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看旧友金凤施援手
    外面广场上这刻依然热闹异常,副台主已站定在武台上。这人长得身量雄伟,满面虬髯,原来是外家好手何崖。
    他已向台下群豪报了姓名,这刻就是在等候攻台的人上来。但等了好久,还没有人出手。
    又歇了一会儿,西看棚上忽然站起一人,但见此人年纪甚轻,五官端正,英气勃勃。
    成玉真向金凤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瞧瞧昆仑的功夫到底如何?”语犹未毕,那位年轻壮士眼光扫射过来,停在成玉真脸上。
    金凤儿轻轻推她道:“玉真姊姊,人家在看你呢,你不鼓励他一下么?”
    成玉真登时轻啐一口道:“好凤儿你说什么?回头我再跟你算帐。”话说得狠,但脸上却透出一丝笑容,那位年轻壮士眼睛一亮,倏然纵下看棚,广场上的人都自动问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这位年轻壮士跳上武台,先和副台主何崖拱手为礼,然后向台下自报姓名是昆仑派樊相如。台下登时涌起一阵语声。
    副台主何崖一听来人乃是昆仑派弟子,登时不敢因人家年轻而生轻视之心,宏声笑道:
    “难得少侠赏脸,请上台指教。”
    樊相如简短地应了一声:“请何合主赐教。”面上笑一下,便不言语。原来樊相如虽然相貌不俗,功夫甚好,但却最不会说话。
    何崖亮出招式,宏声道:“小侠请先赐招。”但见他马步扎实,门户开得宽大。
    樊相如闪眼一觑,便知此人外家功夫甚强,如果欺身直取,必定变成硬碰硬架的场面。
    当下身形一闪,斜踏奇门方位,左掌护身,右掌横削对方肋下。
    何崖明知对方来头不小,师门绝学不比等闲,便不敢在招数变化上与对方争雄。倏然吐气开声,猛一旋身,口中嘿地一声,呼呼呼直捣三拳。捣出拳之际,竟不理会对方攻来之掌,但因招疾力猛,追得对方无法不该。
    这何崖打得威风凛凛,不住地吐气开声,出手完全是硬打硬架,拳重腿劲。樊相如却有如行云流水,身法一施展开,满台游走,潇洒美观。尤其是屡屡在拳影如雨中出没自如,博得台下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打得精采好看,不像早上那么杀气腾腾,是以又是另一番气象。
    金凤儿低声评论道:“玉真姊姊你看,这才真是以武会友的味道呢!”
    成玉真笑一下,还未作声,忽听有人插叹道:“但这样却一点儿也不刺激,我可不喜欢看。”
    两女抬回视之,原来是岳家堡少堡主岳冲。他鹰视着成玉真面上,目光如电。成玉真最不欢喜他老是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生像自己是他的禁转似的。当下故意含笑望着武台上,对金凤几道:“昆仑身法真个不凡,妹妹你看他多么潇洒。我想他要是真个尽出全力,何崖会挡不了人家三十招哩!”
    金凤儿也认真地道:“嗯,姊姊说得不错,他的身法真好看。”
    岳冲面上的肌肉抽搐一下,但迅即回复常态,纵声笑道:世樊的身手果然不错。我实在甚是佩服。”
    成玉真暗觉奇怪,但也不理会他,仍然含笑热切地注视着武台。但她立即发觉岳冲不时偷偷瞧她,于是更加热心地看那台上比武。
    台上的樊相如早已明白何崖存心打完三十招,便好交待,因此游身发招,并不施展煞手。这时已打到二十七八招,偷眼一觑,只见看棚上的成玉真,正自玉面含欢,热切地望着自己。登时一阵飘飘然,心头荡漾着喜悦之情。
    三十招打毕,两人说过客气推崇的客套话之后,何崖换了一支比平常吃粗的齐后很,樊相如不慌不忙,锵一声亮剑出鞘,剑把上白色的丝槽摇晃不已,剑身银光四射,衬托出好一位英俊的少年英侠。
    何崖双手持棍,运力一抖,棍上发出嗡的一响。樊相如稳立如山,脚下不丁不八,手抚剑诀,贴在右腕上,剑尖斜斜上指,道:“何台主请先回招”
    他这一式乃是昆仑剑法中极为出名的一招,称为“龙角插放,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只因这一招守得宛如铜墙铁壁,是以不免会失诸于滞,除了像昆仑派具有不传心法天龙行空以外,其他家法,都不肯用这一招。昆仑派的人却不至于在防守之后,无法即时蹈隙反攻敌人。此所以这一式大大有名,其实妙用全在昆仑不传心法天龙行空。
    何崖不敢轻进,齐后棍一挥,拦腰扫去,棍尾快要扫上敌人之时,慕地双膀叫劲,硬生生收回沉重坚实异常的本棍,改为直戳。
    樊相如气定神闲,剑尖一沉,说得迟,那时快。可地微响,剑尖刚好点在很尾尖上。何崖大吃一惊,原来敌人剑尖力量古怪,差点儿把手中齐眉棍震得向后面射出去。
    看棚上的成玉真故意赞美道:“凤妹妹你看他心眼手如一,真不愧武林大剑派的后起名手。”
    金凤秀眉轻皱,想道:“若果连这一点也办不到,哪还能跻身武林。”口中却顺着她道:“姊姊说得是,他的功夫委实不错。”
    武台上的何崖这时心中颇感狼狈,有点儿进退两难之势。幸好他练的是外家功夫,专走刚猛的路子,因此他八九七十二手地煞棍法,大部分是进手招数,乃是以攻为守。是以这刻咬牙施展棍法,攻打过去,其势汹汹,其实但求无过之心为重。
    樊相如因练的是内家上乘剑法,讲究的是敌末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诀窍。是以当那何崖棍法施展开时,他早已抢了先着,剑光如虹,围绕飞舞。眨眼间剑光大盛,反而把使用长兵器的何崖圈在剑光中。
    场中观战群豪,都拼命鼓掌助威。至于看棚上的一众高手名家,却夷然观战,俨如无事。只因在他们这些大行家眼中,早已瞧出何崖远非樊相如敌手。同时也看出樊相如没有伤人之意。是以他们净等着瞧下一场,特别是都想看看昔年名震一代的少林高手百补禅师的绝艺。毕竟如何?
    眨眼间已到了第十九招,百补禅师站起身来,成永向他微笑一下,道:“此君委实不错,禅师必定成全他的名声啦!”
    百补禅师也破颜一笑,回眸瞥向台上,忽然面现怒容。
    只听场中暴雷也似地升起彩声,刚好淹没了台上的何崖怒叫之声。但见他怒冲冲地把手中两截木棍往台上一扔,大声道:“昆仑绝艺已领教过,何某技不如人,自然无语可说。但姓樊的这一点恩德,何某至死难忘。”说完,倏然跳下台去。百补禅师刚才看清楚樊相如竟在最后一招,突然远足内家真力,把木棍斩断,于是愠怒地纵下看棚。
    樊相如这一下举动,不但在场观战的群豪十分惊讶,连他的师叔石猴候星五也为之眉头大皱,瞠目无言。原来樊相如一向甚有分寸,并非时下一般挟艺自骄之人可比,这次上台既然比过第一场徒手,按理说第二场也该和气结束。事实上他也不须震断人家兵器,只因行家眼中,早知何崖和他的武功相差尚有一段距离。
    金凤轻轻一笑,手肘微微碰成玉真一下,成玉真无端端红染双颊,口中轻啐一声。
    岳冲却阴笑一声,慢慢道:“这厮真是油迷了心窍,这可不是自找死路。”
    成玉真嗔容满面,倏然回眸凝视岳冲,眼中寒光迫人,她冷冷道:“难道你敢对他怎样?”
    岳冲嘴角一撇,正要回答,但一见她那么认真,心中一动。虽然是更加嫉恨,但面上却浮起一丝狡笑,道:“关我什么事呢?我是指百补禅师不会放过他啊,你何必这么认真。”
    成玉真微哼一声,道:“我的事你管不着。”说完,又回眸注视武台。
    这时百补禅师已上了武台,樊相如有意无意偷觑看棚一眼,正好和成玉真眼光相触。成玉真忽然感到一阵悯然,向他露齿微笑。
    樊相如登时浑身热血沸腾,勇气百倍地面对那昔年名震一代的高手的百补禅师。
    成玉真心有不忍,暗忖一个大好少年,可能就毁在自己无意的一笑中,便突然离座,跳下看棚。
    她一直走人宅门内,忽然后面有人追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温柔可人的金凤儿。
    “姊姊你为什么不看了?”她问。
    成玉真叹口气,一时没有回答。金凤儿见她为难,便又问道:“姊姊你这是到哪儿去?
    可以带小妹到水牢瞧瞧那何仲容么?”
    成玉真默然点点头,带着她一直走人地道,忽然喟道:’人与人之间的误会真多啊!”
    金凤儿眨一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玉颊上露出两个酒涡来。但她并没有追问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何在。
    “怪不得从古至今,许多人愿意把自己置身在荒林僻岭等寂寞的地方中,虽然就在寂寞中,埋葬了宝贵而短促的青春,但仍无所海。”
    金凤儿瞅着她,心中如有所悟,但她仍然默不作声。转眼间已到了最后的一个宽大石室,几扇门户就在眼前。
    成玉真指住第一扇黑色的铁门,轻轻道:“他就在里面。”
    金凤儿忽然道:“现在那樊相如不知怎样了?百补禅师的神拳天下无敌,樊相如虽是名门之徒,谅他火候尚浅,恐怕难当百补禅师尽力施为的十五招呢!”
    成玉真为之一震,怔了一下,苦笑道:“妹妹你饶了我吧,这可不是我的罪过,是么?”
    金凤儿见她说得可怜,便改为安慰的口吻,道:“当然不关你的事,小妹不过胡乱猜测而已。我们别管他,快让我瞧瞧那人。”
    成玉真引她走到铁门边,揭开铁门上那方半尺大的铁盖,自己先向内探视。
    眼光到处,只见何仲容因听到有人来之声,凛然地凝视着门口,神采奕奕,一副大丈夫不屈服畏惧的神色,流露无遗。
    她又觉得心头大震,情绪紊乱。闪开一旁,让金凤儿过来瞧。
    金凤儿望了一下,便回问道:“这家伙好像不怕死呢!”
    成玉真点点头,金凤儿低声道:“姊姊,我进去唬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硬骨头。”
    成玉真嫣然一笑,道:“别孩子气了,他才不怕你吓呢!”
    金凤儿扭扭身躯,撒娇似地晤了一声,道:“姊姊让我试试好么?”
    成玉真伸手移开门闩,凑在她耳边道:“你给他骂苦的话,恕我不能负责。”
    “他敢?”金凤儿立刻绷起脸孔,道:“我用重手法给他一记,叫他生死两难。”
    成玉真微微一愣,但忽然想到何仲容一向甚是君子,一定不会对一个女孩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便笑一下道:“随你的便。”
    金凤儿已看出她徽愣的神情,心中已明白几分,却不说破。哎呀一声,铁门打开,金凤儿站在门中央。成玉真已闪开一旁,是以何仲容没有瞧见。
    何仲容已认出这个美丽少女,正是他数年来一直编织在绮梦中的人,记得当自己力挫尉迟刚之时,便曾见到她盈盈送笑。
    他一时为之得住,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他纵然不怔愣,但身上被铁索捆紧,又被点住穴道,他还能招呼人家请坐么!
    金凤儿面上露出两颗梨涡,道:“你可就是何仲容?”她表情虽然温柔和气,但语声却冷峻异常。
    何仲容嗯了一声,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道:“我姓金,名风儿,喂,我如今问你,你可怕死不怕?”
    何仲容嘴唇微动,金凤儿已冷峻地再道:“我只问你怕死不怕?别的话少罗嚏。”
    何仲容哼哈一声,冷冷道:“姓何的并非超人,岂有不怕死之理。”
    这一答出乎金凤儿意料之外,登时为之怔住。原来她见到何仲容的神色,便怕他还认得自己便是从前见过的人,因而询问旧事。这一来成玉真便知道了底细,许多事情便不好办。
    故此她冷峻地紧迫何仲容回答她的问话,满以为何仲容一定会回答说不怕死,只要他这样回答,便有戏可以唱了。
    哪知何仲容的确不在乎生死,假如现在有人肯松了他的绑,而要他自杀,他也一定答允。
    但他本身并非超人,当然不想死,只因环境所迫,他便不得不死。是以金凤儿问他时,他照实回答说自家并非真不怕死。
    金凤儿哪知这位美少年有如许苦衷,芳心觉得十分别扭。但同时又对他这种硬骨傲气的表现而生出敬佩之情。
    她向他眨眨眼睛,怒声道:“你的话姑娘不懂,但姑娘仍旧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淆惑别人视听?”话声方歇,倏然一跃,飞到何仲容身前。玉手伸处,抓住他胸前的铁链,腕上一叫劲,整个身躯横在水面之上。
    她这个样子正与成玉真早先一般,两人的面庞换得甚近。门外窥看的成玉真忽然浮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心里不大好受,不由得移开眼睛。
    但她立刻发现自己好没由来,为什么别的女孩子和何仲容一亲近,内心便会难过,她不敢多想,赶快强迫自己再往水牢内瞧看。
    只见金凤儿一掌斜举,峻声道:“我这一掌切下去,你的颈骨立刻折断而死,现在我要你干脆地回答我一句话!”
    何仲容突然朗声道:“且慢,你的问话不要说出来,只要你有胆子劈下来,尽管动手就是。何某绝不会回答你欺人的问话?”
    他的眼睛射出奇光,慑人心胆,门外的成玉真姑娘远远见了,心中无端软将下来,忖道:“我不如立刻放开他吧,何苦叫他浸在水中受苦?”
    金凤儿冷冰冰地瞪视着何仲容,两人对望一会儿,她玉颊上忽然露出两颗梨涡。霎时如在冰天雪地中,忽然春光弥漫,令人为之陶醉。
    何仲容怔一下,但觉这位姑娘态度暧昧,不知有什么意思。不过他一味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三日之内,抓住机会在毒发前死掉,故以直到现在,求死之念仍盘绕胸中。
    他不悦地道:“姑娘你既不敢下手,何必来将何某取笑?”
    金凤儿一哼,玉掌忽然劈下去,门外的成玉真忽然惊叫道:“妹妹不可。”那金凤儿背面向门外,因此她掌劈之时,嘴角噙着微笑,门外的成玉真姑娘没有瞧见。
    她玉掌上真力陡收,指尖拂过何仲容的颈骨。何仲容徒感全身一松,知道身上穴道已解。
    猛听她极为低声地道:“好生接着。”风声飒然一响,她那纤巧的身形轻巧无比地翻回去,飘然退在没有浸水的石阶上。
    成玉真等她出来之后,关上铁门,道:“妹妹你何必气恼。”金凤儿小嘴一版,道:
    “还留着那厮干吗?我们都给他藐惨啦!”
    成玉真拉着她,袅袅地走出去,到了外面,这才告诉金凤儿道:“我们留这个人做饵,诱使一些人来救他,便可以剪除别派的党羽。所以我见你真气恼下手,便出声阻止。”
    她故意用这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事,金凤儿果然相信,颔首道:“这个主意的确高明,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不过那时太气恼了,差点儿忍不住。”
    她顿一下,又道:“现在那昆仑派的樊相如一定已经打完了,百补禅师功力精湛,不知已经把樊相如打成什么样子?”
    成玉真道:“我们管不着,妹妹呀,我求求你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胡乱取笑,你要知道自古谣言无翼,却能飞遍宇宙,万—……”
    金凤儿笑道:“好吧,以后妹子小心一些便是。”
    成玉真忽然想起那岳冲,面上便露出憎厌之色,道:“岳冲这厮真不自量,看他首先是把妹妹你视若禁脔,现在居然连我也得受他管制似的,真是……哼……”
    金凤儿玉掌一拍,道:“对,这个人瞧着就不顺眼,我们以后见到他,别跟他多话,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也不说。”
    两位姑娘带笑走出宅门,只见到武台上已没有人。一条人影闪过来,她们定睛看时,正是那岳家堡少堡主岳冲。
    她们对觑一眼,会心而笑。岳冲问道:“两位妹妹哪里去了?刚才看得真不过层。”
    金凤儿原来决定不和他多言,但这时却敌不过好奇之心,问道:“那百补禅师出阵了没有,结果怎样?”
