单克,因此赶快打岔,借口武台规矩,要尉迟军收回成命。
    女罗刹郁雅被何仲容看得心软异常,已忘掉早先恨他之事,立刻搭口道:“副台主可听见堡主吩咐,别破坏了规矩折损了威名,那才后悔莫及哩。”
    尉迟军怒道:“你怕我会反悔么?堡主你老可听到她说什么?”
    成堡主面色如常,道:“那么你小心点儿吧。”
    女罗刹郁雅也随同成堡主退下,台上只剩下何仲容和尉迟军两人。
    成堡主暗暗嘱咐好友百补禅师,等一会儿务必煞手尽出,在十五招内取何仲容性命。
    这时全场寂然,都屏息看台上两人相争。忽然一个尖锐嗓音,冲破了会场上一片死寂。
    “何仲容你可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
    大家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东看棚上,一个清瘦道人站起身大声喝问。这道人正是龙门双仙中的寒月道。
    何仲容毫无惧色,瞪了寒月道人一眼,心中极快地想道:“我只有三天性命,后日半夜时分便将毒发,不如把高弃兄他师父的仇怨,揽在身上……”口中便朗朗道:“我虽不是孔老前辈的传人,但源源极深。如有怨仇,都可以冲着何某来。”
    寒月道人翘起大拇指,道:“真是一条汉子,等会儿贫道再领教。”
    这时不但是寒月道人,会场群雄,对于何仲容的胆色气慨,全都十分倾服。
    尉迟军越发气恼,大声嘲道:“只怕到十五招后,人家要到泉下才能找你麻烦”
    何仲容喝道:“住口,我几时要你让招,你有本事在三十招内赢我,我。输得心甘情愿。怕只怕你自家捱不到三十招。”
    尉迟军怒道:“好狂的小子,三十招就三十招,看是你死抑是我亡。吠,接招I”
    只见他竖掌一切,风声锐烈,迎面砍到。
    何仲客运功行劲,力聚双掌,倏然右掌左指,一齐发出。右掌硬接敌人招数,左指如电光一击,急袭敌穴。
    这正是山右老农孔廷式扬名天下的金指银掌功夫。特别是指上力量,路数奇怪,能够在一尺之内。隔空闭穴。故此称之为金指,以示尊贵。
    尉迟军大吃一惊,脚下移官换位。避开敌人指风,手掌仍然砍下去,章欲以一身功力,硬把敌人砍翻。
    两拿一交,砰的一声,尉迟军突觉敌人功力之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自家居然身形不稳,震退一步。
    一缕冷风,已袭上身来。原来这金指银掌功夫乃是双手循环变化。这时何仲容已改用右手骈指戳至。
    尉迟军急忙一闪,指风掠身而过,猛觉衣袖随风而去。
    观战的人彩声雷动,谁也估料不到何仲容举手之间,便已小胜。
    尉迟军跃开数步,大声道:“我这衣袖不是这小子弄掉的,乃是刚才郁姑娘所为。”
    他情急向群雄分辩,反而博得一阵倒彩声。女罗刹郁雅这时总算挣回面子,十分高兴。
    何仲容沉声喝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
    尉迟军的哥哥尉迟刚在台下怒骂一声,何仲容眼光一抹,见到是他,便又遭:“前几天晚上我还没有真个和你们师兄弟三个动手,如今不妨一齐上来。”
    群豪一阵骚然,都以为前几天的晚上,何仲容曾经以一敌三。
    尉迟军运足功力,双掌使出祭天十三式,猛攻过来,口中一面骂道:“小子你光在口舌上称能,算是哪一门好汉。”
    他这两句话,不啻坐实了师兄弟三人夹攻何仲容一人的事是实。
    何仲容精神一振,使出金指银掌连环三招,两手忽掌忽指,变化精微,威力极大。五招过去,反把尉迟军迫得一直后退。
    原来这一路金指银掌功夫,内中变化甚大,越是功力高的,威力越猛。何仲容自服药仙公冶辛小还丹之后,屡经恶战。每打一场,便增长许多功力,是以如今比之对付秦东双鸟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便东看棚上曾和何仲容交过手的万象真人,此刻也自骇异不置。在场中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心中最明白何仲容的功力。但如今一看,那美少年已又和昨夜时迎然不同。
    尉迟军到底是一代魔头的门下,那祭天十三式精严异常。同时他本身又是自幼练武,招数纯熟无比。这时虽处劣势,但仅仅严密封蔽招架的话,何仲容光凭三招金指银掌,决难在三十招内毙敌性命。
    这时掌风呼呼,劲烈惊人。何仲容是越战越勇。打到二十多招时,他忽然一变手法,使出一路精妙无伦的掌法。指左打右,似退实进。每一招一式出手,凌厉绝伦。两边看棚的上高手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敢情这何仲容仅仅使了四招,但每一招都是名山大派的绝招,竟不知他从何学得。
    这一路掌法正是毒丐江邛所传的毒龙掌法,一共也刚好只是十三招。乍看来不像尉迟军那么险辣奇诡,但把式刚猛,有如日行中天,炎威普及大地。
    第二十九招时,只听何仲容大喝一声,如迅雷忽发,掌影中但见已将尉迟军招式完全封住,突地一脚踢去。
    尉迟军进退不得,努力一偏身躯。轰的一声,吃那何仲客一脚踢在股侧,整个人飞出丈许,然后掉在台上。
    恰在这时,尉迟刚已因弟弟危急,手足关心,组的一声七星剑出鞘,疾跃上台。但出手终于迟了半步,尉迟军已被敌人踢飞。
    他唯恐敌人追击弟弟,七星剑卷出一片光华,电扫过去。何仲容神威凛凛,徒手连发三招,居然遏止尉迟刚的攻势。
    按理说尉迟军身怀绝艺,不应在三十招内被何仲容击败。但只因尉迟军内家功力比何仲容差了一筹,是以祭天十三式虽然厉害,却仍被何仲容以毒龙掌法逼出破绽,一脚踢飞。
    尉迟军爬起来,左腿已疼得麻木了,勉强提气跳下台去。就差一点儿没有自杀身亡。
    且说那尉迟刚连攻数剑之后,倏然收剑旁撤,厉声道:“小子你掣出乐器来。”这个做哥哥的心计较工,想起以前曾与何仲容动手的经验,那时何仲容用刀,甚是不济。因此估量他可能强于掌法而弱于兵器。
    何仲容微微一顿,终于没有掣出宝刀,原来他也想这一层。在掌法上,他有三招金指银掌和十三招毒龙掌法,但在刀法上,他只懂得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十二路。
    “尉迟刚你放心动手好了,刚才你不是已发了几剑么?何某今日就用徒手和你周旋。”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阵骚动。西棚上的金凤儿轻轻道:“他可不是太骄傲了么?”
    岳冲道:“这厮的确是把好手,但风妹妹说得对,他太张狂了。”
    成玉真姑娘面上神情阴晴不定,低哼一声。原来她已认出何仲容十三招毒龙掌法,乃是老毒丐江郎的绝艺。
    这成玉真乃是太白冰屋主人谷姥姥的爱徒,是以知道老毒丐十二万分怀恨她师父。而且据她师父说,老毒丐江郎这些年来,苦练血掌毒功,”为的就是要来太白山冰屋寻仇。当年毒丐江耶曾以这一路精奇莫测的掌法,跟谷姥姥动手,居然支持到一百招,是以谷姥姥特别把这一路掌法的特征告诉成玉真。
    成玉真耳中听到毒丐江邓的恶迹,不计其数。她是个正派姑娘,莫说师门有这么一个仇恨,纵使没有,也将不肯放过江邛。
    刚才她听到何仲容自称杀了江邛,芳心暗喜。知道这一趟何仲容算是成名露面,武林中已多加上这么一号人物。
    但现在一看,何仲容使的竟是十三招毒龙掌,看他变化之精微,分明是由老花子亲自传授。于是她立时涌起满腹疑云,自家也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假如何仲容真是毒丐江邛的传人,她对他的态度可就要不同了。纵使不杀死他,但也得严防他步上江邛后尘。只因她明白他的一身功力,全靠她赠给他的小还丹,才能达到如此厉害境地。
    且说何仲容豪语惊人,但尉迟刚却不比他弟弟那般浮躁,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真把我藐视啦,但这是武台规矩,我尉迟刚纵然气愤,也得等日后再说,你背上分明带着利刀,难道你师父没教你使刀么?”
