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起误会皆因天秘牌
    转眼间已到了湖边,只见蒙面人那纤细婀娜的身形,隐没在一片林子中。
    何仲容心中一阵酸痛,忽然停步,呆呆凝神着湖水。
    他对于这种酸苦的味道,并不陌生!特别是成玉真,记得当日在西安府,那天晚上,月色甚佳,他随意在街上溜达,瞧瞧月色,忽然碰见成玉真。那时她还是作书生装束。她误以为他是个落魄江湖的雅人,出来赏月,便和他文绉绉地说几句话。可是何仲容听不懂,成玉真呸了一口,洒然自去,当时他便满腔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滋味……然后在第二日,他出城时刚好又和成玉真碰个正着,她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扬鞭而去……这时,他又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味道。
    现在,他又被这种自卑感淹没,想起成玉真何等娇贵,何等美丽,复又锦心绣口,文武全才!自己区区一个匹夫穷汉,哪有一点匹配得上人家?“……她在事后必定十分后悔……”他悲哀地想,不知不觉坐在湖边的一方石头上,恰好后面有一颗树,他便倚在树身上,虽然倒对着湖水,但双眼却望着遥天。
    “她一定要责问自己,何以会让一个穷汉,一个鄙夫加入她的生活之中,试想多少富家公子,虽是少年英侠之士,都随便她挑选,何以要念及一个鄙夫……“……唉,无论如何,我总算没有太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已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我可以偷偷地爱她和想念她,但却不配真个和她结为夫妇……现在她也想通了这一点,因此我此生只能永远孤独可怜地怀念她……”
    在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万缕黯然的神色,他完全把内心的情感,表露在面上……一条人影悄悄地移到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何仲容才蓦然惊觉。
    他举目一望,正好和她那对眼光相触,发觉那对眼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悯。
    何仲容突然大怒,高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知道么,我不需要……”
    那蒙面人没有出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然后忽然变得十分幽怨,以致何仲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块薄薄的青巾后面,竟然不知遮盖着多少忧郁。
    他缓缓地垂下头颅,对方的忧郁似具有传染性,使得他异常悲哀起来。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何仲容明白那道无形的法,乃是人为的而不是天生的,以往他也不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道高法,隔住了各自真正的面目。然而此刻却特别觉得这道无形的法的可怕,他想:“何以许许多多的事,既然能够存在于世上,却不能坦白地说出来?”
    蒙面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然后蹲下来,挨近何仲容,温柔而敏捷地扬开他肩上回上受伤的地方的衣服,伤口的流血已经大部分凝结,但她用纤巧白嫩的手指,在伤口边按动几下,使得本来已经凝结的硬疤裂开,鲜血随之渗流出来。
    何仲容肉体上虽然疼痛,但他却忘了一切地凝视着那纤纤十指的动作。她在小瓶中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立时把流血止住,同时一阵冰凉舒适的感觉传入何仲容心中。
    她又低头为他治理同上的伤口,何仲容俯视着她纤细的微微拱起的腰背,以及那雪白娇嫩颈子,深深叹口气……她停止了任何动作,两手按在他另一只大手上,支持着俯低的身躯。何仲容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背上,另一只手掌,轻轻抚在她后颈上,然后她的头已埋在他的胸前。
    他把那条蒙住头面的青巾解下来,轻轻道:“这条青巾刚好给我裹扎伤口……”
    她露出一头云发,但因她的头向下俯垂,故此头发都从两顿垂拂下去,遮住了她的脸庞,然后何仲容不必看见她的脸庞,已经能够断定她是冷艳迫人的成玉真,而现在她却驯如羔羊,毫不动弹。何仲容双臂一拢,把她抱在怀中,激动地吻在她秀发上,熟悉的香气,弥散在晨风中……他一面温柔地吻着她的秀发,一面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头。她突然挣扎开去,仍然俯弯着身躯和头颅,何仲容吃一惊,凝视着她那极垂的云发,暗自叹口气,想道:“是了,她不过为了旧情的缘故,所以替我裹伤敷药……可是,她本来不愿意和我厮混下去……”
    他黯然地移开眼睛,迷惘地坠入无限思潮中,旧时的温馨涌上心头,更令他们怅于如今的情景。
    这时,她又继续替他收拾伤口,从他手中取回那条青巾,撕为两块,然后替他包扎。
    何仲容望着伤口,想道:“这一点儿伤,有什么关系呢?我情愿死在她的面前,假如我的死能够令她永远忆思想念我的话……”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生像凝结成一团,压在四周围,也压在他们的身上。
    原来她已替他包扎好了,已经没有事可做。现在,第一点她要抬起头,露出真面目。第二点,她到底对他怎样?跟他说话么?会留下来和他一起么?抑是沉默地坚决地悄然而去?
    这些决定,几乎完全属于情感的,而凡是牵涉及“感情”的念头或行动,常常都是最令人困惑和无法判断“对”抑是“皆。
    她一动也不动地蹲俯在那里,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躯。
    随着她的身躯升高,面庞也露现于何仲容眼前。他睁大那双俊眼,紧紧盯住她……冷艳的容颜有如清冷的莲花,美丽得令人觉得遥远。这个蒙面的女郎,正是成玉真姑娘。
    她禁止着自己去望他,可是等她站直身躯之时,已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何仲容面上。
    她清晰地感到何仲容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种奇异的动人心弦的表情,这表情……
    她记得以前见过,那,是在西安府外,她和侍婢并秋云骑着骏马,掠过他的身边。她暗中迅速地投以他一瞥,那时便见到他露出这种奇异而动人的表情。
    她心中的嗔恨渐消,那是因为何仲容冷淡的,不大理瞅她的态度而引起。可是他那种深沉的悲哀,使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郎,明白了何仲容乃是生出错误的自卑感,而不是冷落她。
    但她仍然不愿意先开口,凄凉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话也不问我,那么我就离开他,离开得越远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见到他何仲容依然默然不响,但他也逐渐软弱下来,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觉得自己无须说话,不但说也没用,同时也不愿意说。
    但如今他有点回心转意,心想她纵然看不起自己,不愿和自己厮混下去,但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说几句感谢她的话?于是他干咳一声,清理一下嗓子,然后开口说话。刚刚说了一个“你”字,心中情绪突然大大变化,本来想诚恳地向她道谢的话,一变而为酸溜溜的,有点刺激的话。
    “谢谢你还关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关心……”本来他还想说“我不过是个江湖流浪的穷汉罢了”这句话,可是他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
    成玉真玉容失色,惨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满腔热泪,要夺眶而出。但她勉强忍住,突然转身放步便走。
    何仲容有点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愿意再看见她那背影。
    不过片刻间,他又抬目遥望,只见她沿着湖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他深深叹息一声,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远别了……”
    成玉真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只顾向前走,一心要远远地离开那个薄情的、冷硬心肠的男人。
    情绪激动得太剧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湖而奔。
    何仲容的眼光跟随着她纤巧苗条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似身怀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脚提高一点啊!”
    他差点儿叫了出来,因为成玉真这时正走到一块石头之前。那方石头高约两尺,可是成玉真却照旧脚底贴地那样向前走。
    只见成玉真一脚踢在石上,立刻仆倒。何仲容脑中“轰”一声,呆呆想道:“她怎么这个样子?如果她不是因为和我离开感到十分痛苦,怎会连石头也躲不开?她……”
    成玉真一交跃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草地上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何仲容心头大震中,疾扑过去,她的哭声也传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来。
    眨眼间已纵到她身边,蹲跪低身躯,伸手轻轻扳她的肩头。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会来理她,惊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何仲容见她没有反对他的动作,便用双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轻轻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来。然后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怀中。
    “玉真……玉真……请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便咽地说,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泪。
    “唉,我为什么这样呢……”何仲容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你……”他本想解释一下.顺便问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这些话从何说起?尤其是话到口边,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两个人都陷人静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声,不时打破了这令人迷惘的岑寂……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点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着。何仲容走了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夜行人间人房中,把门闩上,然后拿出火折,打亮了照着成玉真的面庞。
    这个夜行人一对眼睛中,射出淫恶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后,邪恶地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合该我有此艳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锅啦!”
    自语中伸手执住被角,突然掀开。
    就在掀开之时,房门“哟”的一声,忽然大开。一条人影如掣电般疾飞进来,口中沉声一喝。
    喝声听来还在门边,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风力压到后颈,不由得大骇。他刚好掀起薄被,眼光还未来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娇躯,却又被人袭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转回去。右手的火折顺势也向敌人力掷。
    那条人影身量高大,动作极快。只见他铁掌翻处,已把火折拍落地上。火光一晃即灭,但那在行人眼力不错,居然在这一瞥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得低哎一声,再退开数步,准备从后窗扑出去逃生。口中却道:“架梁的可是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么?”
    那人冷冷而笑,声音甚是沉着有力:“不错,淫贼倒有点眼力,凭你夜蜂唐英的姓名绰号,前些日子居然也敢出人于天下英雄聚集的成家堡!当时若不是大家看在成堡主面子上,不便动手,早就把你分尸啦……今晚无意教我碰上,早知你必有不轨企图,故此一直吊住你。如今你没得狡辩了吧!”
    原来江湖上的人物,不论黑白两道,都最憎恶下五门的采花淫贼。这夜蜂唐英,正是下五门中著名的采花贼,平生不知毁了多少妇女贞节。只因他为人机各狡诈,又擅于隐遁,行踪遍及全国,故此想找他可真不容易。
    夜蜂唐英久闻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在当今武林中,乃是一流人物。这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他的大弟子,一身武功,已尽得真传,侠名甚为响亮。心想今晚真精,一时疏于防范,竟然被人家吊住行踪,而这个敌人竟然是把硬手,自己一定抵敌不住。当下忙寻思脱身之法,却听赤面天王熊大奇喝道:“淫贼亮出兵刃来,熊某教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刻返黄山重练武艺……”
    夜校唐英被他威势所慑,更加凛骇。但此时想跺脚就走,万难办到。只好一咬牙,掣出惯用的鬼头刀。
    赤面天王熊大奇暗中已运功聚力,修然跨步欺将近身,大刀起处,一溜白光挟着虎虎风声,迎头拆去。
    夜蜂唐英见对方大刀势沉力猛,不敢硬架,忙忙移宫换位,眼前一花,只见敌人不知如何已拦在前面,那柄大刀仍然直所下来,同时左掌砸奔自己右肋,最奇的是对方左掌来势,竟然比大刀还要快一些。
    当下猛一横心,手中鬼头刀平推出去,根本不管对方的刀掌击到,这叫做死里求生的打法。
    赤面天王熊大奇沉声道;“淫贼,这是第三招!”只见他右手大刀化为“乱石崩云”之式,斜向外撩,“铭”的一响,荡开对方的鬼头刀。左掌已挟迅雷之势,击在夜月唐英胸口。
    唐英惨叫之声尚未出口,便自了帐,尸根就地。
    赤面天王熊大奇傲然一笑,颇因除掉一个江湖败类而欣慰。随即抓起唐英尸体,疾跃出店。片刻间已空手回来,心想床上的女人定是受了迷香之类意昏过去,便随手取了一壶冷菜,走到床前,刚要打亮火折,目光瞥处,只见床上一团雪白。
    这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选定为继位掌门的人,性格坦直,虽然在这暗室之中,他仍然格守侠义之道。
    刚才在黑暗中的一瞥,虽然瞧不清楚,但已可肯定床上的女人,已经赤裸裸一丝不挂。
    熊大奇把眼睛一闭,立即转身出房。
    眨眼间他已到了另一家客店之内,悄无声息地纵入一个房中。
    房中有张床,罗帐低垂,熊大奇叫道:“师妹,师妹……快起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帐内升起一个女性的嗓音,先是含糊地呻晤数声,然后才撒娇地道:“明日再办吧,我困得很哩……”
    熊大奇心想那女子被剥得精光,又昏迷过去,如不赶紧救醒她,只怕又有第二次的危难。便道:“我们捉贼去呢,明日怎成?”
    话犹未毕,宗绮已从帐子中钻出来。这时因在深秋,天气相当寒冷,故此宗绮和衣而睡。
    她高兴地道:“走,贼在哪儿?”说时,露出一派好事的神情。
    熊大奇暗自好笑,也不点破,把她直带到那客店,才道:“刚才有个下五门出名的臭贼,被我一掌打死。可是……可是那房中却是个女人…”
    宗绮已掀起嘴巴,道:“贼都死了,我跟你来做什么?”
    熊大奇怎好在未出嫁的师妹面前,解释那夜蜂唐英是个淫贼?这也是他何以没有惊动师妹,便独自出来暗缀淫贼之故。
    “吩…师妹,你乖乖的进房去瞧瞧,师兄我可不便进去呀……”
    宗绮虽然仍不高兴,但大师兄之命,到底不便过于违拂,便跃入房去。她一下打亮火折,只见床上一个雪肤冰肌的裸女,闭目熟睡,这才恍然大悟。细一察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跃出房外,对熊大奇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熊大奇摇摇头,她又道:“她就是成家堡的大小姐成玉真呢……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她无礼?”
    赤面天王熊大奇道:“那是一个下五门出名的贼人夜蜂唐英,适才已被我一掌震死。当时因为没有灯火,因此为兄竟没有看见她是成姑娘……这一点你务必向她提一提……”
    宗绮又跃回房中,伸手解了成玉真的睡穴。成玉真悲切地因泣数声,然后才清醒过来。
    她在梦中还惦记着何仲容即将毒发身死,因此悲哀难过。
    宗绮已燃亮油灯,因此房中甚是光亮,成玉真猛然见到宗绮,同时又发觉自家一丝不挂,虽然彼此都是女孩子,却也羞愧难堪,赶快取被这身。宗统一言不发,先别转身躯,等她穿好衣服,才道:“成姑娘,你怎会来到此地?若不是我大师兄及时赶到,你……”
    “吓?”她失声惊问道:“令师兄及时赶到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是何仲容去而复还,却被赤面天王熊大奇看见,以为何仲容意图不轨,因此把他赶跑。
    “我大师兄说,他及时把一个名叫夜蜂唐英的下五门贼人击毙,因为你是位姑娘,因此他叫我来,把你救醒……”
    成玉真脑中“轰”一声,几十把尖刀一齐激入她心中,使得她痛苦地哼一声,便昏迷过去。
    宗绮把她救醒,赶快在她耳边说,熊大奇并没有见到她珍贵的娇躯玉体,因为那时房中一片黑暗!但成玉真这时却十分迷惘,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话。过了好久,宗绮见她已没有事,便离开回到自己的客店。
    现在剩下给成玉真的,只有羞耻、空虚、悲伤等情绪,混乱成一团,直到天色大白,她才发觉宗绮已经走了。
    她起来把油灯弄灭,离开客店,茫然顺脚而走,不知不觉反而走向成家堡的路程。
    在那个时候,女性们所讲究的贞节,不仅是肉体上的接触,身体给男人看了,也算是失了贞节。成玉真最痛心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她已认为自己嫁给何仲容,此生此世,都要为何仲容守节,可是想不到在同一天的晚上,便发生了这种事……大约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忽有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住,另外有两名骑士跳下马,恭敬地向她行个礼,然后道:“姑娘请上车吧……”
    成玉真迷迷忽忽,竟然钻入车厢,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她在车中摇摇晃晃,偶然也看见那两名骑士夹卫在马车两旁。
    直至回到成家堡中,她还是十分迷惘。这世上的一切,如今似乎完全改变,变成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茫然地走到大厅中,只见父亲站在面前,面色极为难看。她本想扑到父亲怀中大大哭泣一场,可是和成永的目光一触,忽然惊醒。
    成永恨声道:“好丫头,居然背叛老子!我且问你,那柄蓝电刀可是你送给何仲容的?”
    成玉真突然凄惨地微笑起来,同时点头承认。
    成永气得胡须都竖起来,又厉声问道:“那一次在地道中搜截何仲容假扮的化子时,可是被你在暗中纵他逃走?”
    她点点头,缓缓道:“爹爹,你不要生气……”她本来要说,何仲容现在已经死了,何必再生他的气?可是成永一声断喝,把她的话截住。
    “昨晚在流沙谷,你可是跟那小子一道跑的?”
    她只好又点点头。
    “很好,你居然还敢回来,你是打算非把我老头子活活气死才遂你心意么?”