    岳冲撇一撇嘴唇,道:“百补禅师倒是出阵了,但他可没有真于。”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我们到棚上坐坐,也许还有热闹可瞧。”现在她已明白百补掸师之所以没有把樊相如怎样,准是因为父亲不愿得罪昆仑派,树立这么一个强敌,故此嘱咐百补禅师留手。
    三人同上看棚,当金成两位姑娘从樊相如座位前经过之时。那位年轻剑客一直注视着成玉真,成姑娘向她颔首微笑,他立刻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成玉真耳听后面的岳冲哼一声,芳心为之十分不见便故意向樊相如道:“少侠已尽得贵派师门绝艺,身手令人敬佩,啊,这匹彩绢的颜色真不错。”
    樊相如赶快抱拳为礼,连连谦谢不敢,他心中本想乘机把这匹彩绢送给成玉真,但他一向拙于言辞,一时未说得出来。
    忽然隔座有人突兀起立,朗声道:“龚某不才,愿为姑娘取得彩绢,以博姑娘一荣。”
    大家闻言都转移眼光看发话之人,原来是峨嵋年轻剑客龚氏兄弟中的老大龚树仁。这一对兄弟人称阴阳双剑,名头甚著。
    但见这龚树仁猿臂蜂腰、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飒飒,同时傲气也十分迫人。
    成玉真万万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讨好自己,表明心迹的话,不由得玉颊微酡,星眼一甩,刚刚瞧见龚树仁的面孔,只见他已含笑纵下看棚,直趋武台。
    要知那时候风气尚未开通,纵然这些人都是江湖豪雄,武林儿女,比世俗之人不拘形迹得多,但男女之间到底不比别的事。是以像那龚树仁如此大声地说出这几句话,的确是太不用和太坦白了一些。
    金凤儿赶快回顾岳冲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凶狠骇人的热气,再移目扫过那昆仑年轻剑客樊相如,只见他俊面含怒,双眼射出忿忿的光芒。她为之暗自失笑,忖道:“这世上真多傻子,怪不得波澜无穷,江湖上永无宁日。”
    且说那龚树仁直上武台,就在台口一站,向台下抱拳作个罗圈揖,然后朗声道:“区区乃峨嵋龚树仁,如今不自量力,上台领教台主绝艺,天下英雄幸勿晒笑。”
    就在他向群雄交待之时,岳冲已悄悄用手肘撞一下隔壁的一个年轻人,轻轻眨一下眼睛,又用下倾向台上点一下。
    那年轻人立刻起立,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熏黑,宛如一座黑塔。
    他飞身纵下拥去,身形却迅疾非常。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看得眉头一皱,这时那高大少年已跃上武台,也自先向台下作个罗圈揖,然后又单独向东看棚上述还行扎,宏声道:“小侄卫成功,敢请成伯父准予暂充副台主,件有机会向名门高弟领益一番。”
    成永起立含笑道:“贤侄肯替老夫出力凑热闹,老夫求之不得,两位请吧。”
    那卫成功称谢一声,扭头回望龚树仁,黑脸上掠过一阵凶光,冷然道:“少侠请动手吧。”
    龚树仁出道得早,惯见大敌,因此临阵经验甚为丰富,这时心中微惕,付道:“这厮虽然长得黑炭头似的,但眼露凶狡光芒,我可不能小觑于他。”
    当下打定主意,立好门户,朗声应道:“卫少堡主不要客气,谁先出招都是一样。”
    卫成功大喝一声好字,迎面一拳打过去,拳风呼呼,猛烈异常。
    龚树仁暗中一凛,只因他料不到对方硬功已具火候,自己一生练剑,拳问正是最弱的一环,故此为之一凛。他起先一见卫成功的身量,便知该人必定以用硬的勇的路数见长,是以不肯先出手攻击,如今一看果然对方便功已具极深火候,天赋又好,是以这三十招拳么只怕十分艰困。
    卫成功一拳发出,见对方不敢硬封,登时放开手脚,呼呼呼一达七八拳,激得满台风声,远处都可以听到。同时他的招数家形狮虎,刚猛绝伦,真是山风凛凛,令人心寒胆怯。
    那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实树德,这时面露紧张之色,身躯在不知不觉也倾向去瞧。
    岳冲故意大声笑道:“卫兄弟真要得,这三十招下来,不把那狂傲无知的家伙累得半死才怪哩!”
    龚树德听了,有如利箭钻心,怒视岳冲一眼,但这时已不暇回敬,复又全神贯注武台。
    那卫成功越战越勇,拳头出处,又沉重,又快捷。风力刚猛得刮人欲倒,只打得龚树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龚树德几乎想纵下看台去,挨到武台下观战,以便兄长万一失手,可以接应。但他终于忍住,没有动弹,心中却不住地诧想道:“哥哥怎么啦?一向他都不会这么槽啊,瞧他如今动手的功夫,还及不上平日的七成,咳,真是怎么搅的?”
    武台上形势越发令人紧张,原来那龚树仁现在只能仗着轻巧功夫,在拳影中闪避不迭。
    是以险象百出,使得台下观战之人,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看棚上的高手们,都看出那龚树仁大概今日失常,是以处处显得束手纷问。另一方面,卫成功却有超水准演出,拳拳出得威力十足。不过有一点尤大家都觉得卫成功不对的,便是这种以武会友的比武,绝不该一上来便煞手尽出,应该先试探出对方功力彼此相差无几之后,才可以施展煞手绝招。否则对方只要稍为弱一点,岂不是立毙举下?
    这些高手们心中也有数,情知那龚树仁能够支持下去的原故,实在因为师门用艺,毕竟是属内家正宗。因此屡屡能够以精纯的内力和奥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支撑残局。换了稍差一点儿的人,恐怕光是卫成功这种特猛的拳风已抵挡不住。
    只见那卫成功打得性起,暴叱如雷,双拳齐飞,使出卫家堡一脉秘传的霹雳拳,钟鼓齐鸣、旋风扫叶、大回拳等一连数招,直把龚树仁迫到武台边缘。
    这时已打了二十五招,岳冲朗声喝彩道:“老弟加点劲啊!”
    卫成功大吼一声,拳化顺翻车之式,连环猛攻。龚树仁咬牙切齿,努力招架。这刻他身后已无可退之地,故此非拆不可。
    那黑塔也似的卫成功连攻不下,甚是焦躁,只因对方已濒临失败边缘,就差那么一点儿,还在苦撑。于是奋不顾身,一式“力劈华山”,左拳虚晃一下,右拳突出如如风,照头砸下。
    龚树仁百般无奈,举掌一托,啪的一声,他身形为之摇摇欲退。
    卫成功舍上袭下,一式“十字摆莲”,双腿交换踢出去。
    这一招用得神妙无比,只因对方身形已经不稳,这一着定可把对方迫落台下。
    龚树仁突然膝头半跪,膝盖骨向前拱出去。同时一掌向敌人小腹击去。
    这一招古怪之极,卫成功本已占了上风,但这时若是仍以“十字摆莲”之式,脚踢出去,诚然可以踢在对方膝头上。可是自家若是后退稍缓,便将被对方掌力印上。这还不是他所忌惮之点,最使他不敢施展的,便是他考虑到对方可能在一对膝头上下过苦功。因此不怕他踢上,这一来他踢人家不动,必挨上对方的一击。
    这个决定连一线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卫成功怒哼一声,斜斜研开。
    龚树仁乘机冲过来,连发两招,却都被卫成功拆解了。于是第一场徒手三十招便告打完。
    两人骤然分开,各掣兵器。龚树仁掣出青光闪闪的长剑,剑穗也是青色,这口剑的剑身看来比普通的长剑簿了一点,只因他们龚氏兄弟用的正是拆开的阴阳剑,是以剑身较薄。那龚树仁用的乃是阴剑。
    卫成功在台口一站,转眼一个壮汉扛着他的兵器前来,原来是一对镔铁双怀杖。只见那壮汉扛得相当吃力,看来哪怕没有七八十斤之重。
    场中观战群雄,一见卫成功的兵器居然如此沉重,不由得都暗暗惊诧。同时清付那龚树仁这番一定占不了丝毫便宜。
    第一点当两人徒手比斗时,龚树仁不论在招数或功力上,都显出比卫成功低了一筹。第二点以两人兵器而论,龚树仁的长剑只要被卫成功的双怀杖砸上一下,定要脱手飞上半空。
    是以大家都暗暗替那龚树仁担起心事来,岳冲暗中观察那龚树德,只见他眉宇间也流露出忧惶之色,当下十二分放心,傲然向金凤儿道:“咱们四堡五寨的人,总不能丢脸,对么?刚才成妹妹一上台,便把何仲容擒住,卫成功可也不能显出太不济。”
    龚树德听在耳中,暗中气得半死。可是现在他担心兄长生命要紧,无暇理会岳冲嘲辱之言。这也是他们兄弟一向走顺风路,平日已养成狂傲自大的性格,现在总算大大地挫了一下气焰。
    卫成功接杖在手,交互一击,锵啷啷大响一声,杖上进出火花来。靠近武台观战的人,都觉得耳朵嗡嗡而鸣。
    成玉真冷笑道:“真是傻瓜蛋,留着气力对付敌人该多好呢!”
    岳冲刚刚张开口,想替卫成功分辩,忽见金风儿在点头附和成玉真的话,于是便缄口不语。想道:“我犯不上得罪她们两个人,尤其是凤妹妹。”
    武台上的龚树仁一言不发,捧剑作势,脚尖连点,身形迅疾地绕着卫成功转个大圈。
    卫成功随着他绕个圈,等他身形一定,忽又双杖交互一击,暴响一声,跟着狂笑起来。
    那龚树仁也真沉得住气,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以他不首先发招的情形看来,分明有了怯敌之意。
    卫成功在狂笑声中,呼地一杖扫到,龚树仁斜斜撤开,卫成功如影随形,跟过来当头又是一杖。
    卫家双怀杖早已驰誉江湖。不但武林群豪渴欲一睹,即使是四堡五寨的人,包括成堡主成永在内,也都全神观察。
    只见那卫成功的双杖施展开来,杖影笼罩住两丈方圆以内,龚树仁这时卷起一道青色匹练,在杖影中纵横闪避,但似乎难有反攻之力。
    眨眼间十招过去,卫成功越迫越紧,倏然一式“乘风破浪”,双杖一横一直,砸扫而至。
    龚树仁一纵身,避开拦腰一击,但当头砸下双怀杖,这刻加速到达头上。
    他的人已经悬空,故此不能作左右闪避。卫成功心中大喜,杖上又加足十成力量,直砸下来。
    群雄都被这一招弄得屏住呼吸,看看龚树仁是否会脑浆迸裂,尸横台上。
    成玉真也为之深深吸一口气,十分担心。须知她一向对阴阳双剑并无好感,但如今因岳冲而别上劲,是以真怕龚树仁会被卫成功一枚砸死。
    龚树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以剑硬架。这时连成堡主成永,也暗自在心中叫声完了,其余的人,更加认定龚树仁非死不可。
    呛地响了一下,声音清脆之极,只见人影乍闪,龚树仁已轻飘飘地飞退两丈,恰好落在台口边缘。但因余力犹劲,使得他身形不稳,直向后面摇晃。
    他只要一挺不住劲,退落台下,便得算输。
    龚树德急出一身冷汗,一方面他不想兄长攻擂失败,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哥哥因站不稳而退落台下,这样虽是有损莫名,但还不至于有生命之虞。他自家心中明白哥哥横剑硬架的这一下乃是峨嵋本门上乘心祛中的一式绝招,称为“大圣腾云”,但他因见哥哥今日大失常,武功几乎比平间逊了几成,是以他当时怕哥哥这一式因力道和真气都调运不好,于是一失手成千古恨。
    且说那卫成功一杖没把对方用扁,不由得为之一愣,眼见那龚树仁已经重新站稳,使故示大方,招手道:“回来这边再打。”
    龚树仁冷冷瞧着他,毫不露出忿色,也不恶语回答,捧剑过来,应声好字,突然出剑如风,霎时间剑影满台,青光耀目。
    卫成功失了先机,忙忙挥杖封架。峨嵋派剑法果真不同凡响,这一得势,形势便大不相同。
    眨眼十招又打完,龚树仁终于有熬过了第二场。不过那卫成功这时也自意气轩昂地跳下武台,因为他到底大大地露了脸。
    百补禅师级级起座,跳下看棚后,直奔武台。
    这位大和尚那件百补破抽,十分惹人注目,加上头如笆斗,耳轮垂肩,真有图画上那些罗汉的味道。
    他跳上武台,龚树仁先棒剑行礼,道:“百补大师请指教。”
    百补禅师呵呵一笑,道:“老衲来领教少侠的剑法。”
    这位大和尚使的是方便铲,铲柄比鸭卵还粗。乃是精钢打造而成,因此一望而知沉重非常。铲头有两枚锐利的月牙,其上各嵌一个小钢环,是以方便铲一动,哗啦啦地直响。
    两人各站方位,龚树仁首先动手,剑光暴涨,从下面攻入。
    百补禅师环眼开间间,精光闪射。只见他挥铲一封,跟着直砸横扫,眨眼间已回敬了两招。
    他使的是少林心法降魔杖法,从这三十六手杖法中化为方便铲的招数,凌厉凶猛,果然足以护山门,除妖魔。
    这两人动上手,好看之极,一边是剑气漫空,飞腾矫健。另一边是神威凛凛,铲动处风云变色。
    十五招晃眼便打完了,龚树仁容容易易过第三关。于是由成堡主上台颁赠奖品,场下群豪见他赢得辛苦,此时都为他鼓掌喝彩。
    龚树仁在彩声中,捧着彩绢元宝,回到东看棚上。
    全凤儿早一步悄悄问成玉真道:“妹妹,他还有面目把彩绢送给你么?”
    成玉真暗暗拧她一把,悄声答道:“谁知道呢,我又不希罕。”
    她促狭地道:“啊,姊姊你可知道你说得多么冷?人家一条小命差点儿断送了呢!”
    成玉真为之笑恼不得,眨眨眼睛,谊:“好吧,我决不饶过你这小丫头。”
    这时,龚树仁已跃上看问,他瞧也不瞧卫成功一眼,径自走到成玉真面前,慨然道:
    “龚某无能,以致这匹彩绢得来不易.但盼姑娘晒纳。”
    成玉真盈盈起立,笑着道谢一声,伸出玉手、接过那匹彩绢。
    她大方异常地抚着那匹彩绢,然后瞧住龚树仁道:“这匹彩绢真好看,谢谢少侠。”
    龚树仁见她再次道谢,登时觉得历经艰困,也甚值得,于是慨然笑道:“些许微物,不敢当得姑娘称谢,姑娘没有拒绝接纳,龚某已觉得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可真是他内心的真实感觉,不但是他,连其余的青年男子,也十分羡慕起来。
    成玉真回眸四顾,忽然道:“哪一位英雄为我凤妹妹取来一匹彩绢?”
    此言一出,登时有数人跃跃欲动,头一个是岳少堡垒岳冲,第二个是云家寨少寨主云纪程。第三个是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龚树德。
    这三个身怀绝技的青年英雄一齐起立表示,成玉真俏眼一瞟,芳心微感后侮,只因她这么一来,岂不是等如塌父亲的台?
    岳冲眼光瞥扫过龚树德面上,便冷然道:“红粉赠佳人,本是韵事,但如果不自量力,弄得生死一发,虽然显出心事,却未免太窝囊一些。”
    这话分明讽刺龚树德要自量一点儿,不要像他哥哥般弄得灰头土脸。
    云纪程这时当然希望先减去一个对手,便也附和道:“岳老弟说得对,这等兵刃拳脚相见的事,不是凭着一股盛气和热血便办得通的。”
    龚树德可没有乃兄的阴沉气量,哇地大叫一声,怒冲冲道:“你们有什么本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岳冲故意不作声,双眼直望着云纪程。云纪程果然不像他沉得住气,厉声道:“你可要尝尝滋味?”
    这一来变成龚树德和云纪程直接冲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大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猛见一人起座,尖声道:“你们吵嚷什么,要知谁高准低,你们三个人可以拈阄比划一下。”
    众人视之,这个失声发言的正是百粤赵家寨的赵素之姑娘。
    她一方面因与云纪程同一派系,故此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便故意把他卷入漩涡,不让他狡计得逞。另一方面也因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素作用,使得她起立大声发言,好教人们别忘了还有她在座。
    岳冲心中暗骂一声臭丫头,口却朗声笑道:“赵妹妹说得对,这是解决办法之一。”
    赵素之一向不喜欢这个阴险而狡猾的岳冲,被他一声赵妹妹,叫得心中十分舒服,便撇一下嘴,道:“什么解决办法之一,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
    岳冲愣了一下,被她诘问得生气起来,但一时又想不出果真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
    忽听一人大声道:“你们虽然在口舌上有所争论,但依我愚见,何必真个动刀动枪?”
    此言一出,气氛为之一缓,大家看那发言之人,原来是左家堡两位少寨主之一的左昆。
    他可是老二,但年纪已在三旬以上,故此口气老练。
    他微笑一下,又道:“依我看来,一匹彩绢纵然取到手转赠凤妹妹,但彩绢到底不是宝贵之物,各位以为可是?”
    岳冲听出他的话,已先帮忙自己和云纪程这一边,因为到底四堡五寨之人,总先帮着一头。活中不啻说龚树仁早先得到那匹彩绢,并非多大的面子。
    云纪程和赵素之也这样想,只有成玉真明白这位阅厉丰富的左昆,因与自己同属一派,故此支开重心,免得众人群起攻台。
    只听他又道:“我有一个主意,愿意贡献出来,给你们参考一下,如果可行,倒也不伤和气,而又显出本事。”
    看们上众人都不作声,等左昆把主意说出来。
    “在本堡西南十余里远,有一座翡翠山,攀越山巅,再向西走,十五里路之后,一片荒凉。再过去五里,在那穷峦恶岭之中,有一道狭谷,达地砂砾,这道狭谷曲曲折折,沿谷而走,可以走回原地,原因是这道砂砾狭谷乃是环绕着一座山岭。在狭谷中走动时,可以看见这座恶岭边缘有许多洞口。”
    左昆说到这里,四堡五寨的后辈们全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岳冲和云纪程两人都偶然寻思。
    峨嵋阴阳双剑的老二龚树德,听到这儿,还不晓得左昆要说什么,便朗声问道:“左少堡主你说的地方,可有名称?”
    左昆明阴一笑,道:“当然有名称,那道狭谷叫做流沙谷,围绕住的山岭称为死亡岭,岭上的许多洞口,名为百虫洞,少侠可听过这些地名?”