    何仲容被人家道破心事,登时心虚起来。便大喝一声,借以掩访表情的变化,跟着反手掣出宝刀。一道蓝森森的光华,平地涌起。
    尉迟刚消声道:“小子算你有种,接招!”剑随声起,疾地刺到。
    何仲容立刻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刀上内力奇重,登时把一趟刀法使得倍见威力。
    要知这一路刀法光明正大,攻时威猛无传,守时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以他这等功力奇高之士使出来,特别悦目。是以他仅仅使出三招,台下观战群雄都禁不住为他鼓掌助威。
    尉迟刚大吃一惊,只因对方身手大非昔比,不由得不觉凛骇,手中七星剑挟着寒光,电舞星驰,源源使出祭天十三式。眨眼间化为一片剑幕,罩住敌人。
    刹时已换了十招以上,到了第十二招之后,何仲容心中微慌,顿时露出破绽。
    西看棚上的金凤儿低噫一声,现在她可就记起这个俊美少年是谁了,怪不得觉得他那么眼熟。
    岳冲悄声问道:“凤妹妹你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她说,但颊上梨涡浮现,笑容美丽之极。这时正好何仲容奋力挥刀一划,蓝虹暴涨,硬把尉迟刚迫开好多步。她道:“我看不出他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堂。”
    岳冲耸耸肩头,因为他也叫不出这一招的名字。场中众人更不知道,但见他威风凛凛,都喝起彩来。
    何仲容的十二路神刀已使完,却因对方剑光笼罩身外,甚为厉害,来不及从头使起,发起急来,一连几刀,胡乱挥劈。居然把尉迟刚弄得一筹莫展,剑势大挫。
    要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固然谨守成规的话,守时一定严密,但攻势却因变化呆板而大见逊色。如今像何仲容这样打法,虽然不足取法。但他一则为势所逼,二则他功力已极高强,反应灵敏。虽是胡乱挥劈,却也自有法度。只不过这些妙处仅仅是由直觉而来,并未经过思考。以此连他自家也不知道。
    金凤微笑忖道:“他还是只有那十二路刀法,现在他却用对方来创演招式,真是千古奇闻。”
    台上的尉迟刚越打越生气,因为对方除了早先十二招的确无懈可击之外,此后的刀招俱有破绽,但一则人家内力奇重,二则手中又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是以他几番想蹈隙攻人去,都因忌惮对方的宝刀,不得不后撤。
    这时已剩下三招,便满规定的二十招。何仲容已感到计穷力拙,难以继续下去。须知尉迟剧本非泛泛之辈,加上那一手祭天十三剑,变化精微,到底威力不凡,纵然一时攻不进去,但已足够令何仲容觉得极为威胁。
    这时金凤儿一个人知道何仲容已大大不妙,笑容一敛,差点儿要大声教他出招。
    猛听何仲容大吼一声,一刀斜斜砍下去,刚刚到了敌人面前,倏然沉腕,刀化“顺水推舟”之势,平推而出。这一招奇妙绝伦,蓝森森的刀光眩人眼目。
    金凤儿俏眼一眨,冲口道:“好一招‘铁棍取火’,这是华山六合剑法的绝招呀,哎,这一招是昆仑派的‘龙子初现’,啊,又是华山派的……”她招数名字尚未出口,武台上的何仲容突然大喝一声着。声如雷响,但见蓝光连间间,铿的一声,尉迟刚踉跄退开。
    却看这个骄狂自大的尉迟刚,头发已披散下来。手中的七星剑只剩下半截,面如土色。
    原来何仲容乃是用刀使出毒丐江那所教的毒龙掌法,他功力既深,天资颖悟。稍为变化一下,譬如用掌时必须多踏半步,掌也伸出一点儿才够得上部位,现在因是使刀,便缩短一点儿距离。恰好暗合各派的绝招,是以威力无伦。第三招又是华山派的“少阳再引”之式,刀光连问两下,直取敌人头颅。若不是尉迟刚应变得快,拼着七星剑被削,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哩!饶是这样,他头上的英雄巾也给削掉,头发便披散下来。
    满场彩声如雷声般浮升起来,何仲容没有追击尉迟刚,却转身向台下拱手。
    他已被彩声淹没,荣耀飞集在他身上。现在他开始真正地领略到光荣的滋味,怪不得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追求光荣,原来生命在光荣之前,竟然变得黯然失色。
    他感激地抬起眼睛,瞥视西看棚上,两位艳色绝世的丽人齐齐映人眼帘。
    但她们的表情是多悬殊啊,右边的成玉真姑娘,咬唇凝眸,一似怀有无限心事。和他的眼光相触时,忽然垂首。
    左边的金凤儿姑娘却浮现出两个梨涡,含笑凝视着他,那对明亮的眼光中,说不尽多么温柔。
    何仲容为之一怔,他宛如穿过冷热悬殊的境界,这一冷一热的侵袭,使得他一时失去了判断力,心中大大迷糊起来。
    那金凤儿姑娘对他垂青送笑。固然使他喜出望外,但那成玉真姑娘的冷淡,更教他莫知所以。只因他这一身功力,成姑娘该知道如何得来,然而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喜欢呢?
    岳冲怒道:“那小子得意忘形啦!”原来这位少堡主已对金凤儿有情,因此见金凤儿对何仲容盈盈抛笑,极为忿怒起来。
    这时东看棚上站起好几个人,共计有龙门双仙寒山寒月两个老道,昆仑名手石猴候星五,成堡主好友百补样师,还有成永本人。
    西看棚上也起立数人,一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因两个师弟受辱,自然想接上去于一场。
    峨嵋派阴阳双剑龚氏兄弟,这两人是因为山右老农孔廷式这一家和峨嵋有仇。还有岳冲这个满怀妒火的年轻高手,他却认为必须打倒何件容,才不至于爱宠被夺。
    成堡主一看多人起立,立刻朗声宣布道:“诸位高人都是敝堡贵客,老朽不敢奉屈台主之责,敢请诸位高朋贵友原谅。”
    此言一出,东西两棚起了身的人,都无法不落座。
    百补禅师微微一笑,走下看棚。
    这个和尚年在七旬之间,头如包斗,满面红光。身上那件灰色憎衣,足足补了一百处。
    这时东西两棚坐着的高手,倒有大半知道这位大和尚来历,都倒吸一口冷气,暗暗替何仲容担心。
    原来这个大和尚五十年前已经名震武林。那时候盛传的单掌开碑关白石就是后来的百补禅师。
    他自出道之后,不但因武功高绝而名传退还,最险炙人口的倒是他的脾气不好,只要激怒了他,这人便非让他活活劈死不可。
    他本是少林寺高手道慧大师的唯一徒弟,正因他下山之后,杀孽山积。道慧大师被少林方丈大师所斥责,只好亲自下山,找到单单开碑关白石,狠狠地责骂他一场,禁他日后再开杀戒,当时便含泪把他逐出门墙。
    原来关白石天资之高,一时无两,因此那道慧大师一向十分溺爱。
    单掌开碑关白石也甚后悔,便极力敛抑脾气。却因生活问题,便慢慢转为黑道中人。不过他专干的黑吃黑,被他碰上的都知道他的名头和脾气,莫不乖乖将不义之财双手献上,这样子杀率大减,间中只发生过三数次,不觉三十年过去,他已五十多岁的人。
    有一次无意碰上成家堡主成永,两人比武了一昼夜,终于让成永赢了一招。两人反因这一场剧斗,结为好友。又过了不久,单掌开碑关白石忽然跑回少林寺去。
    其实道慧大师已升为少林监寺大师之职,除了方丈之外,便轮到他地位最尊崇。
    单掌开碑关白石谒见道慧大师,禀明他如今已看破世情,决定要刺度出家,跳出红尘,但求道慧大师慈悲,为他主持三戒大礼。
    道慧老和尚甚喜,便替他落发出家,赐名百补。并把他留在少林寺中。
    从此单掌开碑关白石便绝迹江湖,又因做了和尚之后,从未踏入江湖,是以除了三两个知友如成永等知他隐在少林寺之外,别无人知,都以为单掌开碑关白石已死。
    过了好几年,百补样师因事离开少林,到西安府去。恰好有几个强横之徒,欺凌当地著名的慈恩寺的和尚们。百补禅师故习末除,喷念一生,竟将这几个恶人震死掌下。
    事后悔之莫及,已没有面目返回少林寺再见恩师,便到成家堡来。适好成堡主举办这以武会友的比武擂台,卒之被成永说动,允任台主。
    刚才成永暗中已瞩他手底加重一点,务教这个少年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百补禅处身在天下群雄之前,昔年豪气大发,颔首答应。
    他这几年重返师门,再研绝艺,比之昔日又精进许多。若是激起的嗔心,今日与他过手者,都是一场杀身大劫。
    这位大和尚正要迈步上台之时,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香风扑面来者正是侄女成玉真。
    她向百补和尚盈盈万福,然后道:“师伯,你老人家把这个狂妄少年交给侄女吧!”