    说到这里,成永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他这个城府极深的老江湖,此刻为了女儿的背叛,已伤透了心,因此竟无法掩藏不露。
    他洒出两点老泪,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支匕首,递给成玉真,恨声道:“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成玉真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她悲哀地想道:“现在一切果真都变了,连爹也不疼爱我而要我死……唉……”
    生命这两字,对她原本已无意义,于是她伸手接过匕首,双膝跪倒在成永面前,慢慢道:“不孝女儿自知铸成大错,惹得爹你老生气,但愿女儿这一死,能够使爹你稍减怒气……”
    她徐徐垂首,眼光凝定在地上,过了片刻,她空虚地笑一下,轻轻道:“仲容,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成永面色急剧地变化一下,只见成玉真举起匕首,便要向咽喉刺去。他突然飞起一脚,把匕首踢飞。
    “丫头,何仲容果真死了么?”
    成玉真珠泪纷抛,凄然道:“昨天晚上,他已毒发身死…”
    “他的尸身在什么地方,即速起来带路!”
    “爹,你不能这样做,你老人家纵然很透了他,但女儿这一死,还不足以令你消恨么?”
    成永厉声叱道:“不得多言,立刻起来带路!”
    成玉真心想自己不知何仲容埋骨何处,哪能带路?于是默然低头。
    成永飞起一脚,把她踢得直没开两丈之处,然后纵过去,落在女儿身边,恨声道:“强丫头,你竟然死命护着那厮,全然不曾记得为父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你还能算是人么?”
    他骂的这几句话,比拿刀子把成玉真当场杀死,还要令她难过。她哀哀道:“爹……你老何必要动他尸骨,况且女儿也不知道他葬身何处…作天晚上,他因到了丑时,便得毒发身死,因而把女儿睡穴点住,飘然自去成永双目一瞪,威光四射,怒声道:“若不是你骗我,便是何仲容骗你!本堡的天秘牌已经失去,你如参与盗牌之事,便是你骗我。如你不知,便是他骗你。试想他既然濒死,何以带走那天秘牌……”
    “吓?天秘牌被他盗走?不会…不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四堡五寨这件勾心斗角的大秘密!”不过成玉真的声音并不坚强。
    成永冷笑一声,道:“不肖的丫头,那厮连你也给骗了,天秘牌除了他之外,别无一人有盗走之嫌疑!在宝库下面的石室,留有他和周工才的痕迹,而宝库就在外面攻穿的!”
    成玉真目瞪口呆,压根儿就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假如是真的话,那么何仲容对她的情意,可能便是假的,当然他也不会死了,什么“中毒”的话,全都是班吉。想到这里,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因为假如何仲容所有的话全是假的,一切都为了那面天秘牌,则他此刻便尚在人世。她就是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有点安慰……可是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虚伪,这个打击却太大了。
    成永定睛凝视尘埃中的女儿,过了一会儿,他暗自叹口气,因为他已知道成玉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说,她被何仲容玩弄了纯真的感情。
    他虽十分同情女儿的不幸,可是更为了她的背叛行为而悲痛灰心。因此已做了一项冷酷的决定。
    成玉真根本就忘了爬起来,成永匆匆走进内宅,片刻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包,丢在成玉真面前,道:“这个布包之内,尽是名贵珍宝,最少也值十万两以上,你可取去作为今生用度,我们自此断绝父女关系,永远不许你再踏进成家堡一步,如有违背,我一把火把成家堡烧毁,将你杀死之后,才又自杀。你也知我的脾气,出言不会更改。同时我立即派人送信与太白山冰屋谷姥姥,请她把你摒弃于门墙之外,也不准你到太白山去!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都完全断绝!”
    成玉真听了此言,但觉眼前金星飞舞,天旋地转。成永跺跺脚,便挥泪走入后宅。
    她也不知昏了多久,回转之后,相然走出堡外,时已黄昏,她就站在堡外里许处的一株树下,麻本地遥望着成家堡。
    渐渐堡中闪出一片灯火,暮色更深了!不久,夜幕已垂罩山川大地。
    这一幅熟悉的夜景,忽然在转眼之间,便成为和她毫不相干的事物!尽管她此生此世,都将忘怀不了,可是,徒增惆怅而已,她已永远没有份儿,永远不能享受那灯火中的笑语……她没有想什么,但心中却没有片刻安宁,但觉无限思潮,汹涌地冲激着她的心岸。
    良久,她又昏绝地上,直到天色破晓,她才发出第一声痛苦的呻吟而回醒。
    她怕被堡中的人看见,这一来她父亲的名誉将受到打击,因此她黯然地顺田而走。
    走到晚上,她已疲乏不堪,但她不想睡觉,也不想吃饭,心中一直空空洞洞,最后,当“报复”的意念走人她心中时,她才恢复了理智。
    这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报复的念头才燃升起来,化为一股势热力,使得她重新进食休息和练功。
    即使是如此,那极端的空虚,仍然无法暂时排遣。她决定把何仲容杀死之后,这才自尽。可是这一切的努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何仲容的武艺,她知道十分高明,因此推有另出奇谋,才可能把他杀死。不过她并不忧虑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找到他之后,一定能够接近他,因而从容把他杀死。她咬牙切齿地要把何仲容好好折磨一番,才让他“死”。
    刚好这时便发现了岳家堡、柳家寨、卫家寨这一派的人,因而知道何仲容果然未死,目下正在光明寺中。
    第二天,她已赶到光明寺去,恰好及时把岳冲拦住,何仲容最后得以乘机逃走……这些往事,不过在瞬息之间,便掠过了她心头。她痛苦万端地暗自频频叹息。不知何故,她老是觉得何仲容不会是欺骗她的那种人。
    “咕咚’一声,一块石头被丢在湖中,那块石子眨眼间便沉没不见,只胜下一圈一圈的话涟,袅袅地向四面消散……。
    成玉真渐渐较为冷静,迅速地想道:“刚才我为何会浮起放过他的念头?想学那些涟漪一般,离开他远远的,直至永远不会见到他……我惟有一法,可以永远见不到他,便是把他杀死……”
    这时候的何仲容,已深深沉溺在自卑之海中,无法自救。
    成玉真忽然把背上的快刀解下来,把刀鞘抛在一旁,先用手指轻轻刮过刀锋,感到锋快异常,然后抬目去望何仲容。
    他定睛看着她手中的快刀,唇边浮现着一个凄凉的微笑。
    他想:“若果她肯亲手把我杀死,那真是我最无遗憾的死法!不过,她当然不会这样做,她离开我,不要我,已经足够令她良心有愧,哪肯亲手杀死我,以致良心永远不安?”
    成玉真第一次开口,她问:“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何仲容苦笑一下,随口道:“没有想什么?”心中却忖道:“她现在有点举棋不定,到底我们一度有过感情,一旦要决绝,总有点不好过……”
    成玉真慢慢举起快刀,却想道:“他自知对不起我,因此心中的意思,不敢坦白说出来……”
    闪闪发光的刀锋越抬越高,何仲容有点幸灾乐视地瞧着逐渐向他咽喉升上来的刀锋,想道:“你如失手把我杀死,我倒安心了,但你怎么办呢?你一生都将要为了这件事情而难过和不安……”
    突然间他有点怀疑起来,便问道:“玉真,假如我死了,你会想念我么?”
    成玉真为之一震,快刀蓦地停止不动,但刀锋已离他咽喉不及一寸。
    她想了一下,才沉重缓慢地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不让自己有机会想念你…”
    何仲容不懂她话中蕴含着的深意,只想到她居然说出不让自己想念他,可见得他以前认为成玉真瞧不起他这个想法是有根据的了。
    当下但觉悲哀异常,叹口气便躺在草地上,呆呆凝视着天空。
    成玉真把利刀丢到湖里,然后也倒在草地上,抱头闭目。她几次想开口说出极决绝的话,可是终于没说出来。
    大凡一个人心情在极度紊乱之时,反而会变得空空洞洞。成玉真这刻正是如此,自家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但觉心头重甸甸的,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间,神思一昏,朦胧入睡。
    何仲容果木地躺了好久,忽听成玉真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因听不真切,便扭侧头看她,这才发觉她竟然睡着,姿态容貌美丽之极。
    他细细欣赏她的睡态,过了片刻,忖道:“趁她正在梦中,我还是离开吧,省得分手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可是我到哪里去呢?为何这一刹那间,觉得天地茫茫,一切都是空虚……”
    成玉真忽然尖叫一声,露出恐怖的样子,哺哺道:“补…爹爹……你饶了女儿吧……饶了我吧……”
    何仲容惕然动容,凝目瞧着她,心中想道:“看来她果真被她父亲整怕了,因此在梦中也忘不了这回事……成永真怎样整治过她呢?”
    成玉真口中晰晤作声,伸出双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何仲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柔美,只见她舒服地吁一口大气,安然地继续沉睡。
    四下十分寂静,除了秋风吹过桐叶的声音外,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不久,何仲容也沉溺在自己的玄思冥想之中。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这种情景,那便是他自己已拥有一个大庄院,在武林中,他有响亮的名头,以及很多朋友,当每日宾客们尽兴醉归之后,他回到后宅,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等候着他,这个女人正是成玉真,已变成他的妻子,也许还有孩子……他想: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朋友们便来找他帮忙,他一口答允,然后到后宅去,设法说服她让他去管这件闲事。
    她起初不肯答应,幽怨地嘟着小嘴,紧皱住秀长的眉毛。可是她最后缠不过他,终于让他出门……不久,他凯旋归来,庄中大摆筵席,庆祝他的成功,所有的朋友都来参加,他喜气洋洋地款待高朋贵友们,而她则静默地分享他的愉悦……暮然一声尖叫,把他美丽的幻想打断,原来成玉真又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她呻吟地叫道:“仲容……仲容……你别走啊……你……”
    何仲容面上颜色大变,虽然他的手被她握得很紧,换了寻常的人,恐怕掌骨已被捏碎,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味察看她是否真的在梦中叫他?他认为在梦中的吃语,绝对不会虚假,但会不会是她故意这样做?她可能一时情感冲动,觉得对他留意起来!总之,他不大敢相信成玉真会是真的爱他。
    他又躺下来,怜悯地用另一只手臂挽住她。就这样子一直躺到午后未时,他发觉成玉真轻微地动弹,知她已醒,一个意念突然掠过心头,立刻紧闭眼睛,装出睡着的样子。
    他感到成玉真温柔地从他手臂中溜脱出来,但仍然坐在他身边,大概是在瞧他。
    一她若是悄然而去,那就一切都完结和解决……唉,我明知她会悄悄离开,但为何还在冀望?这样不是徒然自苦么?”
    想得很是理智,但事实上深心中仍在希望成玉真不会离他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什么动静、这使得何仲容几乎以为成玉真已经走了,若不是忽然听到她那细微的呼吸声音的话。
    蓦地里,他觉得脸上一阵热呼呼的,然后一种温柔暖和的感觉,触沾到他的脸上。
    那是成玉真的樱唇,轻轻落在他的面上,然后又移到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何仲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狂喜涌上来,差点儿把他的心腔挤破。只听成玉真自幽地道:“仲容…你虽对我不仁,但我却不能对你不义……我只好悲愁地离开,到那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何仲容睁大眼睛,双臂一圈,把她抱个结实,问道:“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假如你不是认为我配不上你的话……”
    成玉真吃一惊,倒在他的怀中,没有回答。
    何仲容又问了一次,她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缘故么?”
    他的确不知道,可是现在已不慌忙了,又问道:“为什么你要到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既然不能回家,又不能到师父那儿,叫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何仲容诧道:“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如何忍心不让你回去?”她叹口气,道:“若不是他老人家太爱我,早就被他杀死了……”
    她歇了一下,才道:“你把那面天秘牌送给了谁?抑或在你身边?”
    何仲容道:“什么天秘牌,我从来未听过这个名称!”
    成玉真大喜,俏眼中射出快乐的光辉,再问他道:“你的话可是真的?你没有盗走我爹的天秘牌?”
    何仲容坚定地道:“没有,我只从宝库中取了一串珍珠,但却不是我自己要的,而是替你父亲赠送给那位周老丈,你可知道,那位周老丈被你父亲禁烟在堡中,不见天日达二十年……”
    他突然停口不言,脑海中掠过一面象牙牌的影子,那是他在成家堡宝库中,无意中从一座古铜佛像中得来的。
    成玉真道:“你做得很对,二十年的岁月,一串珍珠其实算不了赔偿……啊,你为何不说话呢?’”
    何仲容呐呐道:“真对不起你,若果那就是天秘牌的话……”.“你说什么?我不懂……”
    “当我取那串珍珠时,无意中从旁边一座古铜佛像中,得到一面象牙牌。当时我顺手放在囊中……你看,这就是那面象牙牌,上面可没有刻着天秘牌的字样,只有一道红线,打左边开始,蜒蜿伸到右边便中断了。莫非这面象牙牌就是天秘牌么?”
    成玉真兴奋地取牌视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虽未见过天秘牌,但我却知道这天秘牌的来历……“当年我们四堡五寨第一代的九位祖爷们,各以独门武功,名震宇内。“其时他们都未曾成家立室,因此各各在江湖上闯荡,俱介乎邪正之间。其时天下间武功最高明的人便是云溪老人,武林都十分推崇。无巧不巧,我们四堡五寨的九位爷爷们.俱曾分别败在云溪老人手下。
    “他们常年浪迹江湖,故此都是相识朋友,后来机缘凑巧,九人聚在一块儿,提起那云溪老人,大家才知道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因此同仇敌汽,一齐同心合力,要找寻出可以赢得云溪老人之道。
    “其中一位爷爷说,他曾经在黄山莲花峰上,遇见过一位老隐士,此人购罗万象,满腹坡现,只随便摆几块石头,便令他走了半天才走得出这石阵,这位爷爷说,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隐士会不会武艺,但去向他请教请,也许有办法。
    “大家都赞成此议,便齐赴黄山莲花峰。那位老隐士乃是住在莲花峰后的一个幽谷中,九位爷爷们寻到老隐士之后,便坦白道出来意。
    “老院士听了,却露出喜色,告诉他们说,他原本是云溪老人的师叔,因为师父偏心,把六纬神功绝技尽传与他师兄,故此他一向已怀恨于心,及至师父死后,有一天因事而受师兄责骂,他大大不服,反唇相讥,并且说出师父偏心的话。他师兄解释说他资质不够,所以师父不勉强他修习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诚恐他求功不遂,反而走火人魔,送了性命。他听了更不服气,愤而高山,临走时对他师兄说,终有一天,他的武功会强胜过他。他师兄再三相劝,他还是离开了……“在他高开之前,他师兄难过地说,为了希望他的志愿能够达到,从那时封剑封书一甲子,不再习练六纬神功最后的至高无上心法……“老隐士坦白告诉九位爷爷们说,假使他师兄把六纬神功完全参透练成,则天下间决没有敌手了!他离开师兄之后,过了三十年,他师兄便逝世了,但却有云溪老人这个传人。老隐士趁回去吊某师兄之时,曾与云溪老人动手,但却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因此觅地隐修,苦研武功,直到最近,他才想出一个可赢云溪老人的办法…“九位爷爷一齐请求老隐士把这办法说出来,老隐士说:纵然他们不请求,也会告诉他们。那便是他因一生精研阵法,最近忽然悟出,唯有以几名高手,藉阵法之力,才能把云溪老人击败!
    “可是若然云溪老人等到一甲子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那下半部封藏已久的《六纬神经》,把本门气功完全练成,则虽以阵法对付他,也不济事!
    正好再过三个月,便是一甲子期满。因此他们九人除非在三个月内,练成一种极厉害的阵法,赶快去找到云溪老人,才能赢得他。
    “九位爷爷起初都不大愿意合力以群殴方式,去与云溪老人较量。老隐士看出他们的心意,便叫他们九人联手向他进攻。比划之下,九位爷爷仍不是老隐士敌手,老隐士这时才说:以他目前的功夫,尚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他们当然更不行了。纵然再练十年,大有进步,但云溪老人三个月后,便可取出本门《六纬神经》,那时天下全无敌手。
    “九位爷爷开始有点动摇,大家商议一下,决定向那位老隐士请教阵法,只要赢得云溪老人,便可迫他把《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他们纵或不改练人家独门武功,但单凭这个阵法,已可无敌于天下。自此以后,他们大可以称雄江湖,为天下黑道盟主。
    “老隐士不但教他们阵法,还指点不少有关武功方面的秘诀。两个月后,九位爷爷便练成了至今尚是天下无敌的金龙人方天马阵。
    “就在一个月内,他们在扬州找到了云溪老人…”
    何仲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位老隐士连姓名也没有么?”