    宗绮在一旁瞧见那龚树德面色微变,她出道不久,年纪又轻,是以心中不解,回眸看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只见他在倒抽冷气,便低低问道:“大师兄,那是什么去处?”
    赤面天王熊大奇悄悄道:“这一处地方凶险无比,我昔年曾听师父和一些前辈谈起过,想不到却是在这成家堡附近……”
    他正说下去,那左昆又道:“那死亡岭百虫洞内,有位前辈界人隐居,辈价甚尊,乃是药仙公冶辛的师兄天孤叟翟寒。五十年前,这天孤叟翟寒隐居该处之后,便不许任何人登门,连他师弟药仙公冶辛也不曾居踏该地。据说他所居住的一个石洞,因是有辟毒神珠,是以任何恶毒虫豕俱不敢入。此洞燥热异常,只因洞壁当中一段,乃是火玉,你们几位只要取回来一块火玉,便可以证明曾入该洞,而那火王天下不产,贵重无比,以之赠送佳人,岂不比一匹彩绢更有意义?”
    那三个青年人这时已别上劲,当然不肯说出不字。宗绮悄悄对大师兄道:“我们也去瞧瞧好么?”
    赤面天王熊大奇严肃地摇摇头,道:“师妹你安静点儿,我们一会儿再谈。”
    阳剑龚树德首先朗笑一声,摧:“久闻死亡岭百虫洞乃是字内三绝险之一,如能越这机会去开开眼界,正是快事。只不知两位少堡主少寨主是否同意一行,同时带不带帮手?”
    岳冲双眼一睁,道:“当然是单身匹马,怎能带帮手。”
    成玉真凑在金凤儿耳边道:“好妹妹你看要闹出人命了。”
    左昆这时以裁判自居,道:“既然三位同意了,左某还有一点儿要说,便是此去必须时间上有个限制,那死亡岭百虫洞离此不远,以我愚见,限三位在十八个时辰之内回来。总足够了。”
    三个年轻人傲然而应,都没有异议。岳冲大声道:“这十八个时辰之内,务请各位高朋贵友不要前赴死亡岭,否则就等如不给我们三人的面子,务请各位俯允岳某此言。”
    龚树德和云纪程都不甘示弱,齐声附和岳冲的话。
    现在只差出发时间没有决定,那死亡岭上洞穴无数,地方又大,是以他们大可以同时出发,到时散开各自找寻。
    忽见对面看棚上一个人直上武台,动作迅速,宛如一朵火云,飞上武台。
    众人都把注意力移过去,原来上台的人,乃是看棚上两位藏僧之一,名为理陀。他穿的一身大红袈裟,故此走动之时,宛如一朵红云。
    左昆大声道:“这位密宗大师正好为三位送行,在他第三场完毕,三位便即动身如何?”
    岳冲傲然道:“左兄之言甚好,两位可有异议?”
    云龚两人焉肯示弱,同声答好。
    且说那密宗好手理陀刚上武台,使有一人跟踪而上,这人身量中等,年纪在五旬之间,却红光满面,步伐间沉稳有力。
    他向台下宣布名是闻开庭,久在江湖行走的人,当下便知这个来自西南的好手乃是当今前五位高人中,神行委闻一公的远房侄儿。
    这闻开庭早年曾随闻一公学过武功,但闻一公暗察他为人不端谨,喜欢结交不正的朋友,便遣他返乡。
    他回到乡间,居然苦练了数年,因底子扎得好,故此一身能为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他果因交友不慎,渐入邪途。
    武林中谁不景仰那位列五位高人之一的神行叟闻一公,故此这闻开庭得了许多便宜,加之他的武艺也实在不错,近十余年来总算在黑道上闯下万儿。
    那番僧理陀只伍有限几句华语,这时生涩地道:“闻施主指教。”
    闻开庭傲然道:“大和尚先请。”说罢,扯开架势。
    理陀和尚见他立好门户,于是当出一掌,直劳过去。
    闻开庭突然一惕,敢情对方掌力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不敢硬架,赶快移官换位.使出关公脱袍之式.拆封敌掌。
    那理陀和尚乃是密宗好手.在北方已甚为有名,他的招数诡变莫测,同时练就了密宗最厉害的大手印掌力.故此掌出初云翻飚转,凌厉无匹。此时也自变招攻上.忽然一掌斜切.向对方右腰切去。
    这一招出手奇特,闻开庭没有料着.赶紧疾闪开去。但见那番僧出手如风,源源攻上,直把个闻开庭打得绕台而走,情形狼狈异常。
    要知这位密宗好手旨在向天下群雄示威,故此与另外一位半托迦和尚联袂来成家堡参与盛会。这两个番增一到,成堡主就担了心事,因为他查不出这两个香僧到底是帮哪一派的。
    且说武台上番僧理陀大显威风,运用密宗奇功大手印掌力,直把那副台主闻开庭迫得绕台乱走,形势又危殆,又狼狈。
    要知那闻开庭乃是当今武林前五位高手中,神行叟闻一公的侄儿。故此他虽然身入黑道,但却少有人敢真个与他过不去。
    这时他又气又惊,面目惨厉惊人,看看已打了二十招不到,便再也封架不住。
    只听他大吼一声,倏然不管敌人攫抓肩头的巨掌,猛可一甩手,一点儿乌光电射而出。
    乌光出手,两边看棚上坐的俱是一时名家,全都及时瞧见,不由得都哗然出声。只因这第一场三十招,规定不能用兵刃,这一点乌光,能够在这极为危险之时出手。定是一桩厉害绝顶的暗器。故此都为之讶声出口。
    那番僧理陀身上练有密宗硬功天龙鳞的护身功夫、除了全身七处大穴之外,俱不怕兵刃拳脚,这时怒哼了一声,进抓敌人之掌变为劈势,一面身形微侧,避开胸前要穴。
    只听两声厉叫一齐升起来,人影倏分。那闻开庭嘻嘻嘻连退七八步,一跤掉落台下。
    番僧理陀却按着左胸,只退了两步,便自站稳,但面色惨白之极,分明已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另一个香僧半托迦施展身法,宛如一朵红云,横掠天际,眨眼间已跃上台去。口中叽叽叭叭地问那理陀和尚伤势如何。
    理陀和尚刚一答话,张口便喷出一股鲜血,人也摇摇欲仆。
    半托迦和尚大怒,俯身从台板上拾起一件东酉,却是个九角乌黑色的指环,体积不大,却极为坠手。
    理陀和尚用藏语道;“我不成了,你把我尸体带回夺去。”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台下已有人魔门下三个弟子抢上去看视那闻开庭,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摸摸他的鼻孔,尚有极微弱的气息。
    成堡主和百补禅师万象真人一齐到了台上。半托迦怒冲冲地跳下台,要把那垂死的闻开庭当场击毙。但黑煞手桑无忌和尉迟兄弟齐齐拦住。半托迦已见过他们三人的功夫,自料不能取胜,正在犹疑。
    成堡主已取出伤科名药,一面由万象真人先将一颗药丸塞在理陀口中,自己一面跳下台,递了一丹给尉迟军,着他即速为闻开庭施救。转身向怒气不释的半托迦道:“这件事怪不得大和尚生气,都是副台主的不对。但现在已成事实,大和尚何不稍释雷霆。先为理陀大师抢救,也许不至于不治。”
    原来这两个番僧中,半托迦久居京城,因此懂得言语。这时听成堡主说了这番话,自忖这副台主乃是他的人,纵然十分不对,也决不肯任人当面击毙,心里想到一个主意,便不再理那闻开庭,径自跃回台上。
    这一幕惨剧看得群雄惊心动魄,虽然大家都认为副台主闻开庭不对,但如果细细研究,那理陆和尚明明可以轻松地打完这一场,却不肯留手,咄咄迫人。
    转眼间两个受伤的人都扛离现场,成堡主宣布今日大会结束。于是人潮骚乱地离开看棚,只有东看棚上的人还没有移动。
    左昆大声道:“现在是八月十九下午申末酉初时分,刚才三位要到死亡岭百虫洞之行,规定十八个时辰便得回到成家堡,那就是说在八月二十一日凌晨的寅时要到达成家堡。三位可见清楚了?”
    岳冲、云纪程、龚树德三人同声答应了,左昆又道:“规定不得请人帮忙,故此凡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论与这三位有无关系,但都不得超过那流沙谷界限。这是一点,其次哪一位能在十八个时辰之内,回到成家堡,并且带了一块火玉归来,便算赢了。纵然身上负伤,也不算输。”
    那三人又答应了,但旁边的人,听了左昆后面那两句话,都为之毛骨悚然。要知在百虫洞中隐居的天孤叟翟寒平生出手又毒又重.碰上他而动手,非死不可。其次百虫洞之所以得名,便是那死亡岭上别无生物,只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虫毒蛇,若是受了这种伤.也必不能救治。故此左昆这句话,无形中已使人想到血淋淋的景象。
    成玉真盈盈含笑,向岳。云、龚三人道:“那么小妹就陪凤儿妹妹先回去,明日半夜开始,便在大厅中恭候先回来的英雄。”
    说完,携了金凤儿玉手,袅袅走了。
    棚上除了和赌赛的三人有关系的,仍然留在棚上外.其余的人都纷纷散去。
    龚树仁拉了弟弟到一旁,悄悄道:“你既已赌上了,虽然此去凶险无比,但也只好认命。不过,你得紧记一点,便是宁可教那天孤叟翟寒或各种剧毒虫豕弄死,也不可被那两个家伙联手把你整死。那样才叫做冤枉呢!”
    龚树德奋然道:“大哥放心,我早已防备这一层,他们到底都是四堡五寨之人,可是小弟真不明白,大哥你何以早先显得那么失常?难道你还会怯场么?”
    龚树仁冷笑一下,道:“告诉你也不妨,为兄深深怀恨那姓卫的小子,故此忍辱负垢,先让他成名露脸,骄傲自大,为兄往后才整他一下,非教他死在我剑下不可!”
    说到这里,猛可记起弟弟这一别,可能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见,不由得一阵惨恻,凝目无语。
    那边云纪程正与同派的赵素之咕咕不已,还有黎黑高大的孪生兄弟钟智钟勇两人在混出主意。
    岳冲也不孤独,卫成功正向他说得十分起劲,另外尚有柳家寨的柳虹影和两个弟弟柳坚柳城在一旁参加意见。
    这一起人谈论多时,龚氏兄弟首先动身,昆仑派的樊相如过来,伸出右手,和龚树德相握,道:“谨祝龚兄此行顺利,及早凯旋言归。”
    龚树德道:“多谢樊尼吉言。”
    原来武林中如峨嵋、昆仑、武当等这些名门大派,都有点儿渊源。故此樊相如会过来相送。
    龚氏兄弟等到坐骑牵到,一齐上马驰出堡去。其余两拨人也恐怕落后,不一会儿工夫,都纷纷跨马驰出堡去。
    那些伴同三人一齐去的都将在流沙谷便停止前进,如有逾越,便算所帮的那人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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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布香饵大鱼颈上钩
    这大批人马去后,堡中并不见得冷静,何仲容在水牢中,也颇不寂寞。
    原来当成金两位姑娘走后,何仲耷浸在水底的右手,突然伸开手掌。一支三角形的小用锤落在他手掌中,他轻轻捏一下。便知乃是何物,不由得楞住良久。
    隔壁那位老人家痰嗽一声,道:“孩子你不必胡思乱想,老朽可听出那位姑娘的声音,并无真个想杀死你的意思。”
    何仲客为之惊醒,含糊应道:“老丈说得是,我们在五年前已经认识了。”
    “啊,有这种事?”老人为之惊奇起来,又遭:“那么她可认识你?”
    “我猜她还记得我。但有什么用呢?”
    “对,没有什么用处,正如老朽,虽然想出了那座石山的结构和弱点所在,但对我已没有什么用处。”
    何仲容心中一阵惘热,想了一下,问道:“老丈你既完全明白这座堡的秘密构造,究竟咱们被困此间,还有别的逃路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假定咱们已恢复了自由,而又不能从进来的那条窄甬道逃走的话。”
    老人没有回答,何仲容那颗心一沉,忖道:“原来除了那条甬道,再无可逃秘径。”
    于是他也懒得去锉断腕上的铁链,他身上的穴道已被金凤儿诈作要击毙他,后来又收回掌力,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已完全解开。是以他只需锉断手腕的铁链,其余的束缚或用挣断方式,或再锉断,可以不甚困难便脱身出来。
    只听那老人喃喃道:“少年人的幻想力太好了,何必作无谓的假定?”
    何仲容抗声道:“我不是幻想,老丈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哦了一声,道:“假使你真能脱困,根本不必走出铁门,便可以离开此堡。”
    何仲容睁大眼睛,急急问道:“老丈你没完我?可以告诉我么?”
    “在屋子的左角落,有一块可以向屋外开的铁板,约摸是尺竿见方。这块铁板的重量,恰好是屋子里的水那么重,因此假如放水放得太久,淹上台阶,只要刚刚淹没最后一级,那块铁板便会自动开启。”
    何仲容仍然听不明白,忖道:“那么这块铁板的机括在什么地方?若果在外面,岂不又难办了?”
    老人这时寻思刚才的话有没有错,忽然听到步声,便更加缄默不语。
    片刻间,水牢铁门那细洞口打开,一对眼睛滴溜溜地向内窥看。
    何仲容看不出来人是什么样子,不免有点儿发作不得的气恼,便狠狠地回瞪门上的眼睛。
    那对眼睛立刻消失,洞口也关上,然后脚步声很快便消逝。
    “他们倒很关心我呢!”何仲容自嘲地道:“看来我得等到晚上才可以逃走了。
    老人没有做声,何仲容忽然啊了一声,想起自己老是提及自家逃走之事,这样教老人如何不为之寒心。
    其实他真不是这样的人,早已想好此身死活都差不多一样,目下能恢复自由,只有一桩好处,便是可以在毒发之前自杀,不必忍受百日之苦。而他之所以起意逃走,倒是为了这位可怜的老人。
    以何仲容的想法,假如那老人能够恢复自由,到扬州那座石山看上一眼,一定死也瞑目。故此他打算逃走之后,再潜回来把老人救出去。
    “老丈你别焦虑,只要我何仲容进得出去,一定会为老丈设法逃出这里。”
    老人颇感意外地啊一声,道:“那太好了,老朽风烛残生,本来毫无足惜,但老朽还想证明一下二十年来苦心推想的道理,是不是完全正确。那时候老朽死也瞑目”
    何仲容大声道:“老丈你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到,只不知可还有秘道能够进入你那边的室中么?”
    老人道:“让我想一想,唉,好像没有了。”
    何仲容道:“不要紧,只要我能出去,定然设法把老丈救出,如不成功,誓不罢休。”
    他的语气坚决异常,因此使得老人周工才相信了。
    何仲容开始锉腕上的铁链,但因活动范围太小,故此十分困难,弄了许久,还未把铁链挂断。
    只听老人道:“有一条水渠从老朽这间石室下面通过,但这样有什么用处?”
    何仲容有点儿气沮,停止锉断铁链的动作,问道:“那条水渠有多大?离地面有多厚?”
    “这道水渠乃是本堡一条总排水道,因此简直有一丈方圆之大,渠中水深最多一尺而已,与我这石室大概有两尺厚的石头隔住。”
    何仲容道:“可惜我的宝刀不见了,否则这两尺厚的石头,仍然可以撬穿。哎,不成,我怎找得到这水渠的入口。即使找到了,又怎知那儿就是你被囚的石室?”
    “这两点倒容易解决。”老人答道:“但你的宝刀没有了,知道还不是枉然?”
    何仲容脑筋一转,忽然想到金凤儿,便微笑一下。
    他又开始锉起腕间的铁索,一面问道:“老丈你把地下水渠的入口,与及怎样计算位置都告诉我吧。”
    老人周工才道:“从你那水沟出去之后,往左边走二十步,你可以发现渠道入口,进人渠道之后,一直沿着主渠走,不要转错方向,恰恰在二十丈处,便是我这间石室下面。”
    何仲容牢记心头,但腕上的铁链锉之不动,便又停手。
    水牢铁门突然响一声,有人压低嗓子问道:“里面可有何仲容?”
    何仲容听出是男人声,又是询问语气,那么一定不是本堡之人,不由得大喜,以为高弃来了,便应道:“我在这儿,你是谁?”
    铁门响动了几下,然后吱吱地打开,只见一个人站在水牢门外,正定睛打量他。
    何仲容认不得此人,心下十分讶异,只见那人一袭长衫,面白无须,神情洒落,但双目炯炯,射出寒光。
    那长衫客低声道:“我是五湖散人夏冰山,如今特来救你,切勿大声说话惊动了别人。”
    何仲容皱起眉头,也将声音放低,问道:“在下与尊驾素无渊源,不知何以会加援手?”
    “详情出去再谈,先离开此处为要。”说着,把长衫角一抄,便要纵人水牢。
    何仲容倏然郎声道:“且慢,在下不敢轻受恩德,总须先说明白才可以。”
    五湖散人夏冰山不悦道:“你这个少年英雄,如何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还不是一样。”
    正在说时,有人冷笑一声,道:“夏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散步来了?”
