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解奇毒宇文授秘诀
    何仲容看看天色。暗中一算自己只有三个时辰的活命,心中不无感慨,大大懊丧自己的愚笨,露出马脚,以致不能把握住短促的珍贵的时间,和她好好地聚一下。
    不久到了山脚,他先走一步,把马牵过去,见她凄清地站在麓坡,满面幽怨之容,不由得又伶又爱,但也更加怅惘,于是叹口气,道:“我陪你回堡吧!”
    她眼睛望着地上,幽幽道:“我早知你一定要回到我们成家堡去。”
    何仲容不明白地意思何指,只好默然,成玉真并不上马,兀自伫立不动。他细看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越发怅惘。
    成玉真忽然振起精神,道:“我不能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何仲容这时已想到一事,便是她纵然发现他的假话,但自己可是一片苦心,她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正要开口解释,但转念想到人家是一位千金小姐,脾气本难侍候,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要求得太多,这么一想便气馁起来,缄口无语,心中却甚难过。
    成玉真已接着道:“你到我成家堡去,不大方便,我索性把她约出来见你,玉成你们好事……”她的话犹未说完;已幽怨难忍,摘下两点泪珠,催马疾驰。
    何仲容猛可听出她的话中有话,这桩事居然夹缠到别处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大喊道:“喂,玉真别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蹄声如雷,已疾驰而去,那匹黑驹神骏无匹,脚程之快,极是惊人。何仲容来不及上马去追,撤步急奔。但见他有如一缕轻烟,滚滚而去,快如奔雷掣电,十五丈之内,便已追上黑马。他提口气一纵身,捷如鬼魅般落在成玉真鞍后,双臂一搂,把她抱住。
    马驰极疾,两人耳边风声呼呼,树木山石都直往后退。
    何仲容在她耳边道:“好姑娘你说什么话,难道我何仲容是这么荒谬的人么?”
    地仰头靠在他肩上,现在她已被他强有力的双臂,搂得全身俱软。她的头仰靠在他肩上时,两人的面顿便贴在一起。她无力地道:“但你忘不了她,而且你肯为她换了性命……”
    何仲容亲她一下,道:“你可知道,我肯为你换十次百次性命么?”
    她故意道:“我不相信,也没这福气,凭什么你肯为我送掉性命呢?何况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你已替她换了,还轮得到我?”
    “我仅仅是为了她对我有恩,才替她换命啊!”说到这里,何仲容忽然一阵羞愧,只因他这句话并非实话,在死亡岭的山洞中,他曾经和她十分亲热,又超出感恩图报的情感。
    海优之情,虽然袭击得他十分厉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和金凤儿姑娘又大不相同了,我如有机会为你交换性命之时,心中决不是想到你对我的恩德,而是另外一种情感。”
    她的身躯更加软了,何仲容这几句话,简直比钧天仙乐还要动听悦耳。
    两人在马背上不住耳语,情意绵绵,何仲容突然失惊道:“唷,前面是什么地方?可是南阳?”
    成玉真抬目一望,便摇头道:“不,是宝丰县。”他们相顾而笑。
    何仲容道:“想不到谈谈说说,使走了百余里路,我们到城里去吃一顿,我肚子已经俄啦!”
    她幽幽叹道:“路虽走了不少,但时间也消耗了许多。”何仲容突然烦躁地道:“你别再提这些话好么?啊,对不起。”他收敛起烦躁之色,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但你最好别所提及时间,我希望能在这短促的时间内,和你快乐地度过。”
    成玉真抬起玉手,温柔地摸在他的面上,轻轻道:“纵然你骂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老实告诉你,我此生尚未被任何人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话过,因此反而觉得味道十分奇妙,你说我这种感觉奇怪不奇怪?”
    何仲容听了,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呢?抑或故意安慰自己?因此只耸耸肩,问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怎样度过呢?你出个主意行么?”成玉真胡思有顷,感叹一声,道:“我也没了主意,你高兴怎样都行。”
    说着话时,不觉已经人城,这宝丰县算得是繁闹城市,此时家家户户,都掌上灯火。
    成玉真知道此城有什么好菜馆,便带何仲容去,叫了一席丰盛的酒菜,准备让他大嚼。
    但酒等端上来时,何仲容却一点儿也吃不下,要知他一向因无所牵挂,故此死对于他倒不十分威胁,但如今突然知道了有两位绝代佳人,都对他生出情意。这一来生命对他便发生不同的意义,因此面对着满席酒菜,却无法下咽,成玉真心窍玲改得有如水晶,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不敢说什么话,以免令他更加难过。
    何仲容取酒而饮,不知不觉饮了许多,满面通红,成玉真也不敢阻止他。却听他忽然道:“我们到客店去,我要躺在床上,和你谈话,然后……”成玉真突然打断他下面悲惨的话,赶快接着道:“好的,到客店去谈心,比较清静得多。”
    不久之后,他们已处身在客店的上房,何仲容躺在床上,成玉真斟杯茶伺候他喝着。
    那杯茶烫得很,但何仲容口渴,非饮不可,成玉真被他闹得没法,另外取了一个杯子,将热茶倒过去一面用口吹着。不消片刻,茶已凉了,她先试了一口,然后才给何仲容喝下去。杯边还沾着唇脂香味,何仲容舔舔嘴唇,道:“这个杯子真香,你的唇上涂了什么?我一生都未曾识得这种香味。”
    成玉真心中想道:“我一生也未曾这样对待过男人呢!”口中柔声答道:“你乖乖躺着,不要胡乱问这问那行么?我还要替你吹凉另一杯茶呢!”
    何仲容愉悦得有点儿轻狂地抚摸她的面颊,又饮了一杯茶,烦渴略止。但酒力有增无减,他也越觉兴奋,忽然随口哼起小调来,既不对眼,更没有板。成玉真从未见他这么天真过,也可以说,她从未见过年轻男子在她面前这么地放肆。要知她天生冷艳之质,任何桀傲的男子,在她面前,也得驯如羔羊,正因如此,对于何仲容的放肆,她反而觉得别有滋味,而且心灵上和他也更接近,没有虚伪的礼貌阻隔住他们。
    她故意划着玉面笑笑道:“看你这种狂态,不觉得羞人么?你正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究竟哼些什么?”
    “不动心,故此从不稍假词色。何仲容,我这回十分认真的呢,我可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
    说着,眼泪已流下来,宛如带雨梨花,何仲容心中软得不能再软,暗想这位姑娘果是红颜薄命,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上他这个福薄命苦的人,以致不久之后,则见她那份极宝贵的情感,将随自己的躯体,一齐埋葬在漫漫黄土之中。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她拥在怀中,深深吻着。成玉真正陶醉在他的热吻中时,忽然心中一迷忽,困极欲睡,眼皮直往下沉,心知这是何仲容点她睡穴,本要挣扎回醒,但眼皮沉处,双眸一闪,便已睡着。
    何仲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自个儿在房子陈囵了一会儿,然后站在床前,凝眸细看她睡后芳容,但觉她虽在睡梦中,却仍不掩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他越看越觉心灰意冷,命运的遭遇,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此生已休而他生未卜,在他而言,真可称上电急流本,天生薄命。
    一灯昏暗,旅邱凄凉。他正要步出房门,忽然想到成玉真半夜醒来,处身在这等凄凉可怜的环境中,将不知如何难过,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靠在门框上泪下如雨,满腔凄凉,吐之不尽。他记得此生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悲哀过,更不曾软弱得垂泪不止。以往虽有不少苦难,但他只要咬咬牙,便熬过去。而现在,他才懂得人生不是那么简单,这世上毕竟有些东西,能令人恋恋不舍。而他也正因经历巨变,基地里变得成熟,有如烟历风霜的中年人。此时此际,已不复想及英雄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只尽情地任得自己的眼泪进涌。
    终于他大步地奔向黝暗的荒郊,他要找寻一处最荒僻无人的地方,然后让自己的尸体学静地躺在泥土中。
    但他离房之后,走到乱山之中时,那客店中陡然出现一个夜行人,身法利落地闯入房中,一双色眼凝注在那睡莲似的美丽的脸上,这夜行人一转身,将房门关好……
    何仲容在乱山中奔驰,夜色之中,四下的树木山石怪影幢幢,宛如山中鬼简,正等候迷途的人来送死。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心灵上起了一种感应。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浑身不自在,“可能是毒性发作了。”他想,抬头望望天空,只见群星罗布,没有月亮,心中突又一阵悸然,使他十分不安,倏地一跃,飞上一株古松顶。
    他望望四上形势,现右方不远,一座山峰插天而起,甚是陡削险恶。这座峰顶,不但人迹不至,便猿鸟之类,也不易飞掠。何仲容认为此峰作为埋骨之所,例甚理想,便纵下古松,直奔那座插天险峰。
    他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功力已精纯异常,今日又服下栖霞山人的古松仙露,如今已生灵效,脚尖一沾地,微一用力,已跃出四丈之远,这时疾纵上山,宛如星抛丸掷,奇快无伦。
    那座插天高峰起初并不陡峭,但由山腰开始,便陡直得惊人,一有如千例峭壁,矗立眼前,何仲容加上双手,偶尔攀萝借力,身形居然毫不停滞。
    将近升至峰顶。他突然斜斜田开,落脚在一块突出寻丈的岩石上,游目四顾,只见乱山都伏在脚下,不时有云雾在身畔飘过。再抬头一望,上升之路已变为一片垂直的石壁,大约尚有十丈,方始抵达峰顶,这十丈的距离,在平常人虽然觉得有如天堑,无法飞渡,但在何仲容此刻的身手说来,却不算困难,只要中途有两处可供换力,便可以一口气腾升到顶。
    可是这十丈石壁不但平滑,而且布满了青苔,肥厚青绿,一望而知滑不留手,因此他如若冒失纵起,假如无可借力的话,坠将下来,恐怕已难再落在现今落脚的石上,那时节直坠到峰下,登时变为一团向泥。
    他以夜眼观看了一阵,再看看足下这块大石附近,忽见一丛小树生在峭壁突石之间,刚好遮住了一个洞穴。
    何仲容钻入洞中一看,首先感到洞中天风寒凉,因此可知此洞能够曲折通上峰顶。
    但他耸耸肩头,突然退出石洞,仍然仰头去看那片光滑的峭壁。原来他忽然转过一个固执的念头,便是决意要由这片十丈高的峭壁上峰,横竖此身不久便死,何必爱借,刚看了一会儿侧耳听时,只闻一片夜籁。
    他暗想自己决不会听错,大概作上有什么奇怪的鸟兽之类,在睡梦中发出这种声音也说不定,便不放在心上。继又想道:“我何仲容明知要死,故此在这千例峰头,茫茫黑夜之中,毫无惧色,这种经验真不易得,可惜的是万缕离情别意,仍然亲回心头,使我凄凉难禁。”
    成玉真和金凤儿的倩影如电充般掠过心头,暗自叹口气,突然提气一跃。
    这一跃未曾用尽全力,身形轻飘飘地升到三丈时,突然站附向石壁上,右手疾伸想贴在石壁上,哪知摹然一滑,壁上整片的青苔随手而落。
    好个何仲容临危不乱,左手暗运劲力,贯布五指,疾如电光石火般插向石壁上,味地一响,五指刺透肥厚的青苔,插入石壁,身形登时稳稳吊在其上。
    须知他此举十分危险,固然他的功力深厚,指能人石,但大凡这等高峰绝壁之石,多是万载石骨,风雨难蚀,武功再高的人,纵然能够抓石成粉,但碰上这等石骨,却也无法可施,是以何仲容此举,实在危殆之甚,也算他命大,居然不是碰上石骨构成的绝壁。何仲容身形既定,便换一口气,突然上升,如法炮制,眨眼间已升至崖顶,眼光到处,忽然大吃一惊。
    原来那崖顶面积甚大,对面靠近那边悬崖处,有一座红墙碧瓦的小楼,四面围以白玉栏杆,惹眼之极。
    在楼前一面平坦空地,有两丛滴翠修竹,分植在门前,但此时零落不堪,每丛只剩下四五支,在夜风中摇虬
    空地上居然有两个人,何仲容眼力不同凡响,已看出是一僧一俗。僧人披一件百补袈裟,身材高大而瘦弱,另外那人穿着一件黄袍,丝绦系腰,身量也和那僧人一般高大,但显得强壮如牛。
    因崖上有屋,故此发现人迹。不算稀奇,奇怪之处却在于这两个人面貌长得极其酷似,假使叫那僧人还俗,换了在服,何仲容知道一定认不出来。
    还有一宗奇处,便是那僧人站都站不住脚,晃晃悠悠的,一转眼一跤摔在地上。
    何仲容沉住气,并不立刻现身,细看这面貌酷似的一僧一俗,年纪都相当老,最少也有六十岁。
    那黄衣老人洪声一笑,道;“我如今已难生慈悲之念,你还不认输么?”
    破衲老僧僵卧地上,并不作声,黄衣老人突然发起怒来,脚尖一点,身形如大雁横空,直飞到竹丛之旁,随手折断了一根长竹。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怪不得那两丛修竹变得如此疏落,原来是被他自家弄断。刚才他说难生慈悲之念,是什么意思?折竹在手,做什么用?看他一掠数丈,分明轻功已臻绝顶,比起天孤里程寒还要强胜一筹。况且那株长竹粗如碗口,一折便断,这等功力,实在惊人……”一念及此,便低头瞧瞧退路,却因底下那块突岩相隔十丈之遥,飘落时不易取准,便立刻极佳地在石壁上开洞,一直到可以迅疾地飞降下面那块突岩为止。
    再上来一看,只见那黄衣老人,已将竹竿折断成四尺长,握在手中,猛袭那老僧。
    破衲老憎被他打得满地乱滚,却哼也不哼,何仲容已看出那黄衣老人打那老和尚时,手法十分古怪,定睛一瞧,便悟出那老僧本来已经孱弱,哪用如此猛击,全仗他手法特异,才能保全老和尚一命而又能够令他痛苦不堪。
    何仲容本是侠义之人,此时那黄衣老人一面狠戾之色,猛施辣手,对方又毫无反抗能力,不由得热血上冲,怒形于色。
    正要跃上崖去。忽见那黄衣老人怒冲冲地摔掉竹竿,慢声道:“你究竟想怎样?须知我从前迁了五处地方,虽然也有过你之意,但主要还是所居之地不佳。现在这摘星峰甚合我意,而你又冤魂不散地跟来,难道我不敢把你杀死么?”
    老和尚发出数声喘息,缓缓睁目,道:“老村二十年来饱尝肉身苦楚,难道还不能感动你?”
    何仲容听了他们的话,已打消了现身之念,暗自猜测他们活中的深意,却听黄衣老人洪声喝道:“我行事自有主张,何劳你来过问。”
    破衲老憎缓缓道:“我们同在一母腹中生长,复又同时降生于人世,凭这个关系,你如为恶,老衲岂能不管片黄衣老人听了怒甚,一脚踢去,老和尚随脚而起,飞起半丈高,才摔在尘埃。
    那个老和尚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一摔本来不轻,他双目欲闭还启,就像倦极欲眠的人,心中有事而不敢真个睡着那种苦苦支持之态。何仲容虽然阅历有限,但这时也直觉地知道这个老和尚只要真个闭上眼睛,便一定再也睁不开,无声无息地死掉。
    黄衣老人冷冷瞅着老和尚在生死关头挣扎,漠不动容。过了片刻,眼见那老和尚微微发出喘声,有点几挣扎不过来的样子,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心头突然起了一阵震动,他们两人毕竟是孪生兄弟,因此一任那黄衣老人如何残酷和痛恨这个手足,但在最后的刹那间,仍然不免心动。他正要运玄功把老和尚喝醒,忽见老和尚双目大睁,居然自动熬过险关。
    老和尚的坚毅不挠,仅仅使得黄衣老人头痛,却反而感动了何仲容。
    “我心力本来快要耗尽!”老和尚慢慢道:“但忽然获得力量支持住,因此,我知道你已为我动心。记得在二十多年前,你我一向心意相通,故此你不大好意思动什么坏念头,但自从你在云溪老人处得悉心外心的秘诀之后,我们相通的心意便从此隔断。”
    何仲容听到此处,但觉老和尚所提及的云溪老人之名极熟,不知是谁曾向他提起过。
    “老村顾念兄弟之情,恐你遭受天谴,永沦苦狱,是以在佛前许了大心愿,务必度化你改邪归正。”
    黄衫老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这些话我已听过千万遍,我如不是偏偏要叫你亲见自己失败的话,早就把你宰了,那时你的大心愿又有什么人为你继续下去?”