    成玉真道:”没有,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那位老隐士的姓名……”她开始追述相隔现在几乎已有上百年的旧事……一位清瘦的老人,在扬州北面的邵伯湖边,缓步徐行。
    清晨的湖风中,春寒料峭,但这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人,却毫不在意,身上依然是一袭淡青竹纱长衫。
    他在一处宽阔平坦的沙滩上停步,晃眼间陆续出现这七八十人,全都是身手矫健的武林豪客。
    这一于武林健者,均是自称宇内九雄的金、左、成、岳、柳、卫、云、钟、赵等九人所邀来,为的是他们既然和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的云溪老人比划,因有霸占天下黑道之心,故此索性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都飞函邀来。
    反正这一回若是败了,不论有没有观战,他们字内九雄的招牌根本就算是砸了,再也没有面目在武林中称雄。
    假使这一战赢了,而这些武林名手均亲眼目睹,不由得不服,这样一举便可镇住天下,这算盘的确划算。
    这云溪老人虽然年仅五旬左右,但他以天纵之资,二十岁时便尽得乃师真传,开始涉足江湖,增长见识阅历。
    不幸因情场遭受,因此看破世情,薄然物外,不到三十岁,便留起长须,故此如今五旬左右,已得到云溪老人的称号。
    那些观战的武林名手,十个中倒有六七个见过云溪老人,也曾尝过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的苦头,因此当云溪老人那两道亮如电光的眼光环视全场之际,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宇内九雄一齐上前,作一字形排列在云溪老人面前。金老大抚剑朗声道:“云溪老人,今日幸会,承你看得起我们九兄弟,惠然而来。我们兄弟们不管胜败如何,但为了要天下人不致误会,特地邀约了数十位高朋贵友,莅场观战!金某如今代表兄弟说话,先请问你一句,便是今朝之会,你如输了,可会藉词我们宇内九雄仗着人多势众,因而胜负均算不得数么?”
    云溪老人文雅地拂髯而笑,也朗声道:“你们尽可以放心,本来老朽早就消涡了争雄之心,但听说你们将要组织帮会,茶毒天下,因此老朽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才肯重作冯妇!今朝之会,只要你们九位赢得老朽,将老朽头颅取去,这天下已没有老朽之份,自然可让你们横行!”
    宇内九雄全都勃然作色,不但他们,连旁边围观的武林群豪,也都流露出不安之色。
    原来这位云溪老人,固然武功极高,天下未逢敌手。可是凡属黑道中的名手,除非和他碰上之外,都不甚忌惮他。原因是云溪老人不大理会闲事,但他刚才的话,分明已发出警告说,他将要重履江湖,伸手管那不平之事。
    如是这样,这些黑道豪雄焉能不惊。
    金老大成竹在胸,稍一寻思,便纵声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好大的口气,但我们如赢了你,却不会把你杀死!不过谅你在未能把我兄弟九人击败之后,也无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对么?”
    云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
    金老大踏前数步,压低声音道:“我们兄弟九人,今朝联手和你孤身作对,如若输了,任凭你吩咐。可是如若赢了,你师父那部《六纬神经》,便须交给我们……”
    云溪老人心中微愣,忖道:“他们怎知我师门秘密?况且我今朝如若输了,便全靠师父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六纬神经》之后,把本门至高无上的气功练成,才再找回面子。
    假使此书落在他们手中,我哪还能把他们击败以报仇?”
    金老大退了口去,仰天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必须答允我们这个条件,否则你当着这些朋友面前,跪下去向大家磕个头,也可以取消今朝之战观战的人可没有听到金老大提出什么条件,但既然他能够这样大叫大喊,必定不会是无理之求。
    云溪老人心知今朝形势严重,虽然他对本门武功甚有信心,可是对方既然连他数日后便将取到手中的《六纬神经》也知道了,可见得人家早已谋定而后动。换句话说,人家必有制胜的把握,才会赶在取书期前来挑战。
    他此刻万万冲动不得,必须比平常更加要冷静地考虑清楚,而且还得假定自己输在对方手下,那么自己如何收拾这残局?难道真个把师门至宝,那本足以称雄天下的《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还有什么人能够制住这九个存心作恶的人?他长眉紧锁,拂髯沉吟。观战的人睹状大感奇怪,忍不住都交头接耳起来。
    只见云溪老人沉思片刻,便向宇内九雄道:“老朽十分奇怪诸位如何得知本门的秘事,同时也十分佩服!正因如此,老朽必须好好考虑一下……”
    金老大是九人中代表发言的人,这时冷笑一声道:“你可是要考虑到封封封书期满之后?”
    云溪老人得一下,沉声道:“你们果然都十分清楚!很好,今朝之会,算得上是老朽平生最困惑的一次约会。不过老朽只需考虑一会儿,你们可肯稍为等候一下!”
    金老大慨然道:“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我们略候无妨。”
    云溪老人不再做声,转身走到湖边,双手放在背后,凝望着茫茫湖水,用心寻思。
    这种情形古今罕闻,尤其是在天下第一高手身上,更加令人疑惑。
    金老大和余下八人略略商量一下,便先发制人地向众人宣布说,这是他们和云溪老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恕难向各位朋友宣布,希望大家体谅苦衷,切勿启齿询问。
    云溪老人听到金老大的宣布,已知他们不想把得到《六纬神经》之事泻露出来,以便将来练成功后,每一个人都可以横行天下而武林中仍无一人知道他们的武功从何而来。
    突然一个念头因此而生,他深深呼吸了几下,用心地想道:“现在我又发现了有一个矛盾,可以加以利用!希望本门神功不致为奸人所用,因而流毒天下…”
    他以绝世的天资,迅速异常地把这个意念再三修正,然后浮起一个微笑,徐徐转身走向宇内九雄。
    金老大道:“你想出答案了么?我们兄弟恭候已久呢!”
    云溪老人点头低声道:“劳你们久等,甚感抱歉。老朽的答复是:只要你们宇内九雄赢得老夫一身所学与及腰间一柄缅刀,老夫便把师门秘藏了一甲子《六纬神经》之处,绘制一图,双手送与各位!”
    金老大固然大笑道:“那好极了,现在可以开始动手了吧?”
    “且慢。”云溪老人道:“老朽尚有附带条件,不过绝不强人所难,均是十分容易办到的……”
    “咦,听起来好像附带条件不只一个哩!”金老大说罢,又爆出一阵大笑。
    云溪老人低声道:“不错,老朽的附带条件,第一是这幅藏宝图,分刻在九面象牙牌上,每人赠送一块,合起来便是指示路径的藏宝图。这样异日你们九位取得老朽师门秘籍之后,尚可将此牌收藏起来,作为纪念……”
    “第2点呢?”
    “第二是九位必须答允得到藏宝图之后,即须离开此地三百里之远,方始取出这九块象牙辟拚凑起来,同往取书!”
    字内九雄不暇深思,都觉得这个附带条件简直没有什么理由。不过他们都相信云溪老人绝不会故弄玄虚,藉此腾出时间,他自己先去取书阅看。
    金老大为妥当起见,便道:“这一点使得,我们兄弟答允便是,但你却不得趁机先去取书观看,或命别人捷足先把《六纬神经》取去!”
    云溪老人肃然道:“这个自然,老朽决不致做出这等可耻的行为,诸位大可放心!”
    话已说完,宇内九雄便开始布阵。
    首先是金老大掣出金龙剑,一跃而出,朗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其余人人均同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
    跟着左老二手持烈火旗,跃到正东位上,朗声道:“震宫天马最堂堂……”众人一齐复吟一遍。
    轮到成老三手持指日鞭,纵落在正南位上,吟道:“赤兔南高稻成烈……”众人一齐吟道:“赤兔南离称威烈!”
    一个破钹也似的声音响升起来道:“西方金马是仙乡!”随着语声,岳老四手持仙人掌,落在正西方位之上。众人大声复吟一次。
    云溪老人看到此处,已知那宇内九雄的确是有备而来,他已认出这阵法称为金龙八方天马阵,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一声罢了,便细思如何出奇制胜,突破此阵之法。以他的功力,只要觑准时机,全力一击,必可将九人中任何一个击毙或重创。
    不过关键就在于这个阵势变化,他能不能及时抓住机会,作那全力的一击。
    “刷刷”两声,两个人飞纵出来,各自落在正北和西北两个方位上,正是柳五、卫六二人。柳老五手持马刀,寒光夺目。卫老六双手分持一双御史笔,杀气腾腾。
    这两人一齐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众人齐声复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又是“刷刷”两声,那云七、钟八分跃到自家方位上,云老七朗声吟道:“良是状元……”钟老人立刻接下去道:“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有如钟鸣效应,使人精神一振。
    众人复吟一遍,赵老九挺身而出,洪声吟道:“东南类位八龙田!”
    这一回九人同声道:“东南翼位八龙群!”
    声震四野,不远处的湖面上波波荡漾,威势果然不凡。
    一众观战的武林豪客,早被他们这个阵势镇住,此时禁不住都鼓掌叫好。

举报

第十九章布奇阵云溪遭败绩
    云溪老人神色自若,只见金老大手捧长剑站在中央,不论如何移动,总是刚好扣住整个阵势。心想擒贼先擒王,明知金老大必是整个阵势的总枢纽,却也不妨一试。
    金老大已朗声道:“云溪老人你只要能破了我们此阵,我们兄弟从此退出江湖!”
    云溪老人长笑道:“就是这么办,老夫来也!”
    人随声起,焕然飞投人阵,一掌拍向金老大。
    金老大仗剑一挥,封住门户。云溪老人微微掠喷一声,心想对方这一招,极似本门秘传手法。
    但他手上丝毫不停,掌势忽收,宽大的长袖却依然向金老大拂去,疾卷敌剑。
    金老大跨步移身,一呼”地一掌封住对方衣袖,右手金龙剑已化为“顺水推舟”之式,从侧面攻过去。
    云溪老人长届轻皱,忖道:“这一招化腐朽为神奇,正是我师门独得的手法,为何他竟使得如此纯熟……”
    当下收袖封住侧面,猛觉身后风声劲烈,便知对方阵势已然发动,从兵器强劲的风力中,可知乃是云老七的状元牌砸到。
    好个云溪老人不愧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只见他从从容容,反掌向身后好半个圈子,跟着左掌又出,向身前扫半个圈子。
    这一刹那间,金龙八方天马阵连连转动,变化奇疾,一共已有四人相继出手,但云溪老人轻描淡写间,仅仅以一招“宇极回环”,便把四样兵器完全迫开。
    阵中之人犹然未觉,在旁边观战的群豪,却听到云溪老人双掌挥扫时呼啸的风声,还有那变幻莫测的剑气刀光,均足以令人目驻神摇,叹为观止。
    要知云溪老人既称天下第一高手,不但武功卓绝,不可一世,便论头脑机智,也须是上乘之选,方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他明知B己的六纬神功,刚柔兼济,不论攻守,威力绝大。因想对方这个阵法,一同繁复多变,极难在一百数十招间看出端倪而将其破掉。二则这布阵的九人,原本就是武林之雄,这番有备而来,结阵围攻,自然不可当作一人看待。
    于是在瞬息间,他已决定采取以静制动的战略,暂时仍不掣出缅刀。
    观战群豪正在眼花绿乱之际,忽地豁然开朗,一切情形都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云溪老人双足牢牢钉在地面,分寸不移,单凭双掌和那对大柏,护住全身。
    他在核心中既不转动,整个阵势便缓慢下来。
    宇内九雄各朝自己应站的方位转动,一面出手进攻核心中的敌人。
    但见一会儿是金龙剑和指日鞭双双夹攻,一会是状元用和御史笔凌厉扑击,更有那宛如长蛇般的玄丝飞抓,不歇从空中下去,夹攻之势,愈形险恶。
    云溪老人换立如山,以精纯奇绝的神功护身,强封硬架,那金龙八方天马阵连转了七八医,仍然无法奈得云溪老人的何。
    金老大看看时机成熟,立时大喝一声,金龙剑一挥,幻出一片金光,直取云溪老人胸前。
    余下的八人倒有六位撇开,只有成老三和柳老五分站在云溪老人的左右的两翼。
    云溪老人依照老方法挥拍一封,金老大位脱一挫,剑势欲收未收。云溪老人心中微讶,暗想对方这一招如化为“春絮乱飞”之式,则便是本门家数。
    这一刹那间,左右两翼的成老三柳老五齐齐巨喝一声,指日鞭和马刀一齐夹攻而到。
    云溪老人明知只要退后一步,不但左右两翼的敌人招数落空,便对面金老大欲变未变的剑招,也失去大半威力。
    陡然想起对方此举,分明是迫自己后退。可是他们从何而能学到这么奥妙神奇的夹攻手法?而且最绝的是这一下乃是暗中威胁大于明攻。如他不曾记住自己以静制动的原则,这刻早已后退。
    当下运功力,双柏微微向左右拂去,同时之间上身向后微仰,底下已一脚踢出去。
    对面的金老大如化为“柳絮乱飞卯之式,势须往前跨步,则必被云溪老人一脚跟上,左右的两人陡感潜力如山,大类隔山打牛那等奇功真力,不敢怠慢,疾田开去。
    金老大向左边一跨步,剑尖微沉,虚虚指着云溪老人的右胁。就在他移步之时,“刷刷”两声,岳老四手持仙人掌,落在敌人正面,云老七则落在敌人后面。
    金老大凝剑不发,岳、云两人一以仙人掌,一以状元牌,前后猛攻。
    云溪老人暗中哼一声,左掌向前拍出,五指箕张,似抓似拍,右手突然飞出一道很虹,射向身后,“挣回地微响一声,刀尖已点在云老七的状元牌上。
    他之所以微哼一声,便因金老太沉剑指着自己,加上云岳两人的攻击,便又变成另一种极厉害的威肋,一似将他师门“吹澈玉霞”和“横江截斗”两绝招,化在三人兵器上,同时使出来。
    因左侧没有敌人,故此他可以疾退开去。但他最念念不释的,便是这字内九雄并非那天聪卓绝一代的人物,何以会具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法?