    五湖散人夏冰山双眉一轩,却不急迫,缓缓旋转身躯,放眼望去,只见一个秃头大汉,左手提着一个金瓜锤,阴森森地院着他。
    五湖散人夏冰山认出来人乃是本堡总管秃鹰于戎。刚才他进堡时,恰好碰上于戎,这只秃鹰于戎行色匆匆,因碰见他而稍稍一顿,打个招呼,问他到哪儿去。
    五湖散人夏冰山随口应声散步,使两下分手,但那秃鹰却在此际现身,分辨是早已有所发现。、
    虽然有这么一段经过,但五湖散人夏冰山何等老练,一点儿也不表现出被人拆穿诡计的尴尬,反而淡淡一笑,道:“于总管也巡查到这儿来了,可见贵堡防卫周密。”
    秃鹰于戎见他放厚脸皮,便突然沉下脸,冷笑道:“夏冰山今日你算是自投罗网,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五湖散人夏冰山故作愕然道:“于总管此话怎说,莫非到这儿来使犯了贵堡天条?”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早已有数,明知对方突然翻脸,一定另有所侍,是以一双鹰眼,直向于戎身后的甬道查看。
    但那边一来光线黯淡,二来甬道又非笔直,故此无法查出什么可疑迹象。
    秃鹰于戎嘲笑一声,道:“夏冰山你别学那不开花的水仙,净在充蒜。来,久闻你五湖田人纵横湖湘,未逢对手,于大爷今日要挫挫你的锐气。”
    他说时还举手相招,夏冰山本已被他的话损很怒火熊熊,这刻见他动作轻藐之极,不由得怒嘿一声,口中喝声接招时,人已疾扑而到。两掌一分,招式迥异,上下夹攻过去。
    这一招凌厉异常,秃鹰于戎虽已戒备,仍不免为之微凛,当下左手起处,金瓜锤封住上盘,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敌人手间。
    他练的是外家大力鹰爪功,平生俱以双掌制敌取胜。如今使用兵刃,真是少之又少之事。只因那五湖散人夏冰山盛名赫赫,秃鹰于戎知道乃是罕逢大敌,是以连这门左手金锤的绝技也用上。
    五湖散人夏冰山果然不得不收住攻势,改招换式,寻瑕蹈隙,专走偏锋,踏奇门猛攻敌人。
    这夏冰山早年以轻功及三十六路圣手擒拿驰名江湖,但那时内力造诣尚差,因此轻功独为武林重视。但此后二十年来,他刻苦锻炼掌指,这三十六路圣手擒拿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威力迥异往昔。
    是以他连发数招,把个声名亦不弱的秃鹰于戒迫得团团直转。这是一方面他的三十六路圣手擒拿手法奇特,叫人防不胜防、另一方面也是他占了先机,故尔秃鹰于戎如是狼狈。
    何仲容在水车中看得清楚,突然浑身热血沸腾,真想挣脱枷锁冲出去,助那五湖散人夏冰山一臂之力,好在三招两式之内,把那秃鹰于戎杀死。
    隔壁的老人周工才忽然低声道:“何仲容你稍安毋燥,这个救你的人,并非一片好心呢!”
    何仲容愣一下,冷静下来,但却不相信那老人周工才的话。
    只听秃鹰于戎痛哼一声,原来他右上臂衣服又被夏冰山指尖划破,他的手指其利如刀,竟将于戎那一身铜皮铁骨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下来,片刻间已将近肩处一大片衣服染红。
    但秃鹰于戎这一记实在为了转危为安,故此舍此小伤而企图扭转危局。果然这一下子伤势并非白受,五湖散人夏冰山反而被秃鹰于戎右手的大鹰爪功与左手金锤打得倒退不迭。
    那夏冰山功力深厚,只略现劣势,便自稳定下来。他见对方不惜受点儿小伤以扳回危局,这种打法,分明是一场必死之斗,念头一转,决定要先把对方激得心气浮躁,然后一击毙敌。
    当下不再立即反攻,冷笑道:“老秃可要包扎一下再打?”
    秃鹰于戎最忌别人提及秃宇,不禁大为光火。
    五湖散人夏冰山又冷笑道:以老秃你今日算是倒了运啦,豢养你的成永现在外面主持武台之事,谁还能赶来救你老秃狗命广
    秃鹰于戎怒骂道:“入娘贼,老子誓必杀你,等你的主人来报仇。你是哪一派的?居然想把何仲容那小子收罗了去,嘿,嘿,难道我们这边就不晓得防范这一着。”
    五湖散人夏冰山心内微愣,登时明白对方将何仲容囚禁此地,原来是一个阴谋。
    “好说了,老秃,听起来倒像你们故意摆下的圈套哪!”五湖散人夏冰山故作不在乎地道:“但除了成永和百补禅师,你们堡中还有什么高人能够拦住我夏冰山?”
    秃鹰于戎怒不可遏,对方的藐视,使他无法再忍,大吼一声,冲将上来,右掌左锤,如狂风骤雨般攻至。
    五湖散人夏冰山以名擅一时的轻功和三十六路圣手擒拿,左纵右跃,前拒后封,一转眼间打得激烈异常。
    何仲容浸在冷水中,悄然自思,从两人刚才的对答中,已明白夏冰山所来救他。只不过想利用他,并非纯属见义勇为的侠心,不由得嗒然若丧。
    外面那两人鏖战了五十个回合,夏冰山功力深厚,渐占上风。
    但夏冰山因行藏已露,不敢恋战,否则成永、百补和尚闻讯赶至。在这么一条险仄的甬道,他纵然背上插翅,也难逃罗网。于是趁着占了优势,大叱一声,双掌齐出,把秃鹰于戎迫退数步,回身便进,耳中但听对方冷冷而笑,却也不暇理会。
    刚欲转弯,只见前面不及一丈,站着一人。
    甬道中灯光不弱,是以那人形貌衣着完全看得十分清楚。
    五湖散人夏冰山机伶伶打个冷战。厉声道:“挡我路者,莫非是保定府左家堡左老堡主?”
    那个挡在两道中间的人,身材高瘦,一身青色长衫,袍袖宽阔,颔下留着三绺长须。这时默不作声,凝视着五湖散人夏冰山,是以气氛十分紧张田重。
    五湖散人夏冰山筹然心动,倏然转身,忽见一堵石墙打甬道壁间疾移出来,把甬道闸断。
    他暗中大凛,付道:“我原想回去擒住秃鹰于戎,把他当为人质,以便离开此地。谁知于戎已知机隐蔽,看来这一场大难,万万难逃。”
    那位青衣长须的人追前两步,突然道:“总算你眼力不差,认得出本堡主。你是被谁收罗了的?”
    五湖散人夏冰山回转身来,道:“左堡主既能知夏某来此,何以不能查出夏某底细。”
    左堡主左同功冷笑一声,道:“散人口齿好利,本堡主先见识一下散人的三十六路圣手擒拿,看看是否比得上嘴舌。”’
    五湖散人夏冰山早有准备,道:“左堡主请,夏某也想领教左家堡天马行空的绝艺。”
    “
    左堡主喝声好字,左袖一扬,发出一股劲风。
    五湖散人夏冰山一掌护胸,一手骄指斜伸。劲风迎面扑到,吃他两指一探,便自化解于无形。
    左同功颔下三绺长须无风自动,威风凛凛,显出己运集全力。五湖散人夏冰山哪敢站着挨打,疾然跨步上前,左手一招“夜探宫围”,右手一招“花落谁家”。
    左同功倏然纵身一跃,几乎撞上示道顶。身形之快,有如闪电。五期散人夏冰山这一着辣招,完全落空。
    夏冰山身躯半塌,仰面持敌,内心却甚为紧张,因为敌人分明已使出震惊武林的天马行空绝技。
    只见那左家堡堡主左同功身形在空中顿一下,然后直扑下来,四肢并用,各自取袭一处部位。
    夏冰山测不透玄虚,须知那左同功这一招虽是凶猛绝伦,可是只攻而不守,对方无处可逃,便迫得要使出与他同归于尽的招数。
    在敌人而言,固然是迫不得已的事,但在左同功而言,他可犯不上这样拼命啊,夏冰山身经百战,这刻立即觉奇怪之处,料对方必有自保之道,是以如此诱敌。
    但他要进开的话,除非当左同功在空中微微停顿之时,如今已迟了一线。心念一动,双拿一齐猛撞而出,直取对方胸腹,竟不理友同功可以取他性命的两手两足的招数。
    左同功见他双掌发出的内力奇重,冷笑一声,倏然疾掠过夏冰山头顶,落在他身后。这一来变成两人都以背相向,左同功身形落地时,仅以左脚探地,右脚已倒撑出去。但因未曾脚踏实地,故此脚上无力,于是也没有什么风声。直到这右脚已堪堪沾上五湖散人夏冰山之时,脚已探到地面,登时力贯脚尖,突然一撑。
    这一式乃是天马行空心法中最辣的一记,分明有一举毙敌之意。
    五湖散人夏冰山震于对方成名,一见面时,已存着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之心。但左同功这一记天下无人能够测透,是以直到脚尖沾上自己身体时,他才知道不妙。
    左同功喝叱一声,有如旱雷忽发,喝声中五湖散人夏冰山身形直飞开去,砰一声撞在墙上,然后坠地。
    左同功回头一看,心下微怔,原来夏冰山并不曾道地,虽然面现痛苦之色,却仍然支持的住。
    原来夏冰山早在双掌猛撞之时,已留下退步。掌上力量虽猛,其实只用了六成真力。待得左同功疾如闪电般落在他背后,一脚撑到。他却犹有余力可以前纵,故此左同功这一脚没曾用上全力。
    夏冰山功力深厚,运气强支,定一定神,便向外急奔。左同功赶快追赶,心想只要秃鹰于戎已从甬道中绕过去,把夏冰山挡一下,他便可以追上。
    哪知一转到第二个宽大石室中,只听秃鹰于戎大喝之声,放目一瞥,只见秃鹰于戎踉跄而退,仿佛另有一条人影在甬道间一闪而隐。看那背影却不是五湖散人夏冰山。忙峻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秃鹰于戎面现惧色,直在搓捏右腕,显然是被那人硬生生击沉。
    左同功人虽潇洒,但性情却暴烈,厉声道:“你认不出是谁?”
    秃鹰于戎忙道:“那人用黑巾蒙面,一身黑色宽袍,看不出身量。但在下由第一个石室直被他以刚猛掌力,迫退至此,看他手法之重,恐是以御史笔掌力著称武林的卫老寨主卫效青。”
    左堡主眉头一皱,道:“若然是他,无怪你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这厮也暗中潜来,只怕其余的老家伙都不甘家居雌伏呢。”
    于戎道:“在下由岔道转出第一个石室,正待掩入甬道,封住五湖散人夏冰山的逃路,哪知尚未转出,已觉一股奇重的掌力突袭上身,连忙闪避。那人根本不用招数,乱劈一气,直把在下迫到这里,这时在下自顾不暇,碰见那五湖散人夏冰山擦过身边逃走,却也无法腾手拦截。”
    左同功颔首道:“老卫出现,可怪不得你.现在你把一切恢复平常样子,咱们照旧前后策应。这两粒丹丸.一位内服,一粒捏碎外敷,立即见效。”
    秃鹰于戎应了一声.接过丹药.转身自去,左同功亦自隐没。
    何仲容隐隐听到夏冰山负伤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只见那堵石墙缩入壁间。
    秃鹰于戎倏然在铁门边出现.瞅他一眼,道:“何仙容你不要有逃走的念头,外面守得很严密呢!”
    何仲容怒道:“老秃别臭美.大爷要走,还不是你们这些魔崽子所能阻挡的。”
    秃鹰于戎哇哇一叫,但又想起此人不能得罪,否则难听之话更多,要是别的囚犯,最多拼个不是.也可擅自处死。可是这个何仲容若然一死,头一个成姑娘就饶不得他,其次成堡生要以此人为重礼,收买龙门双仙,亦是不可轻动缘因之一。
    于是他用牙一咬,暗自嘀咕道:“总有一天要你这小子好看,方知秃爷不是好惹。”
    何仲容见他嘟嘟囔囔便道:“老秃你别不服气,我走给你看。”
    “好哇,任何的你跑得了,于戎以人头奉送。”
    何仲容:“你说话可算数?”
    秃团于戎冷笑一声道:“于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逃得出堡,我于戎再见到你,立刻当面割下人头,双手奉送。”
    何仲容仰天长笑,笑声响亮无比,震耳欲聋。
    秃鹰于戎把铁门关上,小心闩好,然后走开。
    何仲容立刻努力地锉腕上铁索,锉了好久,因双手在水中,故此不会发出任何响声,不仅如此,铁门外不住窥看的秃鹰于戎,也没发觉出那何仲容正在弄手脚。
    隔了好一会儿,铁门上突然响一下,何仲容停止动作,抬目一瞥。
    只见那洞口已打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正向他探视。
    何仲容只须一眼,便认出这双眼睛不是那秃鹰于戎的。立刻问道:“又是哪位高人,枉顾何某?”
    那人眨一下眼睛,道:“我是宗绮,特来救你。”
    何仲容明知外有埋伏,赶快制止她道:“宗姑娘快出去,当心埋伏。”
    宗绮道:“我既敢入来,当然已考虑过这问题,你不要担心,都有我哩”
    何仲容情急道:“宗姑娘请听我的话,赶快回去,你空手出去,一定可以没事。”
    “这是什么话,我焉能入宝山空手回。”说着,已把铁门拉开。
    何仲容情知甬道中有高手埋伏,而且还有消息机关,宗绮绝不能平安救出自己。其实她这一插手,可能将自己的机会破坏。
    是以他急得流汗,叫道:“宗姑娘,你听听我的话行么?”
    宗绮小嘴一嘟,道:“你怕什么呢?”
    何仲容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要赖,叫道:“你一个女儿家,也不知避忌,但我可受不了。”
    宗绮为之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何仲容接口道:“你赶紧走,我不能受你的恩,将来别人蜚长流短,我受不了。”
    宗绮一听这敢情好,那何仲容的口气,竟是变成她为了要得到他,是以不顾一切地救他。这一气非同小可,猛然一甩手,回身便走,连铁门也没替他关上。
    何仲容心中甚是难过,这样子辜负了她的好意,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宗绮的身形一间即隐,何仲容突然发现那铁门大开,竟对自己大为不利,不由得摇头嗟叹起来。
    过了片刻,只听甬道间脆声一响,就像一颗小石投在甬道间的石地上似的。
    何仲容想道:“这不是江湖上投石问路的手法么?”正想之间,一条人影突然从甬道中闪出来。
    只见那条人影其快如风,刚刚出现,便已到了水牢门外站定。
    何仲容定睛细看,只见来人竟是一位老道姑,身上一袭深灰色的道袍,头戴法帽。颧骨棱棱,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
    她两道眼神就如电光闪过似的,扫瞥水牢四周一眼之后,便定在何件容面上,冷冷问道:“施主可是何仲容?”
    何仲容听这老道姑的口气,一点也没有方外人那种与世无争,恬泊得道的意味,反倒如在荒山野岭,蓦闻枭声,教人毛骨悚然。
    他觉得不喜欢这个老道姑,纵使她对自己乃是一片好心,他也不会喜欢她。于是懒得作答,移开眼光。
    这种举动,使得那老这姑十分奇怪,那对炯炯有神的眼光在何仲容面上盘旋一下,便认出这个大半身浸在水中的人,正是曾经上武台演绝艺的何仲容。
    她道:“贫道千草,特来救你出去。”
    何仲容厉声道:“不劳费心,你请回吧!”
    千草老道姑微微一愣,道:“何施主此言,令贫道费解。”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知道这条甬道万万难以闯过,你早点儿准备为妙。”
    千草老道姑哦了一声,倏然转身。
    忽听有人接口道:“何仲容说得不错,此地易武难出,千草老道姑你想出去,先把绝艺施展出来,让老夫瞧瞧。”
    声随人现,一个面容清瘦,留着三绺长须的人,宛如鬼魁般突然出现。
    千草老道姑从这人声音中,已知对方内功造诣精深,不比等闲。看了此人形相,立刻明白了来历,心中微凛,冷森森问道:“施主莫非是左同功堡主?”
    那人皮动肉不动地笑一下,道:“正是左某。成老弟摆下武台,天下高手闻风而至,但左某却不便在武台上与各路高人比划,只好在这儿等候机会。”
    千草老道姑暗知面临平生大敌,心中戒备万分,道:“原来贫道已中了左堡主道儿,看来如不出丑,万难全身而造。”
    “不错。”左同功潇洒地拂须答道:“久仰千草老道站一手毒金钱天下无人能挡。一支铁拂尘更与普陀山潮音庵一音大师的金丝玉柄拂尘,有异曲同工之妙,左某有幸得会高人,就请千草老道姑施展绝技,叫左某开开眼界。”
    水牢中的何仲容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白。不由得讶然忖道:“久闻四堡五寨,各有家传绝技,都是天下武林中第一流高手。现在这个左家堡的堡主,居然会对千草老道姑如是客气,可见得这个老道姑不比等闲。”
    正想之时,那千尊老道站已知今晚非动手不可,不但要真打,而且十分凶险。这里乃是对方重要之地,久留更加吃亏,必须连战速决,打不过四必须赶快进出去。当下不再说什么活,枭声喝道:“左堡主小心,看招!”