    老和尚长嗟一声,道:“为了度化你,老相荒废了十多年功夫,但愿你回头是岸”
    黄衫老人面上陡现狠戾之色,洪声喝道:“今晚便了断这重公案。”一脚踢去,老和尚应脚飞起,这次飞得又高又远。恰恰落在悬崖边。但去势犹劲。滚了两滚,已从崖边滚坠下去。
    黄衫老人面上凶狠之色突然收掉,现出迷惘的表情,悬崖上天风浩荡。群壑有声,但他却感到一片空虚,十多年来他的确十分讨厌这个人了佛门的孪生兄弟,但他也执拗地想要老和尚知难而退。两人一缠缠了十余年,他已习惯了老和尚的絮联和念经的声音,现在忽然一切都消失了,世上好像从来发生过这些事情。
    在空虚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贪喷欲念,都不过是欺骗和幻影他心中仿佛听到老和尚的哀号,著然心碎肠软,缓缓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心头一片悔疚之意,悔疚自己何以忍心得把最亲的兄弟弄死。
    突然一条人影飞上崖来,刚一沾地,黄衫老人已经发觉,猛一抬头,双目光芒如电扫射过去。
    黑夜中犹可看见来人竟是一个衣不整而丰神俊逸的美少年,手中抱着老和尚。
    黄衫老人突然一震,走上两步,双手接住老和尚软绵绵的身体,老和尚动也不动,生似已人昏迷状态,黄衫老人此时天良心发现,灵光照心,愧分欲死,乐声道:“小哥哥,都是我这个小弟弟不对,以致一生受苦的你,最后还死在我手中。”
    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声声动人心弦,尤其是他们都是那么一把年纪的人,居然用回旧日童髦时的称谓,更令人闻而感动得鼻酸欲泪。
    黄衫老人悲声未已,又痛苦地向闭目不动的老和尚道:“小哥哥,刚才我忽然记起我们小的时候,所有情景,犹历历如在眼前。唉,记得那时我力气较大,因致有人欺负我们,都由我出头和人家打架。而你呢,处处容让我,好的食物和好的玩具,都让给我……呵是我这个小弟弟,今晚却取了你一命,而你并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我改邪归正而已……”
    何仲容听得心酸起来,暗想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否则老和尚见到这个比他只小上半个时辰的弟弟,已天良发现,为他的虔心毅力而痛海前非,他一定会含泪而笑,那时才叫他死,必定十分甘心。
    黄衫老人痛哭失声,在这漠漠凄凉的黑夜中,无数往事,都掠过心头,何仲容不忍看见一个老人洒泪哀哭,便踱开去。隔了好一会儿,身边风声飒然微响,转眸一瞥,只见黄衫老人面含悲痛之色,飘落在他身旁,老人手中还抱着老和尚的身体。
    “小友承你救回家兄遗体,不致惨膏兽物,老朽藏恩莫宣,敢问小友贵姓大名?”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在下何仲容,令兄乃有道高僧,在下能略效做力,已感荣幸。”
    “老朽字文飞,二十年前为患江湖,小友是武林中人,又是名家嫡传,想必也会听说过老朽恶名。”忽见何仲容摇头,便又微讶道:“既然小友不知、老朽不须隐瞒,二十年前,我已练成心外心秘诀,家兄已不知我心事,老朽遂大肆淫虐,常常窥人闺阁,败坏妇女名节,因此武林中名声极坏,但老朽除了独门气功,护身极妙之外,家兄在少林数十年,钻研所得,我因与他心意相通,都尽数诸晓,故此所谓天下前五名高人之流,如果单打独斗,都无法奈何老朽。除了这五人之外,更无别人敢与老朽作对。不久家兄便出家,其时家兄在武功上造诣之深,远胜于我。在少林寺中,算得上是辈份最尊和武功最强的和尚,为了我的缘故,他一直不肯接任少林方丈之职,但他却不忍和我动手,十多年来,一味忍受我的凌虐,欲以恒心毅力与手足之爱来感化我……”
    字文飞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低头瞧瞧手中的老和尚,然后又道:“他最后果然成功了,我这个万恶的人,立刻就要赶到少林,任得那些和尚们处置我,但最遗憾的是他已不能亲自听到我的忏悔。”
    何仲容感动地说:“老前辈请听在下一言,在下深知这位大师渴望你的改邪归正,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看得重,现在老前辈你既然知海,他老人家虽然死了,但一定十分安慰。”
    黄衫老人含泪长笑道:“小友你才是家兄的死去知己,我听了你的话,更加自愧。唉,现在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何妨到室中稍想。”
    何仲容看看天色,发现已是子丑之交,照道理说,他在亥时便该毒发身亡,可是因有这一宗事,不知不觉中竟过了时限。
    想起此事,胸中便觉得十分不舒服,面色也变得又青又自。
    黄衫老人领他走进屋中,只见陈设华丽异常,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淡淡香味。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黄衫老人已看清楚他的面色,微嚏一声,问道:一你不舒服么?”
    何仲容点点头,举手按住心口,极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黄衫老人把老和尚遗体放在一张木榻上,老和尚虽已圆寂西归,但相貌栩栩如生。
    黄衫老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碰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来看何仲容。
    突然他面色一变,当出抓住何仲容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空。何仲容心中仍然记得他本是个恶人,一时忘了对方已改邪归正,以为他凶性忽变,要加害于自己,便本能地一腿踢出,上面右掌斜切敌腕,左手骄指如织,如风点去。
    黄衫老人又微腊一声,手腕一挣,何仲容被一股大力托起,呼一声飞出门外。
    须知何仲容功力奇高,刚才所使的金掌银指功夫,招数比以前快得多,威力也大得多,但居然奈何不了敌人,明是左指已划着对方腰肋,却感到滑不留手,连衣服也没划破,这一下,总算心服口服。
    这一摔跌得不轻,头昏眼花地爬起来,而前风声袭至,眼睛一抬,见是对方挥起一双宽阔黄油,疾卷上身。
    他一面疾闪开去,一面张口欲呕,猛觉胃中一阵翻腾,要呕吐出来,赶紧闪嘴抑压住这阵难过。暗中想道:“毒性已发,快要死啦,但我一定要在死前,教他知道我的厉害。”
    手随念动,奇快地掣出蓝电刀,踏中宫,走洪门,扬刀一道蓝虹,迎面砍去。
    黄衫老人洪声一笑,挥袖自卫。何仲容牙根一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登时蓝光如电,交织飞舞,攻势凌厉异常。
    这一运气使力,肠胃中更觉离受,大有非呕不可之感,对方衣袖飘飘飞舞时,竟然轻描淡写便拆解开他的攻势。何仲容第十二招之后,便使出毒龙掌法的变招,刀光匝地流转中,基然哇的一声,张口大呕。
    黄衫老人洪声一喝,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来一般,震耳欲聋,跟着大袖风声,已压在上身。
    何仲容大吃一惊,正要收刀封架,谁知因没有运功压住肠胃,呕得更剧。
    对方大袖击在后心上,全身为之一震,倏然呕出一团小儿拳头般大的黑色之物。
    黄衫老人喜道:“小友一定被老夫这番举动迷惑,但现在已好了。”
    何仲容不明其意,但自从呕出那大团黑块之后,心身俱爽畅得多,同时也不呕了。
    “老夫年纪较大,见识颇广,适才见小友面现黑气,似乎体内有毒气上冲,又见你努力抑忍,料是胃翻欲呕。这本是极好现象,大凡毒蕴腹中,而尚能作呕,定是毒性未曾攻人血脉,不过其时老夫如说出来,则未必能畅呕出来,是以老夫故作欲致你死命之状,迫你无法分心压住腹中之毒,不便呕出。后来老夫更助你一袖之力,率将毒物完全呕出。”
    何仲容定一定神,忙施一忙,道:“承蒙老前辈援救,在下感激不尽。”
    黄衫老人道:“你我不必客气,算起来老夫尚欠你的恩德,奇怪,这一大团发黑之物,老夫也看不出来历。”
    何仲容叹口气,道:“在下要走了。”
    黄衫老人本不想留他,但觉得他这口气叹得古怪,便抬目凝视着他。何仲容施了一礼,便走到悬崖边。
    “小友不须从那边下山,这边另有通路。”
    何仲容头也不回,应道:“在下从这边上来,仍从这边下去,老前辈请回。”
    突觉的飒然一响,黄衫老人已拦在他面前,问道:“小友何故厌弃尘世?漠视生命?”
    何仲容心中道:“我虽幸而少了一毒,但还有一毒,之间,除了药仙之外,谁也不能解救,说也没用。”
    便淡淡一笑,道:“老前辈不必理我。”
    黄衫老人察言鉴色,知他必有难言之隐,便道:“小友你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要知当今之世,能接住老夫三袖的人,并不多见。老夫这就到嵩山少林寺去,以后大概不会再出篙山一步,你如有事,可到嵩山寻找。”
    何仲容口中称谢,心里却不大好受,黄衫老人走开之后,他俯望茫茫云海,暗念自己体内另一种毒就要发作,不如早一步结果自己的生命。
    正要跳下去,忽听黄衫老人洪声叫道:“小友请回来,老夫忘了一事。”
    何仲容没精打采地转身回去,他这个人最重情面.但觉黄彩老人字文飞对他十分关心,不便拂他好意。
    宇文飞招他入屋,从老和尚遗体上,摸出一枚玉环,交给他之后,才道:“这是先兄自入少林寺之后,便一直携带在身边的一枚少林师门信物,小友你莫看轻仅是一枚翡翠绿的玉环,但却是当今少林一派最尊辈份的信物,即令是方今少林寺方丈大师,见了此环,仍要恭敬行礼,少林门中,先是俱以玉环为信物,仅在颜色上有所分别,以白玉环为最高,其次是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等五种。但现在少林数千僧侣中,持有玉环者仅有两人,一是先兄,一是方丈梦智禅师。那梦智禅师虽然佛理精微,武功高强,但仍是先兄的师侄辈,所持的玉环信物,乃是黑色。自方丈梦智掸师以下,各以辈份而分用金环银环铁环铜环等作为信物。
    “小友大恩大德救起先兄遗体无以为报,故代先兄赠以师门信物,异日在江湖上,遇上跳梁小丑,以你身手,自然不用小题大作,但如碰上辣手场面,或是与武林中某一家派发生误会,那时小友你只要取出此环,告之对方说乃是少林方丈梦智禅师师叔松雪老和尚的信物,则对方暂时决不能动你,必须先找梦智禅师交代这场过节。届时如小友确有道理,则少林全寺,将为你作前驱。”
    何仲容一听这碧绿可爱的小玉环,居然可以使得动少林一派,不觉大感兴趣,细加审视。只见这枚玉环雕有龙纹,精美异常,要知嵩山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之源,自达摩祖师一苇东来之后,历经各代高僧,增创绝艺,那达摩院中,单是传出来的绝艺便有七十二种之多,同时少年寺历史悠久,寺大僧众,如动员全寺和尚,即可成为一支声势浩大的罗汉大军。
    他向宁文飞称谢之后,便慎重地放在囊中,但手未缩回,已想起自己体中尚有一样剧毒,料不能久留人世,得此威力至大的信物,又有何用?不觉一阵黯然。
    宇文飞又道:“小友你刚才使的十八路无敌神刀,似乎尚有破绽,达摩院中教练僧徒时,虽然与你所使的一般无二,但等到内功已达某一火候时,便略有变化。小友何妨施展一趟,待老去奉告以正式的十八路神刀秘诀。”
    何仲容暗念自己虽不久人世,但这位老人家刚刚改邪归正,对自己无限热心,不好意思推他美意,便诚恳地应声好,掣出蓝电刀,就在厅中舞起来。
    他只懂得十二路,晃眼使完,便据实道:“在下只识得其中十二手,这一路刀法,本是五年前金龙堡的老堡主传授给我。但因他甚是冰冷,在下后来没有再求他教足十八路。”
    “哦,你说的定是那爱洁成病的老怪物金鼎了,他一向都是冷面对人。这个老怪物除了怕云溪老人独门武功之外,恐怕只有三两人能够和他的金龙剑比划比划,老夫只因尽识少林各种绝艺,功夫博杂,才能和他拼拼高下。”
    “云溪老人?在下好像也听过他的名字。”
    黄衫老人字文飞微微一笑,道:“小友你方才言中之意,生似并无师承,如是这样,何能听过云溪老人之名?如若他尚在人间,则高龄将超过一百五十岁呢,况且这位云溪老人,除了武林中有限的列位高手之林的人,会知道他的大名之外,江湖上普通殊少人能知道六纬神功冠绝天下。”
    “六纬神功?噢,在下曾从毒丐江邛处,取到一本秘籍,书名正好是六纬神经呢!”
    字文飞矍然道:“小友不妨取出来,待老夫看看真假。”何仲容打囊中取出秘籍,双手奉上。宇文飞翻开此书,抚髯间看,翻得甚快,片刻间已全部看完,才道:“此书乃是《六纬神经》的上册,遍载天下各派的奇功绝艺,但虽然甚是有用,但六纬神功却没载录其上,未免令人失望,老夫练成的心外心的功夫,这里也有记载呢!”
    何仲容可并不失望,只因目下他性命且将不保,哪会有得失之念?慨然说道:“老前辈既赠我少林信物碧玉环,又传我正宗的十八路无敌神刀,在下自愧以无以为报,这本《六纬神经》上册,就转送老前辈留为纪念吧!”
    黄衫老人字文飞呵呵一笑,道:“小友盛情我领,但此书于我无用。须知武功之道,千头万绪,只要紧抓其一,不稍松懈,苦练到底,必有大殒就。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年,本就难以再练其他武功,加之这书中所录的各派武功,老夫亦均略知大概,实在用不着此书,还是小友你留着,暇时勤阅,却大大有用。”
    何仲容见他坚拒不收,只好罢了,又见他盛意拳拳,要授他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便违拂老人好意,便开始学习。
    这十八路无敌神刀,本是少林寺诸般武功中的一种绝艺,少林一向甚为重视,秘技自珍,外间流传的,仅是平凡的一套。何仲容学了几遍,渐渐领悟其中精微变化,越练越上劲,不知不觉全神贯往,已忘了其他的事。黄衫老人宇文飞深得个中三昧,又能循循善诱,直把何仲容学得如醉如痴。
    到他疲极休息之时,天色已亮。忽然大诧自己竟还未曾毒发,不觉呆呆寻思。
    黄衫老人字文飞洪声道:“小友如以老夫为可信的人,何妨将困扰你的心事,说来一听?”
    “唉,在下也不知从何说起,老前辈如不厌烦,在下只好从头说起。”
    两人坐在用白玉石雕刻的靠椅上,何仲容把自己的孤零身世,以及五年前学到金龙堡的内功刀法这段遭遇说起,一直说到目前为止,其中成玉真、金凤儿和他发生感情的经过,以及身中两样剧毒之事,全部说出。最后道:“在下曾经呕出一样剧毒,相信是栖霞山人古松他露的功效,但还有毒丐江邓的剧毒,在下自知无法解救,因此不时因想起此事而心乱如麻。”
    黄衫老人宇文飞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何仲容觉得黄衫老人宇文飞笑得没理,心中微愠,暗忖要我将内情详说,谁知不但博不到同情,反而遭他耻笑,温怒间正要离座。
    黄衫老人字文飞笑声未绝,修又洪声道:“恭喜小友,你此生必可长命百岁,决不至于毒发身亡。”
    何仲容大感奇诧,一腔温意,登时消散,只听宇文飞又道:“老夫虽不能为你解毒救命,但眼力却有。目下你百脉顺畅,内功湛深,同时印堂气色文极好,主你大难已脱,交上好运征兆。老夫胆敢断定,你体中两种奇毒,因俱属天下至剧之毒,其性或有相克,故而反因两番中毒而自行消解。小友可曾听过以毒攻毒的古话么,正是此理呢!”
    何仲容恍然大悟,喜形于色,道:“在下也觉得身体特佳,气机舒畅,但因有先入为主之见.所以念念不忘毒性快要发作之事。老前辈这一提起,在下不须再想,已敢认为老前辈所说不错。”
    一老一少,都豪迈愉快地大笑起来,震耳笑声,飘落峰下。
    何仲容甚感字文飞赠环授艺之恩,又爱他性情爽朗,恋恋不舍地送了数十里,这才真个作别。眼看黄衫老人宇文飞,带着老和尚法体,冉冉向西北走远,一股惜别之情,盘旋胸中,好久不散。
    现在他既知自己已经无事,细想今后行止,本想去找成玉真。金凤儿二女,但又考虑到她们两人都是聪颖敏慧,心窍玲现的姑娘,自己同时爱上两人的心思,一定帮她们不过,因此必定要惹出大麻烦,想来想去,竟没有两全之道,心中烦极,便决定迟一步再面对这件难题,另觅解决方法,目前不如先到扬州,看看老人周工才再说。
    主意一定,便向扬州而去,一路上购置行装马匹衣服等,等他到达扬州时,已不是风尘奔走,江湖落魂的样子,而是鞍落鲜明,英气勃勃的少年壮士。
    扬州向为淮盐集中地,商业兴盛,城中烟花繁华,名传古今。
    何仲容终是曾在缥行混迹过的人,见多识广,是以并不至于为了城中繁华而眼花缘乱。
    加以内功精湛,定力特强,自然流露出沉凝风度,倒似世家子弟,而不像江湖人物。
    在城中略事休息,用毕午膳之后,便跨马驰出西门,江南残秋景象,颇有可观,不似北方一片萧杀。何仲容虽不是骚人墨客,但眼前风物不同,亦有感于心,想起远在中州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人,不由得离愁黯黯。
    经过十二圩之后,人烟渐稀,再走了十多里,忽见前面数辆牛车,载着砂石之类,驶出大道,所去之处,远远分布着十多个村落。
    何仲容灵机一动,纵马上前,只见那条岔路乃是新近扩铺,宽阔平坦。他转入岔道,追上那数辆小车,向车上的乡人探问道:“借问一声,这些砂石可是用来修盖房子之用么?”