    百补禅师愣一下,然后笑道:“老衲不反对,但侄女你得去问问你父亲。”
    成玉真一顿足,已飞上武台,看得百补大师眉头一皱,付道:“这个小妮子是赖定要打这一场啦!”当下只好转身回去东棚。
    成永微叹一声,苦笑道:“老友且看一场,下一场再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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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水牢奇遇土木老
    这时成玉真一上台,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
    何仲容心中已猜想她是对自己有大恩的成姑娘,登时俊目中射出光辉,恭敬地向她抱拳为礼,悄声道:“多谢姑娘赐药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成玉真玉面一沉,道:“你曾为我主仆出手阻挡那秦东双鸟,故此以灵药为报,如今不必多言,本姑娘还要看看你有多少绝艺。”
    她的语声不低,大多数人都听到,虽然那些人不明白她说的灵药是怎么一回事,但从她那淡如峻的声音中,却可测知成玉真对这少年心怀恨意。
    众人当中却以尉迟刚最为激动,他却以为成姑娘是为了他被辱之故,因而愤怒。是以既欢喜,又惭愧。
    何仲容对她的态度可真摸不着头绪,不过他已明白了何以老是觉得成姑娘面善之故,敢情她便是日前所遇的美书生。
    他本想告诉她说,此来成家堡,特地是来告诉她关于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然后,他便毫无所求地悄悄离开成家堡,到那深山僻谷之中,等候毒发。
    但面对着她这么冰冷的表情,他还能说什么话。当下微叹一声,便考虑是否立刻认败服输,跳下台去。
    成玉真已准备好,冷冷道:“何仲容你如不先动手,本姑娘可要发招了。”
    何仲容有点儿惘然地嗯了一声,成玉真见他那种迷惘的神色,不知怎的,芳心一软,但她立刻抛开一切情感的波荡,娇叱一声接招,玉掌一穿,身随掌走。
    这一掌打来,相隔尚有数尺,掌力已潜迫上身。何仲容本能地使出毒龙掌法,左掌微推,发出一股掌力,抵挡住潜迫上身的阴力,右手一式“开天辟地”,竖掌猛劈过去。·这一式凶猛异常,但掌势只使出一半,便已变化为“金豹露爪”之式疾然踏步欺身,五指如钧,直抓敌腕。
    成玉真发觉他掌力果然雄浑无比,心想若要在十五把内败他,唯有行侥冒险,引他轻敌用出进手招数,然后寻瑕蹈隙,一举败敌。
    当下使出师门绝艺,他见她身形飘忽,一双玉掌左攻右守,右出左退;招数神妙异常,但似是掌力不敌,是以身形老是后退。
    眨眼间换了五招,人影乍分,原来两人都换个守式,故此身形分开。场中彩声雷动,何仲容本来迷迷惆惘,不知对方何以会对他这样。这刻自然惊觉,眼光瞥过成玉真冷若冰霜的美丽脸庞上,忽然暗自叹口气,忖道:“我已是个垂死之身,这世上一切,还有什么可争的,倒不如一会儿突然开放门户,让她一掌打死。这样一来可以替她树立威名,二来我也不必麻烦自己动手刎颈。”
    主意一决,登时一阵泰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大有易水萧萧,壮士一去不复回之慨。
    全场之人为之耸然动容,只因他这一声长啸,除了悲壮异常之外,还显出内力湛深,令人耳鸣心跳。
    何仲容肃然道:“成姑娘不须留手,在下决定全力以赴。”
    成玉真银牙一咬,道:“好。”掌声随动,轻飘飘拍将出去。
    何仲容觉得这一掌大有蹊跷,心中倒想知道她这一招有什么威力奥妙,便也举掌相迎。
    他的掌力如狂飚般撞出去,猛见成玉真玉掌化为骄指前伸之势,宛如变成一柄利剑,其疾无比地探将进来,自家的力量都被她这一下手势,化解得无形无踪。
    好个何仲容,天资特佳,在这危机一发之时,左手已使出金指银掌功夫,点向对方肋下大穴,跟着一旋身。右手化为昆仑绝招“龙尾挥凤”,反掌拍出。这两路招式混合使用,威力登时增加一倍,使得成玉真为之微微失色。
    当下不敢怠慢,提气一纵,身形飞上半空。
    这种招式,虽说能够避过敌人凌厉的夹攻招数,但不啻饮鸠止渴。只因她身形飘下来,在敌则易于寻降攻人,在己则难以再变换身形。是以有险而无益,非万万不得已,或是功力相去悬殊,绝不轻用。
    何仲容另有心意,一心要追成玉真攻出最毒辣的招数,然后敞开门户,让她击毙自己,是以这时丝毫不肯放松,右掌一穿,使出毒龙掌法中的“直捣黄龙”之式。这一招乃由岳家散手中撷取而来,神威凛凛,果是一代名将风度。
    成玉真身形将落未落,忽然一折腰,在空中绕个小圈子,反而飘飘落在何仲容身后,玉手起处,右掌取敌后背心,左手王指纤纤,疾点腰下悬枢、命门两穴。
    何仲容故意身形一滞,直到掌力指风一齐上身,这才作出要闪的样子。两边看棚上都是一时好手,早已瞧出不妙,这时倒有一大半人惊哗起立。
    成玉真右手突然一撤,左手力量也化刚为柔,玉指落处,何仲容连哼也未及哼出,滚在台上。
    全场之人耸然动容,虽然不少人觉得何仲容不应身形迟滞,但那成玉真绝艺果然惊人,因此全都没有深思,认定太白山冰屋绝技毕竟不凡,都如雷般喝起彩来。
    成玉真玉面凝霜,单掌向台下群雄施过礼后,便个人把何仲容抬走。成堡主上台宣布休息,群雄一哄而散。可是何件容这一幕与及成玉真的月貌仙姿,都被他们纷纷谈论不停,同时揣测何仲容的命运。
    且说宅内一个小花厅中,坐着不少人,这时已是饭后,有几个人面上红光浮现,酒气扑人。
    上座是成堡主成永,紧挨着他是金龙堡金风儿。
    此外有百补禅师、万象真人、人庞邱独门下三个弟子,和总管家秃鹰于戎等。
    成堡主已派人去找成玉真,但找不到,料她必是在后面斋堂和母亲在一起,那斋堂除了服侍老太太的贴身婆子和成姑娘的侍婢秋云可以进去之外,其余下人,一概不准闯人。成永既想到女儿乃在斋堂,他生平就是有点儿怕这位夫人,便不再命人去找女儿出来。
    这个会议便是要决定把何仲容如何处置,尉迟兄弟一力主张杀死何仲容,座中除了金凤儿在初说过不可的话外,其余的人都不表示意见。
    成堡主有点儿委决不下,以他忖测,他女儿可能会赞成杀死何仲容的主意,虽然他不明白有何缘故,但看她后来自动出手,分明是有诛他之意。
    于是他向百补禅师和万象真道人征询意见,百补样师道:“贫衲对此并无意见,但成兄必须防他乃是别人的好帮手。”
    万象老道说道:“贫道却赞成除掉此人。”
    他的话一说出来,金凤儿玉面微微变色,尉迟兄弟着在眼中,那尉迟军朗声道:“敢请道长说出理由。”
    他的意思是等万象道人说出好理由,以他在成永心中的份量,必定能够使得成永同意。
    “山人认为成兄如要争取龙门双仙,这是大好办法。”
    成永颔首道:“万象老友之言甚有见地,龙门双仙昔年吃过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大亏,门人死绝,此仇自是难解。我们可把那厮送给他们处置,假如他们肯助老朽出力的话…”
    尉迟军得意洋洋地瞟金凤儿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已不出言反对。何仲容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下来,但暂时还不至于立刻就死,只囚禁在水牢中,黑暗不见天日。
    成永回到后宅休息,成玉真忽然进房来,叫声爹爹。
    “唔,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我们因讨论何仲容处置的方法,故此为父的想你也列席。”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女儿就是故意躲到娘的佛堂去呢。你们的结论如何?”