    金老大嘿地一声,金龙剑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然猛攻上来。
    云溪老人缅刀起处,射出一溜银光,绕身一匝,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对方三般兵器均招呼在缅刀上。
    这三位均是一时高手,威力非同小可,云溪老人以绝世功力,硬挡了这一下,身躯一震,移开大半步,头上风声呼啸之声起处,一道乌光电罩而下。
    云溪老人叹口气,左掌虚虚一拍,“呼”地一声,那道乌光快落又起,掣将回去。原来乃是赵老九的独门兵器玄丝飞抓。
    他之所以叹气之故,便因他虽然退了大半步,但如不是这玄丝飞抓来势奇险,他仍可及时移回原位。如今这一来便无法挽回局势。。
    果然念头刚刚掠过,一连几股风力,发袭上身。
    在自外观战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聘出这中间的奥妙。正在替云溪老人设想如何是好时。
    眼前一花,云溪老人又自身刀合一,化作一道银虹,在诸般兵器中盘旋飞舞。
    金龙八方天马阵登时发挥威力,阵中除了当中的金老大之外,其余八人,全都如飞疾旋,按照练得极熟的方法,边走边发招。
    他们的招数均已预定如何发出,故此不管前面有无敌人,照样要发出去,还须运足内力,备极凌厉地发出去。
    这样看似无用,其实却把云溪老人牵制得一身功夫,只剩下五六成。原来他仗着缅刀护身闯阵,起初尚能追击那一阵之首的金老大。但不到片刻工夫,那金老大已变成阵中的枢纽,发动了整个阵法。他不论以何种身法要到哪个方位,都见到有敌人刚刚凌厉无匹地向那个空位发招,自己如硬要过去,无异于自取其苦。
    他只这么迟疑了一刹那,便已完全陷入被动,因外的人看起来以为他尚能自如,其实他所做所为,全部为了应付绵绵不绝地攻上身来的招数。
    最奇的是金老大在中央转动不快,可是云溪老人却感到每一次最难于应付的,便是那支寒气泛骨的金龙剑。
    云溪老人暗叫一声“罢了”,便做济命之计。
    适好岳老三的仙人掌化一道金光,外抓下来。云溪老人左掌据可劈去,“呼”的一股掌力游憧而出,竟把仙人掌荡开,跟着化为“孤云独飞”之式,斜向身后砸去,恰好把锋利无传的马刀劈开。真是间不容发,死生不过一线而已。
    他右手的缅刀可不闲着,突然一招“天王托塔”,力架迎头砸下的状元牌。
    云老七心中暗喜,臂上加力,意欲把对方的缅刀砸得无法立即变招换式。原来大凡他们这等高手较技,一定要招无虚发,只要一招受制。底下来不及变化,便须血溅当场。
    云老七也知对方名满宇内,断无任得自己的缅刀被人砸出手之理。是以不敢作此打算,只希望以自己的重兵器,仗着势猛力足,能够把对方的缅刀砸得微微一滞,便已成功。
    哪知云溪老人不但伸刀硬架,而且比他砸下之势还要快得多地擦上来。
    当地响处,刀牌相触。云老七叫声不好,状元牌已被敌人在势子力量均未用足时,先一步迎上来,硬生生震起数尺。
    金老大为字内九雄之冠,得到老隐士所传授的也极多,此时大喝一声“龙马精神”,便自挥剑疾攻。
    口令一发,人人一齐转动。
    云溪老人舞刀挥掌,先封左右两翼和身后,剩下前面门户,大大开放。
    金龙剑挟着破风之声,电掣攻到,剑失已到了云溪老人面前不及一尺,眼看云溪老人刀掌俱不能收回,形势危殆时,突然又电掣回去,并不真个攻人去。’”
    云溪老人这一招本是他师门绝艺,称为“开门揖盗”,只要对方攻将人来,挤着受点皮肉之伤,必可把对方击毙。
    如知金老大已明其中奥妙,自知功力相去尚远,挡不住云溪老人这一招。故而以阵法之力,反使云溪老人自食其果。
    说得迟,那时快。金龙剑刚一撤去,啸风之声大作,先是仙人掌、马刀、御史笔这三般兵器,分由左右后三路攻到。
    市一近敌,相伍尚有尺许,便突然全部自动撤退,改走方位。
    另外的指日鞭、烈火旗、白玉带、状元牌这四般奇形兵器,一齐以雷霆万钧之力,递补上刚才三面的虚攻位置,这回却真个攻到云溪老人身上,毫不留情。
    云溪老人功力虽极精纯,无奈全身真力被逼得一发再发,已难运用如意。第一次是诱金老大攻人来时,因对方临时收剑,因而将全身真力,即速收回,尚未完全妥当。第二次仙人掌、马刀御、史笔等的虚招又到。他又运气聚力准备应付时,对方又掀了口去,改换另外四人真正攻到。
    就在这诸般兵器环攻之下,金老太离地双脚一顿,身形直拔上半空。
    观战的群豪们惊讶之情未歇,只见云溪老人突然化作一溜刀光,破空而起。
    金老大恰好下降,两人几乎是贴身交错而过,金老大连发两剑一掌,均已用足全力。
    云溪老人已用尽一身功力,方始从极险中跃起空中。此刻骤然被字内九雄中最强的金老大,用足全力进攻,仗着修为极深,勉强以一招“夕阳西坠”挡住对方一剑和一掌。
    金老大第二剑宛如惊虹掣电般攻到时,云溪老人实在无法,沉刀一架。
    做地一响,一道光华在空中划个环形,飞坠在数丈之外。
    云溪老人飘落地上时,双手空空如也,原来手中那柄缅刀已被金老大一剑磕飞。
    他顿脚长叹一声,心中难过异常。只见自家仍然陷身那金龙八方天马阵中,金老大捧剑屹立在他面前,凝目瞧着他。
    云溪老人道:“老朽今日认输了……”声音朗劲中又含有凄凉之意。
    此言一出,四周彩声四起。金老大命另外八雄去把这些观战的群豪敷衍去,另订庆功日期,大摆筵席款宴他们。
    他自家却走到云溪老人身前,道:“从今以后,这天下便是我们宇内九雄的了,你打算归隐何处?”
    云溪老人拥然走过去把缅刀捡起来、道:“总有一天,我要破掉你们的金龙八方天马阵……我会教出一个好徒弟来……”
    金老大哈哈大笑道:“现在你有什么用了呢?你师门那本可以横行啸行于天下的《六纬神经》,已不复属于你!而我们取得之后,武功只有比你更强…,,云溪老人冷冷道:“老朽本无面目再生于人间,但就是为了你们。才含羞忍辱再活数十年……”
    “你再活一百年也没用!”金老大嘲笑道:“你几时把藏宝图交给我们?”
    云溪老人这时正是虎落平阳被大欺,他最不明白的是何以对方九人有本事练成这种奇奥的阵法?又何以好像已了解他师门好些秘传绝招,以致他的真正威力屡次施展不出……
    但这个秘密直到好多年后,他才在无意中晓得。这刻他仍然忍住气,道:“三日以内,你们可再来此处,将藏宝图取去!”
    宇内九雄满意而退,云溪老人便入城找了九块象牙牌,将他师父封封封书之处,绘就一个简单明了的图形,然后刻在九块象牙牌上。这九块象牙牌一凑起来,不但有图,而且在每两块交缝之处,刻着一个字,一共即是有四个字,注明藏宝地点。
    三日之后的黄昏,云溪老人提着一个包袱,又现身于扬州北方的邵伯湖边。
    晚风吹过湖面,绿波粼粼,云溪老人望湖兴叹,暗想自己不但多年威名毁于一旦,而且还要把自己尚未见过的师门秘籍,双手奉送与外人,这种滋味,真是无法描刻。
    远处有人引吭高歌,纷沓而来,似有多人扶醉而至。
    云溪老人这时正是英雄末路,无言地凝望着苍天,忽然想起拔山扛鼎,天下莫敌的楚霸王项羽……
    楚霸王垓下兵败,虞姬伏剑自刎。楚霸王奋其余勇,十荡十决,通冠当世。但最后因无面日见江东父老,便在乌江渡口自刎而死。其时有汉将追到,楚霸王校剑时,还豪壮地说把头颅送给他们,……
    云溪老人长阳一声,他可没有楚霸王的赫赫功业以及悲壮的下场,但他的心情,却大概和那位将自己首级送人的一代之雄相似。
    醉因之声越来越近,云溪老人买然瞥视那边一眼、想道:“我不须无面目返见江东父老,何不设法暗施毒手,将那九个心怀叵测,欲要鱼肉天下的人除掉?”
    正在想时,宇内九雄已随着歌声出现。他们刚刚杨怀国了不少酒,大家都有七分酒意,联管回来。这时站也站不稳,东歪西倒地向湖滨走过来。
    金老大一改平日稳重之态,嚣张地叫道:“哈……哈……云溪老人,我们兄弟教你久等,真个抱歉……但你要知道,除了你之外,别的人想和我们兄弟见见面也不容易呢……”
    另外那人人轰然大笑,云老七和赵老九即如暖暖地唱起来,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云溪老人面色铁寒,两个念头在胸口交战……
    他这刻若然出手,便可把守内九雄除掉,往地下一埋,天下无人知悉。
    但他能这样做么?不管有什么理由,说什么为天下生灵着想,可是宇内九雄的确赢了他,而且因他平生重言诺,为人光明正大之故,才敢醉了联管而来赴约!他能够在这时暗算人家么?
    字内九雄散开来拥到他身边,看来他们几乎站不稳。云溪老人突然把手中包袱抛在地上。
    九个醉汉一齐抢着弯腰去拾,转眼间跌倒了八个,只剩下一个金老大,风也似地用开丈许。
    他醉眼一用,大喝道:“云溪老人你敢暗算?”
    云溪老人厉声长笑道:“姓金的,老夫如让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即跳下邵伯湖淹死……”
    金老大酒已骇醒大半,焕然掣出金龙剑,调元气,立个门户,准备迎敌。
    云溪老人又大喝道:“姓金的小心,老朽可要发招啦……”喝声甫歇,缅刀起处,修然光华乱颤。那柄刀运到金老大面前时,已化为十余柄之多,令人眼花撩乱。
    金老大功力深厚,在宇内九雄中领袖群伦,此时心虽惊而不乱,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疾闪出数只以外。
    但云溪老人把中套招,身法只有更快,金老大脚尖刚挨地面,刀光复又如潮涌至。
    金老大嘿然一喝,横剑撩出。云溪老人正要他如此,缅刀化直戳而成为下所之势。
    “当”地一阵金鸣之声响处,金老大手中金龙剑坠落尘埃。
    金老大张开口,意欲厉声说什么话,哪知云溪老人左手骄指虚虚一戳,已施展出隔空点穴的手法,把他穴道点住。
    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的高手,果然在三招之内,把声名赫赫的宇内九雄的第一把好手击败,不由得仰天长笑。
    笑声从湖面上传出老远,近处求波也被他这等坚实得宛如有形之物的笑声,震得波翻浪涌……
    云溪老人发泻完胸中郁气,便开始在湖滨挖个土坑,大约挖了一丈方圆,半丈深的一个泥坑,陡然中止了挖掘的动作。
    歇了一会儿,他颓然地坐倒在泥地上,望着茫茫湖水,忖道:“老天啊……我能够做出这么卑鄙的行为么?唉……虽然我有很好的理由,可是我早已输了一着,因为在开头时,就不该答应让他们九人联手摆阵。纵然许可他们摆阵,便不该下这等赌注……”
    他默默寻思了半天,深深叹口气,起来把泥坑填回原状,然后过去把那九人逐个解开穴道。
    宇内九华这时可真不敢和他拚命,敢情对方功力果然深厚绝伦,若然九人之中有一个因把握不住时机而失手,九个人都得在顷刻之间完全被杀。
    金老大冷笑道:“承你不曾加害我们,这份情只好等来日报答了!你既不舍把师门秘籍献出来,我们兄弟可不是非要不可……”
    云溪老人拾起地上的包袱,取出九个锦盒,道:“前事休提,这里便是九面象牙脾,只要拚凑在一起,便容容易易,但必须离此三百里路之后,方可取看…”
    宇内九雄一人取了一个锦盒,只见盒上贴着一张白纸条,用楷书端正地写着“天秘牌”
    三个字。
    云溪老人离开邵伯湖之后,便一直没有音讯。那宇内九雄各人取了一面天秘牌,初时恨不得立刻从锦盒中取出来,排起来查出藏书之处,好赶快去取出练功。
    三百里地虽然不算远,但因他们并非赶路,故此一直走到第三天的晚上,才走了二百五十余里。
    投店时大家已不似以前那么兴高采烈,豪气飞扬的样子。在他们之间,已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矛盾……
    这个晚上,九个人各自在床上辗转反侧,都无法人寐。
    翌日早晨,大家都极早起来,盥洗之后,一齐到街上吃些早点,然后默默向前走。
    这五十里不到的路程,他们居然走了一天才走完。这时应该一齐取出天秘牌,拼合起来,便可按图索验,取得载着天下无敌奇功的《六纬神经》。可是他们都没有提及这件事,一齐投店休息。
    第二日起来,大家都像是轻松了许多,尽是储扯一些闲话,脚下却继续向前走。
    大家都不提天秘牌之事,九人联袂一直走了五年之久,把天下都走遍了。
    然后,这九个结义兄弟,各各选择了一个地方卜居,便是后来的四堡五寨分布的地点。
    他们一直到老死之时,尚不曾再见过面。不过他们的一身功夫以及那金龙八方天马阵却悉数传下。
    金大立、成永等人,已是第三代后人,他们反倒有见过面,可是他们之间也从来绝口不提及天秘牌,因此除了四堡五寨的人,外间根本就没有人晓得天秘牌这一段往事……
    何仲容把结局听完之后,心中甚觉迷糊,忍不住道:“玉真,你如不把理由说出来,刚才说的一番话等如白说了……他们为什么不拼合起天科牌,早点把《六纬神经》取到手?”
    成玉真娇笑一声,道:“你呀…这样也想不出来么?唉,要我说出来怪难为情的……但爷爷们是经过起初那三百里路所费的三夜时间,各自想到把《六纬神经》取到手之后的问题……”
    “那有什么问题?”何仲容理直气壮地道:“云溪老人又不会再去找他们麻烦…”
    “唉,你这人真是……他们想了三日三夜之后,便都生出私心啊!须知那本足以无敌天下的秘籍,所载的功夫不比等闲,他们九人虽然一齐学会,可是这等奇功秘技也必须看每一个人的无资悟力如何,才能分出成就的高下。他们每一个都不想有别人高出自己太多,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自知天赋有限,均没有信心认为自己必可练成天下无敌的身手,因此更怕别人能够练得成,自己便太吃亏……”
    何仲容恍然地“哦”了一声,道:“现在我明白了,他们因知自己可能炼不成功,便怕那《六纬神经》一旦取得,九人之中,必有一人无敌于天下“这个计策你说妙不妙,云溪老人的确想得太绝了,仅仅要他们高开三百里以外,而就是这么一段时间,那本秘籍的下落,至今仍然是个谜……”
    何仲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翻眼向天,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喜道:“我有个主意,你听听看可使得!现在你既不敢回成家堡去,我们不如索性遍游天下,设法把九两天秘牌取到手,然后把《六纬神经》找出来……”
    成玉真道:“你这个主意很好,但若然这么一做,我父亲便永不会原谅我,父女之情,永远断绝!”
    何仲容想想也是,便道:“那么我收回那主张,你认为该怎样办,便怎样办。”
    “我想先取了这面象牙牌回去,求他老人家原谅你无心之失!”
    “那么我们这就回成家堡去……”
    “你不能跟我一道走,只要一踏人成家堡周围五百里之内,我父亲便会晓得,因此你纵然不人堡去,我父亲也许仍不肯谅解!”
    “既然如此,我在什么地方等你?”
    “你说吧,时间也得宽限得长一点,以免赶不及与你见面……”
    “我想到扬州走一趟,一来看看周老丈安危如何。二来也得助他了却一家心事…”当下他把老人周工才所说的石坟墓一事告知成玉真。
    成玉真听了,大为摇头,道:“古语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往往因他怀有令人垂涎的宝贝,便招来罪咎。那座石山之内,既有聚宝盆和温玉美人,如被你们攻入,取将出来,就不免为了这两宗宝贝,引起无穷劫祸……”
    何仲容星然道:“你说得不错,我非把这道理告诉周老丈不可……慢着,我记起了什事情?”
    他的面色变得如此严肃,以致成玉真不敢和他开玩笑。她本想笑他哪有自己记起了事情却又问别人自己究竟记起什么的。
    何仲轻摇头道:“不可能吧……除非云溪老人活上两百多岁……”
    “云溪老人?你何以提起他?”成玉真诧讶地问道。
    “大概不可能的。”他对自己下个结论,然后才向成玉真道:“周老丈在你家堡中的石室内,告诉我关于石山的故事时,曾告诉我说,他的师父便是云溪老人。他说云溪老人有两样绝学,一是冠绝天下的六纬神功,一是土木之学。而周老丈他仅仅学到云溪老人的土木之学!照你早先所说云溪老人与及首创四堡五寨九位老人家的往事,从年代推算起来,是不是云溪老人活了两百多岁,才可能做周老丈的师父?”
    成玉真笑道:“这一点无怪你怀疑,昔年在邵伯湖大战时,云溪老人才五句上下,我们九位爷爷方在三旬左右的壮年。他们均已娶妻生子,而我的祖父辈也极年轻便娶妻生子,他们的寿命均不长,故而至今俱已凋丧殆尽。郑周老丈如是二十来岁投师,当是四五十年前的事,那时云溪老人尚未满一百岁呢…”
    “这就是了,云溪老人的六纬神功,既是天下正宗内家功夫,自可延年益寿,活上一百来岁不算希奇!”
    成玉真执着他的手,道:“我们三个月后,在庐州见面吧……”
    何仲容想了一下,道:“很好,庐州恰当成家堡和扬州之间,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届时便可以互相寻到……”
    当下约好暗号,成玉真取了那块象牙牌,依依而别。何仲容返身向扬州而去。
    不须多少日,便到了扬州。出了城西,过十二圩,转到周老人新盖的屋子门前。
    何仲容上前叩门,隔了片刻,木门开了,他一看开门的人,不由得为之怔住。
    原来开门的人,乃是暗中痴恋他的女罗刹郁雅,她露出惊喜之色,道:“瞩,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我料你必会回来,因此先来等候,一方面也可尽力保护周老丈……”
    何仲容心中陡然有点不安,要知何仲容人虽老实,却不是木头,郁雅对他有情,他能不知道么?以前还无所谓,但如今已和成玉真有噬臂之盟,别的女人,他在道义上决不可接近。
    两人一同走进厅中,女罗刹郁雅见有使女出来,便吩咐她去请周工才出来,一面问他道:“那天你如何脱身的?那蒙面人是谁呢?你知道么?”