    乡人点头说是,他又问知乃是沿着这条新铺的路,走到最末的一个村庆中,正是修盖房子之处,便越过牛车,疾驰而去。大约定了七八里路,便有一座小村,屹立路的尽头。他策马入村,蹄声得得,惹得村人都出来瞧看。忽见一个老人,扶杖仁立,眼光到处,恰见老人向他招手。定睛看时,谁说不是周工才,心中大喜,宛如找到了亲人,纵马过去,跃下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是你要盖房子。”
    老人周工才面上露出欣喜不胜之色,指着左边一座房子道:“这就是我连日来赶工盖起来的,啊,我真想不到这么快便会见到你。”
    何仲容定睛一看,只见那幢房子,甚是宽宏,已经盖好,但尚有许多工人,在砌园子的围墙,这座屋宇虽然宽大高朗,但乍看来却毫不起眼,一如乡村寻常屋宇,但乡村中除了饲堂之类会盖得这么高之外,寻常住屋,甚是少见。打量了好一会儿,便佩服地道:“老丈设计精妙之极,如要壮丽夺目,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又要高大宽敞,又要不引人注意。”
    老人周工才顿杖叹道:“何老弟你真是天资敏慧无比,我仅仅和你谈过土木之学的一点皮毛,你便大有领会,我可算是得到一位知己啦!”
    何仲容吃他一捧,心中飘飘然,引起无限兴趣,左问右问,居然了解了这座屋宇的妙处。原来老人周工才因为想到自己一身学问,正是势力遍布天下的四堡五寨最忌的人,因此考虑到安全问题,便精心设计居住之处,务必能够凭借屋子各种奇妙布置,以保护自身安全。换句话说,便是周工才精心设计了各种精巧的复道秘室,遇到有险之时,只要来得及躲藏,任是武林中无数高手前来,也无法找到他的匿处。
    何仲容兴致勃勃,一面谈论,一面随他人屋,大厅布置得十分雅淡简朴,转人厅后,只见南道回旋,千门万户,越看越令人迷惑,不知如何走法才对。
    周工才领他走到内厅,一个侍女端茶敬客。何仲容慨然叹道:“老丈你白白花了大半生时光,现在应该享享福,你的腿已好了么?”
    周工才微笑道:“我这一切,都是老弟所赐,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我双腿虽然不能健步如飞,但扶杖慢行,却足能胜任。”
    何仲容压低声音,问道:‘那座石山,你已进去过么?”
    周工才摇头道:“我可不急呢,此屋刚刚落成,哪有工夫分身。现在你单的太好了,稍为休息一两日,我们一道去探探人间第一秘密如何?”
    正谈之间,忽有仆人来报说,门外有位女客,说是要找何大爷。
    何仲容闻讯大诧,对周工才道:“奇怪,怎会有女客来找我?我此次南下扬州,根本没人知道啊……”
    老人周工才心中难过之极,只因他本打算隐居此间,以终余年,主要还是避开四堡五寨的耳目,但想不到刚刚盖好房子,何仲容便引鬼上门。
    何仲容看出老人心事,便安慰他道:“老丈且慢焦虑,来人若是朋友,则没有畏惧的理由。如是敌人,在下不是夸口,保管诛草除根,凡是知道我们居住此地的人,尽数杀死。”
    周工才失色道:“为这件事而伤了许多人的性命,如何使得?”
    何仲容为之哑口无言,转面向那仆人吩咐道:“烦你驾把那位姑娘引进来吧……”老人周工才忙道:“我们到前面厅子和她见面,别让她窥知后面的奥妙。”
    于是两人步出外面,方在厅中落座,那仆人已引了一位姑娘进来。但见她体态婀娜,面貌美丽,但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中,却露出煞气。
    何仲容诧愕起立,问道:“郁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行踪?啊,请坐,这位是主人周工才老丈……”又转面向老人道:“老丈你该记得郁姑娘,是她帮助你脱离虎口的呢!”
    周工才那次见到女罗刹郁雅时,乃是在夜晚,故此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见到,忙扶杖行礼,道:“郁姑娘乃是老朽恩人,请受老朽一礼。”
    女罗刹郁雅侧身让开,淡淡道:“恩仇本来难定,也许刹那之后,你会恨我入骨,也未可料。”
    何仲容惊道:“郁姑娘此言何意?”老人周工才也发觉她话中隐含深意,登时心中忐忑不安。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貌虽诚恳,其实城府颇深,我算是服你伪装之高明。但事情到如今地步,你何不坦白说亮话。”
    何仲容更加莫有其妙,道:“郁姑娘有话慢慢讲,咱们何不先行落座,然后再作细谈?”周工才到底不是武林人物,此时心怯胆寒,起身忙向厅后走去,他的意思是想趁早躲人科室中,以免受害。
    女罗刹郁雅斥道:“站住,如敢妄动,别怪我辣手。”周工才心胆一寒,手足僵木,不会移动。
    何仲容纵是泥人,也有土性,面色一沉,冷冷道:“郁姑娘请客气点儿,何仲容虽然武功不济,但也不容别人在我眼前胡乱欺负好人,除非……”
    女罗刹郁雅怒道:一除非什么?”
    “除非先把我杀了。”他凛然说道,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女罗刹郁雅碰到他的眼光,不觉心中一软,沉默片刻,才道:“你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是不?”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不能这样对待周老丈。”
    女罗刹郁雅芳心又嗔怒起来,暗想自己对他已出过不少力,但他却口口声声袒护别人,一点儿不把自己以前的好处放在心上。忍不住恨声道:“我偏要这样,你管得着么?”一言未毕,焕然玉掌一扬,劈出一股掌力,疾袭周工才。她距老人寻丈之远,以她的功力,绝不能伤得老人。但何仲容却小题大作,赶紧铁掌一挥,狂飚起处,把她迫退数步。
    女罗刹郁雅更形嗔怒,突然扑向何仲容,拳脚并用,她的武功自成一派。诡辣异常。何仲容出手封架时,猛可记起人家对自己思深情重,不该和她动武,手脚一慢,便吃郁雅寻隙抵还,攻上身来。何仲容也不是完全不招架,但也没有出全力,因此直被郁雅逼到墙边,情势危殆非常。
    何仲容叫道:“郁姑娘高抬贵手,在下……”刚说到这里,郁雅愤恨无比地硬扑来,奋不顾身,玉掌扬处,狂飚疾卷,使他说不下去。何仲容退无可退,欲罢不能,一时狼狈之极。
    郁雅忽然找到破绽,一掌切到,眼见何仲容难逃一掌之厄。但这个女人情绪变化得比出手还快,突然不忍把何仲容杀死,玉掌微挫,何仲容趁机铁臂一振,一股奇大的潜力呼地涌去,郁雅不由自主地退了四五步。
    何仲容仍然站在墙边,歉然道:“郁姑娘千万别怪在下鲁莽,在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很好。”她恨声道:“姑娘今日慈悲不得,接掌!”人随声动,涌身飞起丈许高,柳腰一折,便闪电般疾扑向何仲容头上。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双足顿处,也自迎面飞起。两条人影在半空中一合,何仲容提住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身形左旋右转,无不如意,刹那间已接住郁雅其快绝伦地攻出来的三掌。这时郁雅已停留不住,疾坠向地,何仲容拿捏时机,这刻才发动攻势,左手一晃,扰乱对方眼神,右手已闪电般直探人去,五指落处,扣住郁雅玉臂,指头微微点着她的脉穴,郁雅登时半边身躯麻木。
    她嗔怒叫道:“何仲容你快把我杀了,如果你敢说出一句半语侮辱姑娘,我可要骂了。”
    何仲容五指仍然扣住她的手臂,凝立不动,这时忽然发觉她的侧面,十分美丽,暗想自己一向没有注意到,念头刚转到这里,忽然微凛,想道:“郁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随意评论她的容貌。”
    女罗刹郁雅恨恨地瞪着他,忽见他面色一怔,流露大节大义的神情,芳心一震,以往那种爱护钦佩之情,又涌占心头。
    何仲容见她面色缓和下来,立刻松手躬声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女罗刹郁雅道:“你说。”
    “在下按道理是绝不能和姑娘动手,但因姑娘来得突兀,而且不让在下有答辩的机会,因此斗胆冒昧,只求姑娘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老人周工才此时惊魂稍定,暗忖道:“何老弟一向不是口舌便利的人,但如今侃侃畅谈,如有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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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中迷香罗刹护情郎
    女罗刹郁雅凝眸寻思了半晌,才道:“何仲容,我且问你一句,成姑娘对你怎样?”
    何仲容应道:“她对在下情深义重,无法形容。”
    女罗刹郁雅面色微变,妒火难以抑遏。
    不过尽管女罗刹郁雅心中不好受,但事实上她也因成姑娘对何仲容不错,才会兴问罪之师。她微带酸意地道:“你自己能够知道,那就好办。我且问你,既然成姑娘对你很好,那么你何以要利用她?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么?”
    何仲容愣了一下,才道:“郁姑娘此言,在下实在不懂。”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不明白,今日我虽奈何不了你,但自有能人会收拾你。”
    说罢,突然向厅外走去,何仲容的确莫明其妙,倏然一纵,飞到厅门,拦住她的去路。
    郁雅喷口冷笑道:“看来你要把我留下,是么?”
    何仲容见她认真得很,呐呐道:“在下不敢!”
    女罗刹郁雅立刻道:“那么你给我让开道路。”
    何仲容无法,撤开一旁,女罗刹郁雅袅袅从他身边走过,一阵淡淡香风,送人何仲容鼻中。
    女罗刹郁雅走了之后,何仲容尽在发怔,老人周工才对他道:“听那姑娘的话,一定会有许多能人继续来此,不知这些人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何仲容看看门外,又看看老人,心中一动,想道:“不论别人对我有什么误会,但要是因此而把周老丈辛苦经营的住宅,弄得夜夜有人潜入,如何使得?”想到这里,立刻疾奔出门,周工才大声叫他,他也没回头答理。
    何仲容奔出大门,只见自己的骏马还系在门前,便一跃而上,疾驰出村。只见郁雅骑着一匹白马,已走到里许之外,忙忙纵辔追将上去,不消片刻,已追近郁雅。
    郁雅听到蹄声,回头见是何仲容追来,微觉不安,将一丈七八尺长的红绸带准备好,故意缓辔而行,何仲容转眼已追上来,一两丈之内,郁雅倏的冷叱一声,玉手一扬,一道红光如飞瀑平铺,急卷何仲容。
    何仲容运足掌力,一击一带。红绸带本是柔软之物,郁雅真力贯注到末端,已不甚强。
    吃他以巧妙手法一带,呼地荡开一旁,但见郁雅纤腰一扭。身形已从红绸带下面问过,那道匹练也似的红光,末端突勾卷口来,风声飒飒,既卷敌人,复袭敌马。何仲容见她招数精妙,不禁喝声彩。
    说得迟,那时快,红绸带挟着风声,已经卷扫而至,莫看仅是轻飘柔软的绸带,但因有内家真力布贯其上,竟有如铁板般坚硬。
    只见红影闪处,已把何仲容身躯卷住,连双臂也一齐裹住在红绸带中。郁雅冷笑付道:
    “他自恃功力,故意任我的红绸带捆卷上身,我非叫他知道厉害不可。”念头一掠而过,手上已用足全力,突然收回来。
    何仲容整个人离马飞起,有如风车般疾旋,晃眼已转到郁雅身前,身上已被红绸带卷了数十层。郁雅露这一手功夫,力量不轻,只压得下面那匹白马嘶叫不休,四蹄一软,伏在地上,郁雅左手一伸,顶住何仲容身上,顺势已扣住他的穴道。
    哪知五指落处,宛如扣在钢板上。郁雅大吃一惊,方知何仲容功力竟已精进到能够以气护穴,除了人身十八处重穴,或许未能封闭之外,其余的穴道,已不怕侵袭。
    这时已知自己不是他的敌手,当机立断,突然运力一推。何件容整个人飞开寻丈,落在地上,身上还被红绸带捆着。
    女罗刹郁雅更不迟疑,蓦然抖组抽马起立,疾驰而去。何仲容听到蹄声,心中甚急,怕只怕郁雅会到帮手,先一步将周工才的住址说了,那时自己纵然追上她,也没用处。
    但他又不能立刻追她,只因那丈七八的红绸带还裹在身上,如将之震断,郁雅必定更怒。只好沉住气弄松绸带,然后卷作一团拿在手中,一面涌身上马,加鞭疾追。
    这一追足足追了十余里,早已转出大道。女罗刹郁雅忽然落荒而逃,何仲容不肯放松,紧紧追赶。
    但两马脚程相等,因此老追不上。何仲容一看已在荒野之中,便提一口气,飞身下马,南展开脚程。但见他宛似载雷掣电,顷刻间已追近了不少。
    女罗刹郁雅越想越不是味道,她平生纵横黄河南北,从来没有试过狼狈而逃的滋味。现在看看何仲容势若奔雷般追上来,面上真挂不住。涣然勒住白马。
    何仲容片刻间已赶到,女罗刹郁雅一方面恨他无情,苦苦追逼,一方面也极惊讶何仲容的功力,怎的又比上一次为救自己而与左同功剧战时高强许多。
    她担身下马,冷冷道:“何仲容你想怎样?”
    何仲容和气地笑一下,道:“在下根本不敢冒连姑娘来意。可是姑娘总不让在下有时间说话。”
    郁雅一听果是道理,面色稍缓,道:“那么你有话便快说,我可没工夫陪你。”
    “在下只求姑娘回去之后,别把周老丈的住址泄漏,除了你之外,不知可还有别的人知道?你也许不明白,那位周老丈无辜被成堡主幽禁在成家堡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进出魔窟,那段日子,对他实在太凄惨了,因此应该让他平静地度过余生。”
    女罗刹郁雅哦了一声道:“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晓得,那厮是个混混,不容易教他保守秘密呢。”
    何仲容断然道:“只好把他杀死灭口。”
    女罗刹郁雅愕一下,道:“你怎能吩咐我如此做法?你为什么对那老人这么好呢?而你对成玉真却那么没良心。”
    何仲容一想,这里面定有文章,刚才她也曾露出了一点儿口气,只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忙道:“郁姑娘你尽管责怪我的不对,可是成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么?’”
    女罗刹郁雅见他说得诚恳,便道:“好吧,看你承认不承认。”
    何仲容伸长耳朵,郁雅忽然改口道:“不行,你这伪君子,可恶透顶,竟想在姑娘之前装不知道。”
    他急得几乎要指天誓日,郁雅冷笑道:”姑娘行走江湖多年,眼中可不揉砂子,你这副模样,只好骗骗成玉真、金凤儿她们、”
    说罢,取回他手中的红绸带,策马自去。何仲容目瞪口呆,简直被这个变幻无常的女人气死,想来想去,自己哪有丝毫作伪的地方。但郁雅何以完全不信任他?
    想了好久,心中难受异常,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向回路走去。
    他已知晓成玉真一定遭遇了什么事,这使得他心中焦虑之极。但想到周工才也岌岌可危,也放不下心。无论如何,他得先告诉周工才,要地赶紧离开此地,另找潜匿之处,然后才能去看看成玉真。
    走了十余里路,远远已可以看见大道。他仍然是垂头丧气地走着,忽听后面蹄声大作,片刻间一匹白马在他身边停住。
    他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头而走。那匹白马上的人,正是女罗刹郁雅去而复回。她策马慢慢和他一道走,忽然问道:“何仲容你究竟想不想听我说出这回事?”
    何仲容立刻兴奋地抬目瞧她,却见到她唇边带着俏皮般微笑,心中一淡,便又垂首不语。
    走了数十步,郁雅仍然跟在旁边,他突然回头苦笑了一声,道:“郁姑娘你饶了我吧!”
    郁雅怔一下,心想何仲容已经是以硬骨头出名,但忽然说出哀求的话,可以想到他的心情。她本对这个美男子念念不忘,否则她也不会老远跑来。此时心中一软,柔声道:“你要我饶你什么?”
    何仲容叹口气,忽然改变话题,道:“我方才忽然想到是不是做个恶人更加快乐些,像我这样老是为了别人发愁,可是太愚蠢么?”
    女罗刹郁雅突然下来,拦住他的去路,俏眼中光芒炯炯,凝注着他,道:“你真的没对成玉真不起么?”
    他茫然摇头,郁雅接着道:“我离开时,成玉真的命运还不知道是凶是吉,也许现在早已香消玉殒。”
    何仲容惊叫道:“这话怎么说?”