    “已决定将那厮处死,但如能将此人交换到龙门双仙归心投诚,这个交易也极划算。”
    “啊,爹爹此计差矣,你老以前不是说过,龙门双仙一定已被别人罗致去了么?倘若他们伪为答允,其实却做反间的工作,岂不糟糕?”
    成堡主拂髯一笑,道:“为父焉会如此容易便让他们阴谋地得手?当然事先会有点儿安排。假如他们肯为我出力,便把何仲容交给他们。否则便在最近处死,免留后患。”
    成玉真大大摇头,道:“女儿另有一计在此,不知爹爹愿不愿意听。”成堡主道:“你且说出来为父听听。”
    “女儿以为不如由女儿游说何仲容,教他为我们出力。只因他已有过和我们对敌的经历,其他的堡寨一定不会思疑他。这样请他担当那项最重要的任务,最为适合,同时他的武功也真不错呢!”
    她的父亲晒笑道:“你以为他肯出力么?”
    “女儿可以试试,又因他已被我们刚才开的秘密会议决定处死,而女儿这一暗中行事,连我们这边的人也不明白,以为他是逃跑了的,甚且我们还命其中一两人去追捕他,试问谁还能够疑心?此所以女儿不肯参与会议。”
    成永禁不住矍然色动,轻轻喝声彩,道:“你的脑袋真不错,为父也自惭弗如。”
    她微笑一下,又道:“我们另外还有一条妙计哩,单单是在何仲容身上,我们便可以大大剪除别派的党羽,削弱对方的实力。”
    老堡主惊问道:“计将安出?”
    成玉真冷冷一笑,道:“爹你举办这一场以武会友的盛举,主要目的仅仅在于能够事先窃知别派的实力,但知道又有何用?我们总不能明目张胆地下手剪灭那些人呀,现在恰好有这机会,只要如此这般,不是可把那些人都诱杀了,而且别人还出不得声么?”
    成堡主拊掌大笑道:“好主意,为父这就照计行事,万一日后大事能成,你应当居首功。”
    说罢立刻反身出去,传令秃鹰于戎,把何仲容押禁地下水牢。
    秃鹰于戎衔命疾趋一个秘室中,何仲容正躺在床上,双目睁开,神光炯炯,但却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于戎含笑道:“朋友,咱们换个地方吧!”
    何仲容明明能够说话,却不回答。于戎一击掌,两个壮汉抬了一顶软轿进来。何仲容忖道:“奇怪,他们这么优待我,是何缘故?其实把我横拽直拖出去,不就完事。呀,他们想把我怎样?难道还不把我处死?”
    忖想间已被他们抬在轿上,出了室门,放眼一看,重门叠院,口廊曲谢,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转了好几个弯,看看屋宇有点儿眼熟,摹然想起这儿再出去,便是自己居住过的一席轩,便又忖道:“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要放我出去?那么何不把我穴道解了?何必麻烦用轿子抬我?瞩,早先乃是在堡中腹地,如今反而移出来了…”
    忽见那边廊口有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成姑娘成玉真。
    何仲容疑心自己眼花,定神再看,却见她那张艳丽的面庞浮起恍惚的笑容,眼睛中如有许多言语。但仅仅一瞥,便自隐没在墙后。
    他登时惶惶忽忽起来,要知他在武台上本来准备一死以报知己,但突然醒来,却身处秘室之中,因此本来已疑惑非常。现在更加为之迷惑,不过心情在仿佛之中,又有一丝喜悦之感,却没有细想这种喜悦因何而生。
    软轿突然停住。却是在一个小厅中,秃鹰于戎走到壁边,那儿有一条山水大轴,宽达四尺。于戎在画轴后摸一下,咋的一响,只见这幅大画轴向左边移开,露出一个狭窄门户。
    秃鹰于戎挥挥手,软轿便放下来。那两个抬轿壮汉一个抬头,一个搬腿,把何仲容抬起来,便往那狭窄门户走进去。
    里面有石阶十余,拾级而下,前面却是条窄窄的内道,大约只有三尺来宽,一丈之高。
    不论是两旁墙壁抑是关上的顶层,俱是石头所陶,一望而知坚牢异常。
    何仲容苦笑一下,想道:“我纵然自己逃走,但这条两道如此之窄,真有一夫当关之险,只要一个人守在此地,插翅难飞。”
    转念一想,自己已不须逃走,这石甬道再窄一些,也全不相干,于是又苦笑一下。
    走了三丈之远,却已转了四个弯,陡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个三丈方圆大小的石室。
    室顶吊着一盏琉璃灯,照得四下甚是光亮。
    这时何仲容已注意到在甬道以迄这个石室,顶角处都不时可以见到暗洞,显然是为了排换地下的空气而设,是以一路行来,都不觉得空气浊问。
    不由得暗中佩服地想道:“不知是哪个匠心独运,建成这么一处地下秘境,那么此堡最初落成之时,必定先已建好这处地下的秘境。然后才建上面的房屋。”
    正想之时,身躯晃悠悠又进入对面唯一的市道,只走了丈许,转个弯,又是一间宽大的石室。
    何仲容又想道:“这两个大石室有何作用?莫非是有难时,堡中躲藏进来,可以有足够的地方容纳?哼,据我瞧来,这石室中只怕还有埋伏呢。”
    忖想未完,又走了一段而道,转个弯,却又是一座宽敞石室。
    这次石室中已无道路,但对面的石壁共有四个铁门,门上都开着一个半尺大的河口,但还有铁板盖住,可以开门自如。
    何仲容见了这些铁门,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
    原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桩最糟糕的事,那便是成堡主并不是立刻杀死他,只把他的禁在这地下秘室之中。那时只要过了三日,他的毒伤发作,岂非须在此处熬受百日之苦,然后才能死去。
    秃鹰于戎过去把左边的那扇门打开,钥匙碰在铁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便是那道铁门沉重的开启声。
    何仲容眼光一闪,已然瞥见内里地势,敢情还比外面要低好多,地方甚小,只有一丈左右宽大。
    他大声道:“喂,老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刻他恨不得会被他们立刻杀死,因此语气显出十分不友善的味道。
    秃鹰于戎生平最恨人家犯他这个忌讳,这时怒目瞪他一眼,道:“小子你口中于净点儿。”
    何仲容哈哈一笑,道:“老秃呀,你别生气,等我一旦进出此处,定然把你的头皮刮掉一层,那样你可以再长出头发来啦!”