    何仲容含糊地摇摇头,不知如何说才好。郁雅见他神色不定,忽然措猜为何仲容后来探听到成玉真的凶耗,是以至今心情紊乱。虽然有点嫉妒,但也就体谅不说什么话。
    片刻间周工才扶杖出来,满面慈面笑容,宛如听到远游的儿子归来。
    到了晚上,周工才到何仲容房中,谈起设法去探石山之事,何仲容便劝他放弃此念,免得为人间招惹祸劫。
    老人显得有点颓丧,道:“你的话果真有理,但我花了二十年心血、好不容易才想出建造这座四方形石山的秘密,如今可以去探时,你都劝我罢手,这教我死后也难瞑目……”
    何仲容道:“我并非决意不帮助你探那石山,不过希望你想想而已!还有请你告诉我,令师兄申伯贤住在什么地方?”
    “他就住在扬州附近,你想找他么?”
    “正是此意,现在我才知道令师云溪老人武功果然是天下第一!因此假如令师兄肯传授我一点武功,那就太好了……”
    ”你不必想了。纵然你见到他,他也决不肯承认懂得武功,我可不敢出面,否则他会严重处罚我……”
    何仲容道:“唉,即使学不到什么,也希望能开开眼界,不知那天下第一的功夫,究是如何神奇……”
    老人周工才道:“有办法,你一到他家里,便借故捣屋打人,那时不由得他不出手制你……”
    何仲容摇头道:“使不得.一则他是位老人家,我怎可无礼撒野?二则他一身武功,定然远在我上,一个弄不好可能便当场送命…”
    正在谈论之时,女罗刹郁雅忽然在房门出现,人未到香风先送。
    她娇烧的笑道:“哟,你们两位谈些什么呀。我可以听听么?”
    何仲容笑了笑,道:“没有谈什么……”心中却忖想道:“女人总爱大惊小怪,又喜欢串门子东谈西论,郁姑娘虽是巾帼奇人,不比寻常的脂粉,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和普通女人—般。”
    周老丈明知郁雅对何仲容有情,因心感郁雅昔日送他来扬州之恩,便打个哈哈,起身道:“老朽还有点事,一去去就来。”
    房中剩下这对青年男女,何仲容当然也知道郁雅的情意,可是他已把全部爱情献给成玉真,只能辜负郁雅一片柔情。
    郁雅在房中坐了一会儿,闲谈了几句,见何仲容直打呵欠,只好怅怅回房安寝。
    次日何仲容洗盥之后,便上街买了数色礼物,写了一张名帖,自个儿溜到东门,按址探询,不一会儿走人一条陋巷中。
    只见陋巷外面只有十余间破屋,内里左边是一块旷地,右边却是一片菜园。
    他走到最末的一家,柴门半掩,十分静寂。
    这位俊美的少年在门外迟疑着,不敢立即叩门。心想听周老丈说,他师兄孤然一身,为人沉默寡言,对世情看得十分淡泊。虽有一身天下不测的武功,但一向以种菜为生。
    当下瞧瞧那片菜园,估量大约有三亩大小,四周俱围植着荆棘,又厚又用,高达寻丈,真是老鼠也钻不进。除了从木屋的门外这一面,棘名当中开了一道门户,因此看得见园中情形之外,不论在哪一边,都不能窥望见园中。
    何仲容微觉好笑,心想以申怕老人的武功,别说这么一个三亩大小的菜园,便是数十里周围,只要地留心,所有人畜经过动静,均可亲知,有如目睹,因此何必弄了这么一道荆棘围墙?难道还怕人偷菜么?
    菜园中除了纵横排列得齐齐整整的菜畦之外,当中有个土丘,树立着一方石碑,似是坟墓。
    墓上青草油绿得异常悦目,在坟墓四周,植立着二十余棵桃树,此时因在深秋,故此技杠秃立在秋风中,显得十分凄冷。
    何仲容看罢,便步到木门前,正要举手去敲,忽听屋内一阵步声出来,连忙退了几步。
    却见一位大姑娘,蓬松着头发,脸上,片期红,一面整理着衣裳出来。
    何仲容冷不妨这个孤身老人的屋中,会出来这么一个大姑娘,而且又是这般模样,使人想到粮亵事情上头去。
    不由得在惊讶之中,加上几分研判隐情的眼光。
    那位姑娘看来似是小家碧玉,此时乍见有位年轻俊美的公子,直着眼睛看她,不由得脸上一热,心儿直跳,把头一低,扭扭捏捏地走出陋巷。
    何仲容怔怔地站在原处,极力要自己不要想到坏事上面去。可是他为人天生正直,竟无法以袒护的心情,硬替申伯贤老人辩解。
    屋内传出一下吁气之声,甚是苍老,似乎是那老人做了一件令人疲乏的事后,舒服地坐下或卧倒时,发出的吁气声。
    何仲容到然大怒,回身便走,到了巷口,只见一个妇人在屋外晾晒衣服。当下过去,向她点点头,问道:“请问大婶,这巷子最后的一家,可是姓沈的夫妇两人住的?”
    那妇人见是位公子,忙道:“啊,不是,那一家姓申,只有一位老人家,已住了几十年……”
    何仲容谢她一声,便走出巷子,心中忿忿地道:“这个老家伙还能是好人么?他今年可能超过八十岁,但以他练有上乘武功的人,体力自然比常人不同、…哼,居然勾引无知的女孩来来泄欲,怪不得他隐姓埋名,不肯露面江或,敢情这一手比下五门那些淫贼可要高明得多!我如不是无意簿破,只怕还认定他是个德高望重的一代高人哩…”
    他口中发出“嘿嘿”笑声,折出巷子不远,只见屋檐下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长得甚是清秀,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何仲容望望手中烧着曲四色礼物,余想犹在,却又颇喜这孩子勤奋用功,便停在他面前,柔声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眼光由书本上移到何体客面上,口齿伶俐地应遵:“我姓高,名叫启福!”
    何仲容勉强笑一下,遭:“高小弟,你真用功,我这几包札物送给你吧高启福眼珠一活,双手缩到背后,露出拒绝之状。何仲容忙道:“我因访友而找不到地方,故此打算回去,这几包礼物带着没用…”
    说到这里,门内走出一人,何仲容停口举目一瞥,微觉一惊,原来那出来的人,正是早先见到从申伯贤家中出来的大姑娘。
    高启福大声道:“妹姊,他要给我礼物……”
    何仲容真想拔脚走开,这是因为心中厌恶这姑娘之故。可是此时形势却不许他这样做。
    他必须先解释清楚何以要送这些礼物给高启福,否则一片好心倒变成了诱拐孩子之嫌。
    那姑娘直着眼睛瞪着他,何仲容苦笑一下,道:
    “我本来要拜访一个人,但找不到他住处.买了这些礼物,带回客店也没用,。
    刚刚说到此处,那姑娘嘴角一用,大声道:“小福,回屋子里面去……”
    何仲寒怫然道:“难道姑娘不信,以为我故意编的谎话么?”
    那位高姑娘眼睛一回,白他一眼,道:“我又没说不信,莫不成你的话有不可信之处?”
    何仲容想不到一个小家碧玉,嘴上如此厉害,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虽然没话可说,却也不能拔脚便走,一时倒僵住在当地。
    高姑娘又白他一眼,露出又怀疑又不屑的神气,并且不肯示弱,仍然站在原地。
    何仲容自觉老大没趣,站了一下,心想拔脚一走,固然不大好。但老是呆站此地,人家却是住在这里的人,自没话说,但自家一个男人,竟呆立着和人家一个大姑娘对耗,更不像话……
    他苦笑一下,自个儿讪汕转身走开,一面想道:“这个大姑娘这么不畏羞,哼,还是什么好人么?”
    刚走了三四步,耳中听到那姑娘嘟囔道:“算你识得进退,不然姑娘非要给你好看不可……”
    何仲容心中一动,突然停步,回头冷冷省一眼那姑娘。
    他的眼光有如闪电一般,明亮锐利之极。加上他那俊美异常的面庞,越发英姿勃勃。
    高姑娘不知如何,芳心一怵,竟然垂低头颅,不敢看他。
    何仲容冷笑一声,心想这位姑娘原来是外强中于的纸老虎,一戳就破。
    高姑娘也在心中叫声“怪”,暗想自己怎会突然不敢和他正视,当下倔强地抬起头来,除视着那俊美公子,失声质问道:“你冷笑什么?”
    何仲容本来不会和女子斗口,但他另有企图,当下故意又冷笑一声。
    高姑娘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何仲容退了一步,道:“咦,你是一位大姑娘,居然也管人家冷笑……你这是要对付我么?”
    她也冷笑一声,道:“对付你?哼,凭你也配。姑娘今日可要教训你这狂徒!早先在中老爹家门口,姑娘已觉得你不是东西……”
    何仲容虽是有意撩拨,但好男不与女斗的观念,到底十分根深蒂固。因此不知不觉中又退了两步,道:“你不得胡说,当时我……*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在申伯贤老人的木门前碰见她时,因她神情可异,果曾用力盯她一眼,但这等活却不便宣之于口,因此只好咽住下面的话。
    她冷笑一声,追将上来,突然间玉掌已到了他援上。
    以何仲容此刻的身法眼力;居然还在对方手掌堪堪沾上自己面颊时,方始发觉。心中不由得一阵骇然,疾忙使个身法,旋将开去。
    饶他闪避得快,但鬓角已被高姑娘指甲挑刮着,掌风拂面而过,劲而不发。
    何仲容更加惊讶,暗忖这姑娘的掌力,分明已练到刚柔兼济,收发自如之境。这等功力,出诸于一个容貌平常的小家碧玉身上.不免令人奇怪。
    高姑娘一掌掴不到他,并无惊奇之色,身形一侧一族,双掌一齐交叉掴出。
    何件容在时大感为难,但觉对方这两掌夹攻上来,真是妙到毫档。自己除了使出重手法,取她胸前大穴之外,别无间运之方。
    这原是刹那间的事,何件容不暇多想,左手压住胸前的“鸠尾穴”,以免被敌人打着时,把真气击散。右手使出一招“推窗望月”,掌上含劲蕴力,蓄而不发,是以只有极微弱的风力,铁掌直向对方左胸击去。
    高姑娘面上微微变色,但其时不但自己双掌已交叉向对方面颊上击到。而对方的铁掌,也只差分寸便触及自己左胸的“膺窗穴”。
    何仲容这一把发出去,非迫对方报掌不可,否则两败俱伤。自己可以不死,对方却非当场毙命不可。是以他的招数有发无收。
    “各啪”脆响一声,何仲容面上一阵热辣辣的,但连牙齿也没动摇。这时他的铁掌也按到对方左脚上,手触处一片柔软中而又蕴有弹性。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暗骂自己一声“该死”,修然奇快地把铁拳撤回来。
    高姑娘的面上泛起红期,转眼间连耳根都红了。她左脚被何件容摸了一下,其实是按了一下,比时尚感到一阵奇异的滋味。
    何仲容骂自己该死的原因,十分简单。只因他在掌力欲吐未吐之时,蓦然醒起以自己目下的功力,击毙一个默默无名的姑娘,不论事情的是非曲直如何,也将遭到江湖闹笑。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对一个姑娘家,居然用这一招把她击毙,明眼人一看便知,更加会被武林不齿。
    高姑娘银牙一咬,沉声道:“好狂徒,你敢仗着练过几子武艺,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姑娘今日非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何仲容一听,敢情这个不起眼的姑娘,语气中倒真有江湖味道,正要道歉陪罪。
    高姑娘又道:“这儿是通行大道,一不便动手。你要是还有点男子气概,可敢跟姑娘到申老爷的菜园中比划一下么?”
    何仲容极快地想了一下,还未想清楚时,一眼省见高姑娘面含鄙视之色,爱时激起执拗之性,朗朗道:“姑娘先请!”
    高姑娘冷笑道:“你先走,我可怕你拉地逃跑!”
    何仲容大为不悦,但此时此地,不便再斗口舌,便爽快地向那陋巷走去。
    转眼间已走到菜园门口,他大踏步进去,回头一瞥,却不见了高姑娘。
    正在讶异间,旁边那间木屋“呀”地开了一道后门,高姑娘自门内走出来。
    何仲容明知这间木屋,便是申怕贤老人所居,心想高姑娘必定已将事情告知申伯贤,便睁大眼睛,等那中伯贤老人出来。
    哪知高姑娘出来之后,那道后门静悄悄的,并无第二个人出现。
    高姑娘先过去把菜园门关好,然后转身厉声道:“大胆狂徒,你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妇女,想来姑娘不会是第一个被害的人。今日姑娘要替那些被害的姊妹们,尽报仇恨……”
    何仲容忍耐不住,面色一沉,严肃地道:“姑娘你不能含血喷人,适才我发的一招,便是临时醒悟,因此才不发掌力,否则你此刻还能胡乱加罪于何某人么?”
    高姑娘任一下,似乎觉得有理,何仲容又道:“何某可以向姑娘道歉赂罪,但纵使斧钦加身,决不肯承认姑娘所加的罪名……”
    他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语气严肃,那姑娘已软了一半。
    何仲容闭口静候她的回答,忽见她头颅微问,似是凝神倾听什么。
    他不禁讶异起来,也自凝神查听,却听不到有什么可疑的声息。
    高姑娘点点头,轻轻道:“我知道了……”何仲容还以为她对自己说的,方在揣想言中之意。又听她大声道:“你的狡辩诚然动人,但姑娘不吃这一套,除非你站着不动,让姑娘掴你几巴掌,或可饶你一次。”
    何仲容心中温怒,便不言语。
    她款款走上来,又道:“一动上手,你的苦头可就吃得大啦!你不信么,看掌!”
    喝声中一掌飘飘拍过来,何作容出手封闭来路。只见她右肩一沉,便知她底下踢出左脚,连忙分一掌封住下盘。
    微风拂处,她另外未动的左手,不知如何已拍到颊边。这时何仲容才知道中计,敢情对方招数奇异奥妙,出手都从意想不到之处攻到。
    百忙中不暇多想,仗着内功湛深,猛可施展出“仰观天象”一招,上半身向后一仰,双掌已连续攻出,狂飓裹起,潜力如山,果然把对方迫住。
    他横跃数尺,然后仰天笑道:“想不到十步之内,竟有芳草。呔,你也接我一招!”双拿一分,欺身扑去,由虚实实地使出实回拍抓四种手法。
    高姑娘左手在面前划个圆囵,右掌疾然从国国中拍出去。
    何仲容收革不迭,退开数步,定定神想道:“她的出手奇奥无匹,轻扬淡写间便把我的辛辣攻势消解。但如她知道我这一出手,连四堡五寨那几个老头也招架维艰,而她却这么从容轻易的话,她一定不会自甘寂寞,没没无闻地住在扬州城中……哎呀,我必需找出她的弱点才行。”
    想得虽不少,但也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高姑娘移宫换位,娇喝一声“狂徒看掌”,右掌一晃,忽地踏人奇门,左掌已堪培掴到他面上。
    她每一出手,全都是掴嘴巴的妙手法。何仲容大大一凛,一招“星移斗转”,身形疾旋开去,他的身法已奇快绝伦,但面上仍然感觉到对方掌风括过,只差一线便吃她纤指刮着。
    当下使出毒龙掌法,左手半招“少阳再引”,攻取对方右臂。右手一招“急流鼓体”,疾取对方中盘。前一招是华山派绝招,后一招是武当派煞手。两招何时使出,威力之大,一时无两。
    何仲容招数出手,据可发觉自己功力大进,对敌时已可不拘法度。这两招同时并使,正是要对付对方那一招怪异手法。而他以往一向不曾练过以左右手分使不同的招数,此时却因时随势,自然而然地便施展出来,由此可见得功力大进。
    高姑娘左手又划个圆圈,右手从圆圈中击出去。这一次左手所划的圆圈较大,威力还异。
    何仲容咦一声,自动收招疾跃开去。
    高姑娘冷笑道:“你就学会跳跳跃跃的本领么?姑娘至今脚下未移动过一下呢……”
    何仲容无话可答,心中一味寻思破她这一手怪招之法。
    高姑娘忽然遇到纵横排列的菜畦中,冷笑招手道:“狂徒搬过来这边比划么?我们约定不许踏上菜畦如何?”
    何仲容岂甘示弱,纵将过去。那菜过每一行相里不过一尺,因此只能直攻直退。
    她迫上来,左掌一晃,右手已拍到面门。何仲容蓦地悟出对方拿法的奥妙,全在同下。
    原来当她左手虚晃时,身形忽在无声无息中移前尺许,故此她早已举起欲拍的右掌,忽然已到了他面门。
    当下真气一沉,力聚右脚,身形摹然向右边们倒。那高姑娘右掌扫空,左手一沉,便已掴到。好个何仲容,内功精纯,提住那口真气,身形修地倒贴地上。
    高姑娘两掌皆落空时,何仲容右手虚虚向地面按下,左掌力劈对方胜骨。高姑娘只好退了一步,何件容已站将起来,朗声大笑道:“这一次姑娘可移动了吧广话虽如此,但何仲容心中却十分烦恼,只因对方这个姑娘,打到如今,总是那么两三招,自己却已使出好多种身法和招数,却还未赢得人家……
    这一来他可就想到假使是那个传授她武功的人,亲自出手的话,他如何能吃得消?