    招同声出,只见一道黄光,直奔左同功面门。
    左同功气定神闹,身形稳立如山,那黄光快到面门之际,倏然化为一大蓬黄网,改袭胸腹。
    这道黄光正是那千本老道姑的成名兵器铁拂尘。
    这支铁拂尘本来插在老道姑四间,但老道姑一出手时,旁人均没看清楚她怎样掣拂尘出来,光是这一手,已足够跻身高手之列。
    何仲容暗自佩服,忖道:“怪不得左堡主对她这么客气,敢情老道姑在这支拂尘上,真有精纯莫测的功夫。且看看她的出尘招数和那万象老道的有何分别。”
    这时左堡主已移官换位,倏然飞起一团火光,恰恰把千草老道站的铁拂尘封住。
    何仲容眼力不比寻常,已看出左同功身畔飞起的这团火光,并非施放法宝,而是一面火红色的三角旗,但左同功动作神速如电,故而误看为一团烈火。
    这支旗称为烈火旗,在那左同功手中,果真有如熊熊烈火,满地流转,炎威迫人。千草老道姑手中的铁拂尘招数神妙,但数十招后,便已相形见拙。
    蓦听千草仙姑那冷森森的声音大叱一声,拂尘倏然抖开,身与拂尘台一,化为一道黄光,直向烈火飞扬中卷去。宛如神龙出海,声势威猛。
    左同功长笑一声,震响遐迩,满天烈火也骤然消歇,只见他站立不动.有如渊停岳峙,等到黄光暴卷而至之际,修然掌旗齐出。
    两下一触,千草仙姑竟然被震退数步。
    “哈哈,还有毒金钱未曾出手哩!”左同功在长笑中,加上这么一句,表面上听来,此言近乎挖苦,其实左堡主在武林中地位甚高,焉肯在口舌上占便宜,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告诉对方说,自己已有准备,不要想办法偷袭。
    千草仙姑早知对方这支烈火旗,专破各种体积细小的暗器,即使对方不说,她也不肯轻易能展出毒金钱,徒教天下耻笑。
    然而她在功力招式上,又斗不过人家,心中惊怒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何仲容好心地大声叫道:“千草仙姑你还不快点儿逃走?”
    左同功哈哈大笑,道:“何仲容你何必挖苦于她,试看我几曾任她转出外面的位置。”
    千草仙姑原本就是心黑手辣的人,一生杀孽不可胜数,这闭挫败之余,本已一肚羞愤,如今一听两人说话,生似并非仇敌,念头一转,便想到也许何仲容乃是故作姿态,变成香饵,引诱别派的人中计,歹念为之而生。
    左堡主一向工于心计,这时分明已赢了千草仙姑少许,但并不尽力进边。这样只要千草仙姑一生侥幸之心,使出险招败中求胜,或是想借机逃走,他那时才尽出全力,可以一举毙敌。
    千草仙姑大喝一声,倏然纵退半丈,左手扬处,三点金光直袭左同功,跟着另一点金光,向水牢飞去。
    那千草仙姑的毒金钱驰名武林。为宇内有数的毒药暗器,体积比普通钱还要小些,但因是紫金打制,份量特重。加上她独门手法,厉害无比。
    金钱的边级锋利无匹,能破金钟罩铁布衫。又因千草仙姑擅识天下各种草木之性,在她所居的小东极神山上千革洞中,种植有各种奇草异卉,其中有一种名为鬼见愁的草,高有丈许,其细如线,必须极小心使之倚着石壁,否则一折即死。
    这种毒草毒性甚强,鸟兽不必服下,即使无意嗅着,也得晕眩欲死。
    干草仙姑把三十六枚金钱在毒草中熬炼过,只须磕破一点儿油皮,也得当场送命。
    这刻她认定何仲容乃是成家堡这一派,故意以身为饵引诱别派的人来救他,一面以高手埋伏拦截,以便削弱别派实力。是以她恨极何仲容,发出三枚毒金钱,直取左同功。
    另一点金星,却疾然向水牢内飞去,直取何仲容面部。
    这时何仲容腕上铁链未断,全身动弹不得,眼见金星飞临,只能闭目待死。
    左同功眼视八方,已瞥见千草仙姑另外发出一枚金钱劲袭何仲容,他本想去救他,但面前三点金星,作品字形飞到。
    这左堡主身为四堡五寨中老一辈人物,不但功夫精纯,眼力亦自不凡。这时已看出这三点金星,来势特速,他若是以普通金钱镖的速度来闪避,定必遭受毒手,于是哪有空暇去救何仲容,忙施展出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形闪开数尺,手中烈火旗起处,竟将三枚毒金钱卷在旗中。
    何仲容明明见到金光射到,正想赶快挣断铁链,再扯开颈上的铁索,然后门进。谁知千草仙姑的毒金钱份量特重,速度比平常的金钱镖快得多,刚一动念,那点金光已到了面门。
    他拼命一伸脖子,正想问避,无奈一则脖子上被铁索扣紧,二则头发也被紧拴在后面的柱上,根本移动不得,空自把脖子伸长许多。啪的一声,那枚毒金钱真好打在他嘴上。
    左堡主眼力厉害,这时看得清楚,已知何仲容中上这枚毒金钱,必死无疑。到这个地步,他倒不在乎了。因为事实上何种容并非他这一派的人。若然真个死了,也无所谓。
    这刻为了早点结束,加之对方三十六枚毒金钱果然厉害,假如任由她十分从容地发出,自己这支烈火旗虽说擅破各种暗器,只怕也十分狼狈。纵然无事,也许会被对方逃走。
    当下烈火旗一挥,但见火焰熊熊,直逼千草仙姑。这一回他施展出真正功力,千本仙姑倒抽一口冷气,在这瞬息之间,又发出两枚毒金钱,衔尾连翻射去。身形也自跟着毒金钱射去。左同功知她想走,但烈火旗顾得去卷那两枚毒金钱,则顾不到她的铁拂尘。
    但听左同功大喝一声,左手铁掌力劈山去,掌力沉重无伦,直取千草仙姑。右手烈火旗迎风一展,已把两枚毒金钱又卷了去。
    千草仙姑拂尘扫出之势不停,吃对方掌力一劈,便沉下去。但那股尘尾甚是柔软,突然往上一拂,直掠对方手腕脉门。
    左同功已处劣势,只好厉啸一声,身形倏然跃起。千草仙姑一低头,从他脚下钻过,夺路而逃。
    甬道那头传来一声大喝,只见一位鬓发如霜,面红如火的老头儿突然出现,双掌掌心合拢,倏然向外一推。
    千草仙姑前冲之势何等强劲,一见红面老人那掌虚虚推至,明知不是好路道,但后有追兵,其势不能转头,只好一抖拂尘,化出一大团黄尘,封住身前,仍然硬冲过去。
    相隔尚有半丈,对方掌力已如山压到。千草仙姑方自暗笑自己小题大做,对方这种掌力,虽然强劲、但怎样也不能奈何自己。心念方动之际,那股潜袭上身的力量,突然转化为无比刚猛。
    轰地一响,千草仙姑身形基地向一旁弹开,一任她如何沉气拿桩,却无法定住脚跟,只差两尺,便要撞上旁边石壁。
    只见一条黑影电射进来,直取千草仙姑。这道黑影来路正是在红面老人身后。
    在红面老人对面的左同功亦即面对黑影来路,但见那道黑影又细又长,由对面而道中射出来。却因千草仙姑位置在石室中侧面,是以那道黑影竟然会转弯。这时大家都看出那道黑影,乃是一条黑色长索。但发出黑索之人,却不曾露面。
    千草仙姑身形向石壁直撞过去时,恰好那条黑索已经射至,索头一个乌光闪闪的钢抓,五个抓尖张开有如极大的鹰爪。
    她见黑爪射到面前,不但不惊,反而面现喜色,伸手攫住那个钢爪。
    红面老人霍然一转身,洪声喝道:“可是赵大娘驾临么?”
    甬道内有个尖锐的女人声应道:“不敢,你们两位都出了手,我老婆子岂能袖手。”
    就在对答之时,千草仙姑借着那道黑索一扯之力,疾如电闪般向甬道飞去,一下子掠过红命老人身边。
    左同功怒道:“金兄不必留情,咱们追!”喝声中直扑过去。
    红面老人突然伸手拦他,左同功身形一挫,只见千草仙姑已隐没在甬道中。跟着一阵尖锐的笑声从甬道中传来,晃眼远去。
    “左老弟别妄动,此刻还不宜扯破面皮呢!”
    左同功间耳听声去远,然后微笑一下,道:“我也不过应声恫吓而已。”
    他接着又道:“可惜教那老道姑跑了,左某算是栽了一个跟斗。”
    姓金的红面老人声如洪钟地打个哈哈,道:“还有什么跟斗可栽的?千草仙姑近十年隐居在小东极神山的千草洞中,功力大进,咱们兄弟可以说句良心话,这个道姑已算得上强敌,若然把她的师父野神婆惹出来,咱们还用搬救兵哩!”
    左同功颔首道:“当然我不敢小觑于她,但若出全力宰她尚不算十分困难。那野神婆还在世上么?”
    经金的红面老人原来乃是当今四堡五寨中的第一位,金龙堡堡主全大立。他长得肥肥胖胖,满面红光,倒是挺像腰缠万贵的大财主。
    “老弟莫要不信野神婆未死之说,就以咱们上一辈而论,因都是练武功的人,故此婚嫁都比常人要迟上二十年,但咱们四堡五寨尚有三位老人家依然健在,他们的岁数可不正是和野神婆差不多么?野神婆十年前还在小东极神山居住,近十年搬到更东的大环岛,谁也没有去过那里,岂敢断定她已不在人世。”
    “金兄说的是,不过我说栽跟斗,倒非因没有收拾了千草仙姑,而是我一时疏忽,倒没防备那千尊老道姑心黑手辣,救人不成,使索性把何仲容杀死。””
    满面红光的金堡主眉头一皱,道:“我早先好像瞧见那厮还会动弹呢?”
    说时,两人一齐转头向水牢看去,只见何仲容俯首向水,鼻尖只差一点儿便挨到水面。
    他们的眼力何等厉害,随便一瞥,已看出那何仲容已绝了气,因为若然还有一丝气息,水面因气息喷吸,必起皱波。
    金堡主耸耸肩,道:“怪事,果然死了,是被毒金钱打死的?”
    “正是。”左堡主道:“老道姑手段好辣,同时以毒金钱分头袭击。我一来没想到她会向他下毒手,二来那道姑手法奇快,知道只怕也来不及抢救。你说我是不是栽啦?”
    金大立大笑一声,道:“这样如何怪得你?”说着,走到水牢门边,望着水车中被捆在当中石柱上的何仲容,微嗟一声,道:“这厮如此下场,未免大可借了。像他这种上乘根骨之人,实在百年罕见。”
    左同功没有置词,全堡主义道:“老弟你也许不明白,这厮在五年前,曾经到过我金龙堡,由家父亲传他本门正宗内功以及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十二招手法。那时这厮穷途落魄,家父有一样怪脾气,便是著名的洁癖。见他污垢肮脏,已自不喜,家父的洁癖已发展到讨厌贫穷人的地步。因为穷苦人家连三餐也得伤脑筋,何暇注意身上清洁与否的问题?何仲容天生也是个傲骨铮铮的人,是以不能相处下去。家父明知良材美质不易遇到,这回也任他离开,于是他与家父缘尽于此,想不到五年前后这厮已大不相同。”
    左同功叹了一声,这:“原来你们以前还有一点儿渊源。”
    “假如何仲容五年前已像现在那么俊美干净,大慨已是我金龙堡的少堡主了。”
    他说完后,伸手掩住铁门,道:“这消息如不泄漏,尚可多利用一两次。”
    “千草仙姑一定会泄漏的吧?”那枚毒金钱正好击在何仲容面门,等会见着人找回那枚金钱,连同我收了四枚,想法子拿出去臊她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左同功的烈火旗一展,只见四枚金光灿烂的小钱,贴在旗上。
    “对,咱们商量一下,如能把她臊回小东极神山,那是最好不过,否则纵然收拾了她,却得惹出那野神姿来,岂不费事。”
    两人边谈边走,眨眼已从那用一幅山水大轴遮蔽住的暗门出来。
    左同功道:“我还不能交差,金兄你自个儿通知成永吧!”
    金龙堡堡主金大立点点头,走出大厅去。左同功走到旁边一扇屏风后面,身躯一靠墙壁,忽然陷将入去,那扇屏风也自行移动,贴向墙壁。这样什么人进来,也细想不到屏风后面有人过着。
    金坚主招摇摆摆,沿着一条狭窄僻静的甬道向后宅走去,这时已近黄昏,外面的武台已告结束,但这条甬道因是秘密通路,故而不见一个人影。
    他从一道小门出去,转人一座院落的后巷,再在门而人,走到当中北上房。掀帘而进。
    只见成堡主躺在醉仙椅上,面前四个青年人,两男两女,都露出期待的神色,看着成永。
    红面老人一进来,金凤儿首先喜叫一声,宛如小鸟投怀般扑到红面老人怀中。
    金大立笑道:“你这丫头真没规矩,这叫做什么名堂,也不怕人家笑话。”
    原来他们父女感情最好,金凤儿又是独生爱女,一向对父亲撒娇惯的。
    成永连忙起立,道:“这叫做至情流露,金兄何必怕人家说话。”
    金凤儿叫道:“爹爹几时来的?这里事情发生得太多啦!”
    金堡主笑一下道:“我都知道,你别大叫大嚷好么?”
    成玉真和左氏昆仲左良左昆两人,过来向红面老人行礼。
    成永呵呵笑道:“金兄别教风儿抓住把柄,有一宗事连我也是刚刚知。道。”
    金大立哦一声,洪声笑道:“有什么事这么秘密?”他双眼望着金风儿,以为她一定立刻回答,哪知妙就妙在这里,金凤儿偏偏不说话,反而垂下螓首。
    “是什么事呢?”红命老人又问,这回他眼光移到成永面上,心中已知此事必与爱女有关。
    成永正待回答,金大立又道:“你们别得意,我也有最新消息,你们听了,保管要认为是件大消息。”
    金凤儿撒娇地道:“爹爹先告诉我们。”
    左昆笑道:“凤妹妹听完了好开溜,对不?金伯父千万不可偏袒她。”
    金大立哈哈一笑,道:“好吧,先听听你们有什么事?”
    左昆起立,把岳冲、云纪程以及峨嵋双剑中的阳剑龚树德三人。为了金凤儿之故,到那流沙谷死亡岭山百虫洞取回特产火玉作证,赠与金风儿的一场赌赛说出来。
    金凤儿羞不可抑地埋首父亲胸前,只因左昆言中含有一点儿取笑的意味。她一个黄花闺女,焉能不羞。
    金大立听完,寻思一下,转向问成永道;“老弟你看此事后果如何?”
    成永让他坐下,道:“我正在考虑,最要紧的是这个老怪物不要被他们弄得再次出世,他一踏入江湖,咱们又多了一个强敌。”
    原来那天孤史包寒个性怪癖,不比位列天下前五位高人之内的师弟药仙公冶辛般,行事一定要合乎情理。是以他一踏人江湖,什么奇怪事他都做得出,目下四堡五寨自家正酝酿一桩大事,若然他夹在里面乱搅,的确需要加以防范。
    其实药仙公冶辛在那五名高人之内,也算得上是脾气古怪的一位.但比起他这位师兄,则不免瞠乎其后。
    金大立点头道:“这一点的确可虑,不过后来我想到另一件事,又觉得老怪物如肯重履人世,可能反而对我们有利。”
    成永诧道:“这话怎说?”
    “刚才千草道姑出手救何仲容。”说到这里,稍一停顿。
    成玉真姑娘急不及待,问道:“伯父所说的最新消息,可是指何仲容被救?”
    金大立卖个关子,摇头道:“不是。”
    金凤儿立刻问道:“可是他自己逃走了?”
    “也不是。”她父亲回答:“你们一定猜不出来,还是我自己说吧。”
    两位姑娘芳心都忐忑不安,渴欲立刻知道究竟何仲容怎样?
    “那老道姑进人最后那间古室,和何仲容对答了几句,我们才发动。”
    他故意不说出左同功堡主的名字,为的是怕年轻人不慎,露出口风。
    “老道姑在危急之时,发出有名的独门暗器毒金钱,这老道姑的确心狠手辣,因见何仲容不肯跟她走。”说到这里,又是一顿。
    金凤儿忖道:“他当然不肯走,这原故只有我知道。”
    成姑娘也是在暗想何仲容可能是因她之故,所以不肯被别人救走,芳心暗喜。
    但左家兄弟却是旁观者清,已然听出不妙,左良问道:“难道那老道姑对何仲容怎样?”
    这两句话把这两位姑娘骇得那颗心大跳不已,想到金大立之言,果然有此意思。
    金堡主道:“贤侄猜得好,那厮的毒金钱手法怪异厉害,暗发一枚疾袭何仲容。可怜何仲容竟然无法躲避,我亲眼看见那枚金钱打在他嘴部,还发出一声响声,大概连门牙也打掉了。”
    成玉真城府较深,情绪虽然震荡得剧烈,但仍然可以隐藏不露。这也是何仲容曾经死过一次的缘故,使得她已有过一次经验。
    可是金凤儿却大大不同,悲戚震惊的神色都露在面上,浑身也微微颤抖。
    幸亏她依在父亲身边,故而把头一低,面庞藏在父亲肩膀处,别人便瞧不出来。
    金堡主何等精练老到,已发现女儿发抖的情形,心中微动,转念忖道:“没关系,那厮既然死了,她纵有心,却又如何?”
    口中大声道:“何仲容他是死定的了,千草仙姑的毒金钱上,奇毒异常,只须磕损一点儿油皮,使药仙公冶辛在场,也无法挽救。这便是我刚才提过的最新消息。”
    成堡主由衷地叹道:“那少年人勇敢机智,十分出色,品貌也入上乘之这,这样死了,未免可惜。”他乃是见到女儿没有什么表示,心中甚喜,于是会说出良心话来。
    他又道:“不过实在奇怪,那孩子看来绝非夭折之相,将来该大有作为才对,从今以后,我也不可以相论人啦!”