    “成家堡失了一件极重要的宝物,只有成玉真能够取到手中,据说她在成堡主严讯之下,承认曾被你点住睡穴,之后你便不知所踪。但她却否认曾经动过那件宝物。”
    何仲容咬住嘴唇,歇了一下,才紧张地问道:“难道为了那件宝物,成永肯杀死亲生独女?”
    女罗刹郁雅一直细察他的表情,此时疑心大起,故意冷笑道:“你不必费心再猜,以我看来,成玉真一定已被她父亲处死。”
    何仲容脑中轰一声,痛苦难言,想起成玉真的柔情蜜意.花容月貌,竟也化为黄土中一堆枯骨。
    悲痛中突然迈步直奔,郁雅追上去,只见他一脸悲痛之色,难以形容。心中一软,伸手拦住他,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他镇目答道:“我要把成永的脑袋所下来在地上践踏,这个比恶兽还要凶恶的敌人,不可留在世上…”
    “那好极了,”她轻松地说:“我就是听到四堡五寨的头儿,已决定联合起来,誓必要找到你的下落,故此赶到这里来……”她突然住口,暗悔自己无意中把真正心意泻露出来。
    何仲容凝望她一眼,感激地道:“谢谢你!”
    她玉面一红,缓缓垂下头,叹口气,轻轻道:“你不必谢我,反正我是贱骨头,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他讶然注视着她,片刻能,已微有所悟。但也令他更加惊讶,要知何仲容自从经过成家堡这一番生死惊险之后,不特江湖门槛精明得多,对于男女间的感情。也比过去懂得多。是以他已略略明白女罗刹都雅一定是对他有情,故地不辞千里,赶来先送个讯。但以他何仲容有什么好处,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姑娘垂青呢?这一点正是令他惊讶之处。
    郁雅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虽只看了小部分面庞,却也足以令人动心。
    像她这么一位美女,又有一身武功,江湖上不乏慕名追求之士,她何以独独看中了自己?不惜承认她是贱骨头,也要追来报讯?何仲容迷惑不已,也甚是困扰,长叹道:“郁姑娘请别这样说,何仲容有生之日,都不会忘记姑娘的美意!只不知成永他们从哪一路追踪我的下落……”
    郁雅一世也未对男人低过头,刚才话说出口,本甚后悔,幸而何仲容没有丝毫奚落之词,心头一松,长长呼口气,抬头道:“你只须在较大的城市稍为露出行踪,这一干老魔头便能追寻着你!”她越看何仲容,越觉可爱,真根不得投身在他怀中。
    何仲容毅然道:“很好,等你走远,我便赶到金陵去,想法子闹件事。”
    女罗刹郁雅心中甚喜。想道;“他总算处处仍然关怀到我的安危,我一片心意,还不算落空!”当下道:“成玉真是生是死,我并不确知,你应该先探听清楚,不可贸然和那些老魔头碰上。要是她还活着,你只须交回那件宝物,你可无事!”
    何仲容不悦道:“你不相信我没有拿她的东西么?当时我就是怕成姑娘跟着我,故意点了她的睡穴,然后离开,哪曾拿她的东西?”
    郁雅又是一喜,忖道:“原来他并不爱成玉真…”但面上却不露出神色,只道:“那就奇怪了,成永怎会诬赖女儿呢?”.
    何仲容道:“我这就回去成家堡。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免得含冤不白!”
    郁雅立刻摇头道:“你不能到成家堡去!”
    她接着又道:“你自己说没有拿去宝物。世上只有我会相信,那些老魔们绝不肯轻易放过你……”
    何仲容哪里肯听她的话,坚决要赶回成家堡去。女罗刹郁雅现出忧虑之色,但因劝他不住,也没奈何。
    两人一同回到周工才老人新居去,何仲容向老人安慰一番,要他匿居家中,不可外出。
    然后和女罗刹郁雅一同向北方进发。
    郁雅明知四堡五寨的主脑们,这次团结一致对付何仲容,事非小可。尤其是他们因所失之宝十分重要,故此早已决定不择手段以对付何仲容。在这种情形之下,仅仅是这段路上,已经危险无比,更别提到碰上这些老魔头们。
    但她知道何件容性格倔强,一定劝他不住,暗想如有自己照应,则可以减少许多被暗算的危险。但自己当日被岳家堡堡主岳真延聘之时,曾经立过毒誓,绝不能对他有所不利。因此她实在没有办法可以跟着何仲春一道走。
    过了扬州,他们便分手,何仲容心急如焚,行程直指西北方。他也明自四堡五寨势力甚大,恐怕自己刚离扬州,便已被对方探悉。因此他一路上极之小心,打尖时提防食物中有蒙汗药,晚上睡觉时,蓝电刀压在枕下,总不敢睡得太熟,以免被四堡五寨的小峻罗们因武功不敌,而用迷香之类把他扣住。
    这天傍晚到了凤阳,开了房间,用过晚膳,休息了一会儿。自觉精神仍力都恢复不少,便突然取了随身包袱,跨马驰出凤阳城。
    夜色中劲风扑面,甚是寒冷,但他一身武功,又层服灵药,丝毫不惧,驰了七十余里,已是三更时分,荒野中只有他的坐骑蹄声落实响着。
    忽见前面一座寺院,规模不小,红墙绿瓦,气派庄严。他勒住坐骑,缓缓驰去,暗自盘算道:“我这样突然离城,那些跟缀着我的四堡五寨之人,定然大感惊愕,必定设法以飞鸽之类通知前一站。我偏偏半途歇下,让他们紧张一回…”
    这时已驰近那座寺院的山门,只见山门大开,便忖道:“我只须在大殿中打坐到天亮,便可不用惊动此寺僧人。”
    正想之时,忽觉寺墙边的丛树后,发出声息。何仲容是对夜眼,立刻勒马而看,似乎看到树丛之后,有人蹲着。
    当下不动声色,吸一口真气,焕然从马鞍上飞起来,飘落在树丛之后。
    眼光到处、只见一位大和尚,企膝合十在地上打坐。何仲容微微一怔,忖道:“原来是位高僧,故意在寺外露天处静坐悟道,我不可惊扰于他。”
    那位大和尚突然睁开眼睛,侧首瞥见何仲容,便诵声佛号,道:“施主深夜策马独行,敢是错过了宿头?如不嫌弃,何妨到敝寺小息?”
    何仲容欣然道:“多谢大师慈悲为怀,在下正苦无容身之地。只是深夜相扰,太不应该。””
    大和尚道:“施主不须过谦,出家人不带生产。全赖十方善人布施,哪敢不开方便之门,贫僧广济,现为龙门寺监寺之职,敢问施主高姓大名4’何仲容见这位广济和尚言词和自流利,果像有道高僧,心生敬佩,便说了自己姓名。
    两人随即走出大路,何仲容过去牵马,广济和尚跟着后头。
    何件容突然感到不妙,还未想出是怎么一回事时,后面的广济和尚已惊叫道:“蛇……
    蛇……”
    只见地上一道幼细而长的黑线,已射上何仲容小腿上。
    大凡这一类形态特别,行动奇快的蛇类,必定赋有奇毒。
    何仲容一明白是什么事,已感到小腿被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他口中低嘿了一声,裤管突然涨弹起来。
    毒蛇利牙咬处,本应透裤人肉,但这时宛如碰在铁板上,不但咬不进去,反而被涨弹起来的裤管震开数尺之远。
    广济大和尚瞠目望着何仲容,忽见他无恙转身,方自奇诧,目光一垂,只见那道黑线,疾如电闪般射向身上来。这一惊真是亡魂皆冒,全身乏力,竟不会躲避。
    这位大和尚深知这种称为乌风铁线的毒蛇,奇毒无伦,见血之后,立刻昏厥,七日之后,反而回醒,却痛苦万端地熬上三数日,然后毙命。故此他一见那乌风铁线电射回来,登时吓软了,不会躲避。
    何仲容嘿然一喝,单掌向外微按,一股掌力如山涌出。广济大和尚眼看已被那乌风铁线毒蛇咬上,突觉一阵潜力自侧涌至,身形不由自主地斜撞开去。
    风声微响,那条去势奇快的乌风铁线毒蛇,掠过广济脚边,直射入树丛中,一晃即没。
    何仲容纵过去一手搭住广济肩头,忽觉对方肩头微微一沉,几乎把他搭下去的手掌卸脱。这种现象,分明是精于武功的人,一种自然的反应。登时大觉诧怪,心想他身上负有武功,何以早先连躲避也不会?
    广济大和尚惊魂甫定,便道:“善哉,善哉,若不是施主搭救,贫僧已化为毒蛇牙下之鬼!”
    何仲容微笑道:“在下也幸蒙大师出声示警,方始及时运气护身……”
    广济和尚道:“佛佑善人,何施主请人小寺稍息,贫僧即须到佛前拜谢。”
    何仲容见他说得虔诚,便不耽搁人家时间,牵马走人山门,然后自己跟着广济和尚走人大殿中。人门之后,一片庄严清净,令人肃然起敬,暂忘尘俗之虑。
    广济和尚回头道:“何施主请随意小坐,贫僧烧过香后,便引施主安歇何仲容含笑道谢,在旁边一条长木凳坐下。只见广济拈香在灯上点着,便跪在佛前,哺哺念经,不一会儿工夫,便站起身。何仲容见他法相庄严动作稳重,一片虔诚的模样,令人肃然起敬。便站起身,道:“大师,在下也向我佛行礼……”
    坐时不觉,这一站起来,突然一阵头晕,心中好生诧异,正想自己一自武功,已臻上乘境界,哪会发生头晕现象?
    广济大和尚突然回头看他,道:“何施主怎么啦、’说话时似是伤风方愈,微见鼻塞。
    何仲容突然大悟,怒喝一声:“好秃驴,竟敢暗算……”提气便欲纵去,忽觉双足酸软,头晕无力,根本无法跃到那边,立刻改变心意,一面屏住呼吸,一面反手抄起长凳,大喝一声,倏然力掷过去。
    广济和尚大笑道:“倒也,倒也……”不提防长凳劈面砸到,风声之猛烈,使人心寒胆落。赶快巧踩连环步,跟着双掌斜推出去。
    “砰哟”大响一声,长凳斜飞开去,撞向墙壁,墙上的粉漆震脱了好大一片,纷纷掉下来。
    广济和尚虽然没有正面硬挡那条长木凳,但已觉得双臂发麻,身形也挡开好几步之远,暗自惊想道:“假如我不曾侧身闪开,岂不是要被那厮这一记硬生生砸死?”冷汗满头,闪目一觑,只见何仲容摇晃了七八下,这才一跤跌倒。
    他松了口大气,心想自己的独门摄魂香,毫无特殊味道,力量又大,可称天下第一。这何仲容弄了这么久,才倒下地,可见得他一身武功如何厉害。一面忖想,一面走上前去,从袍袖中取出一条较带。
    这个和尚在何仲容面前,自言自语道:“总算贫僧平日香花供养得勤,故此佛祖暗佑,刚刚接到堡主的指令,要我秘密下手,假如事成而又不为人知,赏银一万……哈……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贫道如何花法?”
    正在念念有词,眼前但见一大堆银元宝,晃来晃去。忽听地上之人闷哼一声,骇了一跳,睁目看时,只见何仲容已跃起身,虎目圆睁,铁掌斜举,力劈下来。
    广济和尚身手本来不俗,但他已被何仲容先声所夺,心中震慑他的威势,等到想躲开时,已来不及,忙忙运足全力,双掌齐出,硬封敌掌。
    “啪”地大响一声,人影倏分,两个人却倒下一双。原来何仲容中了广济独门授魂香,本已不支,全仗他灵药服得多,体质异于常人,因此早先虽然倒在地上,仍然未曾全失知觉。暗自努力运集力量,只等对方俯身捆他,便可一击毙敌。哪知广济命不该绝,偏偏想起白花花的银子,乐不可支,不住自言自语,何仲容知道再过须臾,便会昏迷,这才逞余力起来击敌,一掌劈出之后,心中一迷糊,便倒在地上。
    广济和尚飞开寻丈,一交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过了片刻,忽然爬起来,原来他是怕何仲容还能够追击,故此先躺在地上装死。
    他虽然幸而不死,但内部受震甚剧,伤势非轻,瞒面地走到一个蒲团上跌坐,调息运功,一面服下疗伤的金创药。
    正在全力运功之时,殿外忽然飞人来一块石子,约摸是拇指般大小,这颗小石破空飞人来,疾奔广济和尚身上。
    广济和尚正全神驾驭真气,通行于经脉间,到他发觉有异时,石子已击在他“太乙穴”
    及“天枢穴”之间,那道真气正好走到“田明经对和“少阴经”交会之处,这块石子打得刁钻可恶,广济僧人吭了半声,真气忽散,其中一股窜入任脉之中,登时全身奇痒,张口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竟然不休不止,不消多久,已显出声嘶力竭之象,后面有三个和尚闻声奔来,前头两个刚人大殿,“扑通”连声,翻身栽倒于地上,剩下的那个也觉得头晕眼花,天族地转,忙忙转身飞奔而去。
    大殿门外“刷”的一声,飞人一人,原来是女罗刹郁雅,她一手捏住鼻子,奇快地把何仲容一手挟起来,疾跃出殿,先把何仲容藏在寺墙边的一矮树之后,自己又飞身回到殿门后面,隐起身形。
    转眼间一个老和尚带着两个僧人,匆匆由殿后出来,先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两僧,白眉一皱,道:“广元可把他们抬到后面,用本门的解药救醒!”
    其中一个身躯魁伟的僧人。响亮地应了一声,过去把两僧挟起,一边走一边说:“原来他们是给迷昏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对头来了,可以大打一场哩!”
    老和尚双肩微晃,一飘数丈,到了广济增人身边,举掌向他后背连击三下。广济立刻停住狂笑,却疲惫无比地躺在地上。
    老和尚厉声道:“广济你敢违背严诫,妄用本门摄魂香,想害什么人?即速从实招来,否则从严惩办!”
    女罗刹郁雅久走江湖,见闻广博,听到“摄魂香”’三字,便讶然想道:“摄魂香乃是昔年黑道巨孽恶头陀太初和尚的独门宝贝,点燃发出时,无色无味,等到吸人鼻中。发觉有异,已来不及周气或解救。任是武功高强之士,也禁受不住,但刚才何仲容倒地之后,尚能起身伤敌,然后才真正昏迷,莫非那广济和尚的摄魂香功效较差?听说恶头陀太初一身武功,出神人化,完全是少林科技,但如是少林弟子,哪能加人黑道,此事至今仍然是个谜,后来那恶头陀大初销声匿迹,退出江湖。有人说他已被少林清除。又有的说了已改邪归正,倒不知哪一说可靠,现在这个老和尚若是昔年的恶头陀太初,则已改邪归正无疑……”
    广济和尚连连呛咳,过了一会儿才微弱地道:“师父你老人家暂释雷霆之怒,弟子有了情禀告……”
    老和尚峻声道:“有话便说!”
    “弟子不敢瞒您老人家,实是四堡五寨中的柳家寨寨主柳伯聪,平日和弟子交情不错。
    这次据说他们四堡五寨丢了重要之物,被一个名叫何仲容的少年盗走,如今已发动全力,务必将何仲容生擒,追回失物。他派柳家寨的总管来本寺,请弟子代他留意。弟子因情面难却,便答应下来。今晚无意碰上何仲容,故此诱他人寺……”
    老和尚面色一沉,道:“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广济和尚一听,便知不妙,连忙叩头道:“师父大发慈悲,看在相随多年份上,饶了弟子这一回…”
    “死罪虽兔,活罪难逃,广智何在?”
    侍立在老和尚后的僧人,宏声而应,走前数步,向老和尚躬身道:“弟子敬候法谕。
    老和尚严厉地道:“把你广济师兄关在阴魔洞,每日送糙米饭两碗,清水一杯,好叫他面壁思过……”
    广济和尚松口气,叩头道:“多谢师父大恩大德,保存弟子蚁命…”
    老和尚现出悲悯之色,道:“你好好思过悟道,要知摄心静虑的功力,最是艰难……”
    女罗刹郁雅听得不耐烦,暗自忖道:“这个老和尚开头时风雷交集,其势汹汹。但现在却婆婆妈妈,再三嘱咐……哎,不好,看他这般模样,必定最是袒护徒弟,因此不论何仲容是对是错,他一定要找回场面!我还是趁早遁走为妙…可是带着昏迷不醒的河件容,如何能走得比老和尚快?”
    心中一犹疑,脚下欲行又止,终于决定冒个险,故意留在寺中,这一着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相信反而更觉安全。
    广济和尚跟着广智和尚走到门口,忽然止步问道:“师父,弟子几时才可离洞,”
    老和尚凝视着他,隔了片刻,微笑道:“你问得好,但老初先问你一句,当年宣布不得妄用摄魂香,誓言可还记得?”
    广济道:“师父已大发慈悲饶了弟子一命,弟子哪能忘记…”
    “那么不妨说一遍我听听。”
    “如有要用摄魂香,未得师父允准,甘愿受那处死的责罚……”
    “不错,广济你仗着老衲最疼爱你,故此胆大妄为,全不把誓言放在心中。但老衲却不能欺罔佛祖!”