    于戎为之大怒,若果他有头发的话,定然会冲冠竖起。
    何仲容的声音使然变得冷冷的道:“老秃真生气么?但你却不敢对我怎样,生气有什么用?”
    秃鹰于戎汹汹逼近来,厉声道:“我不敢宰你这小子么?”
    何仲寒冷笑道:“你试试看。”他说尽最令人担怒的言语,所求的果是一死两个字。
    秃鹰于虎气他不过,大喝一声,竖起铁掌,便向何仲容面门砍下去。猛烈的掌风,迫得何仲密闭上眼睛。
    忽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却是个少女口音,秃鹰于戎忽然一凛,硬生生收住掌势。回头一望,却不见有人露面。何仲容也听到哼声,睁眼而瞧,见不到任何人,不由得微感诧异。
    秃鹰于戎挥手道:“把这厮抬人水牢。”
    那两名壮汉立刻行动,走进铁门,却是一排石阶,那石室大约比外面要低一丈二尺,当中有一根粗大的石桩,高达一丈。
    这时牢中的水,不过是尺许深,那两名壮汉把他抬下牢底,石桩上自有铁镣铁链等物,十分便当地把他扣在石桩上,双管反剪地抱住石桩。不但手足俱受羁绊,而且头脖还用一条手指般粗的钢链勒住,勒得相当紧。
    秃鹰于戎见何仲容这时不骂他,微感奇怪,便也不敢惹他,命那两名壮汉退出来之后,关上铁门,砰的一声大响,使得何仲容从迷惘中震醒,心底泛起一种孤寂和被压迫的悲愤。
    一会儿,石墙上汩汩流出泉水,四面响起一片水声。本来只有尺许深的水,此时可以看出来逐渐上涨。
    ”水淹的滋味不知怎样的?”他想:“假如能够很快就溺毙,我倒是十二万分愿意。届时我一定不以内力闭住呼吸,免得弄个几天还死不了。”
    念头一转,又想道:“我这一生劫难太多了,真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咳……,泉水逐渐浸上来,不久便过了膝头。从膝头开始,上面的皮肤的感觉比较灵敏,因此他觉得好像被一种冰冷的虫蚁,慢慢地沿着双腿爬上来似的。
    忽然间他觉得异常讨厌这种活罪,讨厌得几乎忍不住要发疯。
    他为之尖叫一声,叫声十分古怪刺耳,使人听了,也不知是恐惧抑是愤怒,或是其他的情绪。
    叫声冉冉静息之后,忽然从右面墙壁上面,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稍安毋躁,慢慢你就会习惯。”
    何仲容吃一惊,心中浮起惭愧的情绪,循声望去,只见那儿本来一排四个洞,其中三个流出泉水,只有当中一个没有水流出来,那苍老的话声大概就是从那洞中传出来。
    “你是谁?”他大声问。
    “我……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二十年来,我已经历过无数同样的事情,许多人被囚禁在你那位置,但不久工夫,便又移走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你那个位置,他们是不会囚禁你长久的。”
    何仲容嘿然无语,现在他一来已消失了孤寂之感,二来这个老人说他已在那儿过了二十年,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倒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你可是和我一样,被淹在水里的?”说到这里,何仲容已发觉冷水已淹过了大腿,到达小腹,因此更加觉得不舒服。
    “啊,现在不是,开始的一年却是的,一年之后,我便移到这边来。现在我患了严重的风湿,便是因此而起。”
    静寂了一会儿,那老人的声音又同过来:“现在我几乎已不能移动双腿,但我仍然活下来,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便是要看一眼太阳那可爱的光辉,和浴在阳光下的翠绿的树木。”
    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听来居然变作生存下去的唯一愿望,由这个愿望支持着活下去。
    他觉得有点地颤栗,一种如此残忍凄厉的人生,却真个存在在这世上。于是他联想到三日之后,他将会因毒发而呻吟等死,痛苦万端。他虽不想活下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想到这里,不由得血液寒凝,面色有如灰土。
    “孩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会遭遇这一切。”
    “你想得太多了,否则你不会这么混淆,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个世界不肯容许凡事都求得答案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寻问根由的。”
    何件容似懂不懂,心中迷迷糊糊。“那么,你是于什么的?为什么他要关禁你这么久呢?”
    “哈……哈……我却很有理由被禁于此,而且终生不会放我……”
    “一定和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不…你猜错了,我仅仅是个出名的建筑匠人,全国最坚固的堡垒桥梁等,凡是最好的,都是由我设计。”
    “啊,我明白了,这个成家堡也是由你设计建造的,因此为了不让你泄露秘密…”
    “不…孩子,你想得有点儿道理,但此堡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我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哪能替他们设计。”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大惑不解,现在冷水已淹到腰部,但他已经完全没有注意这回事。
    “此堡设计相当精巧,但我当年一踏入此堡,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堡内的各种设计,不幸我喝酒后露出口风,便被堡主请到这里来,住了二十多年。”
    何仲容怜悯地道:“你现在已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假如答应不泄露秘密,他们应该把你放出去。”
    “这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他们自己大惊小怪罢了。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学武艺,否则像这什么四堡五寨之类的人,那一点点道行,何足道哉。”
    何仲容这次真个覆然动容,道:“老人家你说的可是当真,北四堡南五寨天下称雄,还有比他们强的么?是不是所谓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绝技能够赢得他们?”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武功可算是天下第一。”
    何仲容觉得这个老人说话说得不大有根据,但唯唯以应。
    老人问道:“孩子你怎的不做声,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你不想知道或者学会这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何仲容轻轻叹口气,道:“我不能再学什么武功了。”
    那个老人道:“孩子,你看起来很消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装假,但你不必悲伤,我看你的面相,主日后盛名满天下,眼前这点儿灾难,算不了什么。哪有一个人不须经历千艰百难,而后能成功的?”
    何仲容轻轻摇头,想道:“你哪知我命在旦夕,纵然能逃出水牢,又有何用。试看看你自己,二十年幽因此处,不见天日,但你又有什么收获,什么苦难磨练才能成功的话,也不过骗骗人罢了。”他十分同情这老人的遭遇,因此他不肯反驳他。
    那老人慈祥地笑一声,道:“孩子你心中想什么,我可以猜出大半,你一定是在心中说我自家被关禁了二十年,却不见得有什么成功的后果,对不?”
    何仲容朗声道:“不敢相瞒你老人家,我的确有此疑问。”
    “好得很,我不妨告诉你.先师在日,平生以两桩绝艺见长于世,但世上却少人知。第一件要数他的武功,敢说天下无敌。第二件,便是土木之学。”
    何仲容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土木之学呢?”