    金大立点点头,道:“千草道姑虽然心黑手辣,发出毒金钱,但形势仍未扭转。正在最危险之时,忽然百粤韵州的赵老婆子以独门玄丝飞抓,把千草老道姑救了出去。我看看其时不便扯破脸真干,何况赵婆子也没现身,使任她们撤走。”
    成永微微冷笑道:“好哇,大家都来了,看来咱们想不扯破脸皮,也办不到。”
    金大立道:“这一点倒无所谓,但千草道姑的师父野神婆却是个祸胎,若然由千草身上,引出这个老怪物,咱们一方面得惊动老人家出来押阵,其次又深受牵掣,倒不如借这机会,将百虫洞的老怪物也逗出来,让他们这对宿仇先斗上一场。”
    成永矍然道:“这个主意甚佳,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左良问道:“敢问两位伯父,咱们光是把老怪物逗出来就可以么?”
    金左两位堡主吃一思忖,便齐齐点头。
    左昆问道:“咱们能把那老怪物也收罗了,岂不更妙?”
    金堡主道:“这一点不大可能,以那老怪物的脾气,进入他流沙谷,他已经极不高兴,如有机会与他细谈?成老弟与那老怪物住得最近,觉得可有机会说服老怪物么?”
    成永摇摇头道:“这些年来都没见老怪物离开百虫洞,想来难有机会。”
    左良道:“咱们只须设法让老怪物知道那三人乃是由四堡五寨去的,老怪必定会生气而离开百虫洞,出来找咱们的麻烦。”
    成堡主笑道:“咱们如此树敌,可没有益处。”
    左昆道:“依小侄看来,唯有想法子使那老怪物以为江湖人觊觎他洞中的宝物,是以会迭连侵扰。这老怪一气之下,可能出世乱闹一阵,然后另觅地方隐居。”
    两位老堡主都赞同他的意见,左良处处被乃弟吃瘪,甚觉脸上无光。这时突然起立道:
    “启禀两位伯父,小侄愿往流沙谷残废岭百虫洞,设法使那天孤叟老怪物重履尘世。”
    金左两位老堡主暗中微惊,只因在这情势之下,已不能不准左良前往,他们都看出左良乃是负气而言,非去不可。若是准了,则左同功此人心思甚多,可能疑惑他们藏有私心,故意先削减左家力量,其实目下大敌如林,还未到内讧之时。
    金凤儿忽然朗声道:“爹爹,左良哥一人势孤,女儿也跟去帮帮他。”
    金堡主一生无子,只有这么一个掌珠,故此一向溺爱异常。这时一听女儿也要到那等天下闻名的险地,不由得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口中却不能明说因太过危险而不准她去。
    成堡主一看自己的爱女也想开口,忙大声道:“你们不得胡乱请缨,这件事我和金兄还得细细商量一下。”
    金堡主松口气,乘机道:“这件事并非当急之务,等会儿再决定好了。”
    左良和金凤儿便不再作声,但金凤儿却因何仲容之死,好像十分灰心,所以对危险都不放在心上。
    这时候在翡翠山顶,有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遥望着山的那边。
    这两人正是峨嵋龚氏兄弟,他们驰马抵达翡翠山麓,便弃马徒步上山。刚刚上到半山腰时,已听到山麓又传来蹄声。
    他们头也不回,直登山巅,放目一望,只见那边山脚过去全是一片起伏丘陵,并无田地。
    丘陵地带之后,便是一片白茫茫,宛如一道大江,环绕着一座光秃秃的山。这道白茫茫的大江,便是险绝天下的流沙谷。
    在大沙漠中,往往有些浮沙,人畜一旦误结其上,立刻有如掉在水里似的,直沉下去。
    但在水中还可以浮起来,而这等浮沙则全不着力,其下深不可测,非活活埋在其下而死不可。
    这道流沙谷正是有不少这种浮沙地带,最惨的是这些浮沙并非固定不动,不时会迁移到别处。故此纵然幸而越过这道流沙谷,但回程时虽然循着原路,却也不一定能够无事。
    龚树仁向他弟弟道:“这儿就是流沙谷了,照理说那天孤叟翟寒既能住居其中,必定会有分辨是否流沙之法。”
    龚树德道:“现在时间急迫,哪能研究内中玄虚。”
    龚树仁半晌无语,最后道:“那么你就真个碰运气了?”
    “有什么办法呢,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小弟岂能替师门丢人?”
    他哥哥心中惨然,和他一起走下山去。到了丘陵地带,龚树仁实在忍不住,拦住他弟弟道:“咱们是骨肉之亲,没有什么面子可讲究,依我看来,你不如认输算了。”
    龚树德默然无语,他哥哥又道:“反正又没有外人看见或知道,咱们找个地方一躲,明早才回去,不就可以了么?”
    龚树德想了一下,奋然道:“这样做不但有辱师门盛誉,而且小弟对金凤儿姑娘也不能参与逐鹿行列。”
    龚树仁嗯一声,笑道:“既然二弟你对她真有意思,那还有什么话说。等会儿凡事小心,走,咱们绕到那边,我在山上时记得那边丘陵较高,故此人家在山巅处望咱们不到。”
    两人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这时丘陵地带已走完,转过几座高岗,只见面前一片白茫茫,沙光映眼。
    龚树仁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流沙谷了,让我瞧瞧这些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流动?”
    当下跳下去,脚踏沙地,但觉好像有点软软的,心中微惊。
    龚树德见他脸色微变,疾忙跃近他身旁,但并非踏在沙上,伸手去掀他哥哥的臂膀。
    龚树仁见身体并不沉没,讪讪一笑,道:“不要紧,是我自己先慌了,才会觉得有点不同似的。”于是跳回泥土上。
    他道:“二弟你要小心了,我不能在这里陪你,我得回到山巅上遥遥监视其他的人,别要让他们暗中弄了手脚。”
    龚树德昂然道:“大哥请回,小弟自会当心。”
    哥哥伸手握住弟弟的手,面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慢慢道:“你得多加小心。”
    弟弟没有做声,暗中相当难过。龚树仁在心中叹口气,倏然回身,直向翡翠山奔去。
    这时,其余的两拨人都到了流沙谷边,只是大家所取方向都不相同,所以彼此都没有碰上。
    伴同岳冲到流沙谷去的,是金陵柳家寨的柳虹影和两个弟弟柳坚柳城,以及卫家寨的少寨主卫成功。这一干人等到岳冲直奔人流谷中,便都转身疾扑翡翠山,以便居高临下,好监视其余的人。
    与云纪程同去的人是钟家寨一对孪生兄弟钟智钟勇,以及足智多谋的赵素之姑娘。他们也是同一心意,送到谷边之后,便都返身直奔翡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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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死亡岭毒物四三雄
    那死亡岭位居流沙谷环绕中,虽然不高,但当中最高处也有百余丈之高,最巅顶处一块如屋宇那么大的石头屹然直立。
    在这块石头中,天生一个洞穴,大约有五丈方圆,四壁削凿的十分平滑,宛如特地修建的石壁。
    人口是从两支下面的一个石洞,经过三间石室,然后才钻上这座顶室之中。一路都是石阶,齐整非常,显见花了不少匠心。
    这座顶室之中,四面都开有一尺见方的窗口,因此在室中的人,不必出去,便可以俯瞰到整个流沙谷。只须四面走一遍,那道环绕着山麓的流沙谷,便全部收在眼底。
    在这座石室每一面石壁之下,都排列着数十支精钢把手,显而易见这许多支用把手都是消息埋伏的枢纽。是以一望而知这座位居全山最高处的石室,必是本山最重要的地方。
    在下面的三间石室,人口的第一间十分简陋,石壁粗糙不平。在通往第二座石室的两道口,用一条厚麻巾的帘子隔住。
    第二个石室便大不相同,云床石几一应俱全,一种高雅出尘的气氛浮动在这座三丈方圆的石室中。
    在通向第三间石室的两道口,并没有门帘,但顶端有一块石板,厚达半尺,打磨得十分光滑,大小恰好和甬道一般,是以这块石板放下来,刚好将甬道封死,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进入甬道,约摸走两丈远,便转个弯,再走两丈,赫然又是一座宽大的石室。
    这一间石室光亮异常,四室俱是极细腻的白玉石,室顶当中嵌着一颗荔枝般大的明珠,射出一种柔和的光辉,照得一室雪亮。
    这座石室布置得华丽无比,不但桌椅床几俱全,还有书架大橱等,全是紫檀木所制,光是这一套家具,就可值数万金。
    桌椅上俱有丝绣的铺垫,那张大床挂着一顶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床上的被衾都绣的五彩龙凤,华贵夺目。靠书橱的一张长形大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个古雅的玉炉,兀自袅袅冒烟。壁上挂着一张古琴,一口古剑。
    这时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刚刚从床后的小石梯走上顶屋的石室去。这个老人正是以孤独闻名天下的天孤叟翟寒。
    他悠闲地随便向流沙谷遥瞰,忽地噫了一声。
    原来他年纪虽大,但目力可比鹰隼,故此在流沙谷中一点儿小如苍蝇的人影,也瞒不过他的锐利眼光。
    他并不匆忙,徐徐走到另一面,经石洞中望出去,竟又发现另一条人影,星拍丸掷地直渡流沙谷。
    这一来他的面色便有点儿变化了,再走到其余两面俯察,居然又发现了第三个直滚流沙谷的人。
    天孤叟翟寒在这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中已隐匿了数十年,却从未曾见过有三个人一齐渡谷上山之事。
    是以这位老人面色大变,沉吟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那三个人越过大半个流沙谷,竟然没有一个人会不幸而陷没在浮沙之中。
    天孤叟翟寒面上神色逐渐复原,静默地轮流瞧着这三个大胆的不明来历的人。
    又过了片刻,那三条人影全部安然越过流沙谷,踏上死亡岭的山羹。这座死亡岭虽然不高,但面积甚大,山上全部光秃秃的,没有树本,尽是鳞峋大石。
    这座死亡岭最大的特点,并非在于俱是石头,而是这山皆洞,最少也有一千个以上。
    这些石洞都是弯弯曲曲,也不知有多深,内里十分潮湿,俱有一种霉臭的气味。
    山上虽不生草木,但这些洞中都有小树丛草,因此更显得秽暗潮霉。且说那岳冲直上山麓,回头望望那片白茫茫的流沙谷,松了一口气,忖道:“另外那两人总有一个会陷没在流沙之中吧?”
    于是他得意地微笑一下,举目而望,只见这座山毫不陡斜,但到处都有巨大的石岩,遮断了眼光。
    他见山上寸草不生,便知那百虫洞所以得名,定是因为这山上满是洞穴,而洞穴中盘踞有各式各样的毒虫。
    在他前面不及两丈之处,便有一个岩洞,他走到山洞口一瞧,洞虽不大,却显见甚深,当下眉头一皱,付道:“这山遍地皆是洞穴,我怎知那天孤叟翟寒住在哪个洞中?说不得只好逐个洞瞧瞧了。”
    想罢再细察一眼,洞口处摆着一块石头,他以独门兵器跨虎篮推开那块石头,见其下并无毒虫,便伸手捡起那块石头。振臂一扔。
    那块石头直飞入洞中,发出啪嗒一响,岳冲微笑一下,想道:“这个洞穴既窄且潮,又有泥土,天孤叟翟寒怎会居住在此?哈,哈,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只须扔块石头,便知洞中是否有泥土,从而可知天孤叟翟寒会否居住洞中。”
    想罢更不留恋,直奔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洞穴。但见洞口又有一块石头,形状大小竟与刚才那个洞口的那块差不多,他一弯腰又把石头托将起来。
    岳冲运足管力,托住石头向洞内一推,那石头忽一声直飞入洞中。
    他侧耳而听,传来啪嗒之声,那石头分明是掉在泥土地上。
    于是他不再理会,转身又走,刚刚走到左上方两丈许处的另一个石洞口时,只听后面咝咝一声,疾忙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红线,在残阳下贴地电射而至。这道红线长约半丈,但奇细异常。换了寻常的人,只怕还未曾看见影子,那条红线已到了身上。
    好个岳冲一眼瞧见之后,心中明知定是一种奇异罕见的毒虫,却不慌不忙,等到那道红线离自己不及一尺时,这才倏然跃起来。
    那道红线来得快,停得更快,倏然间有如生铁铸成般停在石洞口。
    岳冲不敢怠慢,乍上即落,突然反掌一扫,一股潜力猛刮出去,登时沙飞石走。
    那道红线停身不住,吃他掌力一刮,随着那阵飞砂走石,卷入石洞之中。
    岳冲退开丈许,凝目现变,只见转眼间,那条红线又从洞中电射出来,但它并非出来追逐岳冲,敢情在它尾巴上还嵌着一颗白色的东西,有如棋子般大小。因为那道红线奇小,是以这颗白色的东西便显得十分庞大地附粘在那道红线后面。
    那条红线一出了石洞,立刻上下翻腾,不住地挥起长长的尾部,向地上鞭击,看它的意思,竟是想借地上的石头,砸甩那颗白色的东西。
    以他的眼力,也得看了一会儿,才瞧出那条红线竟是一条奇细的小蛇,不过从它的长度看来,可以看出这条细长红蛇的年龄不小,仅仅是天生细小而已。
    另外那颗附在它尾部的白色东西,敢情是只蜗牛,不过看它能够吮住细长红蛇而使它异常痛苦地翻腾上下,大概也是一种不简单的毒物。
    岳冲看了一阵,迈步便走,原因是那白色的奇毒蜗牛既在那洞中,天孤叟翟寒定然不会住在此洞中。
    为了不致耽搁时间,他立刻奔向另一个石洞。只见这个石洞宽大高阔,内中较亮。洞口仍有一块石头摆着,他站在洞中看看,只因内中深处光线黯淡,于是仍施故智托起洞口那块石头,直掷向洞内。
    轰隆隆之声响处,然后一直低沉地没人地底,显然那里面有口石井之类,是以那块石头直滚下去,声音因而变得低沉。
    岳冲忖道:“这洞中乃是石地,不似那几个洞那么润湿,天孤叟可能居住在此洞中。我这么一下子,还能不把他惊动出来么?”