    广济皱眉寻思,竟不知师父言中之意何在。
    “孽障!”老和大喝一声,继续道:“老衲果然被你猜中,不忍将你处死。可是你得等到老衲功行圆满,寂灭之日,便是你出阴魔洞之时,老衲等如代你了却死罪!现在你可明白了么?”
    郁雅骇了一跳,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广济和尚登时骇得怔住,广智和尚把他推走。郁雅暗自摇摇头,忖道:“要是我是老和尚,宁可一刀把徒弟杀死,何必要他多受活罪……”
    想着,正要离开。大殿中的老和尚突然朗朗诵声佛号,道:“是哪一位高人,何妨暂现真身?”
    女罗刹郁雅听了一惊,想道:“莫非他在叫我?”
    “老衲如此处断,请问有否偏私?”
    郁雅咬咬银牙,袅袅走进大殿去,道:“大师公正无私,令人钦佩无限!”她的颂顺骂声,在宽宏的殿堂中回响,更觉悦耳。
    老和尚微讶抬目,两道眼神就像冷电划过夜空。
    “女檀越真好胆色,可许见示芳名?”
    “晚辈郁雅,一向在黄河两岸走动,敢问大师,可是摄魂香的旧主人?”
    老和尚两道慈眉轻皱,道:“不想武林至今,尚知有恶头陀之名!”他轻轻嗟叹一声,道:“郁姑娘一定不明白老衲何以仍不重返师门,而在此寺自主门户之故,老衲不妨向你说…”
    郁雅含笑道:“老前辈定有禅机,晚辈洗耳恭听!”
    老和尚缓缓道:“听了可能会大吃一惊,老钠只为了至今尚未能把真意尽除,昔年恶意依然横贯胸中,是以不敢远山,怕为同门轻鄙……”
    郁雅果然大吃一惊,心想老和尚这句话,后面大有文章。
    老和尚继续道:“老相平生最是护短,不容任何人辱我门下,今晚你此举大犯老相忌讳,此心不知如何,总难放开此事…”
    女罗刹郁雅暗作准备,朗声道。“大师你已是得道高僧,以慈悲为怀,何必难为晚辈?”
    老和尚腰间微挺,人已凌空飞起,在半空大声道:“女檀越接得住老衲十招,便可离开本寺……”
    一言甫毕,已自当头扑到,伸出一只枯瘦见骨的手掌,电急抓下。
    郁雅早已全神戒备,候得掌风临头,柳腰一拧,身形旋开数步,玉掌起处,掌心发出惨绿微光,拍向老和尚腕臂之间。
    老和尚修为多年,浑身刀枪不入,但一见女罗刹郁雅居然练有外门毒功幽磷掌,便不敢托大,赶紧撤臂一飘身,落在郁雅身侧。
    这时便显出外门毒功的好处,若然郁雅不是以幽磷掌应敌,那老和尚不怕受伤,硬攫硬抓,如是这样,一个照面就得被老和尚制住。
    郁雅忙抢先机,娇叱一声,幽磷掌疾拍出去,气势泼辣。
    老和尚身形侧闪开三步,只听郁雅道:“已经打了两招啦!”他双眉一挑,运神功举掌微推。郁雅心知厉害,但不退避,双掌合并一齐推出,竟是硬挡这一下。但听“哆”地一声,郁雅已被震退七八步远。
    郁雅心中大惊,俏眼一眨,有了主意。老和尚方要追踪擒敌,突见红光一闪,一道匹练迎面卷到。
    老和尚一身功力,已臻绝顶,最适合对付这种软兵器。可是目下场合不同,若果是排个生死,那么老和尚只须运功护身,硬挨一下,乘机抢人敌人身前,出手击毙敌人。但如今却不能这样,他只要衣角被对方的红绸带挨着,便得认输。
    当下又发出一股掌力,把红绸带震开,郁雅精灵得很,带上未出全力,因此收回极易,瞬时又旋卷过去。口中叫道:“大师没有规定晚辈不许用兵器,晚辈不算技赖……”
    叫声中已用出精妙招数,疾攻了三招,老和尚—一从容化解,突然闪避一边,道:
    “姑娘说得不错,但老衲如要取你性命,剩下这三招也就足够了……”
    郁雅躬身道:“大师手下留情,晚辈本来不敢无礼!”
    老和尚刚才发话之时,恶念填膺:只要郁雅应付不善,便立下热手。但郁雅既然这等说,倒不好再开杀戒!怔得一怔,女罗刹郁雅何筹精明,疾跃而前,手中红绸带如神龙出海.倏忽间已攻了五招之多。老和尚脏手一封一架,再推出一掌,便将郁雅五招都破摔,还把那大名鼎鼎的郁雅逼退丈许。
    郁雅收回红绸带,道:“承蒙老前辈手下开恩,晚辈感铭五内……”
    老和尚挥手道:“走吧,想不到你居然能接住我十招。”女罗刹郁雅舒口气,退出大殿,忽又走回去,向老和尚道:“请老前辈一发把解药赐治…”
    太初老和尚沉声道:“妮子休得多言,要得到老衲独门解药,除非赢得老衲……
    郁雅只好柔声道:“老前辈别生气,晚辈不要便是。但请问大师,何仲容需要多久才能回醒?”
    “六个时辰便可回醒,不会伤及性命!”
    “谢谢大师。”她回身便走,忽又停步,回头问道:“虽然不会伤生,但回醒后是否一如平时?”
    “问得好,若然老村的摄魂香毫无后患,焉能享此大名?最厉害的中了摄魂香的人,回醒之后,浑身动力仅失,四肢瘫痪。”
    郁雅大惊,道:“老前辈求你大发慈悲饶了他吧!他才二十来岁呢……”
    老和尚脸色微变,道:”若然是个老人,纵然瘫痪,也不难过,正是要他年轻,才显出可怕!”
    郁雅暗忖这老和尚昔年任性使气,专门护短。平生都是为了门下而生事,今宵肯放过自己,已算是罕闻之事,看来还要进一步,求他赠予解药,必定无望,想了又想,无计可施,不觉长呗一声。
    老和尚道:“你为何帮助何仲容?是他的什么人?”
    “我……我不是帮忙他…”
    “胡说,你这还不是帮忙他?”
    郁雅骇然想道:“我前曾立誓,不能作出危害岳家堡的事,但现在我帮助何仲容,见诸行动,已违背了誓言,如何是好?”
    这时广元广智两僧进来,分别禀告办妥法治之事,他们在门口时已听到郁雅的话,广智因奉师命,不得不把师兄广济解送阴魔洞中囚禁,但心中却甚恨害他师兄的人,这时一声狂笑,道:“师父,这位女檀越有意来寻你开心,太已不敬.弟子胆敢请命,决戒她一番!”
    郁雅忙道:“大师切勿误会,晚辈无如此存心……”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接着道:
    “晚辈实是被迫使然。”
    太初老僧缓缓道:“你说出个道理来,如能教老衲满意,老衲便送你另一种解药!”
    郁雅忙道:“晚辈因打不过那何仲容,被他擒住,迫令立誓这一路上要保护他…”
    广智和尚冷笑道:“岂有此理,你连他都打不过,怎会要你保护?”
    女罗刹郁雅被这广智和尚两番抢白,实在不忿,但一来太初和尚一身武功,难以抗拒。
    二来又想得到解药,因此只好忍气吞声。
    “师父有所不知,江湖上的事情,有时并非武功高强便可以恣意纵横!”
    太初和尚颔首道:“姑娘你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郁雅应声道:“大师说得正是。”
    太初道:“广元把这返魂散给这位姑娘!”转面又向郁雅道:“老衲的返魂散,虽不似本门解药,立刻可以尽解摄魂香奇毒,但也能立即回醒,瘫痪一年之后,便可恢复常态……”
    郁雅面色微变,但有药总比没有的好,便不言语,广智怒道:”师父,请看这个无礼的人,也不道谢一声!像她这种吃里执外的人,根本不该理她!”
    女罗刹郁雅一向在黄河南北称霸,今晚可说是平生最忍气的一次,如今又听广智在罗嗦,不由得怒火冲天,杀机盈胸,面上却反而嫣然一笑,道:“师父你的话真不客气,若不是冲着老禅师的面子,今晚你非吃点苦头不可广智喷道:“你敢口发狂言,贫僧就试试你究有多大能为!”
    太初和尚皱着眉头,并不说话。郁雅份觑他一眼,暗忖不妙,便道:“动手试招,本是武林中平常事,师父亦不必动气……啊,广元师父把药取来了!”
    太初老和尚宏声大喝道:“郁姑娘先叫小徒吃点苦头,此药方能取去。如若能教老衲也吃苦头,本门解药双手奉上。”
    郁雅心想还怕你的徒弟,她杀心越盛,笑容越美,盈盈道:“既然老禅师有命,不可违背,广智师父请准备……”.
    那广智和尚早年随侍恶头陀太初,纵横湖海多年,武功不俗,又仗着恶头陀太初一身少林嫡传绝艺,无人敢惹。因而连带也使得这广智和尚,性情粗暴。
    太初老和尚并不藏私,都把一身绝艺,传授给广济、广智、广元三人,但这三个徒弟之中,只有一个广元资质最好,人也谨厚用功。不似两位师兄骄傲自大,贪酒好色。
    是以广智和尚如今虽然已过四旬,功夫已练了二十多年,但太初老和尚心中有数,故此早先会暗皱眉头。不过他自己也是慎念难除,执意要女罗刹郁雅履行要给广智吃点苦头之言。
    女罗刹郁雅此时如再服软认低,好言好语,太初和尚必定见机收篷,不为已甚。但郁雅今晚为了何仲容而忍气吞声了好久,她最气不过的又刚好是广智和尚,此刻焉肯再软语哀求!
    广智和尚踏中宫,走洪门,一掌护胸,一掌迎面击出。这一掌乃是少林嫡传小天星掌力,勇不可当。
    女罗刹郁雅微哼一声,身形略转,玉掌横扫敌臂,其快如风。广智吃一惊。撤臂换招,郁雅颀势一托,玉掌正好托在广智手肘上。广智登时连退三步,方始拿桩站稳。
    太初老和尚心中大怒,暗怪广智托大,而又不肯痛下苦功,以致这么简单的解法,也使不出来。
    郁雅一举制了先机,趁对方心神微乱之际、使个身法抢上来,一双玉掌变成惨绿色。疾拍如风。广智本领虽不大,但见识却多,一望而知对方练有幽磷掌的外门奇功,只要挨上一下,比刀剑加身还要危险和痛苦百倍,登时手忙脚乱,招架不迭,转瞬间已被郁雅由大殿这边墙根,迫到对面墙下。
    太初老和尚气得面目失色,陡然喝道:“劣徒你辱我威名,都是平日懒慢之过,如若不死,回头便到阴魔洞去陪你师兄!”
    广智耳听师父之言,心中大惊,招数,乱,郁雅的手掌已到了他胸口。
    他不但不晓招架,根本也来不及招架,双目一瞪,只见女罗刹郁雅惨白面庞,煞气四射,心头一悸,垂手闭目待死。
    郁雅当然也听到老和尚的话,心想这不是故意难为自己么?今晚之事,已急转直下,变为老和尚有了藉口可以动手而不给解药!这一怒非同小可,玉掌起处,用啪”脆响一声,竟然掴了广智和尚一个大嘴巴。
    广智和尚一阵头晕眼花,心想已中了敌人的幽磷掌,不由得胆裂心寒,大叫道:“师父救我!”
    女罗刹郁雅柳腰一扭,退飞开两丈,回眸凝瞧着老和尚道:“老禅师,你这个徒弟太窝囊啦!”
    太初老和尚仰天一声厉笑,徐徐起身,道:“女檀越教训得真好……”
    广元和尚大叫一声,跃到郁雅身前,左手摊托着解药,右掌一超“排山运掌”,迎面攻去。
    这一掌出处,狂脱暴发,势猛力沉,果是名家气派。
    女罗刹郁雅心中微凛,暗忖这个和尚出手大不相同,看来已得太初和尚衣体真传。心中想着,身形已疾闪开去。
    广元和尚朗声道:“师父,待徒儿教训她。”单用一只右掌,施展出少林达摩掌法,如影随形地跟着郁雅,一连劈了七八掌。
    他的单力雄浑之极,一时间整座殿堂,风力回旋卷刮。
    女罗刹郁雅不敢硬接,只好用尽身法,极力问避,宛如随风飘舞,好看之极。但其实凶险异常,只须稍形迟滞,便得死在当场。
    广元劈了七八掌之后,突然跃开,只见他面色不变,呼吸如常,左掌上的解药,纹风不动。
    “郁姑娘绝艺惊人,贫僧甚是佩服,待贫僧放下解药,再决一死战!”
    女罗刹郁雅见到他手中的解药,恨不得立刻取得到手,好将何仲容救醒。听他如此一说,俏眼微转,有了计较。
    她傲然道:“姑娘不过见你仅用单手,故此让你发掌而已,你最好取出兵器,还可多打几招……”
    广元本来最是通达情理的一个,此时也被她激得大怒,恨声道:“贫僧倒要故意小觑姑娘一次!”
    说罢,随即把己放下的解药,又平托在掌心,跃上前去,施展达摩掌法,内中夹以金刚指的功夫,劈、砸、挂、点、戳,一时狂飓旋卷,风声激烈。幻出掌影如山,把女罗刹郁雅困在其中。
    女罗刹郁雅仍然不敢硬攫其锋,一味间进,因此凶险百出,看得太初老和尚又喜又忧,喜的是爱徒已得真传,功力卓绝一时。忧的是此女虽然可恶,但自己已回心向佛多年,实在不愿见到徒弟重开杀戒!
    十招之后,广元和尚锐锋已过,郁雅开始拆招。她的独门武功以轻灵飘忽见长,在这种硬攻急打的情形之下,占了不少便宜。
    拆了数招,郁雅迎着敌掌突然一拍。广元暗运内力,猛然一震,女罗刹郁雅连退四步。
    广元心中大喜,念她功力不及自己,当然仍以强攻硬打为上。念头堪堪掠过,人已跟踪飞上,又是一掌迎面击去。
    郁雅身形半转,出掌相迎,那意思是挡住他一半力量之后,便门开去。
    广元冷冷一笑,掌上力量陡然收回一半,忽听太初老和尚沉声道:“广元小心!”
    说得迟,那时快,郁雅的幽磷掌突演威力,“膨”的一声,反把广元震开两步。只见她飞身一掠,从他左侧擦过,已将他手心托着的解药夺到手中。广元怒吼一声,连发三掌,又把她牵制住,不能夺门而去。
    女罗刹郁雅心中甚急,诚恐老和尚出手,定将解药夺回。
    广元和尚的达摩拳法完全施展开,有如长江大河,一招一式,都威力无穷。郁雅这一分心,便迭迈险象,百忙中她还偷觑太初老和尚一眼,只见他神情不善,大有起座出手之意。
    心中一急,出现破绽,广元左手“分花拂柳”,震开她手掌,右手运足功力,一式“尊者屠龙”,劈到她胸前。
    郁雅发觉时,已是势无可避,心中刚喊一声“我命休矣”,对方掌力忽然偏斜掠过,跟着左手一痛,那包解药已被对方夺回。
    她跃开三步,低头一瞥,只见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印着三只指痕,色呈青黑,暗自一凛,心想对方敢情已练成黑沙掌的功夫,如果不是手下留情,这一捏足可把手腕捏断。
    太初老和尚洪声笑道:“女施主,老衲的灵药不容易拿哩!”
    女罗刹郁雅略然若丧,情知对方必不肯再把返魂散给她,那么何仲容已不能救,这个思想使得她突然变得凶悍起来,失声道:“姑娘因双拳难敌四手,心里戒备着老禅师你出手,故此一时失问,才被他夺回解药,若然好好打一场,说明格杀勿论,姑娘的绝艺方始真正施展出来……”
    广元和尚冷笑道:“女施主你太抬举我们师徒了,贫僧纵然丧命在你掌下,家师绝不会出手!如今不必在口舌上争雄,你即管动手,贫僧若然不敌送命,只怪学艺不精……”
    太初老和尚唉声道:“就是这样,广元你也不必留情!”