    “就是举凡建筑的一切学问,国语晋语上有说:‘今土木胜,臣怀其不安人也。’这土木二字,就是建筑的意思。这一门学问,深奥异常。除了实用之外,尚有艺术的价值。在另一方面而言,除了实用之外,又可分为伟大和精巧两大类。我从先师十多年,尽传了他上木之学,但我走的却是精巧的路子。在我投师之前,已颇有名气,但仅仅在实用和伟大方面,自从我跟随先师之后,便完全转向精巧的路子,隋炀帝的迷楼,是浙人项升设计,虽说是千门万匾,上下金碧,幽房曲室,玉栏朱楣,工巧无比。但这不过是惊骇世人,迷惑帝子的一样小玩意而已。”
    何仲容为之咋舌屏息,肃容而听。现在,他觉得那个老人并不简单了。他虽少读诗书之类,但对于隋炀帝这座名扬古今的迷楼,他是久闻其名,知道是一样非常伟大精巧的建筑物,然而听那位老人说来,却似乎一钱不值。
    那老人稍为顿一下,便又娓娓道:“这世上最伟大可佩的一样建筑物,也是在隋炀帝那时建造成功的,仍然是由那位项升设计。但他仅仅设计了一大半,便呕心血而死,另由一位无名氏继续设计,终于成功。我二十多年岁月,都在苦思这座建筑物的奥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已让我窥破其中奥秘。”
    何仲容听得津津有味,但这时却替老人扼腕慨叹,忖道:“想出来又有什么用处?莫说你已是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即使多活二十年,但在这石室之中,又有何用?”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却要求那老人道:“你老人家把那样建筑物是怎样一回事说给我听听吧,这真是我生平所听到最奇怪的故事。”
    “故事?”那老人忽然大喝道:“孩子你得学习尊敬各种学问,不论对你有没有用。”
    何仲容惭愧地闭口,不过他觉得被那位老人委屈了,因为他一向都十分尊敬有学问的人,不管是哪一门学问,只要能够超出凡庸,他都敬佩得很。
    老人霭声笑道:“你这个孩子真不错,我瞧出你脸上惭愧的神色。但不要紧,我已这么老了,纵即让我说上几句不是,也不算什么。”’何仲容道:“老人家可别怪我,我自小没上塾念书,所以不大懂得什么道理。”
    “可惜……你竟然自幼失学,可是这世上永远被弃置冷落的璞玉多得很,却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我先师一生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我师兄申伯贤,传了他一身超绝天下的武功。另一个便是我周工才,传了他土木之学,据先师云溪老人说,他的六纬神功,永将是天下无敌,但他为了一个缘故,所以不能显露于世间。此所以我师兄申伯贤,直到如今还不曾在江湖上露过面。我可不管武功之事,传承了师门上木之学后,便开始到处看看前贤遗留下来的建筑物。诸如这成家堡,便是那位后来代项升设计完成另外一样工程的无名氏的早年作品,我一踏人此堡,便已尽悉堡中一切别室暗道。这是因为那位无名氏一来建此堡时年轻,功力未深。二来我师门这一脉,和那位无名氏本是同源,是以他的设计,决瞒不过我的眼睛。”
    何仲容实在忍不住,打岔道:“周老爹,你说过那一样建筑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老人的声音忽然中止,歇了一下,才道:“这桩事天下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了,除了一个和无名氏本是好友的一个武学名家,他的徒弟们才晓得这回事。
    “这桩令那一代名家的项升也为之呕血而死的工程,如今还在扬州郊外几立,任何人瞧见了,仅仅以为是一座小石山,只不过那山顶尖得奇怪,生似经过人工,同时整座山都是同样质料的花麻石,通体浑成,好看得有点儿奇怪而已。哪知这座石山,却是我国土木之学一桩绝顶的成就。
    “这座石山作四方形,每一边长五丈,高度也是五丈,山腹中空,布置华丽有如宫殿,里面有一个石棺,棺中之人,正是隋末的巨富金百万,此人当时富甲天下,为了建造这座石山,几乎倾去一半家财。”
    老人歇了一下,何仲容但觉迷糊得紧,问道:“那么是谁进去看过呢?那金百万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为的是什么?”
    原来我国古来的帝王,特别是一代奸雄,如秦始皇、曹操等人,都为了怕死后,尸骸被人民掘出来鞭戮,都建造疑冢,其他帝王的陵墓,也莫不坚固异常,那金百万既然花了那么多银子,做了这么一座墓,却被人进去瞧过,岂不等如白费心血?老人道:“谁能进得去看?这座石山的石壁厚达一丈,由上至下,都找不出一条缝来。地下更铺了七八丈深的大石作地基,叫楚霸王来也没有一点儿办法哪!”
    “那么你老为何知道里面的情形?”
    “我是由我师父处得到这尖顶方基小石山的图纸,因此我连那小石山由多少块石筑成,也能知道。可是有一桩,便是这图纸没有标明建造方法,因此我花了二十多年心血,直到最近,才算研究出建造的秘密。”
    何仲容不禁们然微哂,想道:“有了图纸,还要花上二十多年工夫去想,难道这座石山不是一块一块叠成的?我真不明白其中还有什么奥妙。,’“其实我刚才还说漏了,那尖顶方基的石山中,不只一副尸骸,而是共有两个尸体。其一是那出钱的金百万,另外一个便是那费尽心血设计此石山的无名氏。只因自从建成这座石山,他便没有再在人间出现。以后人的推想,那无名氏一定是被金百万想法子杀死,然后把尸体也移放在山内。”
    何仲容惊诧一声,道:“真的这样么?金百万是为了怕秘密泄露,故此把那一代奇才的无名氏害死?那厮真狠心。”
    老人扬声而笑,道:“孩子你应该记住,但凡能够居高位拥巨资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套。同时,假如他不够心狠手辣,只怕难成功业。这原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人世尚未深,必需记住这一点罢了。那时候隋炀帝虽然将亡,但仍未曾灭亡,金百万因得到两桩宝贝,一是聚宝盆,相传此盆极为神奇,放什么在盆中,便会化出满盆皆是。据传正因此宝,那金百万方能富可敌国。第二样宝贝,乃是一具温玉雕成的绝色美人,传说这具美人,其大小与真人一般。因是海外神山的万年温玉所雕,是以躯体温暖,而且甚是柔软,抱在怀中,比真人还要舒服。”
    何仲容为之大诧,平生所闻所见,全不及这老人一段话般奇异,不由得要拍案惊奇。但双手才动,忽地发现还被捆得纹丝不动,登时由那奇异得如幻想中的世界,跌回可怕的现实中。
    “那具玉美人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温暖柔软。据说搂着睡上一夜,能够使人精爽神奇,恢复疲劳。身怀武功之士或是修真练道的人,因为真气凝练,与常人不同,故此如得着此玉美人,夜夜拥服,那万年温玉能够导弓慎气,在不知不觉中臻达玄妙境界,因而筋骨强固,成为金刚不坏之身,日子长久,更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呢…·。·”
    老人忽然住声不说,何仲容失声叹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一家宝贝?那么这件宝物,比之聚宝盆还要宝贵了。”
    老人大概想起什么,是以没有回答。何仲容转动眼珠,察看墙上的四个石洞。只见那三个流出泉水的洞口,此时已停止涌出泉水来,是以他现在虽是浸在水中,但那水只浸到他胸口,不至于真个没顶。
    那个本来不流出泉水的洞口,现在露出一点儿光亮,何仲容瞧了一会儿,虽看不见那边有什么,但却可以想到,早先是因为那老人的面庞堵住洞口,故此看起来漆黑无光。
    于是他也陷入沉思之中,他想到那老人所以肯化上二十多年的时间去研究那座石山的构造,一定是希冀得到石山内藏着的两样宝贝。试想一个是聚宝盆,得到手便可财富无限,享尽人间金钱所能获致的福气。另外那人玉美人,又能使人长生不老,即是说可以永远享受那聚宝盆带来的福份。
    但他忽然亟然一惊,付道:“那么金百万为何也会死亡呢?啊,难道他是因为未曾练过武功,是以不能长生么?”
    忽听老人徐徐道:“孩子,你想什么?”
    他转眼一瞧,只见那小洞在黑暗中,仍可瞧见那只眼珠的光芒。
    “我在想那两宗宝贝既然有这种好处。为何金百万不能一直享受,假如他能够长生不老,那该是人间最令人羡慕的事。’‘“不错,虽然我也怀疑那两宗宝贝不会有这种奇异的魔力。不过,在金百万而言,他之所以把自己活埋在石山中,却是有道理的。”
    “他是自动地活埋自己?”何仲容禁不住大声叫喊起来。“难道他还会厌弃生命么?老人家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会提及隋炀帝。隋炀帝也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当下便派人去捉拿金百万,一为取得这两宗宝贝。然而这等事可不知是真是假,他一个做皇帝的,断不能闹出笑话。是以不能明张旗鼓,只能派几个侍卫,暗中去逮捕金百万。哪知金百万手下养了许多武师。其时隋政已坏,大家对这个皇帝并不十分尊惧,是以金百万能够命手下的武师们,暗中把那些侍卫们杀死,同时埋尸灭迹,隋炀帝见侍卫们夫去而不回,心中知是金百万干的好事。当下正因此故、便相信那两宗宝贝一定是真的。于是密征武林好手,暗赴金家下手。这一次暗争宝物,使得天下武林好手,几乎死了大半。”
    老人停了一下。把个何仲容吊得发急起来,连忙催道:“老人家请你快说下去吧,后来怎样呢?”