    想了一会儿,洞中仍无人出现,他吸口气,然后闭住呼吸,走入洞中。外面这一截一望了然,不过在他这个精明于练的老江湖眼中,却觉察出有点儿不寻常。
    他细心地观察一下,却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自个儿耸耸肩,忖道:“我真是有点儿疑神疑鬼起来啦,且到后面瞧瞧。”
    迈步走时,脚下异常小心,生怕石头缝里猛地蹦出什么毒物,那就来不及闪避。
    大约往后面走了两丈余,因为这石洞微微弯曲,是以光线已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半丈外,一个大洞,宛如妖魔的大嘴张开,等候着吞噬送上门来的人。
    他停步想道:“我若走近去,万一洞中冒出什么东西,岂不危险?”想罢四顾一眼,只见洞壁间下散布着许多石片,看起来生像是从嶙峋的石壁上剥下来似的。这还不算,地面上也有许多小洞穴,还留下明显的撬挖过的痕迹这时岳冲可就想起来了,敢情这洞中显出被人细细搜索过的样子,那个搜洞之人,细心得连壁上的片石也剥下来,是以他一人洞之后,便觉察出有点儿奇怪的迹象。
    “这一定是天孤叟翟寒所为了。”他想道:“但他想搜寻什么呢?莫非是找寻什么宝物?若然不错,这宗宝贝一定是天下罕见,价值连城。”
    这小子贪念陡生,弯腰捡起一块石片,向地上的大洞丢去。
    碌碌连声,直向下面响下去,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他等了一会,才走过去。但见洞中一片漆黑,一点也瞧不见什么。
    他快捷地从腰间革囊中取出一捆细如小指的长索,又摸出千里火,扣在索头上,然后打着了吊垂人洞中。
    一团火光沿着洞壁而下,但见此洞口细内大,宛如一个仲倒扣地上。壁上尽是青苔,一阵又湿又冷的气味素上来。
    他还未曾看得十分清楚,猛听嗡嗡之声大作,洞中回音旋绕,令人觉得好像有许多什么飞虫,从洞外振翅飞人。
    岳冲贪念顿然冰消瓦解,赶紧收索时,地洞内倏然一大团黑云,直飞上来。那种刺耳的声音,正是从这大团黑云中发出来。
    这时千里火那团黄光,还在地洞内,是以岳冲目光闪处,竟然看出这一阵黑云,乃是无数蝗虫,为数不知有多少?他大吃一惊,身形暴退,但那蝗虫群来势绝速,眨眼又到了洞口。这时岳冲可顾不得收索,赶紧施展上乘轻功,直向洞外疾跃而去。
    这也是岳冲老到之处,因为他想到这群蝗虫既然深居这灰石洞中,可能有习惯不肯出洞,同时在外面地方较大,可以用跨虎篮护身而有足够的空间施展,不至于在洞中被地势局限住,可能身上不被攻进而脚下无意中被咬一口,岂不死得冤枉。
    嗡嗡之声,直跟出洞外,岳冲一跃三丈余,两个起落之后,回头一瞥,大吃一惊。
    原来那股蝗虫为数不知多少,一直从洞中冒出来,宛如一股长长的浓烟,疾飞而至。
    这些蝗虫体积特大,只只都有拳头大小,飞行力强,是以奇快无比,转眼间已追近许多。
    岳冲四顾这死亡岭岩石嶙峋,毫无可供遮蔽之处。于是强定心神,立定不动。
    那股蝗虫转眼便飞到,直向岳冲扑下。猛听呼呼风声响处,登时满天飞洒起蝗虫的尸体。原来岳冲家传的仙人掌,威力奇大,舞动时风雨不透。加之内家其力又强。那股蝗虫向他罩下时,吃他舞动他人掌,一片光华同处,直飞得满天俱是。
    那道长龙也似的蝗虫,此刻源源从洞中冒出来。岳冲一面挥动他人掌护身,一面闪眼一觑,见到这些毒蝗虫竟不知有多少,不由得在心头暗口凉气,叫一声:“我命休矣。”埋头疾挥兵器,护住全身。
    片刻间岳冲根本看不见天光,全都被密密麻麻的蝗虫还住。
    这时毒蝗虫群已结成一层天幕,罩住岳冲,这些毒蝗虫赋性奇怪,虽死不退,后来的附在那层蝗虫幕上,越附越厚。
    岳冲渐觉沉重不堪,已知乃是蝗虫太多之故,心中又惊又凛,正不知那洞中还有多少毒蝗虫未曾飞出来。
    这时形势危殆之极,在远处望去,但见一团商许大的黑云,凝集在地面。
    天孤叟翟寒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慢慢踱到另外一边,从窗洞俯瞰下去,只见一个持剑的少年,木然站在一片斜坡上。
    在他四周围,一片红色的浪潮,缓缓向中心的少年涌过去。
    这一大片红色的浪潮,敢情都是特别巨大的红蚁,脚长善走,为数也多,所布面积之广,最少也有十五六丈方圆。
    原来这些红色巨蚁,都是在附近五个石洞中冒出来。‘那持剑少年正是峨嵋派的阳剑龚树德,他就像岳冲般查了两个洞之后,便发觉用石头投人洞内的办法可行。哪知这四个石洞中,经他投石之后,立时涌出巨大的蚁群,晃眼间已将他围困在中央,宛如布下一个阵势。
    龚树德乃是名家之徒,见多识广,已知这些巨大的红蚁必定赋有奇毒,如被咬上一口,定然命丧九泉。再一看形势,暗中叫声苦,原来那四个洞口涌出来的红蚁全都向四面分布,因此范围广阔,他的轻身功夫再好,也不能跃过这些蚁群,最少也得五个起落,方始能够脱出红色巨蚁所布的面积以外。
    他记得他只动了两个洞,但这刻四个洞都涌出蚁群,是以分明这些巨蚁经过人力布置,才会像个阵势似地,将他围困其中。
    他自己估计一下,如果冒险飞跃,脚尖一沾地即起,那些巨蚁纵然厉害,但也咬他不着。不过光是冒险跃一下,倒可以试试,为难的是无论逃向哪一面,都得连跃五次。这么危险的事,便不能轻率而试。
    但一晃眼间,红色的巨蚁群已如潮涌至,他内心焦急之至,冷汗也冒了出来。
    天孤叟翟寒又冷笑一下,徐徐踱到另一边去,只见一个汉子手持一宗奇形兵器,正在山麓边的几个石洞口,铁腿起处,便踢起一块石头,直入洞内。
    这样子比用手快,片刻工夫,但见他一连踢过十多个洞口。
    天孤叟翟寒勃然大怒,定睛而视,心中正在盘算要不要马上下山取此人性命,这刻他从那人手中的奇形兵器,认出乃是四堡五寨中的云家寨状元牌,这人不消说,定是云家寨的后人。
    他之所以犹豫,便是他想不透这三人何以会同时冒大险越过流沙谷,抵达死亡岭?另一个乃是岳家堡的人,他从跨虎篮上可以认出来。至于龚树德如是四堡五寨的人,他便不会奇怪,但他手中青光闪闪的宝剑,一望而知是峨嵋派著名的阴阳双剑之一。他多年未曾离开此地,自然不知龚树德竟是以这一双上好利器作为外号。但峨嵋的著名宝剑,哪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这三人并非同路之人,何以会一齐来到他的禁地?这是最令他大惑不解的。
    就在他略一犹豫之际,云纪程右手扛着那面半尺宽,三尺长的状元牌,直奔到一个石洞门外。
    天孤叟翟寒冷笑一下,不再准备出手。
    云纪程脚上功夫特佳,飞起一脚,把洞口一块石头踢得飞起来,直砸在洞中深处。
    传来响声清脆之极,他面色立刻显得沉重起来,横牌护身,走将进去。人口仅容他躬身钻进,但内里却极为宽大,四壁岩石鳞峋,剥落了不少石片在壁脚上,宛如被剥掉鳞甲的鱼一样。
    他微讶忖道:“天孤叟究竟在搜寻什么东西?此洞几乎连地面也翻了过来?”想着,眼光扫过洞顶,只见其上尽是五彩闪耀的石钟乳,宛如璎珞般垂挂。因此这洞中显得特别光亮。
    他觉得有点儿阴寒之气迫人,是以十二分小心地向深处走去。
    一片岩壁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他戒备地转过去,目光到处,身躯禁不住颤抖一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原来石壁后面,已无通路,只有一只奇大如一座小屋子的绿色蜘蛛,盘踞在他面前。
    这只平生未曾听过或见过的巨大蜘蛛,浑身的毛少说也有尺许长,双目有两盘般大小,闪射出绿光,脚爪粗如壮汉的身躯,真是可饰之极。
    那只巨蛛嘶哑地叫一声,两爪起处,疾向云纪程撂下。它两只脚爪粗比房梁,绿毛飘拂,使人看了,浑身都没了劲。
    云纪程暗中叫声我的妈呀,疾如电闪般向后挪开半丈。面前风声劲拂而过,跟着哗啦一声大响,敢情那两只巨爪没攫着人,却抓在石地上,竟然抓出了两个洞。可见得力量惊人,难以抵挡。
    他一看势头不佳,掉头便走,目光到处,又大吃一惊。
    原来这时洞口处已有下一面大网,刚好将洞口封住。这面大网作八卦形,一望而知乃是常见的蜘蛛网,那种蛛丝奇粗,总有手臂般大小,闪闪生光,生像十分湿黏,以这么粗的蛛丝,便是一头大象,怕也得被黏住。
    云纪程不敢造次,在这奇险之时,反倒沉住气,先打量一下形势,只见四壁并无异状,目光移到洞顶,只见那些五彩缤纷的石钟乳缝隙中,趴伏着十余只巨型绿色蜘蛛,最小的一只也有面盆般大。最大的一只,竟有水牛般巨大。
    这十余只巨型绿色蜘蛛,一望而知乃是身后那只大如屋子的巨蛛母所生。看来虽然巨大,其实年纪尚稚。不过任他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这等奇形可怖的毒物,也自遍体冒汗,毛发皆竖。
    最惨的是他手中的兵器,乃是一面狭长形的状元牌,是以不能过去将那面蛛网砍断,这面状元牌只要触上蛛网,大概非黏住不可。
    这时蓦觉风声罩脑,疾忙使个身法,横移开去。这个石洞极是宽大,是以尚有余地可供他民挪闪避。
    大响一声过处,地上砂石乱飞,这又是那只巨如屋子的蛛母所演的威风。
    云纪程亡魂皆冒,忖道:“我只要碰上一下,不变成肉饼才怪哩。我的妈呀,怪不得这座石岭林为死亡岭,敢情有这等奇形毒物。”
    但他后悔此行也不中用,唯有想法子脱身才是正理。当下疾跃到壁下,拾起一块大石,运足省力,向洞外扔去。
    他的臂力非同小可,这块石头飞撞而去,哪怕没有千斤之重。
    忽一声那块石头直奔洞口的蛛网,刚好撞在两根蛛丝上。
    云纪程忖道:“只要蛛丝被石头飞出去时弄断,缺了一口;我便可以出去。”
    念头一掠即逝,那块石头也自见出结果,只见整面蛛网都震动起来,那块石头直飞出洞外去,大约飞出半丈之远,两根黏在石头上的蛛丝仍然不断。
    忽一声,那块石头又飞回来,云纪程吃一惊,看那石头来势正是对着自己,万一弹回来后因力量过猛,蛛丝勒之不住,岂不变成弓弦上的弹丸般,砸向自己。
    当下不敢怠慢,疾然从旁挪开半丈。
    那块石头飞回来,入了洞口内数尺,便自停止再进,又弹回去,如是越弹距离越小,终于黏在网上,有如平常看见了只小虫动附在蛛网上似的。
    云纪程倒抽一口冷气,暗自叫声我命休矣。倏然向洞口方面跃去,身后大响一声,砂石横溅,敢情那只奇巨的蛛母无声息地爬到他后面,挥爪摆到。
    云纪程身形骤然一停,向左移开。只见洞口绿光闪闪,原来那十余只绿色巨蛛已飞坠下来,各自倒悬在自家屁股的蛛丝上,或高或低,恰好封住去路。
    那只庞大无比的巨型蛛母缓缓爬过来,双睛发出荧荧绿光,可饰之极。云纪程欺它动作不快,蓦地飞起一脚,踢在地上一块石头上。
    他的腿力沉雄有劲,轰地一响,这块石头宛如离弦之箭,离地疾飞,劲射一只吊在半空的绿毛巨蛛。这只巨蛛乃是最小的一只,大约是面盆般大。
    正是出生未几的幼蛛,火候尚浅,竟不晓得闪避。噼啪一响,被石头砸个正着,嘶声一叫,悠悠直荡开动去,身躯已被砸得稀烂。
    另一只巨蛛离得最近,立刻垂下地去,盘踞在那只已死的蛛尸上,大嚼起来。
    这景象只看得云纪程一阵作呕,差点儿没吐出来。他哪知蜘蛛赋性凶残,别说是这等天生异种,便是寻常所见的蜘蛛,母蛛都比公蛛体巨有力,而母蛛目力奇坏,公蛛每当交尾之期,冒险爬到母蛛网上求爱,许多都在未爬到母蛛藏身处时,因蛛网颤动,使得母蛛以为捕获食物,疾爬过去,将他咬死吃掉。有些较为聪明的公蛛,虽然事先利用蛛网颤动而通了消息,母蛛不会过来吃它,但在销魂之后,也常会被刚才的枕边人当做点心,撕裂躯体而吞食入肚。
    是以那只绿色巨蛛过去把已死的小蛛吃掉,本不足怪,但在人类看来,将自家手足骨肉吃掉未免寒心。
    云纪程深根那只无情的绿色巨蛛,立则又飞起一腿,轰地一响,一块大石直砸向伏尸大嚼中的巨蛛。
    只见绿水喷溅中,那只巨蛛复又了帐,直起到洞口边。眨眼间另一只更大的巨蛛,飞坠下去,复又据尸大嚼起来,那咀嚼的声音,听得云纪程双腿发软。
    且说这时的岳冲,因手中仙人掌越挥越重,心知不妙,倏然运足真力,贯注臂上猛可一抡一推。
    他的神力确实惊人,那座蝗虫附结而成的天幕,居然为之一拱。
    只见他在黑漆漆一团中,左掌疾推,掌心含劲一吐,呼地一响,那片天幕穿了一个洞口,透射下天光。
    岳冲这一掌因劲力用得好,是以奏功。他一看对了,立时运足全力,再来一掌。
    砰地一股阴柔阳同兼而有之的掌力,击将出去,这个洞口登时变得最小有直径半尺之大。那岳冲仗着家传身手,一掌击出时,人随掌走,刷一声已从这个空隙中飞出毒蝗虫天幕之外。
    他这一着事实上险极,只因他身形一晃穿幕而出之后,连眨眼工夫也没有,那个洞口便自填回原状。
    岳冲身形直飞上半空,倏然腰上一叠力,平飞开去,飘飘落地。
    岭巅上的天孤叟翟寒已看见岳冲冲出毒蝗所结的厚幕之外,暗暗微诧这人身手之不凡。
    但他仍旧夷然自若,原来岳冲脚一沾地,已有毒蝗飞袭而至。那些毒蝗体巨善飞,岳冲脚程虽快,但也比不上毒蝗虫群飞行,故此任他机警应变得好,但也无法逃出毒蝗虫群追袭之危。
    岳冲自己当然知道,耳听嗡嗡之声追到头顶,他看也不看,手中仙人掌一挥,幻出一片光华,护住上空,一面转目四顾。
    忽见左边不远,有个洞穴,岳冲忖道:“这个洞穴内中不知可够宽大?”但我得冒险试上一下。”念头如电一掠即逝,立时疾纵过去,闪入洞中。
    他人洞时,乃是倒纵而人,一面运足听觉查察身后动静,双眼却紧紧看着洞口。
    只见一片乌云涌飞而至,那群盈千累万的毒蝗虫已飞临洞口。发出嗡嗡的鼓翅声音,几乎令人耳膜震破。
    岳冲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咬牙切齿。功行双臂,只等毒蝗虫群涌人洞中,便又冲出去。
    哪知奇事发生,尽管洞外毒蝗虫多得有如大片乌云,完全遮住光线,但却没有一只飞人洞来。
    岳冲何等机敏,这时喜动颜色,疾然横移到靠近洞口的石壁旁边。这时离外面最近的毒蝗虫,不及三尺。但那些毒蝗虫尽管振翅上下。却不敢向前,即是不敢飞入洞来。
    敢情岳冲入洞时,已想到这个洞穴并非毒蝗虫所居之洞,他久闻死亡岭上有所谓百虫洞,即是岭上数逾千百个的洞穴,均有各种奇怪毒虫,这样他冒险入洞,可能那些毒蝗因物性相克,不敢跟入来。
    这个想法虽然有理,但到底太玄了一点儿,假如事实不然的话,他这番可就难以冲出去,因为那漫天匝地的毒蝗虫,如今都堵在洞口,不似早先结成一个倒覆地上的巨碗般的天幕那么大面积,是以厚度增加许多倍,他的掌力能否冲得开空隙,极成问题。
    但他走又走不了,只好冒险一试。如今已经成功,焉能不喜动颜色。
    一阵潮湿霉臭的气味送人鼻中,他这刻便须防范洞中另有别种毒虫出现,于是用后背贴在石壁上,敏锐的目光转向洞内搜索。
    只见洞中甚是阴黯,因是泥地,故而荒草杂树甚多,分布在洞中各处,甚且壁上也有老藤攀附。
    他心头浮起一种阴寒的感觉,但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迹象。
    于是他又回头看看洞外,震耳欲聋的鼓翅声,已大见减弱。
    这时洞内一条五彩斑澜,其大如牛的蜥蜴,沿着石壁,毫无声息地游爬出来。
    它正好是沿着岳冲后背所靠的石壁爬出来,假如岳冲因洞外声音太过嘈杂,因而不曾及时发现,被这等奇毒的五彩蜥蜴咬上一口,定必立毙无疑。
    那条庞大惊人的蜥蜴,一直游爬到岳冲身形一丈之内,岳冲居然仍未发觉。
    这时被困在红色蚁阵中的阳剑龚树德,眼见这些巨蚁阵势已成,有如一片火海,直向中心涌到。当下一提真气,飞上半空。
    双脚刚刚离地、那片空地又被血红的巨蚁布满。
    龚树德面色沉凝无比,在他前后左右,这片火海俱超过十丈宽广。而那分布在四面的四个洞穴,此刻仍源源涌出巨蚁来。
    他估计一下自己的功力,暗中有点着惊,但这时再没有别的办法可行,唯有刚刚想到的一个方法,还可以试上一下。
    要知那些红色巨蚁不但脚长善走,而且分布面积又广,要是他仅须一个起落,便可以脱困,则无妨冒险极快地踩一脚,立刻借力纵起。但如今最少也得三四个起落才能脱困,这一来就变成奇险无比,绝对不能以生命去试。
    是以他唯有一法,便是身形落下时,化为鱼鹰入水之式,头下脚下。将及时面之际,伸剑点地,借力重复飞起。
    可是这样以剑借力,当然不能及远,最多弹飞丈把远,尤其三两次之后,由于内力运转滞碍,更加弹不起来,故此他可没有把握能够逃出红蚁阵势。换了身手软弱的,要这样子弄上一下,也办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阳剑龚树德的身形已快落向地上,但见剑光一闪,微闻嚓的一声,剑尖已刺在地上。他的身形借剑尖戳地之力,倏然平飞开丈许。
    从高处看龚树德,但见他就像平贴在一片火海般的红蚁阵上滑将开去。他勉力提一口真气,剑光连间,嚓嚓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已飞到蚁阵边缘。