    广元应一声“弟子敬领法谕”,身形暴起,纵上丈二三尺高空,倏然扑下来,左掌右拳,一齐袭到。
    女罗刹郁雅娇媚一笑,双掌一错,身形旋开三尺,先避过对方正面攻势,倏地玉掌一扬,巧妙无比地从对方掌影拳风中攻进去。
    双方各施毒手,毫不容让,晃眼间拆了十招以上,凶险无比。那郁雅并非一味夸口,一身独门武功幽磷掌力,的确武林罕见。广元和尚和她拆了十招之后,便赶紧沉住气,小心翼翼地应敌。
    太初老和尚端坐椅上,稳如山岳,但他内心比谁都紧张。
    看看已拆了二百招之多,两人越打越稳,都不敢冒失轻进。
    那广元和尚一身武功,乃是少林正宗炳传,因此气脉悠长,越战越强。若地石破天惊般大吼一声,左手勾处,指尖搭住郁雅手境,往外一甩,郁雅身形倾侧。广元右拳已当心击落,其快如风。郁雅心头大震,却已无法挽回颓势,只好闭目待死。
    广元和尚到底不愿重开杀戒,拳头一偏,打在郁雅左肩臂上。郁雅惨叫一声,肩呷骨和臂骨都折断破裂。这一阵攻心奇疼,使得她差点儿昏迷过去。
    太初和尚朗声诵道:“善哉,善哉,女施主快设法疗伤,以免终生成为废人。老衲此处有一颗灵丹,能够暂时镇住伤势,不致恶化……”
    他从袍袖中摸出一个玉瓶,倒了一丹在手,命广元给她。
    女罗刹郁雅听倒是听见老和尚的话,她心情一向高傲,本不肯接受,但此时疼得昏昏迷迷,竟不会出言拒绝。广元和尚把灵丹放在她口中,那灵丹乃少林专治跌打刀伤圣药,见津自化。不久工夫,郁雅已不疼了,但半边身子完全麻木。
    她很道:“只要姑娘有一口气在,总有一日取下你们的头颅,踏平此寺。”
    太初佛然道:“你太恶毒了,刚刚才饶了你一命,就说这等恶话出来。”
    女罗刹郁雅恨声不绝,又道:“姑娘倒愿死在拳下,但既然不死,总有你们好看的!”
    太初老和尚境意又生,怒道:“凭你这点气候,再练二十年,也未有资格和老衲动手……”
    郁雅鄙夷地呸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武功虽高,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远的不说,假使何仲容不是中了你们卑鄙的迷香,只凭他一人,就足可以踏平这个破寺!”
    太初老和尚道:“你的话可是当真?抑是为了爱情,因此不惜舍弃性命,只求姓何的能够醒转?”
    女罗刹郁雅晒笑一下,道:“我敢担保何仲容不会逃跑,假如他败在你手下的话,你可以再用摄魂香,把他迷昏……”
    太初老和尚微一运功,浑身骨节一阵连珠脆响,繁密悦耳。但在会家耳中听来,却不得不因他的内家造诣之精深而心惊。
    “广元,你身边可还有本门解药?”
    广元和尚不敢不取出来,却低儒道:“师父,这女人恐怕有诈……”
    老和尚豪气大笑道:“想当年我们师徒纵横江湖,哪怕什么诡计奸谋,广元,你如今何以便胆小至此?”
    这几句话激起广元和尚豪情胜慨,也雄壮地大笑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烧香念佛的日子过久了,不免变得婆婆妈妈……”
    郁雅道:“他就在外面院墙边一丛杂树后面,但你得小心被他猛一回醒,先揍你一顿!”
    “笑话……”广元和尚一边出去,一边道:“我就不信何仲容有三头六臂…”
    晃眼间他已找到何仲容,当下把解药吹入他鼻中,何仲容打个喷嚏,双目睁开,见到广元和尚,便突然坐起来。广元和尚一触他精光闪闪的眼光,不禁退了三四步。
    何仲容定一定神,基地记起被广济和尚迷昏之事,心想此寺的和尚居然会用迷香,不用说也是下三门的恶贼,这些年头来,已不知被他们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天性侠义公正,一想到这点,怒由心起,恶从胆生,陡然竖起剑眉,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万恶的秃驴,今番撞在我手中,休想幸免
    喝声中一掌打去,人随掌起,疾若飘风,直扑向广元。
    广元和尚慑于他的威势,赶紧斜踩七星步,一面闪开敌人正面凶锋,一面五指箕张,直扣敌手脉门。
    何仲容见他出手不俗,傲然长笑道:“可惜了秃驴你这一身功夫!”
    说话间运气护住手臂,故意微挫去势。
    广元和尚身历无数战阵,经验丰富异常,这瞬息间已看出敌人心意,乃是诱自己扣住脉门,然后用奇招反攻。
    他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少林寺为天下武术总脉,绝艺之多,屈指难数!这厮虽有气功护体,但总不是正宗功夫,我手上练有黑砂掌、大力鹰爪和降龙指等功夫,随便施展哪一种,都能破他护身真气,哼,这厮真是自寻死路!”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掠即过。而他们的动作可也不慢,眨眼间广元五指如钩,已扣在何仲容脉门之上。
    这个当儿,广元和尚可真是棋差一着,竟没有施展出少林寺最负盛名的降龙指功夫,仅仅用大力鹰爪,暗蕴黑砂掌功夫
    两人的指腕相触;何仲容奋起神威,趁自己尚未麻木的一瞬间,左掌一招“影落千重”,挟着如山掌刀,迎面劈去。
    底下却突然飞起一腿,端向对方胜骨。
    广元和尚五指一落,忽见敌人尚能出招,心中大骇。原来人身除了三十六处大穴,最难封蔽之外,还有便是四肢脉门,是会家必守之地。
    他以惊世奇功,运聚在五指之上,这一扣下去,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铁石,也得改了形状。尤其这脉门一扣住了,就会全身立刻麻木,纵欲抬掌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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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养韬光血战光明寺
    何仲容正是窥破他这种心理,以奇兵突破。只因他屡取灵药,一身内功,乃是名扬天下的四堡五寨中领头的金龙堡嫡传家学,威力最大。加上灵药之力,已等如同样极佳禀赋的人,苦练了一甲子之久的功力。故此广元这一下扣下去,他也知道会吃不消,但自信仍有一线时间的空隙,可以出招伤敌。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广元和尚料错一着,忙不迭甩手闪开对方左掌致命的一击时,哪知下面一阵奇疼,胫骨上已着了一脚,“噼啪”一声,飞开两丈之远,胫骨已被何仲容一脚端断。
    何仲容略一运转真气,便自恢复原状,冷笑道:“你虽不似早先那个脓包,但仍非我的敌手,寺中可还有什么人?叫他出来为你复仇便了……”
    大殿上忽然传来冷峻语声,道:“何仲容且勿猖撅,老衲不才,却愿意和你试试……”
    随着语声,一条灰影凌空飞坠,落地后现身,却是太初老和尚。
    广元和尚立刻服下本门灵丹,疼痛即减,大声道:“师父,弟子无能,胫骨已断,有辱师门盛誉,愿受严罚……”
    太初老和尚缓缓道:“慢慢再说……何仲容,这边地方大些,何不过来?”
    何仲容洒然举步,走出平坦草地上,忽见大殿上又出现一人,定睛看时,不觉哎了一声,道:“郁姑娘怎的你也来了?”
    女罗刹郁雅明知今晚何仲容若一败,以太初老和尚昔年恶名,与及早先屡生嗔心的情形看来,她和何仲容定然难逃大劫。这一来反而放开心事,纵声大笑道:“广元,我早警告过你提防,这可不是么?平白断了脚,多难受呀…”
    何仲容正自不解,广元已厉声喝道:“贱人住嘴,你肩肘和手臂比贫僧好不了多少…”
    “郁姑娘你受了伤么?”他不由得脱口惊问。
    女罗刹郁雅款款走下草地来,含笑道:“没有什么,但你必须留神这老和尚,不可分心!”
    何仲春见她额上汗光闪现,便知她伤得不轻,这一走动,必是强忍痛楚,故而出一身冷汗。心中一阵怜惜,柔声道:“你别走动,坐下来看我替你出气!怪不得他们会用药解醒我,原来是你……”
    “有话慢慢再说。”太初老和尚沉声道:“今日之事,老衲已动杀机,拼着日后向佛祖仟悔,也不肯罢休!何仲容准备好了没有?”
    何仲容冷冷道:“你尽管动手就是!”
    太初老和尚本想让他三招,但见他如此自傲,便不多言,潜运真力,聚在右掌上,先用左掌虚虚一推。
    莫看他未用全力,但这老和尚在少林中恶名久著,身手之高,功力之强,同门无不佩服。近年来更潜心苦练达摩神功,极有成就。故此这一推已比广元猛劈一掌更见威力。
    何仲容使出金指银掌功夫,骈指虚虚一点,一缕冷风,投入对方狂涌而来的潜力中,登时破解化掉,仅仅衣袂飘摆几下。
    太初老和尚心中微凛,右手往外一按,又是一股潜力,迎面袭到。
    他们相距足足有一丈之远,那太初老和尚运神功发出潜力,初时毫无异状,及至到达何仲容面前不及三尺之远时,突然风啸回卷,异响刺耳。何仲容大吃一惊,此时方知对方竟然练成少林绝艺达摩神功。
    百忙中左手以金指奇功,发出一缕冷风,迎刺神功力量,右手疾如电掣般掣出蓝电刀。
    可是那神功潜力来势奇快,正当他反臂掣刀之际,已经袭上身来。他的指风挡不住太初老和尚全力发难,投入如山的狂飓中,宛如金针沉海,无影无踪。
    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形暴退,落脚在两丈以外,身形摇晃几下,方始站稳。
    “嘿嘿,何仲容你已值得自傲,老衲这一招莫看简单,但当得起的世上已没有几人…”
    何仲容不敢回答,运气调息,镇住翻腾欲涌的五脏血气。
    若不是他护身气功大有进境,刚才这一下就非死不可。
    太初老和尚脚尖一点,身形飘飞扑去,宛如一头巨大灰鹤,凌空下击。
    只见他两只灰袖左飘右摆,双掌前后发出,漫空狂随汹涌卷去。
    何仲容疾运真力,贯注蓝电刀上,忽然出手,横劈直所,洒出一片刀光。
    太初和尚的达摩神功居然压他不倒,反而两下相接。老和尚微噫一声,双掌齐飞,转眼间已换了七八招之多。
    老和尚焉能不识何仲容这一路十八路无敌神刀,乃是少林不传之秘,威力极大,只要功力达到某一境地的人,源源施展出这路刀法,任是天下第一高手,非在他十八路神刀使完之后,才能进手出招。
    何仲容舞出一片蓝森森的刀光,笼罩住老和尚身形,攻守之间,法度精严。虽是少林寺高手,施展这路刀法,也少有达到这么精妙境界。
    太初和尚正自惊异,一味以神功护身,复以精妙招数封拆,还未及喝问来历,却听何仲容大喝一声,刀法忽变。
    女罗刹郁雅越看越喜,觉得何仲容这个奇怪的人,真是莫测高深!要知她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把好手,眼力不比寻常,故而已知何仲容又比上一回在家成堡替她解围时,又高了不少。
    最使她高兴的,还是何仲容对她的关心。适才一闻她受伤,便怒不可遏。这样看来,自己一片芳心,总不算落空。
    何仲容使出毒龙掌法,化入刀法的各家绝招,刀光四射,神威凛凛。每一招一式,俱有来历。
    太初老和尚忽然朗声长笑道:“想不到你竟偷了这么多的绝艺!但还我少林神刀来……”
    笑喝声中,施展出数十年精纯苦功,左右掌交替源源反攻,一面发出神功潜力,迫得何仲容的蓝电刀简直递不出来。
    何仲容料不到这个老和尚,武功之高,不但超过四堡五寨九个主脑,还比天狐叟翟寒高出一点。
    他哪知太初和尚一来深谙十八路无敌神刀,二来又有威力绝大的达摩神功,刚好能够克住他手中宝刀,是以觉得束手缚脚,有力难施。
    女罗刹郁雅此时心情沉重异常,若果她不是受伤,一定会奋不顾身,出手相助。
    广元和尚大声喝彩,替师父助威。他们叱咤之声,惊动了一寺僧人,纷纷出来观看。
    太初和尚招数越使越急,神功潜力从四方八面向何仲容压到。
    何仲容一看不妙,心想必需再用十八路无敌神刀,方能支撑危局,等稳定局势之后,再想法进攻不迟。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太初老和消一掌横扫出去。这一掌他已尽聚毕生功力,如不能克敌取胜,自身便露破绽,极可能招致杀身之厄。
    女罗刹郁雅看出厉害,惊得尖叫一声。引得许多和尚讶然看她。
    何仲容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横刀一挥,跟着左掌发力封蔽。突觉一股潜力有如山崩地坍般横冲上身,登时大吼一声,飞开三丈以外,“叭啦”一响,横绝地上。
    郁雅眼前一黑,险险昏倒。她心中极想过去看他,但浑身无力,寸步难移。
    何仲害双目紧闭,面色灰白,蓝电刀搁在腰腹上,刀锋向下,把自己割开一道口子,群洋流出鲜血。
    太初老和尚诵声佛号,移目扫视四周的僧人们一匝,朗声道:“尔等即速归寝!”那些和尚们连忙四散回去,转眼走个干净。
    郁雅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何仲容身畔,停住脚步,突然悲叹一声,轻轻道:“你一生多舛多难,这回撒手尘归,倒是好事。”
    太初老和尚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他面上煞气犹在,冷冷道:“你是否也要陪他?”
    郁雅抬目恨恨瞥他一眼,忽然明白老和尚并非虚声恫吓,处此生死关头,蓦地游移不决,竟不敢干脆地回答是或不是。
    老和尚冷笑一声,俯身拾起那柄蓝电刀,道:“此是成家堡家传宝物,从今日起,已改为少林支派,本寺的镇守宝刀?”
    郁雅怒道:“你取了他性命,还要留下他的东西,你算什么佛门弟子太初老和尚冷冷一笑,道:“你既不敢相随何仲容于泉下,已没有资格说话,给我站得远远的!”
    郁雅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自家忽也觉得奇怪,心中想道:“他还活在世上时,我的确甘心为他而死,但现在为何就改变了?”
    忽见太初老和尚定睛望着何仲容身边的血泊中,动也不动,宛如中了邪。郁雅随着他的目光仔细一看,只见血泊中竟有不少东西,都是由何仲容被刀割破的革囊中滚出来的。
    其中一枚碧玉环,鲜血一点也沾德不住,极是惹人注目。
    正在诧讶不解之际,只见太初老和尚双膝跪倒尘埃,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那枚碧玉环,高举过顶,沉声道:“弟子不知师叔祖法驾光临,误伤法使,罪大弥天……”
    那广元和尚一见师父跪下,连忙也屈膝跪倒,哪知腿伤极重,这一跪下去,触动伤处,不由得冷汗直冒,整个人俯仆地上。他是少林弟子,当然分辨得出本门信物,是以也知道师父下跪之故。
    太初老和尚俯首沉思,双目紧闭,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目仰首向郁雅道:“姑娘是微师叔祖法使之友,亦遭误伤,贫衲极为抱歉!不过请你放心,何大侠性命决可无虞……”
    说起身,捧着玉环走人殿堂。
    都雅蹲下去摸摸何仲容,觉得他身体尚有暖气,倒不知太初和尚所言是真是假。
    片刻间,四个和尚扛着一张软床出来,合力小心地把何仲容搬在床上,然后走入殿去。
    郁雅跟着他们,穿过大殿,就在殿后的一间禅房中停住。
    只见太初老和尚已将身上宽大袈裟脱掉,浑身装扎得十分利落,房中飘动着阵阵药香,还有开水沸腾之声。
    何仲容被放在另一张软榻上,老和尚用利剪把他伤口附近的衣服完全剪掉,然后敏捷地用药水洗干净口,洒上四五种药粉,然后才包扎起来。
    他对郁雅道:“这一处刀伤虽然不轻,但尚不足以致命。反而五脏被贫衲以神功潜力撞伤,真气已散,贫衲虽有本门机为至宝的灵药一九,但只能保他一命……”
    女罗刹郁雅道:“能够保得一命,也胜于无…”
    太初老和尚浮现一个奇怪的笑容,缓缓道:“但贫衲如何能向师门交待呢?”
    郁雅心想你不能交待,与我何干?便不理他。
    太初老和尚又替郁雅治伤,先用热水敷在伤臂处,把她烫的直冒汗气。
    眨眼间老和尚已用极快速的手法,替她接正筋骨,敷药包扎好。
    “郁姑娘,你的伤势经我少林秘传跌打妙术施为,不出三日便可痊好如初。”
    说罢,又替广元治伤,弄好之后,立刻有人进来把火炉药物等物撤走。
    老和尚穿回袈裟,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玉葫芦,拔塞倒出一颗色作火红的舟药,撬开何仲容牙关,用水灌下。
    这时,寺中钟声彻霄而鸣,悠悠扬扬连敲九下。
    老和尚道:“老初召集全寺僧侣,有话交待。姑娘你好生看着何大侠,贫僧一会儿便回来……”
    郁雅懒得作答,坐向椅上。
    片刻间,全寺僧人都齐集大殿上,悄无一点声息。
    郁雅在房中独坐,见何仲容面色已渐渐好转,不似早先那么苍白,方自喜慰。
    忽听太初老和尚庄严地道:“自从二十年前,老衲初驻本寺,其时本寺荒凉残坍,破败不堪。经过二十年来修建整顿,如今不但面目全新,而且还有了寺产。可以自给自足,不须出外募化。”
    他停了一下,大殿中静寂异常,只听到数十和尚的呼吸声。
    “但老衲原是少林弟子,今晚无心做一件错事,犯了欺尊侮师之罪,复又因噎心未除,曾起杀机,二十年辛苦持戒所积功果,只在一旦之间,尽赴流水。因此老衲先将后事吩咐,即将远行……”
    所有僧众起先吃一惊,以为老和尚要死,但听到最末的一句,才都放心。
    老和尚继续道:“当今少林寺老方丈梦智大师,乃是老衲师叔,自老衲罗列少林门墙之后,梦智师叔便最疼爱老衲,不久恩师圆寂,传方丈大位于师叔,遗言要师叔善视老衲,务必使老衲尽得本门绝艺,纵而加以发扬光大
    女罗刹郁雅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忖道:“原来他仗着师叔疼爱,故此气盛好斗,嗔念难除……”
    “但老衲竟然有负师恩,于内功之道,进境极少,羞愧之余,便离山飘泊于江湖…”
    众僧全都寂然,恭容听老和尚自道身世。
    “……时至今日,虽然各有成就,但在未为本门立过功劳之前,仍无面目重返师门!如今尔等仔细听老衲交待,本寺之有今日,广元护法之功最宏,因此方丈一职,派他接任,尔等弟子如有不服,无妨当老衲之面提出!”