    “隋炀帝后来恼羞成怒,便调集大军去把金百万全家歼灭,其实金百万的石山工程已经修峻,看看实在躲不过灭门之祸。便揣了两宝,自动进入石山中,把自己活埋其中。大概其时那为他设计这项工程的无名氏,尸身早就放在石山之内……”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那么骇人听闻的宝贝,一定会招来横祸,这一点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你老话中好像有点儿漏洞,那金百万走入石山中,既然其中宽大得很,摆设华丽,又怎能叫做活埋?他不会还过风头之后,再出来么?”
    老人赞道:“孩子问得真好,这一点至今尚有疑问,便是究竟当初金百万是否明白这座石山,乃是永不能开启的一宗奇绝工程?抑是他已知道了,仍然自愿活埋?”
    何仲容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老的话呢!”
    “我的意思是说,那金百万可能不明白这座石山,乃是再也不能开启的,因此他进人石山之后,发动机关,石山关闭了通路。是以他永远不能复出。
    抑或是金百万本来已经知道,但为了隋场帝的压力太大,无处可避,只好抱着与宝俱亡之心。”
    何仲容用了一声,道:“那座石山是再也不能开启了么?那么现在也决不能进去的了?”
    “不错,特别是关闭石山的枢纽,仍是在石山之内,当那金百万关闭之后,整座石山有如天然生成,再也没有一丝空隙,这便是我化上二十多年苦思的所在,我便是要研究出这座石山如何构成,他怎能将石山关闭而不要假锁钥之力?使得后人除非把整座石山劈开,否则决不能进去。”
    何仲容听出老人的声音异常严肃,因此他忽然惭愧起来,想道:“这位老人家果真是为了学问而昼夜苦研.并不是为了石山内的宝物,我刚才的怀疑,真是太过卑鄙和侮辱老人家哪。”
    “孩子你也许不知道,这座石山建筑得这么神奇,整座石山,有如通体浑成,是以石山的重力也平均分配在每一方石头上。因此你不论想移动哪一块,都等如要移动整座石山。或者你要凿穿大石,但因每一方大石都有这么巨大的重量压住,是以凿起来,要比那石头原有的硬度大上许多倍。此所以至今尚有些人知道此事,而且是武林中人,但他们都无法进人石山之内。当然,这些人的意思仅仅在于那两件宝物而已。”
    何仲容嘿然不语,老实说,假如他早点儿知道此事,一定也仅仅想念石山内的宝物而不会理会那座石山怎么建成这回事。
    老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道:“不过这座石山终有弱点,只要明白了建造的设计方法,便可以计算出这座石山,究竟在哪块石上,根本没有半点儿压力,因此如果想进人这座石山,便可以向这方大石上进攻,假以时日,便可以凿穿进去。不过困难之处,便是这块唯一是石山弱点的大石,并非整块可凿,而仅仅只有两尺方圆的地方是没有压力。因此计算不出准确部位的话,其势不能把整座石山都试一遍。”
    静寂了一会儿,何仲容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便又住口不言。
    水牢铁门的洞口露出一对眼睛,何仲容凶狠地和这对眼睛对视。
    片刻间,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声,却是娇软的女性嗓音。
    何仲容登时皱皱眉头,把眼光移开了,心中却在想道:“这个女人会是谁呢?成姑娘抑是云姑娘?”
    铁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跟着哎呀一声打开了,于是露出外面那位女郎的全身。何仲容在铁门乍开之时,早已看清是谁,立刻把眼睛闭住。
    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忽觉胸前一紧,似乎是横经过胸部的铁索被人揪住,跟着一阵香味与呼吸的温暖气息,袭到面上。
    何仲容为之大诧,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千桥百媚的美丽面庞,就在他眼前,相距不过半尺。
    两人眼光相触,反倒是何仲容惊慌地移开眼睛,这一来反而瞧见了这位女郎的姿式,敢情她双足向后手伸,整个身躯几乎贴在水面上。所偌以支持她身躯的,便是她一只手,执住他胸前的铁索上。
    这一手功夫妇在江湖卖艺之流表演出来,的确足以教人惊奇赞赏,可是一个怀有上乘武功之士,倒不算什么困难的功夫。
    那女郎笑着道:“你浸在水中可觉得难受?”
    何仲容并不回答,低头瞧着水影。她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但这个俊美少年仍然不做声,于是她伸出纤纤玉手,那是空下来的左手,扶住他的下颔,要他抬起来。口中道:”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商量一下…”
    何仲容谈谈道:“商量什么呢?”
    “我父亲要杀死你!”那女郎说,原来这位美丽的女郎竟是武林人都希望一睹芳容的成玉真姑娘。“他虽然想杀死你,但被我拦住了。”
    “你何必费心拦住令尊?”他仍然淡淡地说。不过终究对她十分感激,是以话中提及她父亲,仍称为令尊。
    “啊哟,瞧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果真是这样么?”成玉真奇怪地询问。
    他冷淡地看看她,心中道:“你怎知我性命已经不保?纵然在乎,又有何用?”
    “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不立刻释放你,实在是另有用意。”
    何仲容突然道:“成姑娘,你可知道我的好友高弃到哪儿去了?”
    她任了一下,然后道:“事情真是奇怪,我不是有心批评你的朋友,不过凭良心说,他的确长得奇形怪状。但我那丫头井秋云却看中了他,竟然和他一起离开了。我还送给秋云一大笔银子哩,至于他们到哪儿去,我却不知道呢!”
    何仲容睁大了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声道:“好极了,他一生孤独。如今找到了伴侣,真是梦想不到的事情,哎,我们还有三日之约呢!”
    成玉真秀眉一皱,道:“你现在关心自己的事好不好?”
    “我自己?”他大声笑起来,但立刻同情地瞧着她,道:“我已注定一生孤独,就像那老化子一样,再也用不着关心的啦!”
    成玉真这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告诉我一句真话,究竟你和那老花子有什么渊源?”
    “我对不起那位老花子。”何仲容诚实地道:“他对我很好,真个把绝艺教我,但我却亲手杀死了他。咳,当时我觉得痛心和疲倦,故此忘了埋葬他的尸体”
    成玉真眼中射出光辉,道:“我现在算是放心了,早上我差点儿因为你识得老花子的毒龙掌法,因而杀死你。现在好了,你是为世上除害,才想法接近他,对么?我可以告诉你。
    那老化子已经埋葬了,为了葬他,本堡损失了两条人命哩!”
    何仲容不想对她说出杀死那毒丐江邛,事实上有大部分动机是为了她。不过他说之无用,徒然教她日后想起自己,不免有点儿不安,二来如今一说,迹近乘机讨好。
    不过他却对于埋葬江邛而致死了两人之事,十分好奇,便追问道:“他们怎样死的?”
    “本堡发现江邛尸体之后,便由赤练蛇单克带了几个人,一则查验,二则收葬。赤练蛇单克到了那座破庙,便命人在上挖个大坑,另外有人把毒丐江邛的尸体搬出来。赤练蛇单克验明那尸体果是毒丐江邛,光是他腰间的大红葫芦已可以作为标识,当下便解下那个大红葫芦,在耳边摇晃一下,听听里面藏有何物。据旁边的人说,都听到葫芦中传出清脆的滚动声音,似有好些大珍珠藏在其内。赤练蛇单克有点儿贪心。便把葫芦旋开。”
    何仲容忍不住插口问道:“可是忽然跳出一些毒虫毒蛇之类?”
    成玉真螓首轻摇,道:“你猜错了,赤练蛇单克早就防他这一着,因此把葫芦离开身躯老远的。纵然有毒物蹿出来,凭他那一身武功,也来得及躲避。原来当他把盖子旋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蹿出来。于是他把葫芦倒转过来。”
    何仲容忍不住又插嘴道:“这一次一定有什么古怪东西出来了吧?”