    高姑娘一连掴了数次,俱告落空,已有怯战之意。
    何仲容蓦地大喝一声,纵身跃上半空,由空中俯攻下来。
    那姑娘仰面向天,仍然以左手划自,右手从圆目中击出来。
    何仲容但觉无懈可乘,提着那口真气,斜斜飘落左方时过中,脚一沾地,复又腾身而起,极快地从她身边掠过,顺手攻出一招。
    他明知对方只要看得见自己攻到,使出那一下怪异手法,自己便攻不进去。因此一掠即过,身形落在右边用了一道菜鞋的畔塔时,复又疾掠回来。
    转眼间何仲容已化出四五个之多,四面包围急攻,这刻他尽量施展轻功,虽不能落脚在菜鞋上,但莱畦不宽,四方八面尽有畔培可供落脚。
    高姑娘面上失色,一味使出那一式护身奇招。不过目下改为左右手并开,脚下直向菜园中心退去。
    何仲容攻得甚急,有几次他已有取胜之机,但因必需用极霸道的招数,是以纵然胜了,对方也得立毙自己掌下。他是个侠义为怀的人,岂能无端取她性命,只好轻轻把机会放过。
    不觉已过了两丈许,本来都是直着排列的菜过,如今已变为根直相间。
    何仲容奇快地左起右落,每逢贴着对方身形掠过之际,便顺手攻上一招。
    蓦地情势大变,原来他算好落脚之地,临到快要到达时,忽然发觉仍是菜畦。忙不迭仍然就着去势,提气一出。果然飘前数尺,刚好踏在叮咬间。
    这一来攻势为之一挫,只因他一向仗着身形奇快,使得对方应付艰难。目下慢了这一线时间,那幻化出来的人影便立时消灭。
    他也不急急继续攻击,徐徐转身,蓦地讶疑交集,原来高姑娘在这一瞬间,又远在八九丈以外。
    “真是咄咄怪事,以她的脚程,如何能走到那么快?”何仲容想道:“莫非她从申伯贤老人处,只学到那两三招和这奇快的轻功么?”
    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自个儿仍然屹立当地,不肯追赶。
    却见高姑娘回头冷笑,似是笑他毫无法子对付她。何仲容心中虽然不忿.却依然不追。
    高姑娘转眼间已隐人菜园中心那二十来株树本之后,不复再现出身形。
    何仲容等了一刻,本待径自走出菜园,回心一想,那申伯贤老人武功之高,如今已可窥见一斑,这等当代高人,却不能与之一见,未免是件大大的憾事。这么一想,不知不觉恋恋不舍离开此地,同时觉得菜园中心那块墓地十分可怪,是以动了好奇之心。
    当下举步向那块墓地走去,准备瞧瞧那方墓碑,究竟葬着的是什么人?如能见到高姑娘,设法把过节化解,不要再打。
    晃眼间跃过莱畦,到达墓地边缘。
    只见高姑娘在左面一棵树后,现出身形,严厉地道;“站住,姑娘有话交待!”
    何仲容如言止步,也自沉下脸色,凝视着她。忽然发觉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眉宇间隐泛煞气,那双眸子中,流露出聪慧过人的光芒。这一刹那间,对她的印象大为改变,已不敢过于轻视。
    “姑娘先警告你,第一不得擅自踏入这片蓦地,否则有死无生!”她的话声极为坚决,一听便知绝无通融余地。何仲容正要回答,却听她又坚决地道:“其次你如无法出得此园,而又不敢妄自尊大,侵犯圣地。可跪倒向天立誓,此后不向第二人提及今日之事,便可放你逃生,你听清楚了没有?”

举报

第二十章访高人斗力又斗智
    何仲容抑住一肚子怒气,反而仰天朗声大笑,应道:“何某人听得清清楚楚……”
    高姑娘立刻接着道:“很好,生死祸福,唯你自招,就看你自己如何决定……”说罢,复又隐人树后。
    何仲容极快地想道:“她无端说这番话,决不会虚声恫吓,难道申伯贤老人已决定出手拦截?好极了,我何仲容今日得会天下第一高手,死亦何憾?”
    想毕便迈步前走,刚刚走了两步,忽又想道:“这块墓地既称为圣地,一定是申伯贤老人本门中的禁区,这等情形在天下各派也不是没有,我可不能为了私忿,因而犯人大忌……”
    一念之转,便自回身而走,准备一径出园,堂堂正正地叩关找那申伯贤老人。或是他中途拦截,亦可一睹称绝天下的六纬神功。
    走人菜畦中施展出轻身功夫,直向园门那面纵去,一掠三丈许。几个起落之后,忽然惊讶得直瞪眼睛,放情眨眼间方向全变,那道园门已移到右后方。
    他觉得十分迷惑,改变方向,又是几个起落。一眨眼间,那道园门虽然仍在前面,但似乎离得越远。
    他停住脚步,暗中咬咬舌头,疼痛之感尚在,便确定没有白日见鬼,可是为何越走越远?
    回头一瞥,那片墓地依然在身后,光秃秃的桃树在微风中显得十分孤零冷落。
    他继续向园门跃去,奋力急纵,然而半晌仍然未曾到达门口。
    这种奇异的情景,使得他觉得恍如坠入梦境中。在梦中常常会发生好些奇怪的现象,明明一件极为轻而易举的事,却变成十分艰难。譬如想走得快些,们们双腿沉重无比,或在高处俯瞰下面,本想站得稳些,偏偏不由自主地向下面跌坠。
    何仲容此刻便是生出这等恍伤的感觉,奔跃了好一会儿,渐觉视线模糊,那道园门已瞧得不大真切。
    何仲容又奔跃了一会儿,前面一片迷茫,园门已不知在何处。同时人也有点困倦欲睡的感觉。
    这时他脚下越来越慢,但他自己还不知道。
    过了片刻,何仲容倦眼膝陵地踉跄而行,心中迷迷忽忽,已忘了自己何故在此。
    无意中一回头,只见不远处一片碧绿墓地,墓地上错落地挺立着二十余株桃树。
    这景象是那么熟悉,以致何仲容不由自主地向墓地走去。
    踏上墓地边缘,心头逐渐明白过来。但到他陡然想起前事,人已走进桃林之内。
    这二十余株光秃秃的桃树散布在墓地四周,故此甚是疏落。
    但他走进林林之后,立刻感到好像走人重重埋伏之中。四方八面,都屯驻着坚甲精兵,生像只等他一出来,便冲杀过去。
    何仲容定定神,觉得太以奇怪。穿过两株桃林,这种感觉更加深切动人心魄。
    猛一回头,只见桃树上钉着一个白色的本牌,上面写着好些字。
    何仲容好奇心一动,便走回去瞧着。只见那方白色的木牌上,用朱笔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反!”等八个隶书。
    他惊然一惊,心想自己虽然读书不多,但这八个字,意思却甚明显。即是说这个坟墓是一件秘密,故此由桃树之神守护,窥探坟墓秘密的人,桃神便要将他区毙……
    眼光一闪,又见隔邻那株桃树上,钉着同样的一方本牌。
    过去一看,那牌上写着:“避劫之门,近在眼前!”等八个朱笔隶书。
    这八个字他可就参详不出其中意思,僵了一会儿,想道:“怪不得刚才那姑娘一闪人树后,便自不见,本来这些桃树并不粗大,一个人决不可能躲在后面而不露出形迹。原来这些桃树有神,因此我在外面瞧不见访……但是不是真的有神?”
    当下决定不去窥看那坟墓秘密,只因自己本来不是为了刺探人家秘密而来。
    转身向桃林外走出去,只见桃树一株一株不断地掠过,但走了半晌,还未走出墓地。
    这次他已经留上神,因此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这种奇怪的情形,他很快便已发现。
    但发现了也没用,他走了好久,仍然在墓地内转来兜去。
    不觉已转近中心那座坟墓,只见墓碑上刻有字迹,大概是墓中人的姓名。
    这时忍不住奔到墓边,那方长形的高达五尺的墓碑两边均刻着同样的字迹。
    何仲容看时,只见上面刻着“天机地秘之墓”等六个斗大的字。
    转过后面一看,也是刻着这么六个大字。
    何仲容面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举手搔搔头,忖道:“天机地秘一定是两个人的名宇,但这名字真怪,我从来未听说过……”
    举头四望,只见天色暗沉,四面都有点迷蒙灰黯。
    何仲容大诧,想道:“适才分明太阳高悬,天气晴朗,嘿。这里真有点邪气……”
    转念又想道:“我不如跃上坟顶,加上这墓高出地面,视线自可越过桃林,看到整座菜园的一切……”想毕便做,腾身一跃,脚方离地。斜刺里突然一股吸力袭上身来,把他扯得向横边飞开。
    何仲容借势飘落地上,虎目电扫四周一眼,只见一个白发龙钟的老头子,身穿蓝布大褂,足踏布鞋,径由桃树后走出来。
    何仲容心知是申伯贤老人,暗忖如今已有过节,不可道出他姓名,以免吃他查问出乃是他师弟周工才泄的底。周老丈可能因此遭受师兄处罚,因为这可不同于以礼求见。
    当下故意朗声大笑,道:“何某还以为桃神出现哩!但桃神既会岛人,不该像老丈这般模样,应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才对……”
    那老头子身量甚是高大,但因医弯背驼,是以看不出来。一双老眼皮浮肿,眉毛长长垂速眼盖,没有一点神气。
    何仲容如不是早得周老丈告诉他这申伯贤来历,怎样也不会想到这个糟老头子会是当今宇内武林第一位高手。即便现在已知他底蕴,但也不大相信他已承继了云溪老人的衣钵真传。
    老头子眼皮抬也抬不起来似的,缓缓道:“老朽虽不是桃神,但年轻人你将不会觉得比遇到桃神好受些……年轻人你不相信么?这也难怪,你叫什么名字?何故欺负老朽义女?”
    何仲容讽嘲的笑容未敛,应道:“在下何仲容,无意中遇到那姑娘,因误会而动手。在下岂能欺负于她?“不才可以请她出来当面问明白……但你别误会,在下并无惧怕之意,刚才我手下留情,没有使出重手法,否则你的义女早在未进这菜园之前,一便已死在我拿下……哦,老丈贵姓高名?可肯见示?”
    糟老头子眼皮微微一拾,何仲容已看到一线奇亮如电的光芒,微闪即逝。
    “老朽申伯贤,隐居此地数十年,从来不肯和江湖人交往,因此你不会听过老朽之名!
    但你不必在老朽跟前吹牛,你大概是个后起之秀,因此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人都不过如是,今日你可要碰个钉子,得到一个宝贵的教训。秀儿出来,再露两手给这个年轻人瞧瞧……”
    先前那位高姑娘应声由一株桃树后转出来,何仲容大感诧异,只因那株桃树不过比碗口还粗一点,怎能掩蔽住一个人的身形而不露出来?
    正在诧讶之际,却见那姑娘眉头锁起来,露出为难之色道:“义父,你老只教我几招,此刻叫我上哪儿再露两手呢?”
    申伯贤道:“你这丫头真够笨的;老朽叫你出来,难道还会使你吃亏么?”
    何仲容听了又在心中叫怪,同时也有点惭愧,暗想自己这回可真得到一点教训,人家一个大姑娘,内家功力分明远不如自己,轻功也不能和自己树比,一但仅仅凭着一手划圈的招数,便足够将自己凌厉进攻的任何招数挡住甚且两次三番差点儿掴到自己一个大嘴巴室由此可以想见那老人申伯贤,本身的武功将是何等厉害。
    他一面想,一面向附近的桃树张望。
    高姑娘嘴巴一嘟,道:“义父你先把他治住,秀儿才掴他嘴巴,同时还得把他的武功废了,免得将来又去害人。”
    老头子笑一声,道:“秀儿,你看清楚这家伙不是好人么?”
    她接领问,道:“一定是坏人,他竟敢……”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自家因提起而想刚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粉脸涨红。
    何仲容因她在一旁,不便把情形说出来然后加以解释,当下只好歉然挥:“在下纵有过失,亦属无心,老丈不可尽信一面之词……”
    申伯贤老人眼睛一瞪,道:“难道秀儿会哄骗我么?她还说要废你武功呢!秀儿,听我的话,过去给他一个嘴巴……”
    高姑娘纵过去,大声道:“义父,这回一定要掴得到才行……”
    叫声中一掌掴去,出手奇突,来势虽不快,但何仲容因不能立刻判断她如何变化,只好挨到她手掌快要掴到脸上之时,这才使然闪开。
    申伯贤道:“设法别让他闪开不就行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一掌掴去,顺便吐口唾沫,迫他非向左右闪避不可,然后用‘左右分花’的手法,必定可以掴他一掌。这可够简单么?”
    高姑娘道:“你老该暗中告诉我问……”
    何仲容想道:“难道我不会招架么?啊,不行,老头子这些话,分明要引我出手招架……”
    高姑娘娇声喝道:“狂徒小心看掌!”一掌横掴过去。
    何仲容见她掌势来得奇怪,单是这么一伸手时,途中已连变了两下,生像变化太多,一时反而不曾变出来,心中不禁微凛,决定不出手封架。
    高姑娘手掌堪培击到何仲容面上时,何仲容根本不必瞧看,一双虎目,却紧紧盯在她的面上。
    果然瞧见她嘴巴一努,直是要吐唾沫的样子,猛吃一惊,忙忙左闪。
    高姑娘唾沫没吐出来,但手掌一翻,手背已拍到何仲容面上。
    何仲容到底功力高强,就在她手掌已拍在脸上的一刹那,居然还能改左闪为直退。这一下变化得快,因此虽然到底吃高姑娘掴着面孔,却没有响声。
    然而这已够何仲容羞愧交集,大吼一声,疾如奔雷闪电般反扑回去,使出毒龙掌法,双掌翻飞,宛如长江大河级绵绵力攻。
    高姑娘左手划个圈,右手划个圈,神妙无伦,居然封得严严密密。可是何仲容内力太强,迫得她立足不住,直往后退。
    何仲容的毒龙拳法,乃是毒丐江邛把他师父毒死之后,把他师父的一本秘籍《六纬神经》的上册取到手中。这本秘籍遍载天下各大门派的精奥武功。毒丐江邛苦练了三十年之后,取其菁华,一共选了十三招,加以细微变化,使之能贯通连接,一气呵成。
    这套掌法威力不比等闲,尤其有一点妙处,你如功力越高,则这套掌法的威力越大。
    何仲容以全力使出来,但见人影兔起鸢落,迅疾如风,双掌前攻后守,声东击西,忽而有雷霆万钧之成,忽而似冰雪一片……
    堪堪攻了七招,高姑娘已香汗漓漓,面目失色。要知何仲容本是侠义中人,当初虽觉得自己受了冤屈,但对方一个女流,胜之不武,更不能把她杀死,故以动手时,不曾像现在这么凶狠,目下那申伯贤既是一代高手,虎视在侧,自己又被那姑娘所辱,几方面一凑,不觉使用了全力。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出手,对方假如失闪一招半招,势必命丧当场。
    申伯贤本来漫不经心,这俊美公子功力之深,虽然令他讶异了一下,但万万想不到他竟能溶会聚集天下各大门派的绝招于一身,是以连他师门秘传无上护身绝招“圈里乾坤”也抵御不住!这固然是由于高秀的功力太差,但单单这样,也就够使这位天下无双的武林高人申伯贤为之动容。
    何仲容招数使得方自顺手,猛可施展毒龙拳法中,得自岳家散手的“直捣黄龙”一招,拳头上风雷进发,刚猛绝伦地直击出去。
    这一把对方如仍划圈封架,非吃他震出寻丈以外不可。
    高秀惊噫一声,现出慌乱之象。说得迟,那时快,何仲容的拳头已到了她胸前尺许久处,拳风有如狂思巨浪,排空游卷。
    老人申伯贤本来离开他们两丈以外之远,此时人影一闪,已到了高秀身侧,伸臂一架,何仲容的拳头恰好奇在他臂上。
    何仲容这一拳又远足全力,又极得势,拳力之重,天下罕睹。
    申伯贤老人竟然视若无睹,任得他一拳击在臂上。“啪”地响处,何仲容虎吼一声,“蹬蹬蹬”退了三步之多。
    却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只见他身形纹风不动。此时竟不理他,一石低头向高秀道:
    “秀儿,可是给骇着了么?等义父先替你掴他一个大嘴巴出出气如何?”