    没有一个僧人反对,因此便作定论。
    太初老和尚起座离殿,钟声又悠扬地响起来。老和尚面上流露出极庄严的神色,一众僧人,全都跪伏相送。
    他走到殿后,向郁雅道:“老衲要施展本门通关破穴大法!此法近百余年来,本门历代祖师,均未曾使用过,可想而知这通关破灾大法,不比等闲功夫…”
    女罗刹郁雅道:“大师可是要我护法?”
    “不错,本寺仅有广元随待日久,武功尚算不俗,其余只有五个年轻弟子,可堪一战,但如遇高手,则仍不济!可是如今广元伤腿,你臂伤未痊,如果你们合力出手,尚可一拚…”
    他歇一下,然后沉重地道:“老衲施展此一大法,须时三昼夜,以本身毕生精修之功,注人何大侠全身经脉,助他贯通生死玄关以及多处死穴,玄关及死穴一通破,功力倍增,而此后也不畏点穴!但在这三昼夜之中,我们两人对坐于秘室中,不能有一点外界声响惊扰,否则只要有一个心神微乱,便一齐走火入魔…”
    女罗刹郁雅惊道:“听闻大凡这种助长功力的大法,最招天嫉,纵使安然功成,但施法之人,真元耗损极多,可能终生不能恢复,大师这种通关破穴大法,既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几夺天地造化之功,想必极耗真元……”
    “郁姑娘所言均对,但老衲不惜如此,乃对师门表示悔罪诚意!只请姑娘小心防备,在这三昼夜之内,任何人想推门进入秘室,俱所禁止,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说完之后,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一间秘室中。
    这座秘室原是作为修练各种奇功之用,专门设计防止心神被扰,四面墙壁俱是宽厚的大石。室中另有通气管设备,故此空气甚佳。
    室门虽是木制,但厚达一尺,坚实细密,沉重无比。此门一关,任何声息室中均听不到。
    外面一连有两间房相套,如有人想到达秘室本门,一定要经过这两个房间。
    因此最外面的房间,由五名武功不错的星字辈年轻弟子把守。
    第二关则由女罗刹郁雅和广元和尚一同把守。
    到了卯时正,天色已亮,那扇厚厚的木门便关上。一直要等到大后日的卯时,才是功德圆满之时。
    郁雅和广元和尚商量好,假如有高手人侵,她因双腿无事,同时手中红绸带又是兵刃,便管远攻。广元和尚行动不便,但单力拳功都沉雄凌厉,刚好适宜于近身搏斗。
    不过他们都认定不会有什么事,郁雅虽担心四堡五寨的人寻到此处,但他们只知何仲容到了南方,却因自己这根线索已断,哪能查访得到?
    果然平静地度过两日,郁雅和广元和尚的伤势,已痊好了七八成。
    又一直平安地到了晚上子时,仅有两个时辰,他们便可以功德圆满。
    外间五名弟子,全都持刀握剑,全部出动各戒。
    三个留在房内。两个负责在外面三丈之内巡视。
    忽听一声叱道:“是什么人?”
    女罗刹郁雅晏然一惊,红绸带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手。
    只听一声痛哼过处,有人叫道:“师兄弟们注意,有贼人要进房,我已经被暗器伤了四…”
    喊叫声中,外间房中的三名年轻和尚,各摆兵刃,一齐塞住门口。
    只见一人迅捷如鸟,飞落房门之前。房外本来还有另一个和尚,法名星宗,大叱一声,挥刀斜斜扑到。那人年纪不大,面目毫不惊人,但突然一挥掌,“呛啷啷”大响连声,星宗手中利刀已被击落尘埃,那人冷笑道:“我岳冲寻的是何仲容,你们如敢拦阻,勿怪我岳冲手辣!”
    内进房中的广元和尚和女罗刹郁雅一齐闻声色变。不过他们所惊的并不一样。
    广元和尚深知这五名星字辈的年轻僧人,一身武功,已非泛泛,虽然不能和武林高手比较,但刚才那岳冲一现身间便将星宗利刀打飞,这种身手,凭他广元和尚已未必抵挡得住,何况此刻腿伤未曾完全痊好,总不免会受到影响。
    女罗刹郁雅惊的是这个心黑手辣的少堡主,居然跟寻到这光明寺来。在四堡五寨中,她就是怕被岳家堡之人知悉内情,而偏偏就是岳冲亲自来到。
    那岳冲手持家传仙人掌,精光耀目。猛可闯入房中。
    星觉、星信、星海三僧各摆刀剑,拦住去路。
    岳冲虎视他们一眼,只见当中的星信和尚手持长剑,由两刀夹卫,心知这三人必曾练过合击之术,便冷冷一笑道:“内房还有什么人,趁早滚出来,免得少堡主麻烦……”
    星海利刀微晃,喝道:“狂徒你先过了我师兄弟这一关再说!”
    岳冲道:“那还不容易…”话声未歇,突然远足丹田之力,大叱一声,响如雷鸣。
    三名僧人面色均为之微变,岳冲这一声断喝,本是想把何仲容喝出来,但瞥见三僧竟为之心神骤分,哪肯怠慢,仙人掌起处,一招三式,分向三僧递去。
    星觉、星信、星海三僧吃一惊,各自舞剑抢刀,封架敌招。岳冲倏然收招,退后两步,然后立即挺仙人掌直取当中的星信。他的动作上气呵成,其快异常。
    两旁的星觉和星海二僧,见对方功力湛深,已化成一道耀目光华,力取星信。惟恐师兄有失,一齐挺刀抢救。
    岳冲正要他们如此,运内力一震仙人掌,化出四五支之多,“锵锵”连响,已分别点在一剑两刀之上。他的力道甚巧,借力生力,身形一旋,竟从星海、星信之间闪过。直扑内室。
    女罗刹郁雅一直掀帘偷看,此时大惊,百忙中无处可避,双足一点,腾身飞上门帘之上。
    但蓦地想起何仲容和太初老和尚,此时正是最吃紧的关头,如何可以任他得手?
    心念方动,岳冲已举掌往外微按,那门帘“呼”的一声,直向室内飘飞起来,因此他可以尽览房中,只见广元和尚当正门帘之内,已摆好门户,双掌举到胸口,掌心向外。
    岳冲一见这个和尚眼中神光奕奕,马步极稳,便知此人以掌力刚猛沉雄见长,不敢硬冲。身形方自微挫,那道门帘“呼”的一声,猛可垂下,立刻便定住不动,把房门遮得极之严密。
    他正在猜疑其故,只见那道房帘突然无风自动,宛如灵蛇掣动,“呼”一声卷到身前,急忙斜斜闪开数步。
    外面房中的三个和尚此时已扑到他身后,刀剑齐飞,岳冲大吼一声,回身抡起仙人掌,运足真力,硬砸硬架,三招不到,一声金铁交鸣响处,星觉和尚手中利刀已飞上屋角,刚好插在梁上。
    岳冲心毒手辣,仙人掌幻出千重光辉,招数骤施,如疾风暴雨般专向空手的星觉和尚进攻。不消数招,已把星觉和尚迫在墙角,若不是星信。星海二僧拼命抢救,早就得血溅禅房。
    星信、星海二僧忘命护卫师兄,手中刀剑的招数不免流于太凶过猛,因而露出空隙。
    岳冲狂笑连声,仙人掌突然横扫直砸,瞬息之间,分别击中二增的刀剑。
    那一刀一剑,同时坠地,三名年轻和尚,均剩下赤手空拳。
    内房的广元憎看了心中难过无比,但又明白自己如果固守在房门,则敌人要闯过此关,还须费一番手脚,侥幸尚可挨到师父功成之时!假使出房驰救三名弟子,敌人定能在短时间内,夺门而人。
    可是他能够坐视那三个尚在与敌挣扎的忠心弟子们,任由敌人凌割么?
    他犹疑了一下,善目中掉下两点泪珠,朗诵一声佛号,决定不离开门口一步。
    一声惨叫起处,星信和尚腿骨已折,人也被对方仙人掌一击之力,扫开丈许。
    正在危急之际,刷地飞入一条人影,身材纤细,头面俱被玄巾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只见此人手中一柄长刀,寒光闪闪,但背上还斜插着一支长剑。
    他一人房,手中长刀一摆,迅疾无伦地连发三刀,招数既毒辣,又巧妙。
    岳冲连封两招,仍没沾上敌人长刀,心中微凛,抖丹田长啸一声,回转身使出一招“凤凰三点头”,仙人掌化出巴掌大的三团寒光,直取蒙面怪客。
    那蒙面人一声不哼,施展开刀法,专以巧妙毒辣的招式,亦守亦攻。一面又以小巧功夫,腾挪闪避,不与岳冲硬碰。
    但见刀光掌影,弥漫全室。精芒电射,寒风旋卷,当真是好一场恶战。
    那星觉、星海二僧,拾回刀剑,先把星信和尚拉到角落去,然后两人挺兵器守在内房门口之外。
    晃眼间又飞入一道人影,身量高大,气势威猛,双手分持着一对粗大沉重的铝铁双怀杖,正是卫家寨少寨主卫成功。
    他一人房,便大喝道:“何仲容可是在房中?还不滚出来……”
    岳冲应道:“此中必有蹊跷,只看这些秃驴们拼命阻拦,便可想而知卫成功双杖并举,猛然冲向房门。
    星觉、星海两僧抡刀舞剑,拚命抵挡,但五招才过,便被卫成功那对重逾七十斤的双怀杖,打得东歪西侧。
    这边岳冲和蒙面人攻守了数招,突然“咦”了一声,撤仙人掌跃开数步,定睛望着那蒙面人,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这个人的口舌一向不大干净,目下这个和他对敌的蒙面人,居然使他这样平和地询问来历,实在是奇事一件,内房躲着的郁雅暗暗称奇,方想岳冲是否已从那人刀招上,看出来历,才会这么客气?
    那面人哼也不哼,长刀一摆,突然如风翻电掣般攻到卫成功侧翼。此人一出手,形势立时改观,卫成功一连挥扫了七八杖,才把蒙面人锐不可当的攻势挡住。这时岳冲岂甘寂寞,大喝一声,施展岳家堡秘传手法,一招“应落平沙”,仙人掌幻出光华如练,力取蒙面人左边空隙。
    谁知蒙面人早已有备,左手奇快地掣下背上长剑,手腕一震,寒光满室,敌住岳冲。
    那间占地不大的房间,此时霞影千重,寒光万道,还有那刀凤剑气令人瞩目惊心。广元和尚忍耐不住,大叱一声,冲出房门,从星觉手中取了利刀,猛攻卫成功。他乃少林嫡传弟子,也会使十八路无敌神刀,此时施展开来,神威凛凛,把门口守得如铁桶般坚固。
    卫成功一面盘打攻扑,一面骂道:“好秃驴,原来何仲容的刀法,真是从你们少林学到的……”
    蒙面人收回长刀,一齐对付岳冲,只见她两样兵器招数不同,神妙异常,一口气竟把岳冲逼出房外。
    岳冲自觉丢人已极,要知他为人坚忍猛毒,十年前他才十三四岁时,便自夸要成为四堡五寨中小一辈人物中的领袖,这十年来,亏他肯吃尽苦头,死练武功,因此一身技艺,的确不同凡响,就拿眼前的卫成功来比较,莫看他的仙人掌不似卫成功双怀杖那么沉重刚猛,但功力却显见高出一头。
    然而他竟然被这个疑为四堡五寨小辈人物之一的蒙面人,直迫出房外,这个人如何丢得起?只好一横心,施展出家传绝学,招招都是换命的煞手,这一来才把颓势挽住,不再是一味清退。
    卫成功的镔铁双怀杖,又长大又沉重,在这小小地方,施展开来,对方已无法用小巧身法进他凶锋,不时被迫硬封硬架。这一来广元和尚便大为吃亏,二十招之后,已震得手腕酸麻,力量不继。
    女罗刹郁雅心中极急,暗暗褥告佛祖有灵,快教岳冲败走,以免自己泻露行藏,遭那剥皮剖心的极刑。
    猛见房帘一震,从跌下地,她在门相上,也险些儿被扯下地,跟着大响一声,沙石乱飞,原来卫成功双怀杖之一,击在门柱上。
    正在她吃惊之时,卫成功已冲入房来。他一见还有一道门户,便直扑过去,抡杖击在门上,“轰”地大响一声。
    女罗刹郁雅失声尖叫,卫成功突然退后数步,回头一瞥,见到她,便冷冷笑道:“原来女罗刹在此……”
    郁雅见自己行藏已经败露,面现张皇之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卫成功不理郁雅,复又举杖,要硬砸道极厚的木门,杖尚未发,忽见那门“呀”的一声,自动开启,门内当中站着一人,正是何仲容。
    女罗刹都雅一往情深,此时骤见何仲容之面,情不自禁地大声问道:
    “你怎的这么快便出来?可曾受了惊扰?”
    卫成功狞笑道:“郁雅,你趁早滚蛋逃命,日后四堡五寨如找不到你,算你本领高明……”
    何仲容神采奕奕,目射威光,伸手掣出蓝电刀,平静地道:“卫成功,你欲得我而甘心,来吧……但你得小心点,若然今宵收拾我不下,你的性命可要留在这儿…”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自然流露出一种坚决有力的味道和令人震慑的气度。
    卫成功暗想后路被郁雅截断,变成瓮中之鳖,这等形势最是不利,必须引他出房外决战。当下道:“何仲容,你敢和我到外面决一死战么?”
    何仲容傲然道:“有何不敢,你还有什么帮手?”
    女罗刹郁雅“哎”地叫了一声,她正要叫何仲容设法在房中杀死卫成功,免得自己背叛的行为由卫成功传扬出去。可是一见何仲容那等傲然自负的神色,忽然想到若要何仲容这种人不光明正大地出手,把卫成功杀死,对他一生的名誉,大是玷污,于是忽然忍住不说。
    卫成功尚未转身,只见何仲容手起一刀,疾砍过来,幻出一道蓝森森的光华,势道之刚猛劲急世所罕睹。心中微凛,疾忙斜踩七星步,身形斜移数尺,一面举杖封架。
    何仲容冷然喝道:“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和我决一死战!”喝声中又是一刀横切而至。
    卫成功听了他这等羞辱之言,心中勃然大怒,左手杖直立硬挡,右手杖已当头砸去。
    何仲容不慌不忙地掣口宝刀,健腕翻处,横架敌杖。
    卫成功暗中大喜,心想这厮过于托大,仗着手中宝刀,以为可以硬架。
    殊不知自己的按铁双怀杖特别沉重,这一杖运足全力砸下去,对方的宝刀非脱手坠地不可!这念头在心中一掠即过,全身真力已运聚杖上,挟着啸风之声,力砸下去。
    何仲容毫无惧色,振腕相迎,晃眼刀杖相触,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只见蓝虹倏然暴涨,电射卫成功胸前。这时卫成功身形尚未站稳,一见刀光卷到,忙不迭以左手杖封架。何仲容的蓝电刀一抽一扫,辩地一响,那么粗大的双怀杖,已被蓝电刀削断。这时卫成功右手长杖,兀自举在半空,不动收回护身。
    女罗刹郁难看得惊喜交集,知道何仲容这一趟伤愈之后,功力复又大确精进。刚才一刀盛开卫成功的右手杖,居然把那么沉重迅猛的使铁杖,震上半空,卫成功因此破绽大露,终于被何仲容削断左手杖。
    河仲容胜券在握,百忙中斜晓郁雅一眼,只见她一面俱是极之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暗想自己已赢定了对方,何以她尚如此紧张?