    前面刚好是一块四尺来高的长形石头,拦住去路,龚树德一瞥见那块长形石头,长度倒有丈许,但厚度只有半尺,因此看来有如一道石墙拦在前面。
    在这瞬息之间,他已自忖这番大限难逃,为的是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弹高一点,故此可能碰到石头而掉在地上,像那等长脚的蚂蚁,还有不立刻爬满了他身躯之理。
    这么一想,不由得大大悔恨起来。
    在当初,龚树德并非看不见那道像墙般的石头,但他却希望自己能够支持到石头之上去,借石上稍一落脚,换口真气,那时节便一定可以逃出蚁吻。
    哪知如今不但怕上不了那块石头,纵然能够上去,却因真力用竭,无法再稳住身形,那道石头只有半尺之厚.他这么一冲,定必翻过那厢,坠跌地上不可。那些红色巨蚁走得甚快,必定赶到石后,将自己咬死。
    然而如今后悔已来不及,只听他倏然吐气开声,嘿然一喝,长剑挺处,身形直冲上去。
    嚓地一响,他的衣服擦过石头上面,敢请他仗着童身练功,余力犹劲,居然超过那块石头的高度。可是这一冲之势太猛,他已浑身使不出力,眼睁睁地任得自己向石头后面掉下去。
    龚树德眼睛一闭,万念俱灰,但觉身躯悠悠下坠,叭啦大响一声,已摔在泥地上。
    泥地并不干硬,因此他连痛楚也没感觉到,身躯躺在地上换一口气,爱时全身力气回复,倏然地站起来,举头四望,露出欣喜之色。
    原来这里是个两丈方圆的一处地穴,大约陷入地面大半丈。早先在上面眼光因被那道墙也似的石头这断,看之不见,故而深恐掉到石后时,会被蚁群咬死。哪知石后还有这么一个地洞,洞中不但没有巨蚁踪迹,甚且还是泥地,连硬伤也没有一处。这种结局教他焉得不喜动颜色。
    这处地洞对面还有路,斜伸人地。这时龚树德正是惊弓之鸟,哪敢再去探看究竟?只望洞中没有什么东酉冒出来,好让他再喘息一下,那就谢天谢地了。
    歇息片刻,那些红蚁没有爬下来,他纵身一跃,笔直飞上两丈之高,放眼四望,只见地洞四周围十丈之内,都布满了巨蚁。
    他扭身落回地洞中,忖道:“那些巨蚁定是因此洞另有毒物,故而不敢下来。这样我也得加倍小心防范才好,否则这宗毒物既能克住巨蚁群,定必厉害无传,我如何抵挡得住。”
    不过天幸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于是他只好在地洞中暂避灾难。
    且说被困在绿色巨蛛洞中的云纪程,连续发出几块石头,已打死了七只巨硕无朋的绿蛛。
    但当他发石击那只最巨大的蛛母时,那蛛母看来笨钝,但其实灵警异常,巨爪一挥,便将石头击落。
    云纪程拾起一块石头,蓦地振臂一推,呼呼两声,竟有两块石头同时疾巴巨蛛母。原来其中有一块大如磨盘的石块,乃是云纪程以脚踢出。
    巨蛛母挥爪一击,砰嘭大响一声,上面那块石头已被利风击碎,石屑满洞溅射,声势惊人。但下面那块大石却砸在它前爪与头部之间。
    云纪程心中大喜,忖道:“这次还不收拾了你么?”定睛看时,那块石头居然被弹开了大半丈之远。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忙绕洞而走,幸而洞室凹凸不平,形成各种角度的死角,不但可供攀跃闪避,有时更可暂时隐身,等那蛛母发现之时,他又另觅别处。
    但那蛛母性已通灵,转得几转,早用六只巨爪,乱击一气,它的利爪能够裂石摧木,是以死角也不管用。
    在这绕洞奔走闪避之时,云纪程没有放过任何机会,连续又弄死了好几头巨蛛。
    现在只剩下一只巨如水牛的巨蛛,在洞口大嚼那些已死的巨蛛遗体,绿水流得达地都是,恶臭惊人。
    云纪程头脑微晕,胸间作呕,同时又因那只蛛母越转越快,那情形倒像这只奇巨的蛛母好久没有动弹,故此腿爪迟缓,但活动了这一阵,便变得十分灵活,而且大有越走越快之态。
    是以此时情势危急万分,若然一不留心,登时便得血溅洞中。
    又转了两团,已出了一身冷汗,敢情好几次险险死在利爪之下。在这危急之时,猛可想出一个主意,不由得伸手敲一记脑袋,眼光四射,相度好形势,倏然举脚一蹴。
    呼的一声,一块巨石平平时出,但却非砸向洞口的巨蛛。
    那块大石撞在洞口的蛛网上,直飞出洞外去,云纪程如影随形,跟着飞去。
    趁那面蛛网裂开一条大缓,便钻将出去。
    那只正在低头大嚼的巨蛛,一见敌人钻出来,倏然伸爪拦扫过来。
    这一着果真出乎云纪程意料之外,百般无奈,手中状元牌猛可一架。
    须知那头巨蛛其大如牛,利爪也自甚科,故此云纪程非在万不得已,以敢硬架它的利爪。
    谁知一架之后,蓦地发觉这只巨蛛比起那头蛛母,相差得太远。心头一宽,潜运真力,往外一掀。那只巨蛛吃不住劲,滚将开去。
    这时那块往外飞的石头,力道已尽,倏然蹦回来,风沉势猛,刚好砸向云纪程身上。
    云纪程抡牌一顶,脆响一声,顶住那块大石,人也钻了出去。闪眼但见那只其巨如屋的蛛母,已疾卷到洞口。恰好那只被云纪程掀翻的巨蛛挡住去路,但见它以嘶连声,利爪落处,登时将挡路巨蛛抓死,低头便嚼咬尸身。
    绿水冒积老高,加上那巨蛛临死前拍嘶叫声和舞爪挥足,的是可怖恶心无比。
    他管不了这么多,抽身便走,哪知刚跨了一步,便走不动,原来手中状元牌已被石头上一根蛛丝动着。
    云纪程面目变色,用力往后拉,那面蛛网摇曳不已,黏住状元牌的一根蛛丝,吃不住力,随牌而走。这一拉足足拉了丈半之远,蛛丝仍然黏住状元牌,不过已变得幼细许多。
    不过状元牌上力道奇紧,他再蹦了数尺,已拉不动,看来纵然将这面蛛网拉掉,也弄不断这根蛛丝。
    这本来不要紧,云纪程如有时间,还有办法可想,但可怕的是那根蛛丝分明有毒,以致象牙所制的状元牌,末端已变成黑色,还有那只硕大顽朋的蛛母,好像快要动身追赶。
    他暗惜自己没带锋利的刀剑之类,否则贴在地上一砍,还愁不断?正转念时,那只巨蛛母已抬起头来,云纪程犹疑难决,不舍得弃牌逃走,又不敢放过时机。
    只见那巨蛛母伸爪一勾,勾住被他拉出老远的那根蛛丝,往内一收。
    蹦的一声,云纪程吃不住劲,状元牌脱手飞出,事情既已至此,不进何待。
    他刚刚走出四五丈,耳听后面风声呼呼直响,回头一望,不由得亡魂皆冒,敢情那头巨蛛母其快如风,已堪堪追上来。
    云纪程凭着受过严格高度的训练,仅须一眼,便判断出直走速度远不及巨蛛母,赶紧横掠开去。
    眼光扫处,只见附近有四五个山洞,他咬咬牙,逃入最近的一个洞中。这个山洞霉湿之气直攻人鼻。他也顾不了这些,直退入去。不过他已有了经验,这回极是小心,一面注意洞口,一面注意洞内。
    洞外绿影一掠即逝,他等了片刻,悄悄出去一瞧,敢情那只巨蛛母已经走回洞中,刚刚隐没身影。
    云纪程忖道:“那面状元牌乃是传家之宝,历代相传,我如丢失了,回寨便得在灵堂自尽,与其那样可耻地死掉,倒不如拼一拼。”
    他脑筋转了又转,目光却一径凝视住兀自在洞口蛛网上摇晃的状元牌。幸好那巨蛛母进出洞中,都能由网中滑过而没有收起那面蛛网,否则他根本就连脑筋也动不了。
    又歇了一会儿,他疾奔出去,掩到蛛网封住的洞口侧面,倾耳细听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便探头宝看。只见那只奇大的蛛母,正伏在洞中深处。
    他奇快绝伦地跃出来,左手一晃,一团火光亮起来,原来是千里火。只见他用火烤烧黏在状元牌上的蛛丝。滋地微响,那根蛛丝变了颜色,迥非早先那么油黏黏的。
    云纪程右手运劲一抖,状元牌应手而起。他狂喜回身疾走,脑后已听到呼呼风响。
    他见机得快,躲入另一个山洞中,但见那只巨型蛛母居然在山洞外伏下来,动也不动。
    这样云纪程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离开此洞,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山洞内,有没有更可怖的毒物呢?夜色已深,内外都暗黑了,但他还可瞧见那只巨蛛母身上发出微弱的绿光。
    回头再说岳冲,他被毒蝗虫困在一个洞中,身后石壁上一条奇大的蜥蜴沿壁游过来,又快又毫无声息。只见这条五彩蜥蜴舌头不住吞吐,看来一舌头便可将岳冲卷人口中。
    那条浑身五彩斑田的巨蜥蜴游到岳冲身后时,岳冲突然大惊,只因他发觉展集洞口的蝗虫群,本来已有不少挤了进来,但这刻全都拼命向外飞扑。
    要知这些毒蝗虫本是有去无回的性子,只因带头的飞去,纵然扑向火海中,后面的仍然跟着照扑不误。目下居然向外飞涌,大有逃走之意,其中必有玄妙。
    他本是个极为阴沉机智的人,脑筋一动,倏然决如电掣,纵向对面墙壁。
    身边飒然风响声过处,一道红影擦身飞过。他闪眸一问。已瞥见那条蜥蜴与及它吐出来长达丈许的红舌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忖道:“这只大毒物要是舌上有毒,我既不能招架,又无路可逃,岂非死定?”
    正想之时,只见那条奇长的红舌因卷他落空,却卷着不少毒蝗虫,便掣回口中,咀嚼起来。
    它咀嚼得十分有滋味,嚓嚓连声,但岳冲见它口边流出毒蝗虫的黑水,不由得恶心之极,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捧起一片石头,准备那条大蜥蜴过来时,好歹用力砸它一下。
    嚓嚓的咀嚼声一停,只见红影一闪,又卷了百数十只毒蝗虫,继续大嚼起来。
    岳冲心道:“只要你继续饱餐,我便可暂时无虞。”
    那些毒蝗虫虽因物性相克,拼命往外飞走,但因数量过多,后面的又不知道前面有险,是以堵得死死的。那条大蜥蜴吃了数十次之后,那怕没有吃进数千只拳头般大的蝗虫。
    这时大概又饱又倦,便闭目打饨起来。岳冲也不惹它,捧石仁立。
    时光永不停顿,悄悄飞逝,天边露出曙色时,死亡岭上三个被困的年轻人,都认为自己已经输了。因为这场比赛规定在寅时要赶回成家堡,如今既已天亮,返回成家堡则已过了寅时,纵然取得火玉回去,也当是输了。
    曙色一露,龚树德发现上面密布四下的火红巨蚁完全归洞。岳冲也松了口大气,走出洞外,原来堵住洞口的毒蝗已经完全飞走。那云纪程犹有余悸地走出山洞,眼光灼烁地四面搜索,提防那只其巨如屋的蛛母去而复返。
    他们总算知道了死亡岭百虫洞的一点儿厉害,错非他们全是第一流的身手,以及极为机敏的头脑,昨夜早就丧身在毒虫之下。
    岭上一片静寂,山风清新异常,只拂过他们的头面,使他们都更加清醒。
    他们都立时向流沙谷奔去,打算回到成家堡去。
    在岭巅的天孤叟翟寒面上现出极为阴冷的笑容,他看见那三个胆大的人,正走入流沙谷地带。
    他沉声自语道:“若让你们这些小辈进出我流沙谷,便称不上天下至险之地了。”
    他站在一个窗洞张望,只见岳冲捷如飞鸟,一掠数丈地飞奔。天孤叟翟寒倏然一拉墙边的钢制把手,隆隆连响数声,只见岳冲蓦地大叫一声,身形直陷入沙中。
    天孤叟翟寒畅意地狞笑一声,踱过另一边,扳动钢把手,云纪程也掉在浮沙内。
    剩下的峨嵋派阳剑龚树德,这时已堪堪越过流沙谷,忽觉脚下一软,大吃一惊,忙提气对前数尺。但落脚时仍觉软软的。这刻已无法再换气轻身,只好掉下去。”
    但觉一片漆黑,细砂已塞人鼻耳中,奇痒无比。他已闭住呼吸,无奈那些细砂流人耳鼻中,奇痒异常,忍不住打个喷嚏。
    嘴巴一张开,细砂冲人,气管马上被塞,难过无比,眨眼间便昏迷过去。
    天孤叟翟寒离开这个石室,降落在下面那个美仑美矣,富丽无匹的石室中,在椅中取出五条小如细绳,长达两丈的链索,便走出岭上。
    他一直走下山麓,先到一个山洞中,只见洞中赫然有两个人,仰卧地上,双目紧闭,兀自昏迷未醒。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左家堡两位少堡主中的老大左良。女的乃是艳丽无双的金凤儿姑娘,不过日下她全身俱是细砂,掩住了天香国色。
    天孤叟翟寒用一根小链索,缚在金风儿玉腕上,另一头穿过石壁间一个小洞,绕将出来,复又扣住,然后将左良抓起来,走到一座石坡后的洞中,亦是先扣住手腕,然后拴在石壁间。
    石壁那个小洞乃是天孤叟特别开凿的,链索从小洞通进去,打另外一头出来,又去掉两尺余长,那等于缚在直径两尺粗的石柱上,功夫再好,力气再大,也无法将这等山根石柱弄断。
    那些链索,乃是金精钢母所制,虽然幼细,但无人能够弄断,宝刀也不一成。两头俱有精细无比的锁钮,要用细如头发的钢丝才能弄开。
    天孤叟翟寒将这两个半夜擒住的男女分别锁好之后,又走到流沙谷中,一一把另外的三人提回死亡岭,按照刚才的办法,都分别锁在洞中。
    金凤儿醒得最快,原因是她最先被天孤叟翟寒从流沙谷中抓回来。
    这时眼耳口鼻全是细沙,呛咳了大半天,总算好了一点儿,然后拂拍头发和身上的细沙,一面抬目打量处身的地方。
    这个洞十分阴暗潮湿。她十分讨厌再呆在这儿。当下便起身奔出洞外。手中捆着的细链,她毫不在意,哪知到了洞口,已经不能再走,便用力抖扯那条细链。
    以金凤儿的功力,运足劲力一抖的话,铁索也得抖断,但这条细如小绳的链子却纹风不动。她不服地再抖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经绝望。那天孤叟翟寒并非无名之辈,既然放心地用一根幼细的链子缚住她的手腕,那还能够挣得断的么?”
    这死亡岭上,一共这样地锁禁住五个人,其中岳冲性情较暴,只因其时已是下午未时,过了所限已久,他不断地用力挣扎。以致手腕勒破了皮肉,鲜血津津,染得一手都是斑斑血迹。
    在成家堡内,外表仍然没有什么异状,但暗中却紧张异常,第一桩金凤儿和左良一去不归,使得几个老人家都十分担忧。另外岳冲、云纪程及阳剑龚树德一去不回之事。已传布出去,大家都知道他们去探那号称天下绝险之地的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是以对他们的命运,都纷作猜测。至于这三人的同道及长辈们,自然更加焦虑。
    第二件事便是何件容的尸身忽然不见了,将水牢的水放掉之后,地上遗留有一支三角钢挫,看来倒像是他自己将铁索挫断后逃走的。可是他分明已中了干草仙姑的毒金钱而死,焉能复活而逃?这一点儿不但使得成永等大伤脑筋,还令他十分不安,因为假如是有人潜人来将何仲容救走,则此人定必谙晓本堡各处秘道,包括连他也不知道的秘道,方能神不不知鬼不觉地将何仲容尸身带走。
    在水牢隔壁的老人周工才,这时面上不住地露出兴奋的笑容,是想着数十年未曾见过的世界,如今已变成什么样子。
    他在等候着奇迹的发生,这一项奇迹也全凭他本人诸晓各种建筑上的科学,才能产生。
    外面成家堡的人如何放于水牢搜索等等,他都瞧见。只因他被囚时间已久,成家堡之人除了管饭那个下人之外,几乎都不知道在水牢隔壁,还有这么一个老人。连成永也给忘了有这一回事。
    下午的一场比武如常地举行,广场上依旧挤满了武林群雄。
    在人丛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花子,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这个花子容貌丑陋,眉际和脸颜都十分污垢,嘴唇噘得高高的,当中门牙掉了三枚,露出一个大洞。
    他并不与任何人搭汕,却也没有人理会他。这时台上没有人比武,因此大家的注意力并非集中在一起,年轻花子大概就是因为此故,因而没有什么行动。
    西看棚上人群甚是稀疏,原因是其中多半都跑到翡翠山去,眺望流沙谷中的动静。成玉真却仍然在座,那年轻花子到后便一个劲儿地瞧着她。
    成玉真有点儿心不在焉,美丽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无意中眼光扫过人群,忽然和两道明亮的眼光相遇,她怔了一下,想道:“这对目光和何仲容的多么相像啊,嗅,这花子好丑……”
    那年轻花子这时也将眼光移开,歇了片刻,又射向看棚上,恰好又和成姑娘目光相触,他的嘴唇噘得更高,露出门牙掉落了的窟窿,忽地钻入人丛之中。
    成姑娘秀眉一皱,回头吩咐一个家人道:“成亮你仔细盯着那个花子。一有什么动静,即速告我。”
    成亮诺诺应了,故意离开成姑娘远些,便瞬也不瞬地望着那个年轻花子的背影。
    适可听到一阵掌声。一个人跃上了台,向两边看出以及台下施过礼,便报出姓名是吴士超,特地上台领教台主绝艺。
    这人貌不惊人,却有一种沉换气度,显然是位内家好手,年纪在四旬之间。
    场中群雄多半都知道此人乃是当今太极名家俞玉山的首位传人,初出道时,曾在镖行混过,功夫极是出色。是以数年后声誉鹊起。但这吴士起在镖行中仅仅是玩票性质,声名挣到,便自辞退江湖生涯。
    经过十来年的隐居练武。想来一定大有进步。大家都认定这一场必甚可观。便都齐齐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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