    高秀吁口气,道:“不,我要亲手掴他……”
    申伯贤老人笑道:“那也使得……”
    “义父,他想逃跑呢!”
    “逃跑?你放心,他逃不了……”
    何仲容勃然道:“何某虽然武艺平常,但从来不曾试过临阵退缩。”
    申伯贤老人笑道:“小伙子,你让我义女用话扣住啦,看来你也是个笨蛋!”
    何仲容心想这位老人大杨喜欢骂人家“笨”,故此早先连他的义女也挨一句“笨丫头”,现在却叫自己做“笨蛋”。不过他的话不无道理,那高姑娘的话,分明是摆个团套。
    老人道:“你把刀亮出来吧……”
    何仲容哼一声,道:“除非你也用兵器!”
    申伯贤白眉一皱,道:“笨蛋,凭你那点道行,也敢空手和我老人家动手么?”
    何仲容道:“你爱怎样想我管不着,但我决不能用兵器对付一徒手的老人……”
    老人先是摇摇头,跟着笑一下道:“徒手是因为我明白徒手自有徒手的微妙之处,也许能够执拗地非弄个明白!”
    何仲容不明白他的说话有何含意,如今他的功力不逊于任何一位成为高手的武学大师。
    有一点令他大惑不解的.使他刚才惊讶的是刚才申伯贤老人的功力无与伦比。以他历经大小许多次厮杀的经验,即使向四堡五寨中任意选择一个老的主儿,纵然抵挡得住,却也比他多退一步。只因他除了如今功力更为深厚之外,还加上拳势已顺.故而令高秀无法抵挡,可是申伯贤老人一上来,申伯贤老人功力之强,有何止是高秀功力的多少倍?
    当年号称天下无敌的云溪老人,听成玉真叙述,似乎并不比四堡五寨最老一辈的人物高出这么多。要是改为现在四堡五寨的九人施展出金龙八方天马阵,是不是仍然可以赢得申伯贤?
    这个疑问有如电光一闪,便自掠过心头,此刻他没法子询问,也不暇询问,扬手一掌,径砸对方左肋。
    申伯贤动也不动,等他手掌已堪堪砸到左肋上时,这才一吸气,身躯骤然伸长尺许,因此腰腹间最少因而幼细了大半。何仲容这一掌竟然变成去向虚空,连对方的衣服也没擦着。
    何仲容暗自一惊,心想这等精纯功力,不论天孤叟翟寒或是黄衣老人宇文飞,即是当今少林方丈梦管老禅师的师叔松雪大师的孪生兄弟,也比不上他。
    这念头在心上一掠而过,心中尚不敢确定,当下使出金指银掌的功夫,因他如今武功已人化境,相情度势,居然不依照好友高弃所传的出手,竟是先以一招“天女散花”,双掌疾出,幻出七八只掌影,待到掌影已临敌人身上,方始化为左掌右指,招式大变。
    这一下手法变得高明神妙,虽是山右老农孔廷武亲自到此,见他居然能够以昆仑派的绝招先行掩护,然后才施展出他独门金指银掌的功夫,也得为之心悦诚服。
    申伯贤老人淡淡一笑,面上神色如故。但其实心中大震,这时才知道这个少年,竟然堪以称雄于天下高人之中。
    何仲容吐气开声,嘿然一喝,宛如平地起个响雷,端的神威凛凛。
    喝声中,右指左掌均已击在申伯贤老人身上。但他掌指上的功夫只用上五成不到,只因他明白像申伯贤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一定练有特别厉害的气功。假如他这一下用足全力,而又不是击在对方畏忌的穴道上时,势必反被对方借力反击。自己用力越大,便受伤越重。
    那申伯贤老人在他掌指及体的一瞬间,身形暴然缩小许多。因此何仲容本来取的是死穴部位,但在击到他身上时,却有了些微变化。
    何仲容一击中对方,猛觉掌指所及之处,暗具弹性,便知不妙。
    中相贤老人运动六纬神功护体,此时体内真气有如珠走玉盘,将对方力量卸开,蓦然反震出去。
    何仲容站立不稳,连退四五步,不由得一阵骇然,定睛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申伯贤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虽学会天下各家派的功夫,却也奈何不得老夫!”
    何仲容心知自己决非其敌,但此刻绝无退走之理,摹然灵机一动,纵声笑道:“想不到在这市区之地,居然除有当世第一位高手。何某虽然不才,但方今敢垂手让何某一击的,只有六纬神功能够抵挡得住……”
    申伯贤老人蓦地神色一变,道:“何仲容,你既知道老夫来历,今日想出此园,只怕已办不到!”
    何评容讶道:“为什么呢,难道昔年威镇天下的云溪老人,有什么事不能让别人晓得,故此老丈你传承衣钵之后,也被迫隐适于此?”
    “老夫不必瞒你,这一点果然是老夫不肯露面于世的理由,但认真讲究起来,老夫淡泊断绝尘欲,却是最要紧的……今日你既不能生出此园,老夫要大展身手,教你死得心悦诚服……”
    何仲容夷然不惧,道:“何某虽不想如今便死,但如死在当世第一位高人手下,却也光荣之至!”
    申伯贤老人颇为惊讶,心中疑念潮生,但此时不经细想,口中喝声:“你仔细防守吧!”人随声动,迅疾如风,飘忽间已欺到何仲容身前,只见他一掌拍到,竟不知何时出手,更摸不准来路。
    何仲容心中大不服气,右手一招“手挥琵琶”欲攻还守。左手蓦然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的绝妙招数,伸掌如刀,急砍敌人腕脉。
    这一掌发出之后,连何仲容自己也感到惊奇。敢情掌发如刀,又快又狠,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申伯贤老人微噫一声,掌变为擒拿,扣擒他那如利刀般的左掌。
    何仲容拼着左手被扣,争取一线机会,右手又化为刀势,使出无敌神刀中“夜渡关山”
    之式,猛可疾取对方胸腹。
    掌风锐烈惊人,比利刀劈风之声尚见功力。
    申伯贤老人飓然退开半丈,朗声大笑道:“真有你的一手,老夫竟也差点走了眼,如今你可掣出宝刀来,且让老夫瞧瞧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是否真个无法可破!”
    这刻老人雪白的须发,无风自动,英雄中又极是威猛,高姑娘失声道:“义父,你别太生气,提防气坏了身体……”
    她哪知申伯贤老人“淡泊”二字上,下了数十年功夫,因而养成了与世不争的性情。然而他既能练到天下无双的功夫,当初必有争雄要胜之心,方克成功。是以细究起来,淡泊二字,不过是另一种境界,岂能完全保灭了雄心,因为他之所以求淡泊,一方面是觉得全世一切,均不值他一争。但另一方面说来,他此举是要特立独行,超乎天下武林之上。
    这刻却因何仲容惊世骇俗的武功,触发了他一腔豪情雄心,是以命何仲容亮出刀来。
    那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云溪老人昔年曾经加以研究,深知其中三昧,故此申伯贤老人所说的话,却是甘苦之言。
    高姑娘哪能明白这等武林豪侠对武学上的感情,是以见到申伯贤老人须发俱动,却误以为他老人家十分生气。
    申伯贤道:“秀儿,你站远一点,你不会明白义父的心情……可还记得义父曾对你豪气地说过,当今宇内,能够接得住你义父三招的人,不会超过七人,是以早先我先让他两招,留下一招出手。那知居然出手无功,这一来义父的话可得改七个人为八个人了广何仲容听了显然动容,立刻剪下游电刀,抱元守一,调运好真力。
    申伯贤老人偻须道:“你无庸客气,尽管动手!”
    何仲容应声“好”,迎面一刀削去,化出大片刀光。
    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起手式“大江茫茫”,妙处在攻守兼备,进退无不如意。
    申伯贤老人喝声“好刀法”,两掌箕张,竟从刀光中探进来。左掌忽然出刀,右掌却直取何仲容。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电急想道:“六纬神功天下第一,看他居然空手夺我宝刀,也许真不怕我宝刀锋利,我可不能让他担夺过去……”
    念头一转时,手中刀突然化为第十八式“雷在泽中”。
    这一招原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最后的一招,何仲容不久以前,刚从宇文飞老人处学晓。
    所谓“雷在泽中”,就是说雷已收声蛰伏,表示“休息”或“完结”的意思。这一招是无乱神刀的结尾,竟然先是大开大阖,然后悄然引退,结束于无声无息之中,委实奥妙之极。
    但见何仲容身形突然一闪,已退开数尺,手中宝刀技护胸前。
    申伯贤老人笑道:“你这十八路刀法未免结束得太快吧?”
    何仲容道:“老丈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无法使出其他各招……”
    申伯贤叹口气,喃喃道:“难道只有这个法,可破无敌神刀么?”
    何仲容心实不解,道:“老丈手法既奇绝一时,但还谈不上破了我这路刀法……”
    老人轻晒一声,道:“不信你就再试一次。”
    何仲容大喜,心想这次绝不能教你这么容易一手攫刀,一手击人。
    当下运足真力,一刀迎面削去,但这一刀势蓄而不尽,尤其左手已护住前胸,准备以毒龙拳法中,峨嵋派绝招“乍阴似阳”之式,防守住前胸。
    申伯贤老人等刀光划到,喝了一声,双掌电闪般击出去,左掌横扫刀身,右掌从刀光中递人来,掌风已堪堪击上他左肋。
    何仲容准备迎敌的左掌未及施为,先项宝刀不让敌人击坠尘埃。登时自然而然又使出第十八招“雷在泽中”,闪退开数尺。
    人方退开,脑中已想起自己这一招,可不正是自行结束这一路刀法么?
    念头刚刚掠过,申伯贤老人的掌风又到了身上。目光电急一瞥觑难对方掌势来路,忙忙使出毒龙掌法的招数,化在刀法上,一式“天龙竖指”,护住身前上中下三盘。
    这一招原是武当精妙无匹的剑术,但以何仲容蓝电刀使出来,威力毫不因乃刀而非剑,便见逊色。
    申伯贤老人也无法不为之移宫换位,右掌一圈,绰住对方刀招和眼神,右手已神鬼莫测地攻到何仲容左肩上。
    何仲容大吃一惊,蓝电刀化为“月涌星垂”之式,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第三招。
    如知刀势尚未使尽,已觉得对方单影从四方八面袭到,百忙中只好用出一招“如来痛背”,洒出一片刀光,封住背后。
    申伯贤老人此时招数使开,仅仅双掌上击下拍,脚下不甚移动,但何仲容已舞刀如风,唯恐封架不及。
    高秀欢然道:“义父,这狂徒的刀法根本已不成为招数啦……”
    申伯贤老人哈哈一笑道:“若让他把十八路无敌神刀施展出来,你义父在这十八招未使完之前,只能干瞪眼睛……”
    何仲容此时方始恍然大悟,敢请老人所说“唯一破法”的话,确实不假。
    蓦然觉察有隙可乘,登时大喝一声,刀转如飞,风驰电逐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
    这一回可没有在第一招出手时便被对方抢先一线时间制住,故而能够一直绵绵不绝地使下去。
    他自从得了老人宇文飞指点过这一路无敌神刀之后,早已揣摩出其中三昧。是以此刻使将开来,因时制宜,刀招中的变化精妙无比。
    加上他内力深厚,不比等闲,连高手如申伯贤老人,都无法突入刀光之内,只能够一味在刀光圈外盘旋,等候下手机会。
    何仲容威风凛凛地施展这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久使完,但跟着又从头开始,有如玉环衔接,毫无痕迹。
    这一用虽然仍是那么十八招,但变化大有不同,第一次仅是守多攻少,乃是只求无过的心思。但如今攻守均等,已露出跃跃欲动之态。
    申伯贤老人以一双肉掌,把他十八招无敌神刀完全接住,脚下不曾移动分毫。
    何仲容第三次使出这路刀法,攻势更盛,已变为取胜求攻的心思。
    申伯贤老人抵御了十二招,便感艰难,终于在第十五把时;退了一步。
    老人面现怒色,突然清啸一声,展开身形,绕住何仲容四面游走,同时出手进攻。
    何仲容先前向一个固定目标进攻,每一招都着着实实地用上力量,这刻忽然摸不准敌人奇快的身法,锐气顿时大挫,手中刀法也改攻为守,数招过去,竟然比起第一次谨谨慎慎地固守还要吃力的多。
    申伯贤这时才露出笑容,道:“且看你还抵挡得多久,秀儿你能够数着多少招么?”
    高秀眨眨眼睛,道:“义父你走得太快,若果慢些,我便数得出来……”
    申伯贤暗想这简直是废话,对敌争锋之际,岂能疏慢。当下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极快地从自中击出,“铛”地一响,那股掌力把何仲容震退四五步之远。
    这一掌已使出六纬神功,果然不同凡响,何仲容但觉对方掌上的潜力不绝沉重如山,无法抵挡,最奇的是前柔后刚,宛如在那至同的力量前面,隔着一层极软的垫子。
    申伯贤老人并不停手,左划一团,击出一掌,右划一个圈,又击出一掌。
    直把个何仲容打得晕头转向,翻翻滚滚,旋顿不定。
    高秀直在旁边由彩叫好,一面奚落道:“狂徒你这是自讨苦吃,谁叫你吃了豹胆虎心,竟敢向姑娘讨便宜,今日你出得此园,算你本领大……”
    何仲容心头十分难受,他自念败在申伯贤老人手下,本来不算希奇。但那姑娘奚落之言,可就不容易受。加上她一味说自己讨便宜,这个罪名看来已无法洗脱。
    要不是他手中的蓝电刀削铁如泥,加上那十八路无敌神刀,确是无上心法,毫无懈隙可乘的话,申伯贤老人早已把他生擒活捉。
    何仲容被申伯贤老人在旁边一掌推得往后跌开丈许,眼光一扫,恰好高秀已被一棵桃树挡住,霎时瞧不见她的身形。
    这位年轻的后起侠客蓦地灵机一动,手中刀虚晃一招,身形改进为退,蓦然隐入一棵桃树后面。
    他自己却发觉两边肩胛均露在树外,但一瞧高秀,却发觉她露出茫然之色,似乎已瞧不见他的人。可是申伯贤老人却凝目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看不见自己的神色。
    何仲容想道:“这位老人经验丰富,当然不会露出任何神情……但是不是真的可以隐住身形?却要设法一试方知……”
    俊眼一转,忽然想起一法,迅速地低头看看地上,见到果有两块鹅卵般大的石块,便捡起来。
    当下聚精会神,观察两人神情,右手一扬,那颗石块飞将出去,恰恰落在右边两丈外那株桃树后面。
    就在石块飞出之际,左手同时一扬,掌中的石块疾向左边两支外的桃树飞去。
    高秀显然磨着左边的石块,右方的石块虽然先出手但她和宛如不见,直到石头落地,发出声息,她始向右边那株桃树注视。
    申伯贤老人双目完全不曾转动,生任一切早已看见似的。
    何仲容大为吃惊,心想申伯贤老人一定由自己拉石时开始,一直到把石抛出,均看在眼中,是以根本就不须转圈去磨,就像在看猴子耍把戏……
    蓦又转念忖道:“喔,喔,我莫中了老人克计,他何等老谋深算,既不会转眼,但也该看到左边的是块石头,因此右边桃树后虽有声响,但他已听出乃是另一块石头的声音……”
    这念头一掠即逝,当下毫不迟疑,径向右边纵去,轻灵地落在右边的树后。
    但蓦地一惊,原来他由纵起时开始,一直到落在地上时,双目一直凝视着老人。
    却见他在自己双脚落地时,便转面看着自己,面上露出旺笑之容。
    “糟透了,我简直在耍猴儿戏啦!”他想道:“但他为何不扑过来?瞧那位姑娘左瞧右瞧,似乎不知我在这儿……”
    申伯贤老人面上带着旧笑之色,一步一步向他蒿身之处走过来。
    何仲容咬着牙根,心想于甩再打一场,这样子左猜右疑,够多么难受。
    老人走到桃树前五尺之处,突然停住脚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何仲容但觉筹得很,不知这老人怀的什么鬼主意。但他仍然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高秀忽然尖声问道:“义父,那狂徒怎会憧得你这批树迷魂阵的奥妙?”