    “没有。”她嫣然一笑,道:“什么都没有,一任赤练蛇单克如何用力甩拍,都没有东西滚出来。可是珍珠滚动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于是赤练蛇单克用一根树枝,探将进去。便发现在葫芦颈处还有什么东西塞住,却是软绵绵的东酉,用树枝挑不出来。他见没有异状,便伸手指去探。他的手指才伸进去不够一半。”她忽然停止叙述,斜院着何仲容问道:“你这回试试猜看,到底怎样?”
    何仲容认真地想一下,但现在他的思绪已不能集中,因为成玉真离得他那么近,直是麝薰微度,脂香可闻。任他百念俱灰,但对此丽人,也不由得不怦然心动。
    他道:“这回蹿出一样什么东西咬住他的手指了吧、’“也不是。”她吃吃地笑将起来:“但赤练蛇单克却立刻栽倒在地,气绝身亡。有个人骇了一跳,抢上去扶他,刚刚碰触着他的身体,便也栽倒地上,立刻身亡。”
    何仲容骇然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原来江邛不愧被称为毒丐,他不知用什么毒药,涂抹在葫芦口之内,只要人的皮肤一触着,立刻染毒身亡。而且这种毒药之厉害,更有蔓延性,是以第二个人一碰着单克,也立刻死掉。这一来无人敢去沾碰单克等两个人的尸体,赶紧回堡禀报,后来由秃鹰于戎亲自去了,才了结埋葬之事。”
    何仲容吁一口气,道:“我杀死这个老毒物,虽在个人身心上说不过去,但为了世人,倒也无愧于心。看他死后余毒尚且如此厉害…·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原来他想到了自己,也属于被江邛余毒废影所笼罩的人,不由得十分感慨。
    成玉真道:“你且忍受一会儿,等我们故意把关你在水牢的消息传出去,而又有人偷偷来瞧过你之后,那时我才放你。”
    “放我?为什么呢?”
    “因为那时候天下都知道你不见容于成家堡,于是你出去之后,便可以为我父亲做一点儿事。”
    何仲容摇头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了。”语意甚是坚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问。
    何仲容心想:“一来我此命危在旦夕,二来我也不能为虎作怅,你的人虽好,但你父亲却阴毒卑鄙。”不过他口中没有说出来,只苦笑一下,便又坚决地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
    成玉真愠声道:“你这个人真别扭,我父亲又不会要你去干歹恶之事,我对你这样子,你还不明白么?”
    何仲容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那么你把施于我的恩惠都数出来,让我听听看,究竟要报答你多少?”
    他的确忿怒异常,因为他想不到以成玉真这么圣洁如仙女的人,也会以恩相挟,如此下流的手段,真太侮辱了他想象中的成姑娘。
    成玉真登时为之惊讶起来,柔声道:“你别生气,我没有这种意思呀!”“那么是什么意思?”他咆哮似地诘问。
    “我……我不过以为你一定会听我的话,我……我以为你必定是帮着我的....”
    何仲容一听此言,立刻软将下来,他倒没想到成玉真竟然对他视为自己人,而且那种口气。直是比自己人还要亲近些。
    “你别生气。”她又柔声道:“我不再要你办什么事就是了。”
    这话说得更委屈可怜,何仲容浑身都软了,叹口气道:“唉,事实上我是办不了什么事啊……”
    她道:“我要走了,等会儿再来看你。”说罢,玉手一推,何仲容胸上一紧,只见她已退飞回台阶上,然后退出水牢,砰一声把铁门关住。何仲容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确不能办什么事啦!”
    在隔壁那个老人又开始说话了,他道:“小伙子你不必泄气呀,人家利用你,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她?”
    何仲容无精打采地道:“老人家你不明白,为了她我杀死了那个老毒丐,但我……”话到口边,忽又中止。
    因为他从那老人对他几次说话当中,已知这位老人对他甚好。因此如他把自己中毒不救的实情说出,徒然叫老人难过,这又何苦由来。
    于是他话风一转,道:“我的确不能拒绝为她效劳,不过我却不愿意为她父亲出力,但事情要是挤到那一步,我也不能不为她卖命。”
    “可借你不能移动。”老人道:“否则到我这边来,必定会令你十分惊异。”
    何仲容已失去好奇心,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在想道:“原来成姑娘一心要利用我,所以掌下留情,不曾在那一刹间把我击毙……”想到这里,忽觉烦躁起来,但自家也不明白何故如此。
    这时,广场上已凑集着许多人,但还差一会儿才是开台时间,故此群豪都闲谈不休。这刻他们的话题,都是移转到何仲容的命运上去。不久,所有的人都知道何仲容被囚禁在堡内水牢之中,大概今日不死,明日也得到阎罗殿报到。
    这消息的来源不知谁人泄漏,非但知道了何仲容被囚的地点,而且连出人之道,也完全不讹。
    成家堡的人好像还未发觉秘密外泄,坐在西看棚上的金凤儿,还一本正经地倾听成玉真的密语,内容正是何仲容被困在何处这件事。只因金凤儿是和成家堡同一派系,故此成玉真会亲自告诉她。不过她可没有把真正的用心说出来。
    秃鹰于戎垂头丧气的回到成家堡,直趋内室,谒见成堡主。
    他把手中的包袱打开,赫然是个巨大的红色葫芦,正是那毒丐江裕的遗物。原来当二管家赤练蛇单克丧命之后,秃鹰于戎闻讯赶去,他真不敢妄动那个大红葫芦,便连同单克等人的尸体,一并埋葬。哪知回到成家堡,却被成永说了两句,着他再去把大红葫芦取回来。于是他在把何仲容送人水牢之后,便又匆匆出堡,挖掘出那个大红葫芦。
    成水虽然名震天下,见多识广,但敢情也不敢碰那个大红葫芦,当下道:“你将此物放好,等老夫找到一个人,再打开看看其内有什么古怪?”
    秃鹰于戎四顾室中,道:“放在这里么?此室虽没有人进来,但小婢们进来打扫,偶一误触,只怕闹出人命。”
    成永颔首道:“你考虑得极是,最好放在无人能触摸到,而又不是箱柜之类的地方,免得此物如有古怪,后患无穷。”
    秃鹰于戎忽然道:“有了,在那一席轩的院子中,不是有株古槐树,当年曾开了一个秘洞么?这个葫芦放进去岂不正好?”
    老堡主成永道:“这一处地方连我都给忘了,好,就放在那儿。”,秃鹰于戎道:“还有姑娘晓得这个地方,小的回头向她禀告一下。”
    成永道:“她怎会去开启那个地方,你不必多言,快放进去便是。”
    秃鹰于戎唯唯而应,回身出去,一径走到一席轩中,这时一席轩中已没有人迹,他顾视一回,便直走到院角那棵古槐树旁。那棵树甚为巨大,但见他从树后一转,已隐没了身形。
    但他并非隐人树身,仅仅是被那棵大槐树遮住身形而已。只见他伸掌抵住树身,运足内家真力,往后一撤。
    一块树皮随手而起,但并不离开树身,原来那块树皮竟是一扇小门,大约有尺半见方,里面镶着一层铁板。板边有两个极为精巧的小键,承扣住这扇小门。
    里面是个四方形的小洞,都嵌镶着铁板。秃鹰于戎随手把大红葫芦塞进去,却仿佛觉得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但这时葫芦已放进去,要取出来的话。
    又得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包袱蒙住葫芦,才敢取它出来。
    当下忖思道:“我不需庸人自扰啦,这里面焉会藏有东西?难道成姑娘会放些什么在里面不成?”想到这里,自个儿露齿而笑,觉得十分滑稽。一则成姑娘一向在太白山冰屋学艺,少住堡中,二则以她的身份,怎会鬼鬼崇崇地放些东西在树洞之中?“不过还有一点儿奇怪的,便是这扇小门开启得太容易了,害得我用足力量去吸,哪知却不费半点力气。”
    想着想着,手上却不闲着,一面把门关紧,一面把包袱折叠起来,放在囊中,然后走出一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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