    女罗刹郁雅疾然闪到秘室之内,匿起身形。卫成功却趁何仲容微怔之际,运杖反攻,晃眼冲近门口。
    何仲容猛可大悟,付道:“她的紧张,定是为了这卫成功已发现她的叛迹,但又不敢叫我杀他,只在心中巴望我将对方杀死……”
    这个念头来得疾,走得快,只听他长啸一声,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蓝虹,急蹑敌踪。刀光到处,卫成功在慌乱中招架数招,便被何仲容迫在房隅。
    何仲容此时杀机填胸,心想此人不除,将是女罗刹郁雅一生之患,为了报答郁雅深情,非除去不可!手中刀一紧,锐风大作,满空寒光。五招之内,“懒”的一声,竟把卫成功仅余的右手双怀杖也斩为两截。
    但见蓝森森的光直递人卫成功胸前,卫成功魂飞胆落,闭上眼睛待死。
    在这刹那间,何仲容突然煞住迅急去势,寒气侵肌的刀尖,直指着卫成功心窝,相距尚有半尺,缓缓向前迫去。
    “我不可杀死此人,”他极恰恰地想道:“否则这光明寺近百僧侣,将被四堡五寨之人屠杀净尽……”原来当他出来时,老方丈太初禅师已呈显精疲力竭,元气大伤的状态。
    “我必须用这厮的性命,要挟他们以后永远不来光明寺寻仇!至于郁雅姑娘的事,较之这光明寺固寺近百条性命,可要好办些……”
    心意一决,便收敛了杀心。但他虽思索了不少事情,在时间上却不过是瞬息之间,因此他手中蓝电刀,尚自缓缓前迫,仍未到达对方心窝。
    猛觉一股烈风从身后扑到,何仲容暗中一凛,急忙运气护身,同时另外分辨出有一股奇猛奇雄的掌风,压到后脑。
    他一方面不肯撤刀放走卫成功,一方面又另有所传。当下头也不回,身形微微半侧,左掌一式“如来痛背”,反手向身后击出。
    先是一蓬碧影,袭到何仲容身上,纷纷击在他背上的穴道上。
    跟着一条瘦长人影,其快如风,疾扑到何仲容身后,一拳掏出。
    本来何仲容中了那一大蓬碧影,便应立刻跌倒,这人事实上无庸再度出手。由此可见得此人心狠手辣,志在必得,一定要把何仲客当场击毙才甘心。
    何仲容哼了一声,背后那人拳头出后,才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宛如睛天打个目雳,整个房间也为之震摇欲倒。
    霹雳声中,何仲容却未曾跌倒,反而一掌恰到好处地迎向敌拳。这一招“如来痛背”,乃是毒丐江邛半生武学精华所率的毒龙拳法中的一招妙着,源本出自少林。
    拳掌相触,发出“蓬”的一声大响,那条瘦长人形身形猛挫之后,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何仲容实料不到敌人拳力如此之强,身形被震得移动寻尺。他手中的蓝电刀本来指在卫成功心窝上,吃这外力震移身形,那宝刀何等锋快,毫无声息便深深刺入卫成功心窝。
    卫成功惨吼一声,便自尸校就地。
    那个劲袭何仲容的人影,正是四堡五寨中行州府卫家寨老寨主卫效青。
    他这一下猛袭,志在抢救儿子一命,故此一进房门之际,已用随手摘得的一把树叶,袭向何仲容背后穴道。这等杨叶飞花的手法,纯凭绝妙气功,方能使叶花这等轻微细小之物,变成坚硬如金铁所制。
    卫效青志在必得,因此打暗器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跟着已扑到敌人身后,使出名扬江湖的霹雳拳。算定敌人纵然能侥幸进开那一蓬树叶,但决计闪不过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如知这一拳反而害死了儿子。
    何仲容猛一转身,冷冷道:“我本无杀他之意,但你心太黑,手太辣,反而害死了……
    啊,你是卫老寨主……”
    卫效青此时心中痛如刀割,但半声不哼,也没有过去瞧瞧儿子死了没有。
    不过他眼中射出的恨人怨光,却凌厉异常。
    “何仲容,咱们到外面打去……”
    何仲客一瞧他的眼光,便知道多言无益,当下颔首道:“很好…不过到外面打,不怕我逃掉么?”
    “谅你插翅也飞不出此寺。”卫效青冷冷道:“老夫要把你剥皮剜心以祭奠我儿!”
    何仲容不置一词,等他步出室外,然后举步,忽听郁雅低声道:“何仲容,我先出寺等你……”
    他不敢回答,以免敌人得知郁雅在此,昂然直走出房外。
    这时院子中正与岳冲展战的蒙面人,大见不利,原来在两人战圈之外,站着一个气度威猛的老者,正是那西安府岳家堡堡主岳真。
    蒙面人本来功力在岳冲之上,但此时不知如何,左剑右刀两件兵器,尽是些平凡不过的招数,吃那岳冲的仙人掌以神妙招数,打得危殆异常。
    何仲容一眼瞥过这蒙面人身影,心中便起了异感,但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家也说不出来。他为人本极机智,一眼已看出蒙面人心神乃是被岳真分散,俊眼一瞪,陡然横刀疾扑过去,这一纵足足有三丈七八之远。
    卫效青但觉风声掠身而过,忙闪电般掣出那对家传御史笔,但拦已不及,便即跟踪疾追。
    岳真却赶得上拦截,左手一晃,右手一招“虎落平阳”,似劈似拿。口中犹自大喝道:
    “单凭轻功可不中用……”
    何仲容蓝电刀一挥。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夜渡关山”之式,陡见蓝光四射,寒气没空。
    岳真那么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大大失色,连忙纵开丈许。
    须知少林寺为天下武术总源,这一路无敌神刀,虽然招数不多,而且施展时不会令人眼花织乱,叹为观止。但这正是少林历代高僧,经过多年创演而成的刀法。已是由灿烂归于平谈,而在平淡中暗寓天地之妙理,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何仲容这十八路刀法经过少林第一高手松雪大师的学生弟弟宇文飞老人,指点过正式招数之后,加上本身功力大进,每一刀施展出来,都有山摇地动之势。岳真虽然也是罕见的武林健者,但凭他以一双向掌,哪敢硬攫蓝电刀的锋芒。
    何仲容一刀惊退岳真之后,身形已自扑人岳冲与那蒙面人的战团中。
    只见他迅如鬼排,左手一伸,拉住蒙面人的手臂,把他扯到身后,右手刀挽个刀花,“嗖”的一声斜砍出去。
    岳冲微有怯意,跃开三尺。
    何仲容低声道:“兄台先走一步,解围之德,容何某日后报答……”
    那蒙面人一双眼睛,有如天上寒星,怔怔地望着他。
    何仲容正要催他快走,鼻中忽然嗅到一阵幽香,味道甚是熟悉。
    但他还未来得及思索,老堡主岳真已掣出仙人掌,疾扑过来。另一位老寨主卫效青的两支御史笔,也挟着锐烈风声,分奔上下盘袭到。
    何仲容左手使个巧劲,向外一托,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飞开寻丈。岳冲见到蒙面人要走,肩头一晃,捷如飞鸟般扑过去。
    蒙面人一跺脚,纵上屋顶,身法佳妙轻灵,岳冲见了人家身法,呆了一下,蒙面人迅即隐浸在黑暗中。
    何仲容蓝电刀盘舞得如神龙出海,变幻无方。但见一道蓝虹,飞在双笔一掌之中回旋飞翔。
    卫效青和岳真这两位武林高手已成了合击之势,威力陡增,但也仅仅和何仲客打个平手,彼此间有攻有守。打了三十来招,顶上有人大喝道:一何仲容你还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老夫柳伯聪来也……”喝声中一道光华,宛如星飞电射,眨眼加人战圈。何仲容长啸一声,战意更浓,心想对方三人都是四堡五寨的主脑,居然要全力围攻,可知自己的武功已足以睥睨当世。
    这时岳真的仙人掌,柳伯聪的马刀,以及卫效青的御史笔,组成合击之势,各发四五招之后,便配合起来,攻坚击锐,势不可当。
    任是何仲容一身奇功,已臻绝顶,但如何当得住这三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合力进攻?何况人家活了数十年,战阵经验之丰富,远非何仲容可及。
    看看又战了二十来招,何仲容自觉难支,忽然腿上一阵剧痛,原来是柳伯聪马刀划过,伤了皮肉,鲜血直涌。
    又打了十招,卫效青御史笔疾然点在他左肩上。他的御史笔专点人身一百零八穴,是以每逢出手,必是穴道所在。
    但何仲容只觉得肩胛一阵剧痛,左臂酸软无力,却不曾因穴道被点倒下。
    这一下可使得对方三个老魔马俱为之失色,岳真冷冷道:“这厮身上可能有什么宝贝保护……兄弟们,切勿让他逃走……”
    何仲容两度穴道被袭,第一次是卫效青以摘叶飞花手法,发出一大蓬叶子,击在他全身穴道上,但何仲容只招架他的拳头而不理会这些树叶,结果全然无恙。这还可解释说何仲容一身气功,已臻化境,是以抵御得住他的树叶袭击。可是刚才第二次穴道被袭,以卫效青的手劲指力,何仲容再好的气功,也该倒地不起。但他竟然不倒,这一来岳真只能猜他身上披有护身之宝,不怕刀枪伤害。
    何仲容乃是坚强执拗的人,本来没有打算逃走,尽力和这三个老魔头周旋。岳真不提犹可,这一提倒教何仲容想了起来。
    “我恋战力拚乃是下策,何不冲出重围,日后才找他们,以逐个击破之法,教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极快地想着,突然裂帛一声,胸口一凉,原来胸前衣服吃那岳真的仙人掌勾破。
    何仲容自己尚有余力,倏然大吼一声,身形一侧,先避开右边卫效青的御史笔,宝刀一荡,和身向岳真直扑过去。
    岳真怕他宝刀厉害,不敢硬挡,退了两步,巧妙地使出一招“风摇垂柳”,那支仙人掌忽上忽下,拦住去路,一面大喝道:“这小子想走,大家小心!”
    喝声未毕,何仲容一声长笑,运足功力,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蓝虹,冲开柳伯聪的马刀和岳真的仙人掌,飞上屋背。
    那三个老魔头跟踪追扑,何仲容居高临下,连发数招,竟把他们迫得历口地上,脚尖连屋顶也没沾上。
    何仲容朗声道:“我何仲容平生恩怨分明,总有一天我会登门再领教四堡五寨的绝艺……”
    岳真、柳伯聪、卫效青三人分头扑上,何仲容一看不对路,深恐吃他们围住,再缠一会儿,自己非死不可,登时长啸一声,越屋飞纵而去……
    他一离开光明寺,便施展脚程,向蒙面人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二十多里,还没见到人影,便住脚回头一瞥,忽然大吃一惊,原来这片刻工夫,来路远处火光烛天,一片通红。
    何仲容大吼一声,声震四野,立刻回身狂奔。那烛天火光,分明是光明寺起火。不消说这把火一定是那岳真、卫效青、柳伯聪等人放的。
    越走越近,已看清楚果是光明寺着火,全寺俱在火海之中,远远已感到炎热迫人。
    他一身热血上下奔腾,怒不可遏,此时他已明白太初老和尚已因适才为自己施行通关破穴大法,功行将定之时,精竭神枯,刚好吃那已死的卫成功砸击房门,发出大响,因而心神激乱,正在重新凝聚的真气立时涣散,故此当场圆寂。
    自己因功力奇佳,又屡取灵药,是以提早了一点完成通关破穴大法,早先已试出神效,可是却因此而使太初老和尚丧生,他一身侠胆义骨,恩怨分明,是以难过得要死。
    尚未扑到火海,只见一条人影,从旁边一丛树影后疾掠而至。
    何仲容功行双掌之上,运集一身精修纯凝的真力,心中狞笑一声,准备一拳把敌人击毙。
    那条人掠到他身边,何仲容突然泻了气,敢情这条人影,竟是那蒙面人。
    蒙面人来势绝快,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站定之后,身形所带起的风力方始扑到。何仲容深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香味又挑起他满腹思潮。
    他任得蒙面人抓住臂膀,但当蒙面人扯他走时,却沉气坠住身形,纹丝不动。
    蒙面人焦急地回头四顾,何仲容恨恨道:“老贼们如敢出现,我非把他们全都剥皮拆骨不可……”
    蒙面人没有做声,又扯他离开。但何仲容仍然不肯移动,道:“你怕老贼出现么?”眼见对方点点头,便又道:“我不能跟你离开,得看看火场中还有没有待救的人……”
    蒙面人一直摇头,表示那火海也似的光明寺中,已没有一个过得性命的人。
    何仲容沉痛的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毅然道:“我必须辜负你维护我的好意……此寺为我而遭焚毁之劫,数十僧侣为我丧生,我何仲容万死也无法得辞其咎,因此我必须尽一番心,到火场内看看!”
    蒙面人手上加劲,重达千钧,硬拉住何仲容身形,不让他向火场奔去,两人僵持了一阵,何仲容突然心软下来,叹气道:“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么?”
    果然不出所料,那蒙面人摇头拒绝,由开始直至如今,依然一语不发。
    何仲容认定这个蒙面人,必定是成玉真,但她不肯出示面目,自己负们于她,哪能相强?
    他记起那天晚上,同宿于一个客店中。成玉真完全抛弃了少女的矜持,任得他为所欲为,甚且说出愿意为他生个儿子的活!其时他身中毒丐江邛与及天孤叟翟寒二人的剧毒,自料万无生理,成玉真何尝不知,但她仍然愿意一生的爱情,和他厮守那片刻时间……
    不但她那不嫌自己出身卑微,一介武夫,这种心意足够叫他感恩知己,不辞以死相报,而她表现的伟大感情,更令他刻骨铭心,难以须臾去怀……
    因此在最后关头,他悬崖勒马,把她点住睡六,然后奔出客店,孤独地自去找寻埋骨之所。那时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对她做出那种行为,而要她终生负担着情感的重荷。
    这回他向河南成家堡的方向急行,便是因为听说成玉真为了自己,被她父亲严惩,不知生死。然而这了阵熟悉的香味,正是成玉真身上特有的香味,何仲容纵然捏住鼻子,也不会弄错!因此他才会从那三个老魔围攻之下夺路而逃,并且向蒙面人纵走的方向跟踪急迫……
    这时何仲容真是难过无比,一方面为了儿女柔情,使他迷惘痛苦。一方面又为了光明寺被焚,僧侣被屠而热血填膺,恨不得立刻和那些心黑手辣的老魔们挤个生死。
    假如这蒙面人真是成玉真,那么为何不肯露出真面目?她是恨他那天晚上不该弃地而去?抑是事后想起何仲容与她并不匹配,故此改变了心意,或是对他有所误会,以为何仲容真个是利用她,盗走成家堡的重要宝物?
    他想了又想,内心中各种矛盾的情绪,使他异常痛苦。本来他一伸手,即可把对方的蒙面青巾揭开,但何仲容心中极为尊重成玉真,假如她要这样的话,他绝不能硬要揭开青巾。
    他也可以直接地问她是不是成玉真,然而万一对方不是成玉真的话,那么和成玉真之间的秘密,岂不是由此渴盼…
    何仲容定一定神。忽然发觉身边一片空虚,那家面人已不知几时消失!墓地里他十分后侮起来,心想假如弄清楚了那蒙面人真是成玉真的话,则不论她如何对待自己,但总可以先放了心,证明成永没有把亲生女儿处死。
    转眸一看火场,火势正烈,一片僻僻啪啪的响声,与及梁坠墙崩的巨响他努力抑压住冲动的心情。想道:“我决打不过他们联手围攻,如若丧命在他们手上,则光明寺数十条人命,永无报复的机会,故此我暂时不可露面,俟日后才分别到各堡寨去,把他们逐一杀死……但我到何处去找玉真呢?”
    一面忖思,一面走上一个山岗,定睛看时,只见火场附近偶尔有人影闪现,但行动鬼祟神秘,知是四堡五寨的人尚在埋伏,等候自己出现。
    突然他想出一个方法,便疾然奔下山岗,直向火场扑过去,他纵得甚高,因此老远的人都极容易发现他的身形。
    这时晨光亮微,曙色已露,何仲容刚刚跃出四五丈远,左侧忽然一块石子飞来。
    他铁掌一挥,把石子击个正着,激飞半空。扭头一看,只见蒙面人站在一棵树下。
    何仲容大喜,心想自己就是要引她露面,然后设法接近,最后把她的真面目搅清楚。只要是成玉真,不论她是否不愿理睬自己,也就可以真正地放心。
    这时既见蒙面人出现,立刻拨头飞驰过去。那蒙面人静立树底,等到他相臣不及三丈之远,便忽然转身向荒野奔去。
    何仲容展开脚程,急急追赶,不一会儿已驰出十余里,晨风扑面,清新已极,天色也大亮了,但听处处鸟语,空山中绿树滴翠,若不是满地枯叶,真不知已是深秋时节。
    何仲容突然不安起来,只因蒙面人越走越快,毫无停步迹象。
    “……要是她真不想见我,为了让她安心,我不该再苦苦追她……”他想。
    但脚下仍然不停,穿过一座山谷,忽见谷外竟是一片平畴,不远之处有个小湖,水光清澈,远山近树与天上的白云,倒映其中,别饶佳趣。
    “……她为何不想和我相见?事实上我不算得罪她啊!那天晚上,她也愿意的,难道我的悬崖勒马,保全她清白之躯的行为,竟然反令她生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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