    老人申伯贤忍不住回头道:“蠢丫头,你这不是给我泄了底么?”
    何仲容听了,也觉得好笑,抬目一瞥,只见树上钉着一块三角牌,有一面尖端向着右边。陡然记起第一棵桃树似乎也钉着这样的一块木牌,只不过其时自己全神视察对方两人的表情,是以没有留心。
    这时可就认真考虑起这块三角牌是什么意思?他想:“这块三角牌绝不能毫无意义,尤其是方才那棵树上也打着,一定是表示某种意义?冈!难道是表示这个批树迷魂阵的转动方向?不,能够摆阵的人,田里还需要指示?这不变成笑话了么?”
    这些思想不过是转瞬间便自掠过,忽地忧强大悟,想道:“错不了,假如只有申伯贤老人自己,则这些三角形本牌绝不会表示阵势方向,但因为多了一位高姑娘,因此老人特地为她钉上这些木牌……”
    他自觉这些想法极对,立刻遵照三角木牌所指示的方向,跃到右边的桃树后。只见桃树上也有一块三角形的木牌,尖端向着右前的桃树。
    他完全放心大胆,因为他按照着这个推想,遵照着三角木牌的指示,反而绕到高秀后面,那位姑娘依然瞪着眼睛,四面乱望。
    申伯贤老人仰天长笑一声,道:“好家伙,老朽算是走了眼,起初还以为是个笨蛋,谁知竟聪明得可以!哈!……哈……”
    何仲容听他的笑声,似乎十分开心,登时疑虑起来,当下又纵到另一棵桃树后,忽然吃一惊,原来那棵杨树上钉着一方本牌,正是他开始进桃林时所见的第二块菜田,上面写着“进劫之门,近在眼前”。
    这一来已没有了指示,便不知如何走法,才不致露出破绽。想了一下,转眸四望,忽又吓了一跳,原来那申伯贤老人已失去踪这。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高秀的背影还依约可见,但她宛如石像般在那儿,动也不动。
    何仲容无端端对她怜悯起来,但他此刻自救不退,岂能过去安慰他。
    当下想道:“记得进这桃林时,先是穿过两株桃树,便见到那株钉着一方木牌上写‘桃神守墓,窃私者迎’的桃树,然后便经过这一株……我只要按着这方向,相信可以退出这片墓地!”
    退路方向既已想好,但他仍然没有立即行动,双目瞅住高秀的背影,心中却想着别的事:“可是那菜园十分讨厌,我纵然记得出这座桃树迷魂阵,但怎样能够出得菜园?”
    这件事果真把他难住,不但如此,他还回想到早先留人这片墓地时,蓦然感到桃林内似屯有精锐重兵,杀气腾腾,而直到现在,心中仍然有此感觉。
    他叹口气,暗暗决定出了墓地再作计较。忽见高秀双肩微耸,似乎在哭泣。
    “这也难怪她不好受,刚才我失手触摸到她胸脯,随便换了哪个女孩子也会如是……”
    他想道,心中怜悯之情更浓厚。前此因见她头发蓬松,面显红晕地从申伯贤的木屋中出来,本以为她不是正经的女人。但如今既知她是申伯贤义女,又向他学艺,自然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
    他本是侠义之人,蓦一转念,便纵身出去,在空中路一回顾,认住这株桃树。然后几个起落,便到了高秀身后。
    她尚自不觉有人落在她身后,何仲容轻咳了一声,她才猛可也转身,一见是他,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何仲容见她面上果有泪痕,心中甚为歉疚,便道:“姑娘请容我说几句话,然后你爱怎样就怎样……”
    高秀眼睛一眨,道:“你这人虽狂,但本领真行,我还以为你已被义父捉住了……”
    何仲容立即问道:“假如被他捉住,便会怎样?”
    她凝视他一眼道:“大概和他老人家的秘密一起埋葬在这座墓中,你可知道,这座墓下面有通路,地方甚大,葬一百几十个人一点也不挤呢广他耸耸肩,道:“这个且不管他,我刚才本来可以出此墓地,但我见你呆立在这里,似乎十分难过!因此我觉得向你解释个明白,或许因我这一现身,才被你义父捉住也说不定,不过我却不在乎……我知道你为了我刚才的失礼而难过,但请你尽力忘掉吧,谁都免不了有无心之失……”
    她的眼睛又但得大大的,何仲容立刻补充道:“可惜你不曾涉足江湖,否则你在江湖上一打听,你可以明白我何仲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或是世家子弟,但对于侠义之事,诸如抑强扶弱,除暴安民等事情,我何仲容从不肯后人……”
    他说得十分真诚,面上流露出一片凛然之色。
    这种自然流露的凛然大义的态度,令人无法对他不相信。
    高秀怔了一下,才道:“我没有踏入过江湖,所以不知你的为人……”
    何仲容淡然一笑,道:“我何仲容出生入死,历尽无数艰危,虽没有建立什么功业,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生死两字,也看得极淡。因此请你相信我,我可不是为了要你为我向你义父求才对你解释,根本上我可以出得这桃树迷魂阵……”
    她讶然道:“你真出得此阵?义父常常告诉我说,这个迷魂阵十分奥妙,陷阵的人往往自投死路还不晓得呢!”
    何仲容微微一笑,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已相信并且原谅了我的过失。我先谢谢姑娘……”说罢,向她抱拳为礼,然后转身纵回那株桃树后面。
    先定一定神,然后向左后方那株桃树纵去,转到树后一看,果然见到上面钉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噬”等八个字。
    他笑一下,心想无论前面是何景象,他仍然要向前冲去,必定可以冲破幽景而出桃树阵。
    当下按着记忆中的方向,直向左边纵去,脚方沾地,忽见前面竟是一块长方形的泥沼。
    宽约八尺,长约三丈。
    他不服气地眨了眨眼睛,但那块泥沼依然存在,并没有像幻景一般消失。
    何仲容心念一动,付道:“这有何难之有,反正这泥沼宽只八尺,我不妨径自跃去,落脚时如发现竟是真泥沼,这才借一点力量向横边纵开,必定不至于弄得一身泥浆……”
    正要纵起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叫喊声,似是高秀叫他。
    可是到他侧耳留心而听,却没有了声息,何仲容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想到可能又是这桃树迷魂阵的古怪,使自己分散注意力,或者中计回去。更不迟疑,便向那块长形泥沼纵去。
    这一纵直到泥沼的三分之二处才飘飘落下,双脚快要泊在泥沼上面,何仲容留神观察,极为希望那泥沼忽然会变成青草。
    但直到他双脚沾在泥沼面上时,那猪红色的泥沼仍然没有变化。
    双脚落时,倏觉一软。何仲容摇一摇头,心想自己这回可弄错了。
    但他并不慌忙,别说这是泥沼,纵然是一片水池,他也能藉着脚板踩拍水面时一点点微力,向横边移开寻丈。
    这刻迅疾地往上提气,双脚一触泥面,便欲纵起身形。
    哪知这一纵竟然没纵起来,敢情双足已动在泥沼上。
    他一纵之力非同小可,差点儿岔了真气,这时已知鞋底被那药红色的泥浆前住,便稳住身形,极快地换一口真气,然后双臂一振,根本脚下不用力,身形硬往上拔。
    谁知双足竟然动住在泥面上,这一拔仍然无功。何仲容吃惊地想道:“这是什么呢?如此前法?”
    方转念间,身形已往下沉,晃眼已沉到足踝之深。
    这还是提着一口真气,故此身形化得极轻。如是常人,此刻大约已没顶了。
    何仲容此时有如苍蝇跌在糖浆上,毫无办法移动。
    旁边的桃树后突然出现一人,何仲容转眼瞧时,敢情正是那申伯贤老人。
    他仰天大笑,道:“你的脑中想些什么?为何眼睁睁自投我这赤地神胶所涂的坑上?”
    何仲容提住那口真气,不敢出声回答,只好眨眨眼睛。
    申伯贤老人见他已沉没双膝,便走到坑边,伸手向他虚虚一抓,一股吸力袭到何仲容身上,竟把他吸住,不再下沉。
    “老夫这赤地神胶神妙异常,纵然是飞鸟误落其上,不须多久,也得沉没。这境深达一丈,寻常人必能没顶。等你闷死其中,经过七日七夜,便亦化为泥土,溶在这赤地神胶中,增加神胶的威力……”
    何仲容见他已把自己吸住,便不再提气轻身,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沉没?难道你要奚落够了,才肯让我沉下去么?”
    “咦,你果然不大怕死呢!”老人睁大眼睛,使肢一挺,登时高了许多,双目中也神采奕奕,还非初时见到时那种龙钟疲惫的样子。
    他突然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不管你怕不怕死,但你必须回答老夫的问话!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何仲容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便不回答。
    申伯贤老人见他不答,冷笑一声,道:“那蓝电刀本是洛阳毛家之物,世代相传,但后来落在成老三成安手中,你可是从成家堡来的?”
    何仲容傲然点点头,道:“不错!”他故意不说自己虽是从成家堡来,却非成家派来。
    老人口中提及的成老三成安,他明白一定是成永的上辈。
    申伯贤老人仅仅放宽脸道:“你倒干脆得很!”
    说着,左手虚虚向他一抓,另一股吸力把何仲容吸住,收回右手。
    何仲容道:“可借你没有把六纬神功练成,否则便不用换手了!”
    申伯贤道:“你果然已知详细情形,他们四堡五寨可是已联合起来?抑是只有成家堡?”
    何仲容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申伯贤老人面色一沉,道:“那九面天秘牌都在你处么?”
    何仲容忙道:“没有,提起那天秘牌,以前好像得过一块,但又送还给成堡主,不过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那块象牙牌是否就是天秘牌……”
    老人厉声道:“他们四堡五寨的这件秘密,绝不泄与外人知道,你如何得知这件秘密?
    又如何得过那面天秘牌?”
    原来老人不知道那九块天秘牌乃是象牙所羹,是以一听何仲容之言,便知他得过的象牙牌,定是天秘牌无疑。
    何仲容见他咄咄逼人,便闭口不言。要知他本是个天生硬汉,从不怕死。申伯贤如果好语相询,何仲容一定不会隐瞒,从实说出前情。但申伯贤老人因急于知道,因而声色俱厉,何仲容反而不肯回答。
    申伯贤低哼一声,伸指隔空一点,已点住何仲容的穴道。然后纵身一跃,疾然掠过何仲容身边,随手一带,便把何仲容抓出神胶泥坑。
    何仲容吃老人抓住手臂这么一提,因脚底黏得极紧,骨头差点吃他拉断,疼痛异常,心中暗暗温怒,但此刻却无可如何,只好发狠地想道:
    “好家伙,这样来作贱我,除非今日我死在你手下,否则终有一日,我要显点颜色给你看……对了,总有那么一天,我把九面天秘牌取到手中,然后按图索取,把那《六纬神经》取到手中,反过来把他教训一下……”
    申伯贤挟着他直向墓地中心纵去,顷刻间已到了墓上。
    高秀望见他们,忙忙奔过来。申伯贤道:“你先回到屋子去,我等会儿再回去!”
    她应了一声,作势欲行,忽然问道:“义父,你老想怎样处置他?”
    申伯贤道:“你女孩儿家不要管这些闲事,快点回去!”
    她低着头走出杨林,何仲容用心倾听着她的脚步声,忽地如有所悟。可惜没有法子看见她如何走出菜园。
    申伯贤等高秀出了菜园,这才把何仲容挟在肋下,走到墓碑之前,俯手骈指按在那“天机地秘之墓”其中“之”字的那一点上,发出一响低微的“滴答”声。
    老人跟着把石碑向左一推,复向右边一扳,那块巨大的石碑修然滴溜溜转开一旁,露出一道矮铁门。
    铁门上没锁没用,连个钥匙洞也没有,只见老人伸手扳住石碑,微微一移。
    那道铁门跟着石门的移动而露出一寸空隙,申伯贤奇快地伸手插入那条缝隙中,运力一拉。“隆”的一声,签定铁门吃他进入石壁内。
    老人挟着何仲容钻入洞中,反手一拉,铁门复又关上,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老人极是熟悉这里的地势,挟着何仲容,便向内走。
    何仲容员看不见,却感觉得到地势下斜,同时转弯甚多。
    申伯贤走了一会儿,突然停步,伸手在壁上摸索一下,取起一枚火折,打亮之后,便点燃一盏巨大的油灯。
    灯光洒在四下,照得一切都清清楚楚。这儿敢情是个石室,相当宽广,当中有三个石棺,都有棺盖盖住。
    申伯贤把何仲容放在地下,然后自己走到左边那具石棺前,低首沉思。
    何仲容觉得他的举动有点神秘的味道,同时猜疑着这三具石棺中,藏着什么人的尸体?
    申伯贤老人俯首沉思良久,然后才转身走到何仲容身前。
    何仲容看见他面上露出奇异的神情,便知今日要精。
    申伯贤用极为阴沉的声调道:“你本是个大有前途的少年,可是不幸已卷人老夫师门与及四堡五寨的漩涡。故此老夫迫得非把你杀死不可……”
    何仲容眼中射出毫无惧色的光芒,假如他如今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冷笑地说出请他动手的话。
    老人点点皑白的头颅,道:“你是个勇敢的少年,我已经明白了!老夫再说下去吧,刚才老夫说非杀死你不可,但老夫门规素严,非十恶不赦之徒,不得加以杀害,因此适才老夫在家师棺前沉思此事,幸好想出解决之法!”
    何仲容连眨眨眼睛也不行,因此没有任何表情或反应。
    老人又道:“这个解决之法虽然残忍,但到底比杀死你会好些……”
    他略露不忍之色,缓缓道:“这个法子便是把你双目点睛,使你无法看见路径!”
    何仲容心想道:“还说是好主意,殊不知我心中一恨,纵然本来不想告知四堡五寨,但这一来却非向他们泄露不可!”
    老人只沉重地道:“可是你瞎了之后,还能用言语告诉别人,因此还须将你弄哑……”
    何仲容一阵悚然,忖道:“似此又瞎又哑,活在世上,尚有何趣味?”
    申伯贤老人定睛瞅住他,歇了一会儿,又道:“虽然你又瞎又哑,可是仍然可以听见别人的问话,而以笔墨表达出来,因此……”
    “因此什么?”何仲容发狠地想道:“难道把我囚禁起来,不让我与别人谈话?”
    老人道:“因此我迫得要把你弄聋,以免听见别人的问话!”
    何仲容大为愤慨,暗想这种手段的残酷确实千古罕闻。照他如此推理下去,非得把自己在弄得又瞎又聋又哑之后,还将双手斩断才可担保秘密不至于外泄,否则自己仍可写在纸上,告知四堡五寨的人。
    申伯贤老人道:“你在聋哑瞎之后,虽然对老朽十分愤恨,意欲泄露此间秘密于外人,但也找不到人传递消息……”
    何仲容在极度愤怒之下,极力寻思传递消息之法。先是往深处想,即是挖心思想那巧妙方法。但随即醒悟过来,敢情自己仅仅要泄露他的秘密于武林的话,那真是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巧妙之法。
    申老人家言鉴色,不觉凝眸苦究这少年尚有何法,可以使自己保密的方法失败。
    想了半晌,仍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叹口气道:“难道我非把你杀死,或者将你一世囚禁在此,方始不泄露秘密么?”
    何仲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想死了倒也于净,若然一生被囚此处,那真比死还要难过。
    申伯贤突然一掌拍在他胸前,何仲容“哎”了一声,竟然能够出声,但四肢仍然没有半点力气。
    “在你被老夫下手弄成残废之前,你有何遗言,可即告知老夫,无论如何艰难,老夫也必能替你传到!”
    何仲容直想破口大骂,继而一想,这老头儿到底还算是正派中人,下那不得已的毒手前,仍然留给自己清结心事的机会。
    当下忍回那口气,细想一下,觉得这世上一个成玉真。必须把情缘斩断!还有一个金凤儿,也须叫她知道。
    不过关于金凤儿,他转念一想,记得当日和地分手时,她尚不知自己后来不曾死掉,倒是光明寺的一战,可能传人她耳中。假如光明寺血战之事地不知道的话,那么她以为自己已死,此刻便无须捏造死讯告诉她了……
    蓦地一阵惭愧之念泛上心头,那是他想起了另一位女性——女罗刹郁雅。
    郁雅曾经帮助他使周工才老丈脱险,在光明寺中,更不惜为他而与卫成功交手。这些恩筹不能算小,同时她相爱倾心之意,也完全流露出来。但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却几乎忘掉了必……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6 14:54 , Processed in 0.1562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